在我眼里,目光所及之处似乎永远停滞着一个身影。脊背佝偻,寸发银白,戴一个歪斜的藏青色贝雷帽;他如一座山坐落一方,静默稳重。许多年月流去,风霜雨雪,他依然固守在那。
外公退休前是一名中学校长。工作勤恳,兢兢业业大半辈子,换来的是届届桃李的欣慰,教师奖项的提名,还有那件已洗得褪色的中山服。相册里毕业照由黑白到彩色,鲜花和掌声使那座山郁郁葱葱,高大而伟岸。
于是我总是仰望着那座山顶上的繁花似锦,可望而不可即。退休后的外公戴起老花眼镜,常常在书房的木椅上读报,一边摩挲着书页,一边指着一些短句,教幼时的我识字。用他遍布皱纹的大手握住我手,在墙上比划,记得他的眼眉总含笑的,像一轮弯月高挂在我童年的天空。“你还年轻呢,将来是要有一番作为的。”他瞥了瞥角落处那张泛黄的照片——一个年轻小伙子在颁奖台上神采奕奕的青涩模样。“得好好念书,以后一定能超过我。”就在那时我注意到,这座庄严肃穆的山,这座经不起风吹拂一草一木的山,已不再高耸入云,变矮小不少。从牵着他的衣角蹒跚学步,从他将我放在肩头眺望乡野的日出;到后来同他散步时故意放慢脚步,又到为他看清不远处的公交站牌。深夜独自挑灯一盏盏,灯光如同他充满希冀的目光,给寒窗增添几分暖意。我知道我要翻越那座山,去看一看他曾领略的光景。
陪外公走儿时走过的林径,听那些年踏过枯枝败叶的声响,还有午后聒噪的蝉鸣。他蓦然一怔,回忆起了什么似的,让我站在路边的小木墩上,“时间过得真快啊,眼看都过去十个年头了,”他眯起眼笑,“你看,果然比我高出一截了。”我分明地看到,看到他沧桑的脸,深邃的瞳孔里有一片灰色的海。夕阳余晖映在这座山上,暮霭为他蒙上一层光辉,山间满是沟壑。
翻越那座山,像从前我羡煞仰望他的身影一样,他在我背后默默伫立,目送我直至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