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注
《范雎说秦王》选自《战国策·秦策》,记载了策士范雎游说秦王,主张废逐宣太后和穰侯为首的“四贵”,巩固王权的事。范雎起初一而再再而三地辞让,勾起秦王对其所献谋略的好奇心。如此这般反复试探,直到秦王说:“先生不幸教寡人乎”,可见求教之心已经足够迫切,范雎迅速抓住时机,拿出“披肝胆以献主”(刘勰《文心雕龙·论说》)的姿态展示自己的忠诚。这里最关键的是造势,主要运用类比论证法,罗列五帝、三王、五霸、乌获、奔、育、伍子胥等事例证明自己至死不渝的忠心,以感动王心。接下来和盘托出自己夺权固本的方略,使君主深信不疑,全盘接受,最后再次表忠心:“臣死而秦治,贤于生也”,话说得极其动听,令秦王感于肺腑,愿意俯首帖耳听从范雎的计谋。很显然这之后范雎的功名荣显也就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了。历史上范雎也确实得到秦王重用,贵为秦相。
全文重在言辞恳切,以情动人,因为这关乎秦王血亲,稍有不慎便会招致血光之灾,所以范雎以一介布衣身份,要涉及如此私密的关系就必须迂回说理,先取得信任,才可以进言。为了献策,前期表忠心获取信任的铺垫较长,辞气铿锵高亢,类比论证势如破竹,对史实的引证信手拈来,体现出纵横家谙熟历史掌故,善于观察各国内政外交力量对比的时代特征。在献计献策之前先打心理战,取得信任,便于控制对方,如鬼谷子所说行“飞钳”之术抓住人心,再行权谋,则畅通无阻,自己的荣华富贵也就唾手可得了。
原文
范雎至秦,王(秦昭襄王)庭①迎,谓范雎曰:“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今者义渠之事(公元前272年,宣太后诱杀义渠王于甘泉宫,接着发兵攻打义渠,义渠国灭亡,领土并入秦国)急,寡人日自请太后(昭襄王的母亲宣太后,即《芈月传》中芈八子的原型)。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以身受命。躬窃闵然不敏。”敬执宾主之礼,范雎辞让。
点评:会面前,昭襄王已闻有“秦危累卵”之言,心里早已是悬旌不定,所以开始时便“庭迎范雎,敬执宾主之礼”。
是日见范雎,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跪而请曰:“先生何以幸②教寡人③?”范雎曰:“唯唯。”有间,秦王复请,范雎曰:“唯唯。”若是者三。秦王跽④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
点评:“屏左右”“跪而请”,可见昭襄王欲得一言而后快。但面对殷殷跽请的昭襄王,范雎却仍保持清醒的头脑,深知此次游说的难处,所以便欲言不言,只是“唯唯”。
范雎谢曰:“非敢然也。臣闻始时吕尚⑤之遇文王⑥也,身为渔父而钓于渭阳之滨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说而立为太师⑦,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卒擅天下⑧而身立为帝王。即使文王疏吕望而弗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也。今臣羁旅⑨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愿陈者皆匡君⑩臣之事处人骨肉⑪之间。愿以陈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三问而不对者是也。”
点评:先引周文王与吕尚一例,得出“交疏言深”一语,因“交疏”而难以“言深”,是王三问而不答的原因。
【注释】
①庭:指宫廷。旧本《古文观止》此句作“王庭迎范雎”,按原文“王庭迎”下无“范雎”二字。
②幸:表示尊敬对方的用语。
③寡人:古代诸侯向下的自称。即所谓诸侯自谦是“寡德之人”。
④跽(jì):古人席地而坐,姿势是双膝着地,臀部坐在自己脚跟上。“跽”是双膝仍然着地,而把上身挺直起来;是一种表示恭敬,有所请求的姿势。也称为长跪。
⑤吕尚:姜姓,吕氏,名尚,字子牙,号太公望。博闻多谋,处殷之末世,不得志,垂钓于渭水之阳,后遇文王辅周灭殷。
⑥文王:姬姓,名昌,生前称周西伯或西伯昌,武王灭殷后追谥文王。遇吕尚于渭水北岸。
⑦太师:商周之际高级武官名,军队的最高统帅。与后世作为太子的辅导官或乐师的“太师”,名同实异。
⑧擅天下:拥有天下。按文王生前未及“擅天下”,也未“身立为帝王”。这里是合文王、武王二人笼统言之。
⑨羁(jī)旅:作客他乡。
⑩匡君:纠正君王的偏差错误。
⑪骨肉:这里指宣太后与秦昭襄王的母子关系。
参考译文
范雎来到秦国,秦昭襄王在宫廷里迎接,(秦昭襄王)对范雎说:“我很久以来就该亲自来领受您的教导了。现在正碰上要急于处理义渠国的事务,而我每天又要亲自给太后问安。现在义渠的事已经处理完毕,我这才能够亲自领受您的教导了。我深深感到自己愚蠢糊涂。”于是(秦昭襄王)以正式的宾主礼仪接待了范雎,范雎也表示谦让。
这一天接见范雎,看到那场面的人没有不惊讶失色的。秦昭襄王屏退身边侍从,宫中没有别人了,秦昭襄王跪着请求说:“先生拿什么来指教我呢?”范雎说:“对对。”过了一会儿,秦王再次请求,范雎说:“对对。”像这样有三次了。秦昭襄王长跪着说:“先生不肯开导我吗?”
范雎表示歉意说:“我不敢这样啊。我听说当初吕尚遇到文王的时候,身份只是个渔夫,在渭水北岸垂钓罢了。像这种情况,关系可以说是生疏的。随后吕尚通过一席交谈就被立为太师,与文王同车一起回去,这是他们交谈得深啊。所以文王果真在吕尚的辅佐下取得了成功,终于拥有天下而成了帝王。假如文王因为跟吕尚生疏而不跟他深谈,这样周室就不具备做天子的德行,文王、武王也就不能建立帝王大业了。如今的我,是个客处他乡的人,与大王关系疏远,而所想要面陈的,又都是纠正君王偏差错失的事,又夹在您的至亲骨肉之间。我本愿意献上自己一片浅陋的忠诚,却不知大王的心意如何,所以大王再三问我都没回答,就是这个原因。”
(《范雎说秦王》未完待续,敬请期待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