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注】
汉武帝刘彻（前156年—前87年3月29日），西汉第七位皇帝（前141—前87年在位），杰出的政治家、文学家。汉景帝刘启的儿子，母为王皇后。初封胶东王，七岁立为皇太子。后元三年（前141年）继位，不拘一格录用人才，提拔有才能的士人为侍从，以备顾问。建立正规的察举制度，令郡国举孝廉及秀才、贤良方正等。实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文化政策，设五经博士，在京师长安兴建太学，又令郡国皆立学官。在位晚年，阶级矛盾日益加深，关东流民达二百万，多地爆发农民起义。后元二年（前87年）去世，临终前立八岁幼子刘弗陵为太子。谥号孝武皇帝，庙号世宗，葬于茂陵。
《李夫人赋》是汉武帝刘彻的赋作。此赋以浓墨重彩的手法，真实而多层面地传达了汉武帝对李夫人的深切怀念，表达了对美好生命逝去的无尽悲哀。其赋文保留了楚辞体的文学样式，继承了这种文体注重抒情的文学创作特点，形式与写情自然契合，融和无间。《李夫人赋》在汉武帝时期甚至整个汉代，都是颇具特色的重要抒情赋作，作为中国文学史上首篇悼亡赋，其题材内容和艺术形式在赋史上都有开拓意义。
原文
美连娟以修嫭①兮，命樔绝②而不长（此句写“红颜薄命”）。饰新宫以延贮③兮，泯④不归乎故乡（此句写“人去楼空”）。惨郁郁其芜秽⑤兮，隐处幽而怀伤（此句写“阴间惨象”）。释舆马于山椒⑥兮，奄修夜之不阳⑦（此句写“人间遗客”）。秋气憯⑧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神茕茕⑨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畺⑩。托沈阴以圹⑪久兮，惜蕃华之未央⑫。念穷极⑬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⑭（以上写李夫人“妙龄去世”，更增其哀）。函荾荴⑮以俟风兮，芳杂袭⑯以弥章。的容与⑰以猗靡兮，缥飘姚虖⑱愈庄。燕淫衍⑲而抚楹兮，连流视而娥扬⑳。既激感㉑而心逐兮，包红颜而弗明。欢接狎㉒以离别兮，宵寤㉓梦之芒芒（以上写李夫人“容与猗靡”，更增其痛）。忽迁化㉔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飞扬。何灵魄之纷纷兮，哀裴回㉕以踌躇。势路日以远兮，遂荒忽㉖而辞去。超兮西征㉗，屑㉘兮不见（以上写李夫人“超兮西征”“屑兮不见”，更添其悲）。寖淫敞怳㉙，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怛㉚兮在心（以上写汉武帝“思若流波”“怛兮在心”，更显其伤）。
点评：“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李延年歌中倾国倾城的美人，便是这位李夫人。
《李夫人赋》分正文与乱辞两部分。正文主要通过幻想与追忆，以浓墨重彩的手法，多层面抒发了汉武帝对亡妃李夫人的绵绵伤痛与怀念。
乱㉛曰：佳侠㉜函光，陨朱荣兮。嫉妒闟茸㉝，将安程兮（与人相比，“佳侠函光”）。方时隆盛，年夭伤兮。弟子增欷㉞，洿沫㉟怅兮（盛年早夭，“弟子增欷”）。悲愁於邑㊱，喧不可止兮。向㊲不虚应，亦云己兮（今昔对比，形单影只）。嫶妍㊳太息，叹稚子兮。懰栗㊴不言，倚所恃兮（借叹稚子，更显其哀）。仁者不誓，岂约亲兮㊵？既往不来，申以信兮（“仁者不誓”，我仍立信）。去彼昭昭㊶，就冥冥㊷兮。既下新宫，不复故庭兮（去而不还）。呜呼哀哉，想魂灵兮！（悲伤思念）
点评：乱辞再次抒写了对李夫人早逝的无限悲痛，表示将不负其临终所托，体现了武帝对李夫人的一片深情。
【注释】
①连娟：纤弱貌。嫭（hù）：美貌。
②樔（jiǎo）绝：绝灭。
③饰新宫：装饰新宫殿。延贮：引颈期待。
④泯：灭。
⑤芜秽：荒芜，谓田地不整治而杂草丛生。
⑥山椒：指山陵。
⑦奄：有停留的意思。阳：指天明亮。
⑧憯（cǎn）：古同“惨”。万分悲怜，凄惨。
⑨茕（qióng）茕：忧思的样子，孤独无依的样子。
⑩畺（jiāng）：古同“疆”。
⑪沈阴：这里指在地下。圹：同“旷”。
⑫未央：意即未半。
⑬穷极：谓天之尽头。
⑭幼眇（miǎo）：即窈窕，美好貌。相羊：犹言徘徊。
⑮荾（suī）：花蕊。荴（fū）：散布。
⑯杂袭：相杂而累积。
⑰的：的确。容与：娴雅自得的样子。
⑱虖：同“乎”。
⑲燕：同“宴”。淫衍：放纵而奢靡。
⑳娥扬：娥眉扬动。
㉑激感：感动，打动。
㉒狎（xiá）：亲近。
㉓寤（wù）：睡醒。
㉔迁化：变化。
㉕裴回：同“徘徊”。
㉖荒忽：同“恍惚”，隐约而不可辨识。
㉗西征：太阳西下。
㉘屑：倏忽之间。
㉙寖淫（jìn yín）：逐渐。敞怳（chǎng huǎng）：模糊，不真切。敞，通“惝”。
㉚怛（dá）：哀悼。
㉛乱：通常指辞赋篇末总括全篇旨意的一段文字。
㉜佳侠：佳丽。函：包藏。
㉝闟（tà）茸：指地位及品性卑贱者。
㉞欷（xī）：抽泣之声。
㉟洿（wū）沫：泪流满面。
㊱於（wū）邑：哽咽。
㊲向：通“响”。
㊳嫶妍（qiáo yán）：憔悴，忧伤消瘦。
㊴懰（liú）栗：悲伤，忧伤。
㊵“仁者”二句：形容仁者为亲施加恩惠，义无反顾。
㊶昭昭：光明，指阳间。
㊷冥冥：昏暗，指阴间。
参考译文
你的姿容纤弱而美好啊，可叹性命短暂不长久。装饰了新宫久久期待着你啊，你却消失了身影不再回归故乡。荒草丛生一片凄凉景象啊，你身处幽暗之地令我神伤。把车马停在陵墓旁啊，长夜漫漫何时天明？秋气寒凉令我心中惨痛啊，那可人的桂枝玉陨香销。我的灵魂孤独地思恋着远方的你啊，精神脱离躯体四方漫游。长期寄情于地下的你啊，痛惜你花容如繁华早逝。天的尽头大概并不遥远啊，我想念你那翩翩徜徉的身姿。花蕊绽放等待着春风啊，沁人的芬芳愈加浓郁。明亮的面容婉顺安详啊，飘摇于风中却更加端庄。燕儿飞去飞来栖止于楹梁啊，你美目流盼娥眉轻扬。我如有所感心中追寻着你啊，你却将红颜深深地掩藏。相会欢愉亲热又终于分离啊，我深夜从梦中惊醒心下茫然。你忽然逝去再也不回转啊，魂魄放任无拘自在逍遥。思绪飘渺无定啊，你徘徊驻足我心哀戚。道路越来越远啊，恍惚中你飘然离去。如同红日西坠，倏忽之间不见了踪迹。一切渐渐朦胧起来，静悄悄地再也没有了声音。我对你的思念如流水不绝，心里哀悼伤怀。
结语说：佳丽光彩照人，却如鲜花般凋零。那些嫉妒卑贱之辈，如何能与你相匹敌！正当鼎盛年华，却夭折而亡。兄弟小儿哭个不休，涕泪交流。悲愁哽咽，哀声不绝于耳。我们的哀痛你无法知晓，真令人无可奈何。可叹你忧伤瘦损，又哀怜年幼的小儿。你哀怆不语，依平日恩宠知我一定为之感念。仁者不必发誓，难道对待亲戚还要誓言？你虽从此一去不复返，我还是要表白自己的诚意。你远离光明的人世，前往昏暗的阴间。降临到了新宫，不再去往日的庭院。可悲啊可叹，我终日想念着你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