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注
《千里马》是《郁离子》全书的首篇。白居易说：“首句标其目，卒章显其志”，由此可见，此篇被列为全书之首，定然是充分体现了刘基的创作思想和意图。本文借“千里马”的传统话题为引子，作发散思维，引出了对人才命运的思考：历来所说的“千里马”，只是被冷落而无法施展才华而已，它仍不失“常马”的待遇；而本文所说的“绀羽之鹊”，虽胸怀崇高目标，勤苦修炼，终于使自己脱离“凡鹊”之伍，而能作惊世骇俗的“凤鸣”，不料却立刻遭遇众多既得利益者的联合摧残，不仅铩羽而归，甚至无法再做一只寻常的鹊。
可以说，《千里马》是刘基官场失意后的一部典型的愤嫉忧思、讽时刺世之作。
原文
郁离子之马，孳得駃騠①焉。人曰：“是千里马也，必致诸内厩②。”郁离子悦，从之。至京师，天子使太仆阅方贡③，曰：“马则良矣，然非冀④产也。”置之于外牧。（以千里马不被纳入“内厩”为喻，抒发了自己在政治上不被统治者信用的愤慨；又以“駃騠”被“置之于外牧”，是由于“非冀产”为喻，指责了统治者在用人上的歧视政策）南宫子朝⑤谓郁离子曰：“熹华⑥之山，实维帝之明都⑦，爰有绀⑧羽之鹊，菢而弗朋⑨。惟⑩天下之鸟，惟⑪凤为能屣⑫其形。于是道凤之道，志凤之志，思以凤之鸣鸣天下，爽鸠⑬见而谓之曰：‘子亦知夫木主之与土偶⑭乎？上古圣人以木主事神，后世乃以土偶。非先王之念虑不周于今之人也，苟求⑮诸心诚，不以貌肖，而今反之矣，今子又以古反之。弗鸣则已，鸣必有戾⑯。’卒鸣之，咬然而成音，拂梧桐之枝，入于青云，激空穴而殷岩㟅⑰，松、杉、柏、枫莫不振柯⑱而和之，横体竖目⑲之听之者，亦莫不蠢蠢焉，熙熙⑳焉。鷔闻而大惕㉑，畏其挻㉒己也，使鹨谗之于王母之使㉓曰：‘是鹊㉔而奇其音，不祥。’使䲰㉕日逐之，进幽旻㉖焉。鹊委㉗羽于海滨，鶝鶔㉘遇而射之，中脰㉙几死。今天下之不内㉚，吾子之不为幽，而为鹊也，我知之矣。
点评：作者的用意，在文章的开始部分，已表现得十分清楚。但由于嫉愤太深，虽已有所吐露，而意犹未尽，于是再假托南宫子朝之言，进一步发泄自己的愤懑，抒写自己的胸臆：“道凤之道，志凤之志，思以凤之鸣鸣天下”，充分显示了作者济世救时之宏志，“拂梧桐之枝，入于青云”等句，则生动表现了作者惊世殊俗的才能。作者笔下的“鷔”，乃谗佞小人之形象，“䲰”乃封建统治者爪牙的写照，“王母之使”则暗喻封建王朝的统治者、当政者。显然，作者攻击的矛头是指向这几类人的。
【注释】
①孳（zī）：孳生，指生育、生产。駃騠（jué tí）：古书上记载的骏马名。
②内厩：皇家马棚。
③太仆：周至秦汉时官名，列九卿之一，为天子执御，掌管舆马畜牧等事。方贡：封建时代，各地像皇帝进贡的土特产。
④冀：冀州，古九州之一，大致为今河北省、山西省、河南省黄河以北和辽宁省辽河以西等地区。古时冀州以产良马出名。
⑤南宫子朝：虚拟人物，为识见高远、洞悉世情者。
⑥熹华：虚拟山名。
⑦帝：炎帝。明都：同“名都”，著名都城，这里指炎帝住处。
⑧爰：发语词。绀（ɡàn）：红青、绀青，青而带红的颜色。
⑨菢：鸟孵卵。弗朋：不一样、与众不同。
⑩惟：想。
⑪惟：只有。
⑫屣：履，这里用引申义步后尘，相差不远。
⑬爽鸠：鸟名，属鹰类。
⑭木主：木制的神位，又称神主或牌位。土偶：泥塑的人像、神像。
⑮苟求：只求、只图。
⑯戾：罪行，过恶。
⑰激空穴而殷岩㟅（yáng）：洞穴激荡，山岩震动。
⑱柯：大树的枝干。
⑲横体竖目：各种动物。
⑳蠢蠢：骚乱的样子。熙熙：喧闹杂乱的样子。
㉑鷔（áo） ：传说中的一种不吉祥的鸟，据说聚集在一起，预示着国家灭亡。惕：警戒恐惧。
㉒挻：祸及、延及。
㉓鹨（liù）：一种恶鸟，形丑善鸣，又俗称“告天鸟”。王母之使：神话传说中地位最高的女神，居于昆仑之丘，以“青鸟”或“三足乌”为使者，通信息于天地四方。
㉔是鹊：这只喜鹊。
㉕䲰（yùn）：雄鸩，相传用它的羽毛泡酒能毒死人。
㉖幽旻：昏暗幽深的天空。
㉗委：脱落。
㉘鶝鶔（fú róu） ：传说中似鹊而短尾的鸟，据说不仅能躲过射来的箭，还能将箭衔住反射人。
㉙脰（dòu）：指头或颈。
㉚内（nà）：同“纳”字。
参考译文
郁离子的马生了一匹骏马。人们说：“这是一匹千里马，必须交给皇家马厩喂养。”郁离子心中很高兴，就照做了。到了京城，皇帝让太仆检验贡品，太仆说：“这马虽然是匹好马，但却不是冀地所产。”于是就把它安置在外厩饲养。南宫子朝对郁离子说：“熹华这座山，原是南方天帝的住处，那里有一种长着青而带红羽毛的绀羽之鹊，孵化出一只雏鸟跟任何鸟都不一样。想一想天下的鸟类，只有凤凰的外形与它相似，于是（它）遵循凤凰的规范，立下凤凰的志向，想发出像凤凰一样的叫声来惊动天下。爽鸠听了就对它说：‘你知道那用木偶做神像和用泥偶做神像的事吗？上古的圣贤帝王用木偶做神像侍奉神，后世人却改用泥偶做神像。这并不是古人不如今人考虑得周到，只是（古人）要求对神主的心要虔诚，而不要求神像的外貌相似，可如今的人们却正相反（只求貌似，不求心诚），现在你又用古人的做法（只求心诚，不求貌肖），把今人的做法反过来了。你不鸣叫还好，一鸣叫，就必定招致罪名。’最后，（绀羽鹊没有听从爽鸠的话）终于鸣叫了起来。那叫声响亮、动听，掠过梧桐的枝条，响彻云霄，激荡洞穴并震动了山岩。松、杉、柏、枫等良木，无不被震动起枝条，而同绀羽之鹊的叫声共鸣。听到它的声音的各种鸟兽，也无不流露出骚动和惊恐的样子。鷔鸟听到鸣声后却大为恐惧，害怕被绀羽之鹊危害自己的地位，便派鹨鸟在西王母的使者面前进谗言说：‘这绀羽之鹊的叫声奇异，不吉祥。’西王母的使臣便派䲰每天去驱逐绀羽之鹊，一直把它追逐到昏暗幽深的深空。后来绀羽鹊被逐到海边，羽毛都脱落了，鶝鶔遇见了它，又把嘴中叼着的箭射向了它，正击中它的脖颈，它奄奄一息，几乎死去（再也无法发声了）。如今天下不收纳你的千里马，你的千里马若不是被驱逐到遥远幽暗之地，也要落得像绀羽之鹊那样的下场啊！这世俗我算认清它了。”
思考题
通读全文，对比韩愈《马说》中“千里马”与本文“绀羽之鹊”所处的境遇有何不同，体现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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