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注】
在中国史书上，人们常将“秦皇”“汉武”并称。然秦始皇一统天下，结局却是身死族灭、二世而亡，不免有着“亡国暴君”的评价；相较而言，汉武帝雄才大略、文治武功，身死国安，导出中兴之局，整体而言正面评价居多，但司马光却认为汉武帝“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这一认识其实是非常深刻的。汉武帝的“亡秦之失”表现在诸多方面，本文主要节选其“惑神怪”，然汉武帝终究可免“亡秦之祸”，与他深刻反省以往过失，调整统治政策有着极大的关联。
原文
元封二年春正月，公孙卿言：“见神人东莱山，若云欲见天子。”天子于是幸缑氏城，拜卿为中大夫，遂至东莱，宿留之，数日，无所见，见大人迹云。复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药以千数（信惑神怪）。时岁旱，天子既出无名，乃祷万里沙①。夏四月，还，过祠泰山。公孙卿言“仙人好楼居”，于是上令长安作飞廉、桂观②，甘泉作益寿、延寿观③（大兴土木），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又作通天茎台④，置祠具其下。
点评：中国古代的封建皇帝，出于人类恐惧死亡的天性以及自己意图永享荣华的愿望，往往求仙炼药，试图长生不老。汉武帝也可以说是其中的典型。
天汉三年春三月，上行幸泰山，修封，祀明堂，因受计（巡游无度）。还，祀常山，瘗⑤玄玉。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莱者，终无有验，而公孙卿犹以大人迹为解。天子益怠厌方士之怪迂语矣，然犹羁縻不绝，冀遇其真（虽因受骗心生厌倦，却仍怀期望）。自此以后，方士言神祠者弥众，然其效可睹矣。
点评：据《汉书·武帝纪》载，自元狩元年至后元二年（公元前122—前87年），汉武帝外出祠神、巡行、封禅共二十余次，其中远程出巡、祭祀达十余次，且他不仅亲自祭神，还派人出海求仙以图长生，只不过“其效可睹”。
征和四年春三月，上耕于钜定⑥。还，幸泰山，修封。庚寅，祀于明堂。癸巳，禅石闾，见群臣。上乃言曰：“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众，而无显功，臣请皆罢斥遣之！”上曰：“大鸿胪言是也。”于是悉罢诸方士候神人者。是后上每对群臣，自叹：“向时愚惑，为方士所欺。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节食服药，差可少病而已。”夏六月，还，幸甘泉。后元二年春正月，上朝诸侯王于甘泉宫。二月，行幸盩厔⑦五柞宫⑧。丁卯，帝崩于五柞宫。
点评：汉武帝统治后期出现了严重的社会危机，令人庆幸的是，他在晚年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勇于承认且毅然改过。
臣光曰：孝武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其所以异于秦始皇者无几矣。然秦以之亡，汉以之兴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统守，受忠直之言，恶人欺蔽，好贤不倦，诛赏严明，晚而改过，顾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乎！
点评：司马光的评价颇为中肯——批评、表扬兼而有之。
【注释】
①万里沙：神祠。故址在今山东掖县东北。
②飞廉、桂观：宫馆名。汉武帝令造于长安以迎神。桂观，《汉书》作“桂馆”。后以桂馆泛称道观。
③益寿、延寿观：宫馆名。观，《汉书》作“馆”。
④通天茎台：一作通天台，在甘泉宫内。台高三十丈，可以望见二百里外的长安城。
⑤瘗：埋葬；埋藏。
⑥钜定：县名。治所在今山东广饶县北。
⑦盩厔：县名。治所在今陕西周至县东。
⑧五柞宫：宫殿名。故址在今陕西周至县东南。
参考译文
（汉武帝元封）二年（前109年）春季正月，公孙卿说：“（我）在东莱山见到神仙，（他）好像说想见见天子。”汉武帝于是便前往缑氏城，任命公孙卿为中大夫，然后到了东莱山，住了几天，（却）什么也没见到，只看到巨人足迹。（汉武帝）又派方士到处寻求神仙怪异，采集了上千灵芝药草。当时正遇干旱，汉武帝出巡没有正当名义，便去祭祀万里沙神庙。夏季四月，返回（京师），中途路过泰山时举行了祭祀。公孙卿说“神仙喜欢住在楼上”，于是汉武帝命令在长安建造飞廉观、桂观，在甘泉兴建益寿观、延寿观，让公孙卿拿着皇上的符节、陈设好器具等候神仙的到来。又兴建通天茎台，在台下布置祭祀器具。
（汉武帝）天汉三年（前98年）春季三月，汉武帝巡游泰山，修建封台，在明堂举行祭祀，于是受理郡国所上计簿。返回京师时，在常山举行了祭祀，把黑色玉石埋在祭坛之下。方士中迎候祭祀神仙降临的、出海访求蓬莱仙山的人，始终都没有应验，而公孙卿仍然以巨人的足迹为根据进行辩解。汉武帝越来越厌倦方士们怪异迂阔的言论，但仍然断绝不了与他们的联系，希望能遇到真仙。从此以后，谈论神仙祭祀的方士日益增多，然而效果是有目共睹了。
（汉武帝）征和四年（前89年）春季三月，汉武帝在钜定耕田。返回（时），驾临泰山，修治封台。庚寅（二十六日），在明堂举行祭祀。癸巳（二十九日），在石闾山祭祀地神，接见群臣。汉武帝于是说：“我从即位以来，做了许多狂妄悖逆的事，使天下百姓遭受愁怨困苦，（我）追悔莫及。从今以后凡有伤害百姓，浪费天下财物的事，一律停止。”田千秋说：“谈论神仙的方士人数众多，却没有明显的功效，我请求（陛下）将他们都罢斥遣散。”汉武帝说：“大鸿胪说得很对。”于是罢免了所有迎候神仙的方士。此后汉武帝每次接见群臣时，（常常）自己叹息说：“过去我实在是愚昧昏惑，被方士欺骗。天下哪里会有仙人？全是怪异荒诞之说罢了！节制饮食，服用药物，勉强可以减少疾病罢了。”夏季六月，返回，前往甘泉。（汉武帝）后元二年（前87年）春季正月，汉武帝在甘泉宫接见各诸侯王。二月，出行前往盩厔五柞宫。丁卯（十四日），汉武帝在五柞宫去世。
史臣司马光评论：汉武帝奢侈贪婪到了极点，刑罚繁多、横征暴敛，对内大肆兴建宫室，对外不断攻伐四方外族，又迷信神仙鬼怪之说，到处巡游没有节制，使百姓疲惫困顿，群起而做盗贼，他与秦始皇相比没有多少不同之处。然而秦因此灭亡了，汉（虽有这种情形）却由此兴盛，这是因为汉武帝能遵循先王的治国之道，知道如何管理天下，能接受忠诚正直的言论，厌恶被人欺诈蒙蔽，爱才不倦，赏罚分明，在晚年又能悔改自己的过失，把后事托付给忠正之人，这就是他虽然有（导致）秦朝灭亡那样的过失，但却避免了像秦朝灭亡那样的祸患的原因吧！
思考题
结合原文，简要概括汉武帝最终遣散方士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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