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医院来了一位患脑瘤的病人,一位妇女在丈夫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走近病床,他们显然是农村来的,一股乡下泥土的芬芳。
他们家好像不太富裕,妻子一直在说着不行不要治了,我这病就是癌,我知道的,两个孩子还需要念书,又得许多的钱。
丈夫劝慰她,让人家笑话,哪有有病不治的,再说了,我已经给二叔家说好了,他们支援我们一笔钱,无利息的贷款,包你能将病治好,至于钱慢慢还,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无论丈夫怎样开导她,她都是一脸无奈的苦样,她不太配合护士的治疗,有好几次偷偷地跑出去张望,丈夫回来时总会向大家笑笑做着解释:其实,她是在向家的方向张望,她一直想回家的,想儿女们。
那天傍晚,我忽然见丈夫拿着一块小巧玲珑的手机进来,他故意站在门口大声说着话:儿子吗,你妈没事的,功课做的怎样啦,家里的猪别忘了喂呀,对妹妹说声,不要担心,好好复习,马上要考试啦!
他高兴地跑到妻子面前,对她说道,二叔刚才过来了,我没让他进来,他特意给我丢下一款手机,我以后每天晚上都会向家里打个电话,只当是向你汇报家里的情况,顺便也向儿女们报个平安。
妻子摆摆手说,又要花钱,那手机费不得交呀,男人将手机装在袋子里,对妻子说,这你就不懂了,沟通无限吗,电视里都说啦!
妻子要进手术室的那天,一个男孩子和女孩子怯生生地走进病房,丈夫急忙站起来,笑呵呵地对大家说道,我的儿子和女儿,两个孩子跑到母亲身边,她挣扎着坐起来,两只手拉紧儿子和女儿的手。
护士过来给她注射麻醉药,她趁着清醒时大声地对丈夫说:我如果下不了手术台,就不要大办了,用张席子裹了挖个坑埋了就行,还有,如果有合适的,你就找一个,别耽搁了自己,只是别让后娘苦了两个孩子,还有,让我说完,两个娃儿命苦,一定要坚强,不管将来有怎样的困难,娘都会支持你们的……
她进了手术室,铁骨铮铮的汉子泪如泉涌,他抱着两个孩子泣不成声。
我过来劝他们,就在手术室门口,我说大哥没事的,好人有好报的,他苦笑,两只手紧拉住两个孩子,他说,她自从过门就吃苦,没过一天好日子,早些时候比现在还穷,我想着总有一天日子会好起来的,我们挣了些钱,她却突然害了脑瘤,没几天,钱花光了。
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和他并排坐在排椅上等待结果。
她出来了,从医生的脸上看出,效果还不错。
下午时,他安排两个孩子回家,他要求两个孩子向我鞠躬致谢,我赶紧站起身来,说我并没做什么,他说是你在关键时候鼓舞了我,如果娃他妈病好了,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他的质朴瞬间感染了我。
掌灯时分,妻子醒了,他高兴不迭,一边安慰妻子,一边拿起手机拨电话,他走到门口,对着听筒大声说着,没事了,你妈醒了,对,气色不错,不用来了,好了会出院的。
他买了许多糖,送给医生和护士,一个劲地冲大家弯腰致谢。
根据检测结果,万幸地是,脑瘤是良性的,也就是说,她的状况非常好,她一天天好起来,丈夫依然每天傍晚时,站在门口大声地打着电话,妻子很温驯地半坐在床头听着,有时候还会补充两句。
那天,由于将手机落在家里,我急着回个电话,蓦然间想起了他,我对他说,大哥,我能借手机用用吗?我会给你手机费的,我掏出十元钱塞在他的手里。
他无奈地笑笑,把我拉出病房,然后从怀里掏出手机给我看,我一看,懵了,居然是一个假手机,他赶紧解释,是这样的,小兄弟,我害怕孩他妈会担心的,所以,我便在夜市上买了个假的,我每天晚上故意放高声音,其实是为了让她安心,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她。
我说,那迟早会漏馅的。他回答我,我早给她说这手机是借的了,我打算再过两天将假手机扔掉,我就告诉她手机还人家啦!!
这是我听到的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它虽然没有风花雪月的缠绵悱恻,更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缱绻,但它是如此质朴真切地感动着我所有的思维与神经,它令我原先有些不可一世的爱情观望而却步,令我不敢低看任何简约或者平凡。
这世界有一种语言,没有海誓山盟,没有誓言旦旦,却沉淀出这世上最深沉的爱,入骨入髓,入血入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