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根当选了村主任,一帮乡干部来给他庆贺。吃过喝过,乡书记醉歪歪地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山根,你第一把火咋烧?
山根说:建庙。
书记先一愣,然后哈哈笑起来。
山根说:真的,建庙。
书记认为山根开玩笑,说:好,你建,你建。
书记一帮人走后,山根叫来各村民组长。组长们看着狼藉的杯盏碗碟和一堆白酒、啤酒瓶子,心疼得个个木着脸。
山根说:乡干部是来给我庆贺的,这招待费,我掏0
木着脸的村民组长知道山根看透了他们的心思,不好意思地说:公客,咋能让你出。
我出。山根点支烟,狠吸一口:我接这村主任,账上没一分钱不说,却有五万多元的债窟窿,这债窟窿,都是招待上级客人戳的。
组长们听了,像杨白劳恨黄世仁一样一个比一个激愤起来。山根压压手。他见大家静下来,继续说,乡上、县上干部,在别村吃得喝得,在咱村,不能不吃不喝……这几天夜里,我老梦见姜三娘。她坐在石臼前,一下一下舂米。我琢磨,给姜三娘建座庙吧。
听了村主任的话,组长们都想起姜三娘的故事,说:该,该给三娘建座庙哩。
有个年轻人说不能叫庙,叫纪念亭。
对,纪念亭。
说建就建。几天后,在村头两搂粗的大槐树旁,一座青砖绿瓦、飞檐挑脊的小亭子立了起来。
这之后,乡里县里再来干部,山根就将他们安顿在姜三娘纪念亭旁的村食堂。他递过菜谱说:点,点,咱村有爱戴干部的传统。早年间,姜三娘自己不吃不喝,都让咱地下党吃。这会儿有了,不在乎这几个钱,点,点。山根这样一说,干部们就不忍心多点。
干部们离开姜村,说来也怪,眼前老晃着姜三娘一仰一合舂米的身影,听到噗噗的舂米声。
有干部说:真中邪了。
这事传到了县委机关,县委机关来人调查。来人认为这是传播封建迷信,责令拆除这庙。
村人反驳:这不是庙,是纪念亭。供奉的不是神,是人。
来人硬要拆,村人就站成人墙,不准他们近前。事情反映到县委书记那里,县委书记亲自来到姜村。
山根看惊动了县委书记,谦恭地领书记来到纪念亭。两搂粗、浓阴足有半亩地大的国槐树下,卧一尊闪着幽幽蓝光的石臼,不远,就是那小亭。
山根说,书记,我当了村主任后,一看村里欠的那厚厚一沓招待费条子,老梦到姜三娘——三娘魂灵不散呢。
书记心一惊,瞟山根一眼:这村主任,啥素质。自己身为书记,责任重啊。
山根不看书记的脸色,只顾讲他的故事:
那年月,一名身受重伤的地下党员,在堡垒户姜三娘家养伤。卧床的伤员顿顿都能吃上香喷喷的小米饭。每天,窗外姜三娘噗噗的舂米声,声声传到伤员的耳里。看着三娘花白的头发、微驼的脊背、瘦小的身子,伤员想,自己哪天才能帮三娘舂米呢?伤员的身体渐渐好起来,那天,他强撑着,到臼前一看,三娘舂的竟是米糠。再到厨房一看,篮里有几个糠团,他明白了:三娘每天杵臼,是用舂声告诉他家中不缺粮啊……后来,再有伤员都住三娘家。村里谁家舂谷,约定似的,都来国槐树旁的姜三娘家舂。用噗噗的舂米声告诉伤员房东的殷实富足。
书记听到这里,喉结咕咚咕咚上下滚动。
书记背过脸,掏出手绢在眼上擦了擦。
这天,书记对随从人员和村主任作了如下指示:一、拆除这个庙样的建筑物,建一座姜三娘纪念馆。款项由县财政拨付;二、抓紧征集整理与姜三娘有关的文物资料;三、保证纪念馆今年“七一”建党节前竣工。
县委书记回到县里,和有些干部一样,当夜梦见银发飘飘的姜三娘在舂米。臼声噗、噗、噗。
书记于是感叹:姜三娘英魂不散啊。
选自《生活·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