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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密室谋杀案》全文阅读_作者:吴谁

发布时间:2023-07-21 06:3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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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比较复杂:被害人死在被锁住的别墅中,也就是陈尸在一个封闭的密室里,这有助于你将谋杀伪装成自杀。通向外界的门只能用唯一的钥匙打开,但这钥匙谁也找不到。

坏消息却很简单:你也找不到那把钥匙。你同样被锁在这个密室中,和尸体一起。

“老师,我杀人了。”话筒那边的女孩喊道。

我一下子呆了,手中的杯子如琼瑶剧中般“啪”的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溅了一地0

“你是谁啊?”我有点惊愕的问道——不是每天半夜都有陌生女孩打电话来表白自己是杀人犯的。

话筒对面的女孩似乎有点搞不清状况:“我是小丽。啊!”她惊呼了一声,然后不好意思的小声问:“您,不是吴老师?”

“对,你打错了。”她说的吴老师,估计是我的同事吴雅追。此人外号乌鸦嘴,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侦探小说家,常吹嘘自己智商极高,号称金田一点五。他的手机号码和我只差了一位,所以经常有人打错,而且大都是催稿的编辑,一上来就哀号着再拖稿就和我同归于尽之类——可见此乌鸦嘴人品之差,信用之低。

“哦,对不起啊。”女孩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正要挂电话,“我再重拨。”

“等等!”出于为人师表的责任心,我不得不确认一下,“你刚才说……你杀了人?”

“对!你说出去也不打紧,反正我决定马上自首。”女孩没好气的说,“我是吴老师的学生,我杀人了,要我说几遍都行。找吴老师,主要是因为常听他在课堂上讲自己多次帮警察破案,有很多警界高官都欠他人情。我就心想,反正自己杀了人,也没打算逃,只是希望吴老师能出面,把不必要的程序省了,直接判我刑就好。”

我心里嘀咕着:那乌鸦嘴在课堂上都跟学生吹嘘些什么啊!太没有身为老师的觉悟了。

话筒那边,女孩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如喷泉般涌个不停,琐琐屑屑的鸡毛蒜皮全扯出来了。半响,她终于停住,用皱着眉头的语气叹道:“我都跟你说这些干嘛啊。我还要忙着跟吴老师打电话呢!这边尸体还是热的。”

“吴老师是我的同事,三天前去西藏采风了,你打他手机是打不通的。”我总算找了个机会,一口气不停歇的告知。

“啊!”这回换她愣住了,“这个……事情不好办啊。”

“你是吴老师班上的学生张小丽吧。我是吴老师的同事,姓系,全名系色望,教语文的。其实,我曾和警方也有过交道,要不……你告诉地方,我来处理。我也是老师,老师帮学生是应该的。”话一说出口,我就想打自己耳光——我这又不把自己扯进麻烦了吗。

“这样啊,也行!我告诉你地点,你自己过来吧。”女孩倒是很干脆,“记得带把铲子或刀子之类的工具来。”

“等等,我可没答应帮你分尸或掩埋尸体!”我慌忙辩解——身为老师,帮助学生是应该的,但掩饰罪行,那就触犯我的道德底线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女孩没好气的解释,“我是要你带破门的工具来。我是在一个完全封闭的密室中杀人的,唯一的出口是一道只能用钥匙打开的门。而我没钥匙,也找不到。所以你想进来,或是我想出去,都得将门破开。这是密室谋杀案!”

身为一个推理小说爱好者,我觉得她的定义下错了。所谓密室谋杀,是指被害人单独陈尸在一个密闭的空间,比如说一个门窗都被反锁的房间,而凶手不知所踪。这就是它最引人入胜的地方——凶手在杀人后,是怎样离开这个房间的。这个“看不见”的方法,被推理小说迷们形象的称呼为犹大之窗。也就是说,密室谋杀案的关键,就是凶手将一个本来开放的空间伪装成完全封闭的空间。而这个小丽的情况显然完全不同,感觉只是一个笨笨的凶手冒失的忘记考虑逃跑的方法而已。

正遐想着,那边的小丽不耐烦了,“好了,赶快过来!记得打的,快一点。”

老师的工资是很有限的,但我还是打的了。我们的教导主任常说,我和学生的关系刚好是倒过来的,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听学生话的老师。这评价太伤人了,我不是性格软弱,只是为人比较低调。

那个女孩在我赶过来的路上,又打了几个电话,唠唠叨叨的总算将案发经过讲明白了。原来她全名叫张小丽,是吴老师班上的美术代表。因为比较喜欢艺术,所以空闲时间就给一些美术家当人体模特。

虽然我没想明白,喜欢艺术和当人体模特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个关系到她的作案动机。据说,一个月前张小丽在给著名画家施楚生作模特时,被施楚生借着酒劲强奸了。

“这个畜生,他居然说这才是货真价实的为了艺术而献身!”女孩没好气的说,“他骗谁啊!老实说,就这,还不值得杀他,可是他居然拍了我裸照来要挟我。这手法太老套了。再说他有没有脑子啊!我是人体模特呃,要看我的裸体,画廊多的是,用这个来要挟我,有用吗。”

我有点迷糊了,这女孩反应不对啊。尽管很失礼,但我真的想问一句,她到底有没有被强奸啊?

那边女孩还在自顾自的说,“当时,我马上报了案。老实说,我对这个不是很看重,虽然有点不开心,但也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报案主要是为了防止这家伙再向别的模特下手——要知道有些女孩子并不像我这样想得开。”

“那警方怎么处理的?”

“呸!”女孩在那边吐了口唾沫。“那个施楚生狡辩说他给了我钱,是双方情愿的交易。警方要我举证,老实说,我不会举证啊,我什么都不懂。警察说那事情很难办,要等他们慢慢调查。结果就没下文了。”

“你是未成年人吧!他只要和你发生性关系,应该就算犯罪了。”

小丽摇摇头,“还有一条法律,要是当事人不知道对方实际年龄,就可算无罪。我是隐瞒了自己的年龄,才当上模特的。老实说,这还不是我杀他的动机。”

我有点不懂现在孩子的想法了,但不知不觉也学会了她的口气,“老实说,都这样了,你就是杀他一百遍,我觉得也可以理解啊。要知道,有女孩子就是因为手淫被看到了,就把对方杀了的。①”

小丽笑了,爽朗的笑声几乎让人忘记她是一个杀人凶手,“就你这样,还能当老师!好吧,我告诉你,杀他的真正动机。动机很简单,就是我没办法难过起来。”

我差点将手机掉到地上。

“不可思议吧。我被强奸了,但我本人却不怎么难过。可能原因我不是处女吧,所以对这个也不看重。大家都是九零后嘛。再说,被强奸了,又不是天塌下来了,人还总得过活吧。既然要活,那就还是要活得开心一点。”

“这个想法很对!”我有点汗,觉得这小丫头做思想工作应该比我强。

“可是,别人不这么认为。我报案时,那个警察就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瞪着我,半天才说了一句,你这不像被强奸的样子啊。家里人也是,不顾我的感受,自作主张的给我办了休学。走到外面,认识我的人,也不知为什么,见了我都躲着走。开始,我根本不在乎那些,还是大大咧咧的过日子。但慢慢的谣言就起来了,说我被人那个了,还这样阳光灿烂,那次多半不是强奸,而是卖淫。路上还有不三不四的人找我搭讪,我给他一耳光,他还死皮赖脸的说被上了都不生气,只调戏你是不是嫌不够啊。”

社会上是有这种人,他们认为事情就应该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发展。如果不是,他们会不惜用最大的恶意来猜度别人。

“被强奸就应该是哭哭啼啼的吗,就应该是要死要活的吗!连爸爸妈妈都认为我不正常。我做人虚伪不起来,要难过,我没有。但把我逼急了,我就把强奸我的人杀了!这是正常反应吧,受害者找强奸犯报复,报纸上不是有很多吗!”女孩咬牙切齿的说,“现在我杀了他,我看谁还敢轻视我!”

我说不出话来:刚才我同样认为女孩的反应很奇怪,是不是我也算逼迫女孩杀人的一份子呢。

(故事不可控制的向社会派发展了。)

“老师不要担心,我还是未成年人。”女孩倒是反过来安慰我,“被强奸时,警方确认过。我到今年八月份才成年,所以没事的。而且,我是强奸受害者,法庭应该会宽大处理。只可惜,那个画家也只是酒后乱性,罪不致死的。”

说话间,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开到指定地点。这是一个偏僻的城区,房子都是一栋栋风格各异的别墅。虽已深夜,但也还有人经过。

我提着工具箱下了车,问女孩道:“你在那栋房子里?”

“很容易认得。我给这个别墅起的外号叫‘我爱一条柴’②。因为这别墅的外形就是一根四层楼高的圆柱,跟小鬼子的炮楼一样。房子没有一个窗户,只有正对街的一扇门。门口有一盏路灯,路灯下有一个公用电话亭。”

不用费劲,我就找到那间别墅——因为这房子真的很有个性,不愧是艺术家住的地方。形象的比喻的话,就是一个放大了的香烟立在地上。房子十米高的外壁直上直下,连个屋檐也没有,只有一扇厚重的保险门沉默的对着街心。这门可不是盖的,严严实实,连个门缝也没有。材料不知道是什么合金,泛着铁蓝色的光泽。

十米多高的“炮楼”顶上,有个女孩子冲我挥着手,大声的喊着我的名字,让我把门撬开。不过因为她在暗处,我看不清相貌。

我快步走到门口,打开工具箱,掏出一只起子,想了想,又拎出一把锤子,但怎么掂量,也只能给这门搔搔痒。那女孩倒还一个劲的催:“你倒是赶快将门弄开啊。”

我倒吸一口冷气,正想着去哪里弄点炸药来。

突然,毫无前兆的,路边我身后的公用电话响了。

我愣了一下,条件反射的转身摘起话筒。话筒中那边没人说话,只有一个男人低沉的喘气声。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骚扰电话?我有点害怕,但也有点好奇。

这时,附近马路上一辆卡车经过,刺眼的车灯照得我眼花不已,但更令我震撼的是,话筒中也传来了卡车的声音。也就是说,打这个电话的人,就在我附近。他打这个电话,真实目的可能是想引得我转身——他就在我背后。我全身变得僵硬,眼睛偷偷的向后瞄去。

一阵寒风吹过,树木摇曳不止。身后灌木丛的阴影中,猛地窜出一个人来,对着我的脖子就是一手刀。我都没来得及出声,就双眼一黑,昏倒在地上。

按推理小说常见的桥段,我醒来后,应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反锁的房间中,身边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当然不用说,我手中还握着一把沾满鲜血的菜刀。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警察用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冲了进来,将我逮个正着。

我不是凶手啊!我奋力高呼。

不是你还有谁,警察冷冷的问道,你所在的房间,门和窗户都是反锁着。这是个密室。如果凶手是其他人的话,那他怎么离开的?

当然,这是我还能醒来的情况。

(而且,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不会将这个故事记录下来,因为实在太俗了。)

但这次我好像昏迷得太久了。因为我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已经是一张警察的脸。

警察王大力一脸苦相低头看我:“怎么是你!真是系色望啊!”

王大力是一个新晋警察,和我有过几次交道,但都没有好结果,似乎我们天生八字相克。

“啊!”我摸摸还在痛的后脖,环望四周——还是在“一条柴”的门口嘛,这次就没昏几分钟。

“你打我干嘛!”我指责王大力。“你这是暴力持法!”

“这个……”王大力犹豫一下,还是坦白了:“我以为你是坏人嘛。大约十几分钟前,有个男人拨打110。但刚说了半句‘我要报警’,就挂掉了。我们通过调查发现,就是门口这个公用电话。局里说没事,但我正好有空,便过来看看,结果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想撬门。所以先打电话引开注意力,然后给了你一下。”

十几分钟前?那已经是张小丽给我打电话之后了。难道,除了我以外,还有人知道这件谋杀案?

王大力一拍我的肩膀,“老实说,你不是老师吗,怎么改行了?”

正好,我真拿那扇门没办法。于是我把事情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警察王大力。

王大力听得有点傻了:“你说的强奸案我听说过。当时那个画家居然带了只猫到警局一起录证词,也算让我们接受了艺术的熏陶——顺便说一下,那只猫的名字叫张曼玉——可是,这个女孩的自首,太儿戏了吧,是不是真的啊?”

“把门打开不就得了。”我怂恿他。“再说,我刚才还看见她在楼顶上向我挥手的。”刚要拨电话,却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不好说。这年头,小孩子大都分不清轻重。说不定她正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呢,有这种调皮孩子的。而且……私闯民居,那可是要处分的啊。虽说这保险门也不是打不开。”尽管还有点犹豫,但看得出王大力已经心动了。他弯下腰,检查着钥匙孔。

“退到旁边去!”他突然一把将我推开,“门口有血迹,不要踩到了。”

王大力伏下身子,用携带的手电筒,仔细观察着门口的地板。我赶紧凑上前去。果然,门口有一行细细的血迹,看上去就像是一朵朵小小的梅花。这应该是猫的足迹,说不定就是画家带到警察局里的那个张曼玉。在门口的两个猫脚印十分明显,然后血迹逐渐变淡,一直延伸到旁边的灌木丛中。根据情况推理,这猫应该是从别墅中跑出来的,而血是在门里面沾上的。

王大力轻轻用手点点了血迹——血还没有干,粘粘的。

“我来把门打开!”王大力变了表情,他认为这别墅中可能发生了血案。

我也变了表情,因为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穿过门的猫脚印有血,说明张曼玉是在凶案发生后离开这别墅的。也就是说,张小丽杀害施楚生后,这扇门至少曾经开过一次。门是被谁打开的?那唯一的一把钥匙在谁的手上?

“这个保险门不落俗套,他是属于自动关门,自动上锁的类型。”王大力一边撬门,一边向我解释道。

“也就是说,这门没人管,也会自己关门锁上?不需要钥匙上锁?”

“对。但是开门,就算从房里面开门,也需要钥匙。没有钥匙,就没法开门。而且,这门的钥匙只有一把,无法复制,丢了就没有了。我们警察局的档案室就是这种门。”王大力神秘兮兮的从内衣兜里掏出个工具,扭头对我吩咐道,“麻烦转过身去,这是警界机密。”

我刚转身没两三秒,门咔嚓一下开了。

王大力得意的将工具收了起来,“早就想试试了,这可是最新的装置。”

我们俩一起推开门,发现屋子里开着灯,明亮得晃眼。低头看去,除了门正下方,屋内地面上也有带血的猫脚印,从里间延伸出来。

我们拦着门的手一松,大门就自己缓缓的合上,咔嚓一下上了锁。再用去推,已是纹丝不动。

听到关门声音,一个人从里面冲了出来:“老天,你总算来了。咦,怎么两个?”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张小丽,感觉可不怎么好。在赶过来的的路上,听说她是个人体模特,印象上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认为应该是个长发飘飘,身材纤细的女孩子,时不时的抱着个瓷罐静立在花丛中供人作画。手机中谈了几句后,又觉得仿佛是一个笑如阳光般灿烂的少女,穿着长裙倚着古树,手中握着一根新抽芽的樱花枝③。而眼前的这个……这个身材瘦小的光头牛仔裤少年?

“啊!”小丽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摸摸自己澄清发亮的脑袋瓜子,“这是职业需要!因为有的画家要求长发,有的要求短发,也有喜欢光头的。我这个造型比较方便,可以戴假发配合的。穿牛仔裤嘛……发生那种事后,谁会还穿裙子。系色望老师,你以为我应该是什么样子啊?”她好奇的问我。

我好不容易把眼光从那个夺目的光头上移开了。纵观这个女孩子,小丽全身上下全是斑斑的血迹,左手中还倒提着一把血淋淋的菜刀。

大概是推理小说看多了的缘故,我立马吃惊的问道:“你是左撇子?”

小丽看看自己的左手,摇摇头,“我是用右手刺他的。因为用力太大,手大概脱臼了吧。”小丽试图将软绵绵的右手提起,但因为疼痛没有成功。

这时,她才注意到王大力。小丽不认识穿便衣的他,所以径直用菜刀指着问:“你是谁?”王大力刷的一下,将警棍掏了出来,摆出标准的防卫姿势。

我慌忙解释:“他是警察,叫王大力。”

小丽张大了嘴:“我虽然要自首,不过我没报警啊。你报的?”带血的菜刀又指向我。

我连退几步,慌忙辩解:“没!我哪敢!是外面有个男人拨打报的。”

小丽歪着头思考:“我杀人的事情,应该没有人知道啊。算了,反正我是要自首的。”她耸耸肩,将菜刀递给王大力。王大力则小心翼翼的用证物袋装了起来。

小丽指了指客厅一边的隔间:“尸体就在厕所里,马桶旁边。我刺了他好多刀,血流的到处都是。”

其实不用小丽提醒,我们都发觉猫的血脚印是从厕所延伸出来。王大力冲到厕所门口,只看了一眼,就掏出手铐向小丽走来。

小丽苦着脸伸出纤细的双手,央求道:“能不能不铐啊,我的手对金属过敏。”

王大力怒斥道,“杀人杀得,手铐戴不得?你以为这是儿戏啊。”

我不忍心的挡住了王大力:“事情还没有清楚,能不能先不要铐?”

王大力怒了:“还不清楚!你去看看,一地的血。而且她自己都亲口交代了。”

小丽微微点头,“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一下子刺了那么多刀。我还真是穷凶恶极。人本性恶啊。”

我蹑手蹑脚的来到厕所门口,探头向里望去。果然,抽水马桶旁,有一具长发男人的尸体俯卧着。这应该就是那个流氓画家施楚生吧。他的脸朝着里面,看不见表情,只发现尸体背上有好几处刀伤,大量的血正是由此处渗出,成河成海的流进排水口。张曼玉的脚印,便从尸体处开始延伸。

我又轻轻的退了回来,仿佛脚步声大了一点都会将死人惊醒。

王大力已经将张小丽的左手铐住,又去拿张小丽脱臼的右手。张小丽闪了一下,想躲开。

我于心不忍的挡开了王大力,央求道,“她还是未成年人,右手又有伤,能不能……就铐一只好不好?”

王大力点点头,二话不说把另一只手铐铐在我的右手:“还真没见过,铐个手铐也讨价还价。”

铐上手铐后,王大力打电话请求警局支援,然后我们就坐在了地上。

对,你没有看错,我们的确是坐在了地上。这栋别墅还没装修,家具一件没有。客厅中只有几个画板和作画的工具。角落里有一个酒柜,放着一瓶只喝了一点的洋酒和两个杯子,连点吃的也没有。

“现在,谈谈你的作案经过吧。”王大力掏出记录本和笔,看着我身边的小丽。

“对,讲一讲吧。”我也想听一听张小丽当时的经过。因为我已推理出部分真相——张小丽应该不是杀人的凶手!

“其实我的计划比较简单。今天晚上是我给施楚生做模特的日子。我揣了把菜刀就赶过来了。”张小丽开门见山的叙述道。

王大力惊奇的问:“你们做模特一般都是那么晚吗?”

小丽点点头,“嗯,这跟画家的作息时间有关。施楚生比较喜欢深夜作画,他说这样有灵感。那天我来到这里,正准备按门铃,却发现门是掩着的。”

“不可能。这保险门是自动关门上锁!”王大力斩钉截铁的说。

小丽皱着眉头,“你不要一直打断我的话,好不好!你们怎么总是不让人把话说完。小心我不自首了。”

王大力没敢再说话,只是小声的嘀咕着什么“不自首也不行了”之类。

“当时我也觉得很奇怪,不过再一看,发现原来门下有一个小石头挡住了。这蛮好的,我可以杀他个措手不及。于是,我掏出菜刀,轻轻的推开门,不做声响的潜了进去。客厅里灯亮着,但没有人。张曼玉盘坐在客厅里理毛,见了我轻轻的叫了一声。这时,厕所里传来了轻微的水响。于是我摸进厕所,发现那个畜生喝醉了,扑着醉倒在抽水马桶旁。这是常有的事,不过今晚发生只能解释为老天爷开眼。然后……”小丽摆出咬牙切齿的表情,“我就狠狠的将菜刀捅了下去。”

“太不专业了。”王大力摇摇头,评价道。“菜刀应该用砍的,水果刀等尖锐武器才能捅死人。”

我没有去管王大力话语的导向性问题,只是盯着小丽,急切的问道:“你仔细回想一下,这客厅和你刚进来时有什么不同?你进来时,有没有仔细观察过周围!”

“我倒没仔细看过,不过应该没什么不同。话说我刺了十几刀后,发现那个施楚生已经没气了,于是就准备逃跑。但万万没有想到,刚才还敞开的门居然锁上了。开门需要钥匙,这下没辙,我被困死了,只好打电话自首。”小丽将手一摊,无奈地说。

王大力一拍大腿,“你真傻,死者身上肯定有大门的钥匙啊!你可以搜下尸体啊。”

小丽一摇手,“这个我早想到了。可是我仔细搜过。尸体上,房间中都没有。”

“那……”王大力想了想,“这别墅只有四层吧,就十米高吧。你也可以找根绳子,从楼顶吊下来逃跑的。”

“你看周围,别墅没装修,啥都没有。别说绳子,连袜子都没有一条。能跑我早跑了,可就跑不掉。这是个完全的密室。”张小丽也是很无奈,“这见鬼的别墅,连点吃的也没有。晚点自首,我都会饿死。”

我听不下去了。他俩再说下去,都能上CCTV了。我拉住王大力的手,脸色严峻的说:“王大力,你再仔细检查一下尸体。我不是法医,但我能肯定,施楚生不是被张小丽杀死的,他是被第三个人毒死的。张小丽持刀刺的,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

王大力检查尸体后,满脸的不可置信:“嘴唇上有杏仁的气味,而且刺伤的地方,没有明显的溅射型血迹。虽然我不是很专业,但也能看出,死者是被毒死后,才被刺伤的。”

“被害人是被毒死的。这个很明显。”我指着屋角的酒柜说,“房间中只有一瓶打开的洋酒,而且还没被喝多少,不可能让死者醉倒。那两个用过的杯子,说明当时屋中有两人对饮。其中一人让施楚生喝下了有毒的酒。他之所以会死在抽水马桶旁,就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中毒,想将毒酒呕吐出来。”

张小丽恍然大悟:“难怪的,我刺施楚生时,他一动也不动呢。感情原来是死了。”

王大力却摇摇头:“你这是瞎猜,没有实际证据证明这房间中还有第三个人。”

“不,有三个证据证明。”我曲着手指数道,“第一个证据,就是大门的钥匙不见了。施楚生是户主,钥匙应该在他身上。但张小丽没有找到,别墅中也没有。说明是另有一个人拿走了。这是决定性的第一个证据。第二个证据,应该从别墅的唯一出入口——保险门说起。张小丽来的时候,门是掩着的,被一颗小石头卡住了。这说明之前有人拜访过施楚生。这个人暗中用石头将门卡住,有两个目的。首先是确保自己逃跑的路线,其次就是让后来的张小丽能自己开门。施楚生没法来开门,因为此时他已经中毒身亡。”

王大力打断了我的推理:“你不能肯定张小丽来时,门是开着的。因为这是张小丽的证词,没有物证。”

“是的,但这并不关键。第二个证据是我们在门口发现的张曼玉的血脚印。施楚生是被毒死后,再被张小丽刺伤。刺伤后,才会有血;也就是说,脚上沾了血的张曼玉是在张小丽刺杀施楚生尸体后,才跑出这个门。这证明在张小丽刺了施楚生后,唯一的出口——保险门还是开着的。那么是谁将门关上的呢?不可能是张小丽。她不会把自己和尸体关在一个绝对封闭的密室中。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想陷害张小丽的真正凶手。这个第三人当时就躲在别墅中,也许就是我们头顶的二层。张小丽刺杀施楚生的过程,全被他看在眼里。当他确认情况后,便带着唯一的钥匙离开别墅,将原本开着的保险门锁上,将张小丽和尸体困在一起。”

“啊,原来如此。”张小丽皱着眉头,额头上显出浅浅的皱纹,“我正是纳闷,卡住门的小石头上哪儿去了。原来是被人故意拿走了。”

“第三个决定性的证据,就是王大力接到的那个报警电话。报警电话是个男声,因此不是张小丽。而且,报案的时间是案发之后。当时保险门是反锁的,张小丽没办法来到外面报警。她要是能来到外面,不早就跑了嘛。报警人是谁,很简单:张小丽杀人的过程,不可能被外人看到,除非报案人当时就在这个别墅中——报案人就是那个下毒者。他报警的目的是让张小丽及早被警方发现,减少她逃脱的可能性。”

王大力怀疑道,“但是,这个男人有可能是张小丽的同伙!”

“张小丽不可能有同伙。如果真是这样,她大可要同伙帮忙搬个梯子,让她从楼顶逃出,或是帮忙将门破开。张小丽被困在别墅中,恰恰是因为她没有同伙。因此,整个案子中出现的神秘第三人,才是货真价实的独来独往的杀人凶手。”

最后,我总结陈词:“案件的真相应该是,有人先于张小丽拜访了施楚生。那个男人用毒酒将施楚生杀害后,藏身于别墅的二楼。当张小丽进来,那男人便拿着从尸体上搜到的钥匙溜出,将张小丽锁在别墅中,并打电话报警。这不是密室谋杀案,因为施楚生死的时候,唯一的出入口是敞开的。”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

如果这个案件是推理小说的话,那么写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因为不会出现比侦探聪明的警察。

也许,有些恶俗的推理小说写手还会续个貂尾,最后来封自白信或是日记,交代文中的“我”就是那个神秘的第三人。我,系色望老师才是真正的凶手。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我愿意成为凶手,只要我的学生,那些年轻的孩子不会成为杀人犯。

尽管我说得口都干了,结果王大力还是不肯放我们。最后警方大部队来了。那个主任一看是我,头皮都发麻了——一般遇上我,案件十有八九都会让人绝望。录完证词后,他就示意王大力放人。

王大力再傻,也不会顶撞上司。他装模作样的搜搜口袋,然后耸耸肩,“对不起,手铐的钥匙,我走得急,没有带来。”

我看看和张小丽铐在一起的右手,傻眼了。

最后还是善解人意的张小丽安慰我说:“不要紧的。反正我也不想回那个家了。不如老师我们私奔吧。”

我冷汗出了一身。

“开玩笑的,”说完,张小丽转过身叹了一口气。(你真的是开玩笑吗?那干嘛还叹气!)

话虽这样说,但总不能让她浑身是血的回家吧。如果这样,真不知她的家长会怎么想,周围的人会怎样议论。所以我还是将她带回自己那狭隘的一居室,打算明天一早开了手铐,再送她回去。

她洗澡的时候,我最是痛苦,不得不将半边身子倚在浴室门口,铐住的右手被拖了进去。浴室里淋水和擦澡的声音,不由得让我心猿意马。我也算一个正常的男人啊。不过向未成年少女出手的罪行,我是绝对不会触犯的,我可是老师。

但是张小丽的心情颇好,似乎把我的窘态当作笑料,边洗还边大声的唱着歌,什么“君生妾未生,妾身君已老”之类的花腔。

睡觉的时候,就没办法了。最后决定她睡床上,我拿床毯子睡床边。关了灯之后,整个房间黑了下来,什么也看不见了。

然后,我听见张小丽的哭声。

我慌了神,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只看见过张小丽的笑脸。我连忙爬起,准备开灯。但是张小丽阻止了我。她抓住了我的手,一头扑进我的怀中,眼泪打湿了我的胸膛。

“老师,对不起。”她呜咽着低声说,“是我杀了那个人。我是真的杀了他。因为我好痛苦。我……并不是不在乎,我只是……”

我静静的专心的听着她诉说,也许我的出生只是为了这个目的。

因为我知道,有些人只能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流泪。

夜不知过了多久,宿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大力带着一大票警察站在门口,得意的宣告:“张小丽,我正式以谋杀罪逮捕你。”

那一瞬间,我真的认为这个结尾相当的恶俗。

但王大力却不这样认为,他喜欢这种传统式的本格结尾——转折之后再转折,和侦探相拥的女人就是凶手。

有没有一个推理小说的结局是幸福快乐到永久呢?

也许是为了服务读者,于是王大力浑身恶臭的站在我的门口,得意的宣告:“张小丽,我正式以谋杀罪逮捕你。”

然后,他不顾我们的表情,自顾自的开始推理起来——他有做侦探的潜质:“系色望老师,你的推理非常的精彩,可惜有一个致命的漏洞。我当时就发现了,但苦于没有证据来推翻你。这个破绽很简单,一个知道自己中了毒的男人,想将毒酒吐出的话,会坚持跑到厕所抽水马桶边呕吐吗?”

“这个知道自己中毒的男人,只可能出现三种反应。第一,就地呕吐;第二,找凶手拼命;第三,将唯一的钥匙丢入马桶冲走,困住凶手!”王大力高高举起一个样式奇特的钥匙,“这就是我在下水道找到的钥匙。这个事实说明,施楚生死后,别墅的保险门根本就没有打开过,毒死他的凶手还困在别墅中,也就是张小丽你!”

这至少解释了他身上的恶臭。

“案件的真相,十分的搞笑。张小丽你本想用毒酒杀害施楚生,然后伪装成自杀的场景。但是被害人临死前,将出口的钥匙丢进下水道,困住了你。于是整个案件的性质就发生了绝对性的改变。你被困在一个真正的密室中,和尸体一起。除非你伪装出还有另一个人出现在现场的假象,否则这个案子一目了然。”

“系色望老师,我很激动,因为这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前所未有的案件——这是历史上第一个逆密室谋杀案。我们常讨论的,被写了千百遍的密室谋杀案,是指被害人单独陈尸在一个看似密闭的空间,比如说一个门窗都被反锁的房间,但凶手不知所踪。这就是它最引人入胜的地方——凶手在杀人后,是怎样离开这个房间的。这个‘看不见’的方法,被推理小说迷们形象的称呼为犹大之窗。也就是说,密室谋杀案的关键,就是凶手将一个本来开放的空间伪装成完全封闭的空间。然这个案子正好相反,它是个逆密室谋杀案。被害人陈尸在一个绝对封闭的密室中,而凶手就在尸体旁边,不知所措。他唯一的出路,就是伪装出这个绝对的密室有可供其余人出入的方法。也就是说,凶手必须将一个原本完全封闭的密室,伪装成一个开放的空间。我称之为逆密室谋杀案!”

我紧紧的握住张小丽被铐在一起的手,我知道王大力已经接触到案件的关键。张小丽的身躯却不再颤抖——有的人一辈子只会哭一次。

王大力继续分析:“张小丽伪装的逆密室的诡计一共有三点,恰恰就是系色望老师分析的三个证据。第一点就是失踪的钥匙,这个我已经解决了。失踪的钥匙并不是被人带出别墅,而是被丢进了抽水马桶。张小丽说不定也知道这一点,但是她无法拿到已在下水道中的钥匙。第三点,也就是那个报警的男人。这个问题我也清楚了。”

“这个报警的男人是谁?”

王大力得意的宣称:“这个人就是路人甲!”

“虾米?”王大力身后的警官都傻了。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这无关紧要。他不是张小丽的同伙,只是单纯的被利用而已——就跟系色望老师你一样。这个别墅是个绝对的密室,不可能让人出入。但对其他事物却不那么严密。比如说,钥匙可以通过马桶进入下水道,再比如说——声音!”

“当晚,张小丽不是在别墅的屋顶喊你开门嘛。她也用此方法欺骗路人帮她报警。她对偶然经过的路人甲求救,恳求对方利用门口的公用电话报警。当路人甲拨通后,她便在屋顶笑话对方,大声宣称这是个玩笑。路人怕背上欺警的罪名,慌忙挂上电话离开。这样就造成了有神秘的第三人在屋中目睹张小丽后,出门报警的假象。”

“那一行张曼玉的带血脚印呢?”

“很遗憾,这个别墅对猫来说,也不是密室。张小丽先抱着张曼玉,使之脚上沾血,然后伪造了猫从厕所里的尸体旁走到保险门口的血脚印。”

“门外的脚印呢?门没开,猫怎么穿透门走出去?”

“这点就是此逆密室谋杀案诡计天才的地方,也许只有女性才能想出这种方法。张小丽抱着张曼玉,来到屋顶,然后对准门口的相应地点,将猫丢了下去。十几米的高度,对猫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而且猫无论从什么高度跳下,都是四脚落地。于是,张曼玉平安着陆,在门口留下清晰的脚印后,慌忙跑开了。通过此方法,带血的脚印就在门口连接上。那看似通过门口的猫脚印,其实是两次分别造成的。”

“凶手张小丽始终被困在杀人现场的密室中。其实,只要她有一个同伙,就能轻易的逃脱。可惜这对九零后的孩子来说,这样伟大的友情可能有些困难吧。”王大力用看似社会派的一句话完成了他的总结陈词——基本上所有的本格小说,结尾总会来这么一两句话,目的是延伸主题,这也是俗透了的事情。

我们手铐的钥匙,王大力其实一直都带在身边——他只不过害怕张小丽逃跑,而不愿给她解开罢了。这我能理解。

张小丽没有同伙,她是一个人进行这场谋杀的——自从强奸案发生后,她就认为自己没有朋友和亲人了。这我也能理解。

张小丽打吴雅追或我的手机,只是为了找一个自以为是的人掉入她的陷阱,帮她向警方阐述第一层虚假的真相——这我都能理解。

但说到张小丽杀害施楚生的动机,这肯定和先前的强奸案有关,但是不是如她先前告诉我那样,我却没有把握——对于九零后的孩子,我还是很难理解。这是我身为老师的失职。

于是,当警察押着张小丽出门时,她回头对我道歉:“对不起,系色望老师,我欺骗了你。”

我挥挥手,若无其事的说:“没什么,老师就应该相信学生。”

可王大力却轻轻的关上我的房门,仿佛这屋中刚有人死去一般。

注释:

①详情请见东野圭吾的作品《放学后》。

②详情请见周星驰的电影《鹿鼎记》。

③详情请见《樱的圈套》的日文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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