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你知道吗,今天北京又起风沙了。
一切都灰蒙蒙的,沙子就像雨一样打在窗户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些沙子,是不是来自于你安息的那片沙漠?
离开教室,登上楼顶,张开双臂想把风沙拥在怀里。
想再次将你拥在怀里呢。
你是不是很寂寞啊?马上会来陪你的0愿望山谷已经答应了我的要求,我就要来见你了,你高兴么?
你没有回答,沙子也没有回答,它只是狠狠地吻着我的眼睛。原以为干枯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大风会挡住一切声音,沙子可以解释奇怪的泪痕。
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放声哭泣。
上篇
我叫小望,是灵异事件调查社的成员。调查社鼎盛时期拥有社员五十三人,但现在只剩寥寥无几的六个人。这倒不是社长无能,领导无方,反而是因为他把社团活动组织得过于出色,层出不穷的灵异事件把社员全吓跑了。这事想一想还挺滑稽的,但身为社长的赵生可笑不出来了。为了社团竭尽全力的他,有一种强烈的被遗弃的感觉,以至于这几次社团活动,都是以被遗弃的物品所产生的怨念为主题。
“这次我们要去一座被废弃的小镇。”夏令营的大巴上,他对我们仅有的五名社员解释道。
城市西北部的沙漠中蕴藏着丰富的石油。一般来说,开采石油的地方通常会形成一个小镇,为工人提供服务。但石油采完后,工人转移到新的采油处,镇上的居民也会随之搬走。搬不走的小镇建筑被遗弃下来,没有人住,也没有人管理。一两年后,就会逐渐被风沙吞没,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小镇被那些忘恩负义的人们遗弃了,”这位屡遭打击的热血青年狠狠强调了忘恩负义这四个字,“没有人住的房屋,没有人走的街道,这种遗弃所产生的怨恨,使那座小镇成为了鬼镇。”
看他情绪激昂的样子,我不禁假想,若我们仅有的五名社员全部退社,那被遗弃的社长赵生会不会由于过于强烈的怨念而变成鬼呢?
发现了我的漫不经心,赵生阴气袭人地盯了我一眼。我打了个寒战,心想他现在跟鬼也差不多了。
“好帅啊!”我听见旁边的花痴欧阳丰又发情了,“男人专注于事业的时候,眼神最Cute了!”
她是社团里唯一的女性,比我大一岁,复姓欧阳,单名一个丰字。这名字可取得好,因为她除了胸部丰满E罩杯的优点外,别无长处。更无可救药的是,她花痴,看见帅一点的男生还会流鼻血。据她个人无耻透露,她加入社团的原因是除我以外,其余的社员全是帅哥。
拜托,我也是帅哥,只是帅得不够明显而已。
说到其余帅哥,其实也只剩三人了。司马辛格,一个身上只有肌肉的人,不管白天黑夜都戴个墨镜扮未来战士。
“不用羡慕他,”社员肖然深情地望着我,“兄贵的时代已经过去,如今是你这种伪娘的天下了。”
肖然是一个硬派美型宅男,经常会说一些我听不懂的动漫术语。原本只应对二次元生物感兴趣的他,居然而且显然对我有某种不健康的企图。
记得我刚进社团的那天,他把我当作女生,请我喝咖啡。他那能让腐女尖叫的电眼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小姐,你长得好像我以前逝去的女友,我是否能请你喝一杯咖啡,重温一下过去美好而已无法重演的时光么?”
拜托,我只是长得有点阴柔罢了,但绝对是货真价实的男生呢。再说,你这搭讪的手法也太上个世纪了吧。
我回想起那天的情景,至今还心有余悸。
最后一位社员就是忧郁神秘的帅哥孙缘。据说他曾经是某个偶像组合的吉他手,由于一个不能说的秘密而转到我们学校。他总是坐在整个房间中最黑暗的角落,时不时悠悠叹气后念一句诗,好像有不愿为人知的过去。谣传他加入灵异事件调查社是为了逃避某位被他抛弃的痴心女生的诅咒。现在他躺在大巴最后一排位置上,戴着耳机听CD呢,完全把社长赵生晾在一边。看他CD的封面,好像是游鸿明的《下沙》——早就过气啦。
这么一介绍,我突然悲愤地想到,原来我们社除了我以外,就没有正常人啊。
“好,有关自杀少女的幽灵和藏在那个小镇的催眠魔笛的传说就介绍这么多了。这次会议到此为止。大家一定要拿出为科学献身的精神,搞出个成绩来。”社长赵生情绪激昂地结束了他的讲话。他得意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一副风度翩翩的学者形象。
完了!只顾发牢骚,一句话也没听进去的我完全不知道夏令营是什么情况:“这下可惨了!”
“这下可惨了!”坐在我旁边的欧阳丰也喃喃自语道。
扭头一看,原来她又流鼻血了。
来到这个小镇,第一个感觉不是小镇被遗弃,而是我们被遗弃在这个小镇上了。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车子要等到第二天晚上才能来。这里无电视电话,社长赵生还不许带手机。他认为一个绝对孤寂的环境有利于灵异事件的发生。
“我们住在这栋旅馆里。”赵生指着一座破旧的石筑二层房子,“没人管理,无须交钱,而且水电全有。”
我顺势看去,入口处旅馆招牌摇摇欲坠。尽管布满灰尘,但招牌上的字还勉强可见。“白余旅社”,四个斗大的草书褪色金字。
“白余旅社?”我搔搔头,“这四个字怎么看都像‘自杀旅社’啊!”
“恭喜你!”社长赵生激动地握住我的手,“好同志,恭喜你了!你的幻视又上一层楼,居然能一眼看出这里曾发生过自杀事件!了不起啊!”
“各位同志,这就是我们这次调查的重点!”社长赵生拉着我的手步入旅社内一条阴暗的过道。过道通往地下室,没有灯火,漆黑一片,阴森恐怖。我想,若不是骑虎难下,我一辈子都不会到这儿来。
回头一看欧阳丰,天啊!她完全没有感觉,小鸟依人状的挽着忧郁男孙缘的手,还和肌肉男司马辛格不住地低声调笑,看得我是妒火焚烧。
更不可思议的是,在这样漆黑的过道中,司马辛格居然还带着墨镜,他看得见前面的路吗?
心里正奇怪着,突然有人紧紧地挽着我,一个温热的身体靠了过来。天啊!是死宅男肖然,我连脚趾甲都起鸡皮疙瘩了。可看他的样子,抓着我的衣服,情绪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又叫人无法把他推开。
正踌躇着,过道已到尽头,左边墙壁上,是一大堆据说是秘鲁的浮雕,奇形怪状;右边是一扇很厚实的木门。
“一年前,那位少女就是在这间房子里自杀的。”赵生轻轻一推,门开了,发出类似叹息的声音。
“自杀的原因不是很清楚,好像是被某位男人玩弄后抛弃了。”赵生推推鼻梁上的镜框,“很常见的动机。”
他又点燃了一只蜡烛,但光还是不够亮。摇曳的烛光,将不知是谁的身影投在墙上,成了怪模怪样的黑影。
我没有走进房间,其余人也没有,大概是一种过于怪异的气氛缚住了我们的脚步。透过房门,我发现这个房间四周的墙壁上,有大片大片的暗黑色漆印。定神再看,地上也有,斑斑点点,条条片片,顺着地面凹下的缝隙,汇在一起,仿佛一幅阴森的地图。
“那不是漆印,而是干涸的血迹。”过了半响,欧阳丰冷冷地打破了这莫名的寂静。
“是的,”赵生接着讲下去,“这就是那位少女自杀时留下的血迹。她是用刀自杀的。不可思议的地方就在这里。她一共刺了自己十六刀。若是要自杀,为什么要选择用刀刺这种很痛苦的方式呢?十六刀,没有一刀是刺在致命部位的。她最后死于血尽而亡。警方推开门的时候,墙上,地板上,全是鲜红的血,整个房间变得和地狱一样。女孩坐在房子中间,衣服裙子全都染红了,脸上手上头发上全是粘稠的血液,眼神无神地注视着前方某个不存在的东西。但嘴角却告诉我们,她最后的表情是微笑。”
似乎有人哭了,我听到了模糊的呜咽声,但我不知道是谁,因为我的眼睛无法从那斑斑血迹上移开。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听到身边的肖然问了一个似乎很傻的问题。
“这也许是一种仪式,她想用某种方法来诅咒抛弃她的人。”赵生率先提出了他的论点。
提到诅咒,大家一起把目光对准了孙缘。忧郁男似乎很尴尬。他随便唧咕几句,转身向外走去。大家也无法忍受那种逼人的气氛,跟着他溜走。
正在这时,我又感到手被谁紧紧地挽住。我心想,肖然同学,虽说你英俊潇洒,我风流倜傥,但大家同为男性,所以还是来生再见吧!定神一看,却是一脸严肃的欧阳丰。
“第一,自杀者有多处伤口,很正常,这是‘滞踌伤’,但十六刀就未免太多了。”她炯炯有神地仰视我的脸,“第二,我发现墙上有多处刀刮过的痕迹。极有可能是女孩写了某样东西,对!一定是女孩用自己的鲜血写下某些事情,有人不愿让别人发现而刮去了。第三,那个女孩为什么要到这样一个废弃旅社的地下室中自杀?无法理解!最后,也就是赵生提出的,她为什么要选择用刀的形式?一般割脉的人都会选择在充满热水的浴缸里自杀。这个自杀事件未免太多疑点了?”
“等一等!”她脸色越发严肃了,“我到这儿来,不是为了调查灵异事件或作案件分析的。我的真正目的是‘钓凯子’!我分析这个干吗?”她一下子挣脱我的手,“司马辛格哥哥,等等我啊!这里好黑!我好怕啊!”
“一点正义感都没有的女人!”我唾视道,却有点小小怀念她手的温暖。
进来很长的一段路,出去时却一下子就到了。大家站在地道的出口,一脸轻松的样子。
“等一等!我们少了一位同学。赵生哥哥不见了!”随着欧阳丰的惊叫,我这才发现,还有一个被遗忘的人。
面对眼前地道那黑漆漆的入口,我心中不禁浮起万种可能……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们五人回到了地道的尽头,发现社长赵生安然无恙,正聚精会神地研究那秘鲁浮雕。
“你们瞧,这浮雕很有来历,”赵生解释道,“这是秘鲁神话中的睡眠之神。传说他有三张脸,吸进去沙子,而呼出来的气体有催眠作用。”
我望着那穷凶极恶的三张脸,又看看对面那扇紧闭的门,心想要是这三张脸真的有神力的话,他一定知道对面房间惨案的真相。
“奇怪,”我听见旁边的欧阳丰在自言自语,“为什么三张脸中,只有中间脸的眼睛是黑的?”
我凑上前去,用指甲轻轻刮了刮黑的部分,“这不是染料,而是污垢。至于为什么呢?我想……”
我双手用力按那对黑色的眼睛:“这应该是一处机关的按钮,因为经常有人按它才会变成黑色。”
话音刚落,我感到脚底一阵震动,好像有什么机关被发动了。
“大哥,”欧阳丰一脸轻视的神情,“你这一按,该不会把这个过道永久性封闭了吧!”我听了这话,吓出一身冷汗。
“瞧,这儿开了一扇暗门。”肖然指着过道尽头惊讶地告诉我们。
那里原是一堵密不透风的砖墙,现已不知去向,出现的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铁门没锁,只是推开时门轴发出类似于尖叫的声音。出于好奇心,大家一涌而入,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间五步见方的暗室,厚厚的灰尘,无处不在的蜘蛛网。
房间的中央是一张肮脏的方桌,正中醒目地摆着一把笛子。若在平时,这只是一把很普通的竹笛。但在这诡秘的气氛下,那笛子却显得格外的注目。光滑的笛身隐约折射出扭曲的身影。
心急的司马辛格伸手就抓笛子,想看个仔细。
“别动!”社长赵生一声晴天霹雳,硬生生地将他的手喝在半空中。赵生颇为专业地掏出一副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捧起笛子旁边的那本书。
那本书其实就摆在笛子旁边。只是因为笛子的光芒太过于妖异,才使得我们一直忽略了它。从外表上看,那本书似乎经历了许多年的风霜,书页已全部发黄,封面也是皱巴巴的。更有一种沧桑感的是它居然是线装书。书名是《XX县志》,开头两个字我不认识。
“不会吧?同志们,你们可知这书上记载了什么吗?传说啊,这只笛子有催眠的魔力。”赵生兴奋地高声宣布,把墙壁四角的灰尘都震下少许。
“嘉庆年间,沙漠中有一个城镇苦于鼠灾,便向魔鬼许下愿望:若是能消灭这些老鼠,要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有一天来了个流浪艺人,他有一只魔笛。当他吹着笛子走进沙漠里,全城镇的老鼠都被催眠,跟着笛子涌进沙漠。城镇的人很高兴。但事情并没有结束,一天深夜,神秘的笛声再度响起。大人们都陷入深深的睡眠,然而小孩子们却从床上爬起来,像那天的老鼠一样,排着队一个接着一个地走进沙漠。第二天大人顺着脚印去找,发现孩子们都陷入了流沙。
“原来那个流浪艺人是魔鬼扮的,他所要求的代价就是整个城镇的孩子。从此,这个城镇就荒废了。为了警惕后人不要轻易许愿,人们在县志上记下了这个事件。”
这听起来怎么就像童话,我在心里纳闷,但看见其余人脸色沉重,也只好拉下马脸。
“这就是这只笛子的来历了。至于这只笛子怎么会到这里,这里的主人是谁,可一点消息也没有。”赵生颇为遗憾地摇摇头,虔诚地捧起笛子,眼睛里有异样的光芒,“魔笛的使用方法是,只需吹奏一首乐曲就行。唉,可惜我不会吹笛子!”
“这个……我会。”孙缘犹豫一会儿才开口,“不过,到上面再去试吧!这里阴森恐怖,心里有点害怕。”
咖啡煮好了,我喝了一口,浓郁的香味把人都醉了。没想到司马辛格这种肌肉男还有这么一手。
“孙哥哥,快吹笛子啊!”欧阳丰不等咖啡喝完就一个劲儿地催。
“同志们静一静,”社长赵生实在看不下去了,“同志们,我们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唱卡拉OK的,是进行极为严肃、极为科学的灵异事件调查的。大家要理解这个目的的意义,把它牢记在心,孙缘同志,你就随便吹一曲吧!”
孙缘沉思了一下,把笛子送到嘴边,动听的音乐如流水般飞溅出来。
他吹的正是游鸿明的《下沙》。
“每个人都有无法忘记的人,思念会像细沙穿过你的灵魂,轻轻开了门,只有风雨声。”
突然一瞬间,浓烈的睡意袭上眉头。我晃了一下身体,惊奇于我的眼皮是如此沉重。
“我觉得爱情让人变得残忍,原本相爱的人变成心头的针,越是爱的真,越是伤得深。”
乐音像是从天上传来一般,那么悦耳,又那么遥远。我用尽最后一份力睁开眼皮看了周围一眼。大家都一样昏昏欲睡。肖然甚至已经开始流口水了。这个傻瓜!我在心里笑他。
“就像黑夜和白天,相隔一瞬间,明知道说再见,再见面也只有明天。”
我突然想到,吹笛子的孙缘自己是不是也很想睡觉呢?我无法验证,因为我已没有力气睁开眼皮,我甚至无法思考。脑袋像是注了水银,很沉,有某样东西在缓缓流动。
终于我迷失了自我,坠入了茫茫的睡眠沙漠。
噩梦开始了。
中篇
我又做梦了,又梦见你了。梦见了那个小镇,梦见了那个房间,推开门,我梦见了你满地的血。你坐在血中,你对我微笑。我又梦见你了,你对我微笑。我看见你周围的墙壁,那是你在呼唤我。现在,我来了,一切都开始了。梦变成了现实。
尽管我的头脑一片混乱,但我还是感觉很热,全身都在淌汗。我呻吟一声,挣扎着坐起来,在熬过初刻耀眼光明后,发现自己正处在无边沙漠中。
那天尽管已是夕阳,可沙子还是刺眼的白色。白色的边际,看不到尽头。没有风,没有云,一切都像在时间中凝固一样,都像是从现实之中切下的一片剪影。
“不会吧!这太假了。”我望着四周还在昏睡的伙伴,目瞪口呆。莫非那笛子真有魔力,使我们在催眠中不知不觉地离开旅舍,走进这沙漠。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醒来的孙缘环顾四方,完全不了解状况。
“你不是在吹笛子吗?”我没好气地问他。
“我也不知道啊,”他一脸无辜的表情,“吹着吹着,就突然睡了过去。”
肖然还没有睡醒,在沙地里幸福地翻了个身,似乎在做什么好梦,我隐约听到他在低声轻呼我的名字,吓出我一身冷汗。
而司马辛格正在清理进入衣服的沙子。
“问题一,笛子在谁的手上?”欧阳丰的一双眼睛眯成了月牙状。
大家都摇头说没有。我环望四周,大家都是短衣短裤,没有地方藏笛子。
这就奇怪了。笛子似乎神秘失踪了。不过那笛子真有魔力吗?我们真是因为被催眠而走到这儿来的吗?我在心里纳闷。
“第二,我们的脚印很奇怪。”欧阳丰继续提出疑点。
就算被催眠,也不可能飞过来。只要是走的,就会留下脚印。但回朔我们来时的脚印,在绕过一个沙丘后,就模糊不见了。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问题,我们怎么回去?”欧阳丰说到这里,脸都白了。
四周全是一模一样的景色,再加上太阳就要西沉,我们的心情有如陷入深谷。
“我有一个方法,可以用手表判断方向!”肖然得意地用右手甩甩头发。
“那你知道小镇在哪个方向吗?”
“这个,也许,大概……”
“等一等,”欧阳丰的神情更加严肃了:“最最关键的是,我们中间又少了一人。社长赵生不见了!”
可怜的社长大人,完全没有存在感,几次都被忘掉。不过,这次他又去了哪里呢?我爬到高处,观察我们周围的足迹。只有六排进来的脚印,并没有出去的。这么看来,社长也应在这里,但为何不见他的踪影?
“看!那是什么?”顺着欧阳丰指的方向,我看见有什么物品在反射着夕阳的余辉,亮晶晶的。难道是那只笛子?
欧阳丰提着裙子,向它跑去,身后留下一串纤细的足迹。眼尖的我惊奇地发现,脚印竟在很短的时间内,从清晰变得模糊,逐渐看不出来了。这个很像……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小心!”出于某种无法解释的原因,我大喊一声,然后不加思索地追过去。
“什么事?”欧阳丰捡起那玩意,得意地回头一笑,完全无法理解我脸上惊恐的表情。
但下一瞬,她就明白了。
天空本来只会下雨的,但有一首歌名叫《下沙》,意思是沙子像水一样从天空落下。在沙漠中,也有像水一样的沙子,那就是流沙。流沙看上去与普通的沙子没什么分别,但只要有重物压在上面,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陷下去。就像无底的泥潭,它吞没任何走在上面的东西。
陷入流沙后,你不能挣扎。因为越挣扎,陷得越快,就像沙里有谁在扯你似的。但就算你不挣扎,你还是会陷进去的,但慢一些,足够让你静静地回想一下你那平凡而无激情的一生。
欧阳丰回头看我时,流沙已吞没她的小腿。聪明的她身子向旁边一倾斜,整个人倒在沙上,顺势把陷入沙中的小腿带了出来。
整个身子压在沙上,压强自然小一些,沉的速度也变慢了。此时只需慢慢侧着身子向安全地带滚出来就行。但她在倒下时,似乎扭伤了哪里。她没有动作,只是尽力地抬头向这边望了一眼。
她只是向这边望了一眼,仅仅是个不知望向谁的眼神,这,已经足够了。
借了助跑的力量,我尽力俯着身子跳了过去。整个人平落在沙上。沙子很热,还有几粒跑进我的衣服里。距离刚好。我伸出手去,她的手很有力地握住。
她的手有点湿,有点小,但感觉很柔软。
我使劲一拽,她便顺势向这边移了过来。两人并排躺着,手牵着手,看着蔚蓝的天,我不仅有些心神荡漾了,全然忘了身下是致命的流沙。
“抓住我的手!”肖然焦急的声音在一边响起。我精神一振,伸手握住,孙缘,司马辛格在那边扯着肖然,将三人都拉出危险区域。
“哈哈!死里逃生!”我脸上得意地绽开一朵花。
“这是社长赵生平日戴的金边眼镜。”欧阳丰仔细端详那个差点要她命的东西。
这么看来,赵生莫非已陷入流沙?也只有这样假设才能解释脚印问题,不过,事情真相是这样的吗?还不能肯定。
“我现在确信他有超能力了,”孙缘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暗门是你发现的,流沙也是。不如就由你为我们领路回去吧!”
“对对!”司马辛格附和道,“反正瞎碰,就找个运气好的带头吧!”
“这个……”我颇为犹豫,说真的,我还经常在自己家附近迷路。
“我相信你。”肖然拍着我的肩膀,“你是最棒的。”
也许我真的有超能力。一行人跌跌撞撞地居然也能在天黑前找到小镇。一进旅舍,我先猛灌一肚子水,感觉是重新活过来了。
不过赵生似乎真的失踪了,大家猜他是陷入流沙了。那笛子也到处找不到。五个人都有一点气馁,心想尽管这次的灵异事件可能轰动一时,但社团是非要解散不可。
由于没有任何通讯工具,所以大家只能静候第二天傍晚补给车的到来。想一想也只有24个小时,闭一闭眼就过了。大家分头找客房睡觉。我刚上床就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穿着粉红斑点睡衣的欧阳丰。
“是不敢一个人睡呢?还是睡不着?”经过白天的流沙事件,我自我感觉良好,“唉!这漫漫长夜应当怎样度过呢?”我故意性感地露出一边肩膀,小小的暗示了一下。
“别开玩笑!”她一本正经地打消了我的兴致,“你不觉得这气氛很怪。有一个人失踪了,又发生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大家居然都那么平静,感觉好像平常一样。”
“要是大家都乱成一团,那事情才难办呢!”尽管我心里也有一点不安,但还是这样安慰她,顺便露出另一边肩膀。
“这倒也是!不过今天的事,总感觉有一点蹊跷。”她瞟了我已几乎半裸的身体,“小心感冒,”耸耸肩离开了。
关上门,躺在床上,心想我的身体怎么全无吸引力。
正乱想着,门又敲响了。我心中一喜,心想她回心转意,换上性感内衣再来了。但开了门,心就凉了一半,连忙把睡衣上每一颗扣子都扣上。
原来肖然穿着睡衣,露着半边肩膀依门站在外面。
“唉!这漫漫长夜应当怎样度过呢?”他顺便露出另外半边肩膀。
“大哥,有点创意好不好?我很烦呢!”
“你长得好像我以前的女朋友!”他甩头发,用自认为性感的眼神瞟我。
“你已经说过一次了!我会把这句话刻在我的墓碑上的。谢谢!我要睡觉了!再见!”
把门关上,心想今晚一定会做噩梦。
噩梦果然来了。
黑漆漆的过道永无尽头。
那扇门开了,发出类似于叹息的声音。
欧阳丰以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对我说:“她为什么要刺自己十六刀?”
十六刀?她是血尽而亡的。有人说那是一个诅咒。
“墙上有刀刮过的痕迹,似乎有人想隐瞒什么。”
隐瞒什么?自杀的少女留下了怎样的遗言?
“她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废弃小镇的旅舍地下室阴森的房间里自杀?”
为什么选这里?有什么非这里不可的理由?
“她死的时候,眼神注视着门的方向,”赵生说,“她脸上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笑容。”
笑容?她为什么笑?门的方向?莫非她看到有什么走了进来?
孙缘吹响了那支魔笛,飘出来的乐曲正好是游鸿明的《下沙》。但我没有听完,因为我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沙漠中。那支有魔力的笛子不见了。
“每个人都有无法忘记的人,思念会像细沙穿过你的灵魂,轻轻开了门,只有风雨声。”
《下沙》!?现在谁在吹那只曲子?这笛声究竟是从哪儿穿过来的?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万分惊恐地坐直身子。窗外一片漆黑,不见亮光,只有床边荧光表的指针冷冷地指向凌晨三点。
“我觉得爱情让人变得残忍,原本相爱的人变成心头的针,越是爱得真,越是伤得深。”
梦里的笛声鬼魅般从窗外传来,笛声比上次约显尖锐,但感觉上忽近忽远,让人无法掌握它的具体方位。这是因为沙漠的空旷才使笛声变得如此吧?
奇怪的是,这次我一点睡意也没有。
卧室门吱丫一声被人悄悄推开了。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谁?”我操起身边唯一可作武器的枕头,做势砸过去。
“嘘!”那人做了个要我不出声的手势,打开了床头灯。
“啊!”我小声地惊叹一句,原来那个黑影竟是已经衣着整齐的欧阳丰。然而欧阳丰却大声尖叫起来。
“你!竟然……怎么可以这样!”
我低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才露两点而已。赤裸上身睡觉很正常嘛!你大可不必……哇!只露这两点也会让你流鼻血!你也太……?”
“啪!”清脆的巴掌声。
“快穿衣服,有要紧事。”她一脸严肃的表情。
我气呼呼找出上衣穿上,心里颇不平衡:你占了便宜还打人,这个仇我哪天不加倍回报,我就不是男人。
趁黑摸出门外,发现大家都已聚在卧室外的走廊上。我环视一下:“咦?又少一个?孙缘呢?”
“怎么喊也叫不起来!”司马辛格一脸没好气的样子,“跟头猪一样。”
笛声仍在持续。在这旷漠的深夜,哀怨的旋律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孙缘寝室门悄然开了,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那是孙缘,又不是孙缘,不像平时虽然神情忧郁但多才多艺的孙缘。现在的他就像中了诅咒一般。
他脸色苍白,眼睛呆滞地望着远方,似乎透过墙壁,看到了那个吹笛子的恶魔。他动作木讷,关节僵硬地从我们中间穿过,对表情惊恐的我们视而不见。
催眠术!我心中一惊,扭头刚好和欧阳丰充满疑惑的双眼对视,她心中也有类似的想法。
寝室在二楼。一转眼孙缘以奇怪的步伐走到了楼梯前。他没有看脚下,一脚踏空,木制的楼梯吱呀作响,他翻滚着摔了下去。
直到这时,呆若木鸡的我们才醒悟过来,大家一齐涌下楼去,发现孙缘仰面躺着昏迷不醒。所幸的是从他的姿势看来,似乎运气很好,什么也没摔伤,但他双眼紧闭,脸如金纸,呼吸低微得几不可闻,又让人放不下心来。欧阳丰俯下身子倾听心跳,又用纤手抚摸额头测体温,一脸忧虑的表情:“有两种可能。若只是摔倒时的晕倒,可能只是轻微的脑震荡,一两个小时自然会醒来。还有一种可能是……”她有点说不下去了。
“我听说被催眠的人若是突然被叫醒,就会陷入一种深层次的睡眠状态中。现在是不是这种情况?”肖然插嘴问道。
“这是第二种可能,”欧阳丰点点头,乌黑的长发随风飘摆,“若是这样,除非催眠的人亲自解开法术,否则他就可能永远醒不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当时有点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司马辛格跪了下来,轻轻地将孙缘的头抱在自己的膝上,仿佛害怕用力重一些就要扰醒好朋友的美梦似的。
笛声还在响着。此时声调似乎改了,不再是呼唤,而是充满讽刺和嘲弄。
司马辛格脱下自己的套衫,卷成枕头,垫在了孙缘的头下。他猛地抬起头来,我发现他的脸上充满了愤怒,眼中燃烧着冲动。
“我要去把他找回来!”他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找回来?找回来什么?孙缘失去的意识?失踪的社长赵生?不知去向的魔笛?还是那个神秘的吹笛人?我脑海中一片混乱,无法思考。
“我们要去追!他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欧阳丰一声惊呼,清澈的大眼睛里流露着对不可未来的惊恐。
“我去追!”我脱口而出的话语,使用了自己平日决不可能用的语气,“你留在这里!”
欧阳丰惊讶地抬头望我,我们的视线就这样衔接了。
“我也去!”肖然不知好歹地插进中间,当时我真恨不得目光能用来杀人。
“少发呆了!走吧!”肖然不由分说地抓起我的右手,用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拉着我奔出门去。
出了门,我才发现,今天的月亮居然是满月。
月夜的沙漠很冷,月光照在你的身上,也无法给你带来一丝温暖。
月夜的沙漠很静,没有虫鸣鸟叫,因此笛声才会这样清晰可闻。
月夜的沙漠却很明亮。淡白色沙丘剪影一个连着一个,起伏着缠绵向远方。
多亏是满月,我们这三人在沙漠中才没有彼此跟丢。司马辛格跑得实在太快了。他甚至从不停下辨别笛声的出处,反而像是发泄似的狂奔,但他一直没有弄错,我们正一步步接近笛声的发源地。
我看见他快步爬上一个很大的沙丘,又大叫一声冲了下去。
笛声嘎然而止。
然后传来了司马辛格短促的惨叫。
这叫声显得是如此的愤怒和凄凉,仿佛声音中的内涵可充满这空旷的沙漠似的。
我与随后的肖然相视一眼,更加快脚步跑过去。
我们和司马辛格相差了大约三四百米的路程。这段距离看似不长,但由于沙漠不便于跑动,再加上跑了这么久,已经油枯灯干,所以用了几乎十分钟时间才登上那个沙丘。
借着月光向下看时,我发现担心和惊恐的那些事情都变成现实了。
肖然先我滑下沙丘,抱起司马辛格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膝上。司马辛格的胸前,正好是右肺叶处赫然插着一把刀,深至刀柄。暗红的鲜血不停地从伤口涌出,将衣服染得鲜红。
“醒一醒!醒一醒啊!”也许肖然是第一次碰到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他手足无措,只是拼命地抱紧司马辛格的头,似乎这样可以把自己的生命分给死者似的。
我没有阻止他,因为照这情形看来,已经不需要急救了。
也许是肖然的行动真的产生了效果,也许只是回光返照而已,司马辛格紧闭的眼睛睁开了一丝缝:“那里,”最后一丝力气指出一个方向,“快追!救救孙缘……”他的嘴唇仍在一张一翕,但已经听不清他的话了。血水从他嘴中涌出,他甚至无力闭上双唇。
“不要说了!”大滴的泪水从肖然脸上滴下,他轻轻地擦去司马辛格嘴角的血迹,“睡吧,安心睡就好了!孙缘没事的!”
“去追……”司马辛格用力睁大了眼睛,他在看我,他在哀求我,“救救孙缘……”他的手颤抖地固定在那个方向。
“我去追,我会把他找回来!”我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向那个方向跑去。我无法回头,因为我的眼中全是泪水,我的脸上尽是悲伤。
在这个方向我看不见人影,我不知道我在追什么,我知道会一无所获,可是我不能停下,我无法停下。我用最后一丝力气向前奔跑,仿佛司马辛格用最后一口呼吸哀求一样。我从来没有这样迫切地渴望抓到凶手。
沙漠很静,连一粒沙滑动的声音也没有。我停止了盲目的奔跑,顺着来时的脚印慢慢地走回去。洁白的月光从半空中流淌而下,笼罩着我,宛如我的决心。
回到了起点,司马辛格已经不在了。在肖然膝上的,只是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然而鲜血还是流个不停,染红了衣服,染红了沙砾。
肖然抬头看我。我摇摇头,移开目光,向司马辛格指出的方向望去。
我真的找不到凶手的身影,我心中一酸。月光下,我的脚印如泪痕一般,凌乱地无穷尽地伸向远方。
等一等!我心中一凛,脚印!
如果凶手刺了司马辛格一刀,向司马辛格指出的方向逃跑了。那么,他的脚印呢?
我登上高处,月光很明亮。近处的脚印被我和肖然搅乱了,但远处的沙地上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的脚印!没有凶手离开的脚印!为什么?
我不禁联想起当初在流沙旁的情景。那个时候,我们六个人的脚印在中途都神秘地消失了,似乎被什么清除过一样。这次也是!
难道脚印是这个事件的关键?
我满是疑惑地走下沙丘,肖然将司马辛格的尸体尽力背起:“我们回去吧!”
回去吧!听到这句简单而又普通的话,我突然又想哭了。来的时候是三个人,回去时却只剩两个。想到这里,眼泪又不争气地留下来。
肖然回过头来,温柔地注视我。他轻轻地用手为我擦去眼泪:“哭吧!哭出声来也不要紧,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完。但是回到旅舍,就不能哭了。”
旅舍里还有什么都不知情的欧阳丰,还有晕迷不醒的孙缘。回了旅舍就不能哭了,因为我们是他们的支柱啊!
突然,肖然紧紧地抓住了我:“你听,怎么我们的声音听起来都变尖了?”
我擦干眼泪,仔细侧耳聆听了一阵:“似乎远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难道……”肖然急忙爬上一座最高的沙丘眺望,我也学样爬上去踮起脚尖,借着月光看不到什么,只是发现天地相接处似乎被墨水泼过,黑得瘆人。
“沙暴!”我不是轻易害怕的人,但这从肖然嘴里蹦出的词确实让我心颤了一下。
沙暴可以说是沙漠中最可怕的气象之一。简单的说,就是夹着大量沙粒的风暴。这样说好像一点都不吓人,但只要你看过沙暴来时,天空都被遮住的场景,看见沙暴过后,屋子、电线杆都被沙子埋住的场景,相信你亲身面对这种威胁时也轻松不起来。
“跟我跑!”肖然背着尸体率先冲下沙丘。动作迟钝的我心中一急,“等等我!”不料脚下一滑,惨叫一声滚下沙丘。
“没事吧?”肖然毅然回转跑到我身边。
“没事。”我挣扎着站起来,尽管右腿脚踝处一阵剧痛,但我还是尽力做了个笑脸,“快跑吧!”
“还说没事,脚踝都肿得像个馒头了。”肖然一咬牙,将司马辛格的尸体放下,合掌念叨,“司马兄,救人要紧。你若是泉下有知,就帮我们脱离险境。”
然后肖然不容分说地背起我,拔脚就跑。
我开始挣扎着想下来,这才发现其实肖然的力气好大。我伏在他厚实的背上,听着他沉重的呼吸声,突然觉得有一种依靠的感觉。
我悄悄地凑到肖然的耳朵前,轻轻地说:“谢谢你,我很开心有你这样的朋友。”
我不知道这话他听到没有,因为狂风夹着黄沙已经追上了我们。
也许是因为我是主人公的缘故,在沙暴足以致命前,我们赶回了旅社,欧阳丰正担心地站在门口等我们。
刚关上大门,沙暴就铺天盖地地压上来。成山倒海的沙子打在玻璃上,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不禁使人怀疑沙暴过后,这屋子是否还能安然无恙。
欧阳丰盯着我们的表情,似乎就知道了一切。她张开了嘴,应该是想说些什么,但看了看肖然衣服上的血迹,又停住了。
肖然将我从背上放下,细心地帮我擦去还未干的泪痕。
“我没哭。”我有点气恼他在女孩子面前不给我面子。
“哈!”肖然笑了,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像是打气,“我还有点事要办。”他指指自己的血衣,走上楼去。
“孙缘呢?”我看着欧阳丰,半响才扭扭捏捏地问了句话。
“在楼上休息。”欧阳丰看看楼梯口,拉着我的手到了一楼的厨房。厨房中已经泡好了一壶热腾腾的咖啡,她给我倒了一杯,示意我坐到沙发上。
欧阳丰十分平静地在对面坐下:“我想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
我想欧阳丰的神经坚强得像钢铁。她认真地聆听了事情的经过,还不时提出问题,让我伤脑筋地回想半天。
当听到脚印的疑点时,她对我说:“没有脚印是不是意味着凶手并没有逃走?”
“没有逃走?”我不相信地张大了眼睛,“那他在哪里?”
“也许就在你们的旁边。他把自己埋在沙里!”
我悔恨地一拍脚:“我当时怎么没想到呢?”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欧阳丰好看的眼睛望着遥远的地方,“凶手是一个极端残忍和狡猾的人。这决不是他的最后一次杀人。”
“你是说,凶手还有可能杀人?”
“是的,”欧阳丰抬起头,有些悲伤地注视着我,“下一个死者有可能是你,也有可能是我。”
我凝视着她:“不,你不会死的。”
“为什么?”她略带嘲讽地笑了笑,“凶手会因为我是女人而放过我吗?”
“也许吧!但你决不会死的!”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纤细而温暖的感觉,“我会誓死保护你的。所以,所以……”我的声音有些呜咽了,“请你千万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你哭了。”欧阳丰静静地对我说。
“对不起,”我抹去眼角的泪珠,“一边流泪一边说要拼命保护你,这样很没说服力吧?”
“不,”她站起身来,靠着我坐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恰恰相反,很有说服力。”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离我很近,我甚至可以闻到她呼吸的謦香。说完这句话后,她慢慢地闭上了双眼,我发现她长长的睫毛上也有泪珠。她什么时候哭的,我不知道,我也没去想。我只知道,凭直觉知道,我可以吻她。
我慢慢地向她的朱唇靠了过去。
要是我动作略快一点就吻到了。因为在这个紧要关头,门被推开,换了衣服的肖然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
“哇!”如此夸张的叫声,一听就知道他是故意进来搅场的,“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请继续!”他向我们鞠了个躬,但迟迟没有退出去的意思。
“啊!”欧阳丰故作惊讶地迅速站了起来,“我忘了一件事。”她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
“这下你爽了吧!”我没好气地瞪着肖然。
“佩服,佩服,”肖然习惯性地右手甩头发,“没想到你还真行。不过,在这种时刻下手,未免有点胜之不武吧!”他学着我的神情,用自以为含情脉脉的目光注视着我,“我决不会让你死的!我会用我的整个生命来保护你。所以,所以……”他一张大嘴凑了上来,“Let me kiss you!”
我惨叫一声,差点落荒而逃。
“喂,我可是认真的!我是真的喜欢你。”肖然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我,“我决不能再失去你了,真的!”
“我真的很像你以前的女朋友吗?”我好奇地问。
“真的很像呢,”肖然抚摸着我的头发,“不是说你像女孩,而是说她长得像男人。她也喜欢对着咖啡发呆,小孩子一样。你……你怎么哭了?”
我没有转过身来,就这样背对着紧紧地握住肖然的手,他的手很大,感觉很粗糙,但同样有温暖的感觉:“赵生失踪了,司马辛格死了,孙缘昏迷不醒。”
“答应我,”我仰着脸,“不要离开我好吗?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不会离开你的,”他对我微笑,阳光般的微笑,“不会的。不管过多久,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抚摸你的头发,对你微笑,你的呼唤我永远都听得到。因为……因为你是我的唯一,你是我无法忘记的人!”他突然抱着我,很有力,很温暖的拥抱。
我突然觉得头晕目眩,身子软绵绵的,差点倒在地上。
“你喝的咖啡是谁泡的?是欧阳丰?”肖然的声音听起来朦朦胧胧的,仿佛隔了一层薄纱,“你怎么能喝,她一定在里面下了催眠药!”
“她为什么下催眠药?”我喃喃道,声音几不可闻。
“她是凶手。楼上的孙缘已经死了,他被一把刀子刺进了胸口。”肖然冷冷地告诉我,“凶手只可能是欧阳丰。”
不可能,欧阳丰不可能杀人。
但无可奈何的睡意涌了上来。她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轻轻地吻过我的脸颊。头脑逐渐模糊,意识开始凌乱。
“每个人都有无法忘记的人,思念会像细沙穿过你的灵魂,轻轻开了门,只有风雨声。”
冥冥中我似乎又听到了若隐若无的笛声,陷入了深深的睡眠迷宫。
下篇
沙漠。明月。无风。
肖然抱着司马辛格的尸体呼唤他的名字。我呆呆地坐在旁边。
旁边的沙丘开始颤动,沙粒跳起舞来。一个黑影从沙中坐起。她笑着拢拢垂下来的长发,对我说:“你怎么没想到凶手躲在沙中呢?”
突然间起风了。平地里涌起一股狂风,沙子全都飞了起来,铺天盖地,遮住天空。周围仿佛成了黑夜似的,没有一丝光明,只有无尽的黑暗。
“每个人都有无法忘记的人,思念会像细沙穿过你的灵魂,轻轻开了门,只有风雨声。”
当哀怨的笛声响起时,我发现自己正处在地下室那个满是血迹的房间。
那个自杀的少女满身是血地坐在房子中间,她笑着对我说:“你终于来了!”
你在等我么?你一直在这里等我么?我走到她的面前,低下头询问她。
房间里很暗,无光,我看不清女孩的脸。
朦胧地看过去,她有着短短的头发,柔和的下巴,但线条纤细的鼻梁使她更像一个削瘦的男生。
“你终于来了,”她微笑着伸出双手,捧住我的脸颊。
“我等你好久了。”她仰起了头。
就在这一刹那,我看清了少女的脸。
一张绝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脸。
那是我的脸。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起身来,却和正在探身看我的欧阳丰撞了个眼冒金星。
“你要死啊!”欧阳丰捂着自己额头,俏声骂道。
“啊,”我一见是欧阳丰,吓得连忙倒退着爬开,“你要杀我灭口么?”
“你睡迷糊了啊!”欧阳丰站起身来,柳眉倒竖地骂我,“亏我还好心好意地想帮你盖被子。”
我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拿着平常放在客厅里的毯子。
“谢谢你啊,”我条件反射性地说道。
“也不是特别担心你着凉啦,”她扭捏地把毯子直接丢在我身上。
我抓住毯子,却睡意全无。我环望四周,自己还在厨房,外面的风沙一阵紧过一阵,也不知我睡过去多久。刚才肖然对我说的话似乎还在耳边缭绕,他去了哪里?但欧阳丰怎么可能是凶手。
我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瞧见刚才自己喝了一大半的咖啡——里面真的加了催眠药?
欧阳丰看到咖啡还热着,便又倒了一杯递给我:“提提神。”
我哪敢再喝,退坐到沙发上,连连摆手:“我今天已经喝了太多咖啡因了。”
“我也只是随口问问,其实是自己想喝的。”欧阳丰笑了笑,端着咖啡,贴着我在沙发上坐下。
“我想了想,杀死司马辛格的凶手应该就是失踪了的社长赵生。”欧阳丰脸色严肃地思考着。
我都没听,只是一个劲地盯着那杯咖啡。你倒是喝下去啊,你喝下去我就知道你不是凶手了。
欧阳丰将咖啡端到嘴边半响,最终还是放了下去:“绝对是赵生。”
“乍看之下,整个事件好像充满了神秘色彩,但如果你本着唯物主义的观点去看,事情就会一目了然。”欧阳丰盯着我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分析道,“首先,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魔法和超能力,也就是说魔笛根本不存在,那支失踪了的笛子根本就是支普通的笛子。”
“奇怪,那为什么我们听了笛声就就想睡觉呢?”
“你好好回想一下,我们被笛声催眠都是在吃了东西之后,如果排除迷信思想,一下子就可以猜出我们实际上只是被下了催眠药而已,凶手所做的只是配合药发作的时间奏响笛声。”
催眠药!刚才肖然不是说欧阳丰在我喝的咖啡中放了催眠药么?她现在为什么告诉我此事?
“我们怎么来到小镇外的原因也很好解释。当药性发作后,下药的人将我们抬出小镇。为了掩盖这个事实,他们将脚印清除掉了。”欧阳丰皱起眉头,“我们醒来后,只有社长赵生失踪了。所以他才是一切的幕后黑手。第二次的笛声响起,就是他利用录音机在沙漠中播放的。也只有事先录好的磁带,才会有这样忽远忽近的效果。他将司马辛格引到沙漠深处后,杀害了他,然后藏身于沙子中。”
“外面有沙暴啊,他藏身沙子,岂不是遭到天诛了?”我指着外面还在呼呼作响的狂风。
其实,我觉得欧阳丰的推理还是有一点道理的,但是如果她不喝下那杯咖啡,我心中始终没底。
“你们在沙漠中未必走的是直线,他仍然有可能在你们之前赶回来。”欧阳丰皱起眉头,“这么说,事件的真相,其实我们只要问一个人就能够知道了。”
“谁?”我盯着她手上的那杯咖啡。
“孙缘!”欧阳丰端着咖啡站起身来,“我们上楼去看他。”
我愣了,他不是被你杀死了么。
孙缘安然地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若不是他脸色苍白,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睡得像婴儿般香甜。
欧阳丰将咖啡放下,坐在床头,毫不客气地伸手拧孙缘的耳朵:“死猪,快醒醒。”
我吃了一惊,连忙伸手去拦,手却不小心带起了被子。
被子里面是鲜红的血。
我缓缓地揭开盖在孙缘上的被子,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刀,血还在静静地向外流。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我俩谁都没说话,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你骗我。”我看着欧阳丰,一步一步地退向门口。
“我明明一直守在他的身边的。”欧阳丰看看孙缘的尸体,又看看我。
“你还在装?”我突然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刚才的对话,让我想起了一部古老言情剧的对白。那部戏中,女主角害死了所有的情敌,却失去男主角的心。
“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欧阳丰不知所措地问。
“喝下那杯咖啡。”我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欧阳丰毫不犹豫地将那杯咖啡一饮而尽。
在咖啡中下催眠药的难道不是她?我愣住了。
“啊,孙缘还活着!”欧阳丰回头看着孙缘,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真的?”我大吃一惊,连忙跑上前去。
欧阳丰的右手却没有继续伸向孙缘的脸,而是迅速地拔起了还刺在胸口的匕首。她一拧身,就扭住了我的右臂,还粘着血迹的刀刃已经架到我的喉咙。
“为什么进这个房间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孙缘死了?”她冷冷地问道。
我没有回答,我不会出卖我的朋友。
“是我告诉他的。”不知什么时候,肖然来到门边,“放开他。”
欧阳丰皱起眉头,“是你?是你!”她似乎突然想通了什么,身子一震。
我乘机狠狠用手肘后击,打在了欧阳丰的胸口。欧阳丰撞到床上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刀刃从我脖子边擦过,留下一条不深的伤口。
我跛着脚逃到肖然的身边,肖然紧紧地抱住我,突然将我推开。
我倒向一边,正好避开一道寒光。肖然猛地向旁边一滚,双手紧紧捂住左脚大腿处,鲜血不停地从手指缝中渗出。原来,欧阳丰将匕首投掷过来,刺中了肖然的左腿。可能是因为仓促迎战才造成失准吧。
“快离开他。他是凶手!”欧阳丰喊道。
我怎么可能是凶手?
刺眼的鲜血止不住地从伤口涌出来,肖然坐在地上,用手压着伤口,但还是没有作用。“帮我一把!”他抬起头来,脸上勉强挂着的笑容令我心颤抖。
“到我这边来,”欧阳丰的声音仿佛是从世界的另一端传来,但又是那么清晰地直达我的心底,“不要帮他。过来,你说过你相信我的。”
我扭头望向欧阳丰,我看见她一向冷静的俏脸上居然出现了焦急,她的长发凌乱地抖动。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欧阳丰刚才是对我说话?她竟会为了我如此地情绪激动。
我的思维混乱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种撕裂的痛从左臂传来。我惊讶地低下头,发现一只注射剂正插在我肌肉上,是肖然做的。
“你这是为什么?”我木然地看着他。
有人从后面抓住我衣领,将我拖离了肖然。
肖然缓缓地站起来,右手将刺入大腿的匕首拔了出来。他的表情出奇的平静,就像结了厚冰的湖面不起波澜。
“真奇怪我刚才为什么会下意识地推开你?难道假话说多了,自己也会相信这是真的?不过,”他说,“的确也应该到摊牌的时候了。”
欧阳丰手忙脚乱地用毛巾将我被注射的胳膊扎起来,想尽力减缓血液的流通:“你究竟给他注射了什么?”
“一点混合药剂罢了,并没有打进去多少。也许在几分钟后,他会昏昏沉沉地睡去,如此而已。”肖然点点头,“这是真话。”
“难得。据我的估计,你很少说真话。”欧阳丰狠狠地啐了一口,“就跟司马辛格和孙缘一样。”
“怎么回事?”我的大脑还是转不过弯来。
“你还没搞懂吗?他们一直在骗人。孙缘被笛声催眠完全是他在演戏。昏迷也是假的。他完全清醒。司马辛格的死也是一个骗局。据你的描述,你们在司马辛格惨叫,笛声停止后约十分钟后才赶到。这段时间足够司马辛格藏起播放笛声的录音机,利用道具刀和袋装鲜血伪装成被刺一刀奄奄一息。为什么你在现场没有发现凶手逃离的脚印,就是因为没有凶手!”
“但我们看过他们的尸体了啊!他们确实已经死了。”
“不仅他们都确实死去,而且连失踪的社长赵生,我估计也死了。”欧阳丰狠狠地瞪了在不远处微笑的肖然一眼,“这里需要一点想象力。扼要的说,就是四个人联合起来骗两个人,但四人中的一个人便利用这个机会把其余三人都杀了。”
“喂,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对我起怀疑的?”肖然的样子不像是被识破的凶手,反而兴高采烈的。
“就是司马辛格之死。司马辛格应该是装死,但是他却真的死了。唯一可杀他的人就是肖然你。你趁着小望跑开的几分钟,”欧阳丰看了看我,“杀死了司马辛格,并把道具刀和装鲜血的袋子埋在沙里。等到他回来时,司马辛格早已断气,一切都完美无缺。唯一的遗憾就是鲜血看上去太多了一点。另外,孙缘的死,也是你嫌疑最大。我一直守在孙缘身边,唯一的一次离开,就是下去接你们。肯定是你趁我和他在一起之际,偷偷溜上楼杀害了孙缘。更妙的是,因为你刚杀害了司马辛格,身上沾满了鲜血,正好可以掩饰你用匕首刺进孙缘胸口时溅出的血迹。”
随着欧阳丰的分析,肖然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你为什么会笑?”我低声地问肖然。
“因为总算可以讲真话了,小望。”肖然笑着对我说,“讲真话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吗?现在就由我来详细地介绍一下经过吧!”
“你们加入社团时不是听说过吗?这个社团的社员是因为灵异事件太多而被吓走的。这是真的,只不过那些灵异事件全是假的,全都是他们三人:赵生,司马辛格,孙缘串通演戏搞出来得。因为吓人是他们的爱好,骗人是他们的专长,扮鬼演幽灵他们可有一些心得呢!我利用这种情况,弄来个魔笛的灵异事件计划,表面上说要和他们三个联手骗你们两人。他们也欣然接受了,全然不知已陷入了我的杀人陷阱。当他们答应的那一霎那,一只脚就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灵异社团曾在这里搞过活动,那间暗室在那时就已经被发现了。你们发现暗门机关,只不过是我们暗中诱导的结果。其实,就算你们笨得可以,没有发现,我们中间也会有人装作无意间发现暗室的。”
“哦!难怪那一次我们都上来了而赵生还留在下面看浮雕,原来是诱导我们发现暗室的。”我恍然大悟。
“笛子和县志都是我们提前摆放在桌子上的,因此上面灰尘才会很少的样子。县志是伪造的,发黄的书页是用茶水浸泡再阴干而成的。其实你们如果细心一点就会发现,书页全黄了。这是不正常的。一般古书只会在书页边缘处发黄。上面记载的关于魔笛和向魔鬼许愿的事全是假的。”
“可是,那作为暗门开关的浮雕不是睡眠之神吗?正好暗示着暗门后隐藏的是具有催眠魔力的笛子吗?难道那也是你们伪造的?”我不解地问。
“笑话!鬼才知道那浮雕是什么神呢?赵生煞有其事的瞎扯你也信?真是很傻很天真!”
很傻很天真的我无奈地低下了头。
“孙缘拿着笛子吹奏,与其同时你们喝的咖啡里也下了我带来的强力催眠药。然后我们四人都装作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其实真正睡着的只有完全不知情的你们两个。”肖然嘲讽地看着我们,“接着我们把睡得跟啥似的两人抬到沙漠中,一路上清除掉脚印,只在近处伪造了六人的足迹。因为需要有一个人暗中调配,所以赵生就装作失踪,把眼镜丢在流沙中故布迷阵,谁知差一点要了欧阳丰的命。他离开的脚印自然也被清除了。估计好你们醒来的时间,大家躺下装作睡觉,静等你们醒来。就这样,魔笛的催眠魔力便显现出来了。之后你们听到的笛声全是用孙缘带来的CD机接上喇叭和磁带放出来的。”
我突然记起孙缘来的时候的确带着耳机和随身听。
“你真的以为自己有超能力,能带着大家从没有标记的沙漠中找到小镇吗?错了!若不是因为我在暗中逐渐改变你领路的方向,你就等着走到印度洋去吧!
“好了,那天晚上,笛声又响起了,那是失踪的赵生弄的,你们全都惊醒了,只有孙缘一个人被催眠。他演得真好,从楼梯上跌了下来,跟真的一样。你们伤心的时候,恐怕他心里正笑得打滚呢!然后这次最佳男配角,本届金马奖得主,司马辛格热力登场了。他充满真情的做作,铁汉柔情式的形象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他装出愤怒和冲动的神情,向约定好的地点跑去。而我则照计划拉着你追上去。你是我们计划中的理想见证人。有那么一点聪明,又不够聪明。
“后面事情就如同欧阳丰所说。司马辛格装作生命垂危仍不忘好友的样子,胡乱指了一个方向让你去追。这是我特意加进计划里的,对他们三人说的理由是防止你长时间待在身边而看出破绽来。待你跑远后,司马辛格得意地对我笑,说你好傻,太容易骗了。我说‘是啊!太容易骗了!’抽出随身藏的刀子狠狠地捅了下去。你们真应该看一看他当时不敢相信的表情。然后,我把道具刀等东西藏在沙子里,哼着摇篮曲,摇着已经说不出话来的司马辛格等你回来。
“我们遇到沙暴回来,那时我说是换沾上血的衣服去了。其实是趁你们在一楼时,我来了这里,杀害了孙缘。下来时,正好你喝了混有催眠药的咖啡,于是又借你昏睡之际,去赵生隐藏的地方,杀害了他。很容易,他毕竟是一个文弱书生嘛。”
“你什么时候在咖啡中混入催眠药的?”我吃了一惊。
“所有的咖啡袋中都事先混好了。几包干净的,早已在第一次笛声响起时,被我们喝掉。”
“那你为什么还骗我说,是欧阳丰下的药?”
“我……我不知道,”肖然犹豫了一下,“也许是因为我已经习惯说谎了吧。”
“只要把你们灭口,事情就简单多了。”从肖然口中平静地说出的那一个个“灭口”使我不自觉地打寒战,“把你们的尸体埋掉,然后利用这场沙暴编一个童话。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因为死人是不会从沙里爬出来报仇的。”
“你之前有很多机会,那时候你为什么不趁机下手呢?”欧阳丰不解地问,“或者将我们丢在沙漠,沙暴会帮你。为什么你要那么大费周章?”
“哦,这个……”问题仿佛使肖然回想起某些遥远的事情,“这都是应那个人的要求。你知道,”他苦笑了一下,“那本骗人的县志上记录的故事不全是骗人的。因为我就是一个向魔鬼许愿的人。那个魔鬼的名字是‘愿望山谷’。”
“愿望山谷不是地名,”肖然向我们详细地介绍道,“愿望山谷是一个人的外号。他长相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却有着一头长长的白发。你跟他说话时必须很大声,因为他听力不好,经常出现莫名的耳鸣——他说那是海浪拍击着船底的声音。但他却可以实现别人的愿望,当然他要收取某样东西作为报酬,是他给了我笛子,各式催眠药和计划书。他笑着对我说:‘你真的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吗?那好,这份计划书和配套用品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但你最后杀死两名无辜的人。这就是我所要求的报酬,我要你的正义感。’他盯着我笑,笑容比最狠毒的蛇还要恐怖——究竟经历过怎样的噩梦才会有如此恐怖的笑容?‘你不能反悔,’他笑着说,‘因为你必须杀了他们灭口,否则死的人就是你。你不能反悔,你只能付出。’”
“好,就算你要亲手杀死我们是因为要听从那个人的吩咐。但你其实大可不必这么麻烦地去杀死那三个人啊!只需一点毒药就可以了。杀死三个人还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你也可以埋起尸体,借沙暴来解释死因啊!”欧阳丰还是有些困惑,“这样杀人感觉有些变态。”
“你还不清楚吗?”肖然一脸疲惫地笑了笑,“那是因为让他们在骗人时被别人骗,让他们在演戏时被我杀死,这就是我的愿望啊!我要欺骗他们后杀死他们,就像他们欺骗我的女朋友时杀死她一样!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肖然的女朋友?我心中一顿,就是那个长得很像我的女孩?就是肖然经常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的那个死去的女孩?我还以为那只是一时的笑语罢了。
“欧阳丰,你不是差点因为赵生的眼镜而陷入流沙中至死吗?”肖然终于没有笑了,眼睛里,嘴角边,最后一丝冷冷的笑意也不见了,“这样的玩笑很危险吧!可是他们照样还是作弄人,把看别人惊恐模样作为自己最大的快乐。他们根本不把别人的幸福,甚至生命当回事。他们就是这样害死她的,就像把蝴蝶拔掉翅膀,关在喷了‘灭害灵’的瓶子里一样,活活折磨她,把她逼上了自杀的绝路。”
“难道……”我想起了地下室那个满是血迹的房间,那个刺了自己十六刀的少女。
“是的。她就是那个自杀的少女。由于某种原因,我们不能公开恋情,她对灵异事件没有丝毫兴趣,她加入了这个社团纯粹是为了能更多地和我在一起。然而,在那一次夏令营活动中,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赵生三人把她骗进那个阴森的房间,把她一个人反锁在里面,不顾她的苦苦哀求和惊惧的尖叫,扬长而去。
“她只有十七岁,她还有极严重的幽闭恐惧症。黑暗,虫的鸣叫,不知名的生物在看不见的地方缓缓蠕动。这一切,都使她惊恐莫名。她大声喊着我的名字,喊着一切她能喊出的名字,渴望有人来救她。但在那个地下室,又有谁能听到她的呼喊。我真傻,我当时就在二楼,就在离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但我什么都听不到,我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什么今生来世,什么心灵感应,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狗屁超能力。”
从未见过的泪水流了下来,肖然继续说下去,仿佛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她后来嗓子一定都喊哑了,再也发不出声,连哭泣也无法做到。于是她想到了死。她随身带着一把小刀,她认为比起在这儿呆下去的痛苦,死亡更像一场甜蜜的睡眠。于是,她刺了自己一刀,但谁又真正想死呢?这么美好的青春,更加美好的未来,谁舍得啊!她那一刀刺得很犹豫,未能致命。鲜血流个不停,伤口的痛苦迫使她再刺自己一刀。就这样,一刀复一刀,但她始终杀不死自己,因为她心中还有最后一线希望;但她又不能停止。她慢慢的全身都是伤,全身都在流血,但她还是死不了。那是何等的痛苦,那一线希望给予了她何等的痛苦!
“她哀求,她渴望,然后她死去。当我赶来撞开门时,整个屋子全是血,她坐在房间的中央,脸上还是挂着微笑。四周的墙壁上,她用鲜血写下那一线希望,让她如此痛苦的希望。那全是一个人的名字,全是我的名字!她死前看着门。似乎看到我带她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所以她笑了。让她受了那么多苦,经历了那么多痛,她面对的仅仅是一个我的幻影,她知道,但她还是对我微笑。微笑!你们无法理解,这样的微笑对我来说,是怎样的重要!”
肖然抬起头来,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因为我自己早已泪水满眶。
“她是自杀的,所以警方不能治他们三人的罪。这是什么样的法律!”肖然狠狠地向地上擂了一拳,“这样也好,法律不能惩罚他们,就让我来制裁他们。让我来亲手杀死他们,让他们的血为他们的玩笑负责。于是我做了我决不会后悔的事。你们可知道,在杀死他们的过程,我获得了多大的快感?”他抬起头看我,眼睛中有野兽一般的光芒。
“肖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可是……”话还没说完,我发现自己打了个哈欠。我惊奇于自己的睡意来得如此之突然。
是肖然注射的药物起作用了么?
我强压住窜起的睡意,扭头看欧阳丰。她那原本高耸的美丽脸庞已不知什么时候低了下去。她为什么也……
那杯咖啡,我强行要求她喝下的那杯咖啡!我为什么那么笨!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讲我的故事了吧。”肖然淡淡地说,“我就是为了等到药力发作。”
我托起她的脸,欧阳丰勉强睁开眼皮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笑意还挂在她嘴角的时候,她已沉入了梦的沼泽。
“你还有一个机会,”肖然让开了门口,“逃吧,我将在二十分钟后来找你。当然那时你应该睡着了。若是我找不到你,你就从必死的绝境中找到活路了。若是被我找到,也只是做了一个不会醒来的梦而已。”
“为什么?”我不奢望这样一个杀了三个人的凶手会发善心。他一定暗中做了手脚。
“我当年如果能及时找到她,她也会活下去的。”肖然垂下头看着地面,“我也应该给你一个机会。”
我别无选择:“好!我答应。不过我要带欧阳丰一起躲。”
他仔细考虑了一阵子,似乎在猜想我坚持带她一起躲的原因。终于他放弃了:“好啊!你可以带她走。只是我实在不知道带她有什么好处。”
我苦笑一下,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处,我只是单纯地想带她走罢了,也许只是为了她那一个微笑。
我弯腰抱起欧阳丰,胳膊上一阵酸楚,使我清醒了不少。不过欧阳丰如此之重,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当然这也是我和她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这在她晕迷时才有可能。我在心中暗暗祈祷这不会也是最后一次。
走出门时,我淡淡地对他说:“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死人是不会从沙里爬出来报仇的;但我也有句话要告诉你,死人不会报仇的原因是活人会为他们报仇。”
走到大厅,我环视四周,到底哪儿才是安全的地方,哪儿才会有反戈一击的可能?
我不可能逃到沙漠中去,外面沙暴正在肆虐。而且二十分钟,带着个人,逃不了很远。
睡意越来越浓,像澎湃的潮水,拍打着理智的岸礁。我站着打了个小盹,醒来时再也无法支撑欧阳丰的体重,双腿一软,就要倒在地上。我拼命抱着她一转身,好歹自己先落地,承受了全部的冲击。
“我很没用,是吧?”我无力地躺在地上,扭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欧阳丰的小脸。她呼吸平稳,脸色红润,睡得像婴儿般无邪。
曾经她的脸也离我如此之近,她的双眼也同样紧闭,只是上面还挂着未干的泪珠。那是在我答应誓死保护她之后。
我挣扎着爬了起来:“不好意思,我只能拖着你跑了。希望不会磨坏你的衣服。”我尽力抱起她的上半身,一步一步地向目的地挪去。
对了,那个地方,那个地道尽头的小房间,肖然女友自杀的房间。那是他曾经伤心过的地方,他目睹他所爱的人逝去的地方,他可能不会去那里,他可能最后才会搜查那里,也许我们能在那里支持到救援队赶来。我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拼命地带着欧阳丰向那里挪去。
漆黑的过道没有尽头。
黑色,是最适合睡觉的颜色,我心里这样想着,脚步越来越凌乱,思维越来越模糊。有时我好像在费力地走个不停,可片刻之后,我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个梦而已。我好像在水中漫游,脚步轻飘飘地踏不到实处。只有在偶尔由于动作过大而牵动伤口时,那刺骨的痛才能让我得到一瞬的清醒。
“对了,我有办法了……”我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从厨房拿来一把小刀,也不知是用力还是轻轻地在手臂上划了一刀。伤口很痛,有血涌出来,但意识仍旧模糊,致命的睡意依然彭湃。
我走了几步,狠下心来又划了一刀。这次,梦的潮水总算退却了一阵。
不知划了自己几刀,我已记不清了,但我想这只需数数身上的伤口就可以知道。好不容易终于带着欧阳丰来到地道的尽头,推开门,我想,这就是那个血迹斑斑的房间了。
等一下,血迹!我猛地冷了一下。我来的路上全是我留下的血,他只要一下地道就会发现。
另一个声音在我脑海中颇有诱惑力地响起。不会的,他连地道都不会下来。这是令他伤心的地方。他根本不想到这里来。
是吗?我得意地笑了笑,那太好了。我推开门进去,关上门。门无法从里面上锁,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费劲地将欧阳丰安置在一个隐藏的角落。我身上有照明用的蜡烛,一共两根。我把他们全点燃了,因为黑暗是如此具有诱惑力,又是如此致命。我转过身来,看到了另一张男人的脸,这个房间第三个人的脸,一张死尸的脸。
那是社长赵生的脸。
原来赵生在佯作失踪后就躲在这里,肖然就是在这里勒死赵生的。这里的叫声根本传不出去,是杀人的最好场所。
肖然不仅能到这儿来,还能在这儿毫不犹豫地杀人。
“我们完了!”我苦笑着对依然沉睡的欧阳丰说,“我真笨,为他选了一个这么好的杀人场所!”
睡意又涨了上来,它们呼啸着要淹没那块孤零零的礁石。
我不能睡。我习惯性地刺了自己一刀,又一刀,直至满身鲜血。我不能睡,我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就是在他进门的那一瞬刺他一刀,刺他的心脏。我无力地靠在了对着房门的墙上。墙壁冰凉的,贴着火热的皮肤很舒服,但感觉有些粗糙。我转过身来,发现自己身上的鲜血已将墙壁染红一大片。
当年那个女孩也是同样的情况吗?我止不住地联想翩翩,思维如喝醉酒的蝴蝶,胡乱起舞。
我是怎么呢?我费力地站着,全身的血如下雨般向下流,现在连喘一口气都是那么费力。我的手靠在墙上,那有一道刮痕。
肖然说,这里曾经是那位女孩用自己的血写下他名字的地方,那是一声声呼唤。他为了隐藏自己杀人的动机把这些全刮去了。
是吗?那女孩是怎么写的?我沾了沾自己的血,在墙上写了起来。第一个“肖然”有些倾斜,我又写了一遍,但还不满意。我想,我要趁着自己还没有忘记汉字写法之前,写出一个满意的出来。
孩子一般,我笑着对自己说,我像个孩子,任性的孩子。突然,我那已不是很灵敏的耳朵听到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
肖然!快,我要躲在门后,伺机刺他一刀。刺他的心脏,就在他进门的那一刹那。
我想飞奔到门后,但忘了自己早已脚步浮夸。一个踉跄,我握着刀跌倒在房间的中央。
这时,肖然推开门走了进来,平静的脸上隐藏着无限的杀机。
我无力地微笑,知道自己已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我此行必死。
然而,肖然在我面前停住了。他盯着我的脸,缓缓地后退一步。他抬起头来,大声地喘着气,不容置信地注视着我背后的墙壁。他是不是看到了我写的血字——
他手中的匕首哐当一下掉了下来。
我很惊奇他为什么没有马上杀我。但我看见他的眼神时便明白了一切。
他把我当成她了。
那个“她”,无法忘记的人。
肖然跪在我的面前,双手捧着我的脸,轻轻地问道:“是你么?”
我笑了,他欣喜若狂地将我拥在怀里。
“一年前我没能做到的事,现在终于做到了。”他狠狠地抱着我,拥着我,吻着我的头发,我的额头,我的眼睛,我的嘴唇。
“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他又哭了,“这一年,为了你,我没有说过一句真话,什么也没有了。但,那算不了什么,因为你来了,你就是我的唯一……”
他拥我,抱我,吻我。我如同经历暴风雨般经历这一切。
我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承受。因为我很累,我已做了太多超越我能力的事;我很想睡;压抑太久的睡意海啸般袭来;我失血太多,思维早已模糊。
我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就只有他的心跳。我们贴得如此紧密,我感觉他的心跳得如此剧烈,简直是地动山摇一般。
拿着刀的手拥着他的背,很轻易地找到了心脏的位置。
脑海中最后掠过的是沙暴前的那一刻,肖然背着脚受伤的我,笑着向旅社跑去。
为什么那不就是永恒?
没有再见了。刀刺进去的时候,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