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居者、常绿树
用荫影抚摸羊肠小径。
竹林里的弦丝居然断了
因为我曾经听到你的低语。
不禁想起你在青苔上
踏着雀跃的脚步,
我把身子变成一个圆规
吻着轻快的音符。
1939年
选自《闻一多全集》之四《现代诗钞》,开明书店1948年版
【赏析】
这首诗以明丽妍媸的诗句,通过隐居者与常绿树的互比,表达了一种飘忽迷离的意境,从中渗透出一种孤独清高的意识。
全诗共二节八句,可分为四个意义段。第一、二句诗人将隐居者暗喻为常绿树,描绘了它在自然光折射下不断变动着身影,第三、四句是反常语序,以“听到”一词又返回到隐居者,“低语”和“荫影”“竹林弦丝”和“羊肠小径”联在一起,整节表现了一种悠远静谧的境界。五、六句照应了一、二句,续写常绿树跳跃变动,突出了清冷的氛围,末二句是种幻觉,稍稍呼应了三、四句,在轻快中隐含了深深的孤独。
这首诗在艺术上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非常注重语言的感受性和体验性。假如说古典诗歌或浪漫诗歌主要是依赖抽象的语言以阐明哲理或直抒胸臆,而具体可感的意象仅仅是被用来当作抒发感情的背景或解释道理的比喻,那么现代诗歌就尽可能地采纳具体可感的形象化的语言,甚至整节整首诗都在具象语言中展开,相当注重语言的暗示性和隐含性。这首诗就没有使用号码式抽象的语言,而是大量使用生动具体的语言,增加其可感性。诗中常绿树、弦丝,雀跃的脚步,圆规等意象的渐次递进,就使人们看到一种有形的东西在具体过程中运动从而在形相和意象中流露和表现一切。同时,为了进一步加强诗歌语言的官感性,诗人还相当注重自然界中光、色、音的意义作用。常绿、荫影、低语以至青苔等光、色、音的语词的综合运用确实造成了刹那间的感觉印象,而这显然又增添了其诗语言的官感性。官感语言是具体的,更是暗示的,它往往造成诗歌本文的巨大空白,给读者留下更大的想象空间,当然它的暗示性或隐喻性也往往使诗难懂费解。即如本诗,其语言并非晦涩,但似乎很难把握其意义,需多读几遍,反复咀嚼,才能领会其暗示性。
这首诗还竭力追求一种“纯诗”的境界,着意显出意象的幻觉与音律的完美的有机结合,体现了诗即音乐的象征主义诗歌的创作原则。诗先从“用荫影抚摸着羊肠小道”的“常绿树”,变幻到“竹影里的弦丝”,尔后再进到“雀跃的脚步”,而“我把身子变成一个圆规”,则已经近似于法国象征主义诗人兰波式的幻觉了,意象迷离,显示出一种神秘的感觉冲动。同时,诗人还十分注重诗的形式上的整饬,追求音律上的完美。诗行大致整齐,语言富有律动,u韵贯遍全诗。但是构成脚韵的方式却是变化着的。上节主要是来自西方的AXYA首尾行韵式。下节则是传统的XAYA逢双韵式,韵脚错落有致,也造成了诗的抑扬起伏,达到了余音袅袅的效果。这又恰和意象的幻觉十分契合,造成了某种飘忽的、不确定的和朦胧的印象。然而,诗的音乐美和幻觉美的本身也可能伤害或妨碍着其意义的展示,这或许是《隐居者》的一个缺陷吧。
(杜荣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