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注】
本文选自《战国策·燕策》。此信写乐毅针对燕惠王的倒打一耙予以针锋相对地驳斥，表明从未忘记燕昭王知遇之恩的心迹，表示不会乘燕之危而助赵伐燕，同时也委婉地批评燕惠王的昏暗和用人不明。文章卑词谦语连篇，但柔中寓刚、软中带刺、绵里藏针。全文围绕为奔赵辩护这个中心，全面出击，扬先王，贬后王，譬古喻今，前后呼应，天衣无缝，摇曳生姿，成为历代所传诵的名篇。
原文
“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其亲，功多者授之；不以官随其爱，能当者处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臣以所学者观之，先王之举错，有高世之心，故假节⑮于魏王，而以身得察于燕。先王过举，擢之乎宾客之中，而立之乎群臣之上⑯，不谋于父兄，而使臣为亚卿⑰。臣自以为奉令承教，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不辞。
点评：吴见思曰：“书词婉转，反复写明先王蓄信臣之理，臣所以事先王之心，还应他‘将军自为计’及‘所以报先王之意’两句，而淋漓曲折，真可废书而泣也。”
“先王命之曰：‘我有积怨深怒于齐，不量轻弱，而欲以齐为事。’臣对曰：‘夫齐，霸国之余教而骤胜之遗事也⑱，闲于甲兵⑲，习于战攻。王若欲伐之，则必举天下而图之。举天下而图之，莫径于结赵矣。且又淮北、宋地⑳，楚、魏之所同愿也。赵若许约，楚、赵、宋尽力，四国攻之，齐可大破也。’先王曰：‘善！’臣乃口受令，具符节，南使臣于赵。顾反命，起兵随而攻齐，以天之道、先王之灵，河北之地，随先王举而有之于济上㉑。济上之军，奉令击齐，大胜之。轻卒锐兵，长驱至国。齐王逃遁走莒㉒，仅以身免。珠玉财宝，车甲珍器，尽收入燕。大吕陈于元英㉓，故鼎反乎历室㉔，齐器设于宁台㉕。蓟丘之植，植于汶篁㉖。自五伯以来，功未有及先王者也（推崇燕昭王，也摆明自己的功劳）。先王以为顺于其志，以臣为不顿命㉗，故裂地而封之，使之得比乎小国诸侯。臣不佞，自以为奉令承教，可以幸无罪矣，故受命而弗辞。”
点评：本段剖白自己的“事先王之心”，在张扬先王“伟业”的同时，也历数了自己联合四国，“大胜之（齐国）。轻卒锐兵，长驱至国”以及“珠玉财宝，车甲珍器”尽收入于燕等功绩。突出了自己与燕昭王之间互为信任、互相依赖的圣君贤巨关系，同时也回答了燕惠王“何以报先王”的诘问。整段文字，妙就妙在话里有话、含而不露，不著一字而褒中有贬、瑕瑜自见。
【注释】
⑮假节：凭借符节。节，外交使臣所持之凭证。
⑯擢：提拔。之：我。乎：同“于”，从。
⑰亚卿：官名，地位仅次于上卿。
⑱霸国：齐桓公曾称霸诸侯，故称齐国为霸国。余教：留下的功绩。骤胜：多次战胜。遗事：往事。
⑲闲：同“娴”，娴熟，熟练。甲兵：铠甲兵器，借指军事。
⑳淮北：淮河以北地区，是齐国属地。宋地：今江苏铜山、河南商丘、山东曲阜之间的地区，为齐所吞并。
㉑河北：黄河以北。济上：济水旁边。
㉒莒：地名。今山东莒县。
㉓大吕：钟名。元英：燕国宫殿名。
㉔故鼎：指齐国掠夺的燕鼎，复归燕国。历室：燕国宫殿名。
㉕宁台：燕国宫殿名。
㉖蓟丘：燕国都城，今北京市西南。汶篁：齐国汶水边的竹田。
㉗不顿命：没有辜负使命。
参考译文
“我听说贤圣的君主，不把爵禄私赏给自己亲信的人，而是授给立功多的人；不把官职随便授予自己喜爱的人，而是让能够胜任的人担当。所以说，考察才能而授官的，是能成就功业的君主；根据德行而结交朋友的，是能树立名声的贤士。我凭借所学的知识进行观察，觉得先王的举止措施，有高于世俗的理想，所以我凭借魏王的符节，得以亲自到燕国接受考察。先王很抬举我，把我从宾客中选拔出来，安置在群臣之上，不曾与（王室的）长辈商量，便任命我为亚卿。我自以为能够奉行命令、秉承教导，就可以侥幸免于罪过了，所以毫不辞让地接受了任命。”
“先王命令我说：‘我跟齐国积累了深仇大恨，哪怕国小力微，也想报齐国之仇。’我回答说：‘齐国，保持着霸主之国遗留下的传统，有屡打胜仗的经验，（齐国将士）熟悉军事，擅长攻战。大王如果要攻打齐国，就必须发动天下（诸侯各国）的兵力（共同）去对付它。要发动天下（诸侯各国）的兵力，没有比与赵国结盟更便捷的了。况且（齐国的）淮北、宋地，是楚、魏都想得到的（地方）。赵国如果赞同，楚、魏、宋国尽力帮助，以四国的力量进攻，就可大破齐国了。’先王说：‘好！’我便接受（先王）口授的命令，准备好符节，南下出使赵国。回国复命后，发兵攻齐，顺应上天之道、倚仗先王的声威，黄河以北的（齐国）土地，随着先王进兵全部收复，直到济水边上。济水边上的燕军，奉令出击齐国，大获胜利。士卒轻装、武器锐利，长驱直入、攻占齐都。齐王逃奔至莒城，只是幸免一死。（齐国）所有的珠玉财宝，车甲珍器，都归燕国所有。（齐国的）大吕钟陈列在（燕国的）元英殿上，（燕国）原先（被掠走）的宝鼎又运回历室殿，齐国的祭器都摆设在（燕国的）宁台。原来树立在蓟丘的燕国旗帜，插到了齐国汶水两岸的竹田。自从五霸以来，没有谁的功勋能赶上先王。先王觉得已经如愿以偿，认为我没有贻误他的命令，所以分出土地来封赏我，使我的地位能够比得上小国诸侯。我没有才智，自信能够奉行命令、秉承教导，就可以侥幸免于罪过了，因此没有推辞接受了封爵。”
（《乐毅报燕王书》未完待续，敬请期待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