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我要捉天上的月亮。”她说。
她是这富庶人家惟一的女儿,自小聪明伶俐,容颜俊俏。父亲样样都依她。这不,池塘的荷花开了,清风徐徐,馨香阵阵,一轮圆月,皎洁如玉盘。父亲不忍扫她的兴,让仆人们泛舟池中,仆人们手提一个个竹篮,竹篮半入水中,于是,就有月亮在每一个竹篮里颤动。父亲拉着她的小手,伸入竹篮中,说:“我们把月亮捉住。好么?”她天真甜美地笑着,笑声落在水中,泛起粼粼的波光。
她渐渐长大,出落得如弱柳临风,姣花照水。父亲让她研读诗书,她心气很高,非才郎不嫁。
那天,她在园中,扑花间彩蝶,一位青衫人迎面而来。他清癯、秀雅,虽风尘满面,眉宇间却有一股英气。她含羞而逃。青衫人的眼中有了异样的光芒。“戴先生,这是我家小姐,老爷宠爱,特准她在花园里玩。”管家在一旁说。
第二天,颇重风雅的父亲,把她叫到堂前。“儿啊,这是天台名士戴复古先生,是陆游陆大人的弟子。”“就是那个写‘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的戴石屏先生?”她心里漾起涟漪,脸上泛起了红晕。
第三天,她在数碧桃枝上的花朵,花朵竟每次都是双数。“儿啊,可愿与戴先生琴瑟共和,白首偕老?”父亲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慈爱地说。她羞涩地低了头,手指缠绕着绢帕,心突突跳个不停。
她嫁给了南宋著名诗人戴复古,那是一段神仙眷侣般的日子0花开花落,同喜同悲。他们在粉壁上题诗。他为她许下盟语,愿为她捉天上的月亮。莲舟夜泛,诗酒相和,道不尽的风流缱绻。时间水一样流去,转眼已是三年,他变得心事重重。黄昏时,他对着墙角的芭蕉,惆怅满怀。秋天的夜晚,他会起来独自看月。他对她,不知从何说起。三年了,他在这里,忘了家国的风雨,忘了天台家中的妻儿。他书剑飘零,途经武宁邂逅了她。她是他梦中的青莲,是他相思湖中的翩翩惊鸿,她的美丽、清纯从他见她的第一眼起就留住了他。因为爱,他隐瞒了曾经婚娶的事实。另一面,他又在爱情、伦理、道义间挣扎。终于,残月西沉的夜晚,他告诉了她这一切……
她呆住了,那“捉月”的盟语犹在耳边,好姻缘,如镜花水月,顷刻只留下满湖的碎影。她无法再留他。她不愿意拥有一份残缺的爱情,就像她小时候就执意要“捉”那轮圆满的皎洁如玉盘的明月。她不愿他被人贬为薄幸之人,她更不愿爱的纠结成为他一生的羁绊。愤怒的父亲要告官,她婉言解释。她把陪嫁的东西送给他,连夜为他缝制春衫。他带上她经常梳妆用的那面镜子,并答应会践约而来。他走后,黄昏时分,她投入冰凉的水中。她去了,去“捉”那轮尘世中没有的月亮。她没有留下名字,人们后来叫她“戴复古妻”。
惜多才,怜薄命,无计可留汝。揉碎花笺,忍写断肠句。道旁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抵不住,一分愁绪。如何诉,便教缘尽今生,此身已轻许。捉月盟言,不是梦中语。后回君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奴坟土。
这是她留下的惟一的一首词。
十年后,他重到武宁,在她的墓前,黯然神伤。山河破碎,身世飘零,他的一首首清丽脱俗、意境深厚的诗词,在青山绿水间被人传唱,不知她是否听见。春天新涨的水绿绿的,到处有落花的残痕。他静坐着,从清晨到黄昏,黄昏又到黑夜。他拿出她的那面镜子,夜出奇的静谧,镜子里一轮皎洁的圆月,闪着寒光。
选自《短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