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展起双臂在村路上狂奔,歇斯底里地呐喊着,宝宝!乖儿子呀!快回来呵!……
他酷似她的尾巴,紧随在她的身后,她狂跑他就加快脚步,她行走他就放慢步伐。
她回头瞧见他了,哈哈一笑,冲他喊了声“宝宝”,伸手把他拉住。扑腾蹲坐在路边,掀起布衫露出一对乳房,用力地把他往怀里拽,喃喃地说,乖孩子!吃奶喽!吃奶喽!
他顺着她“啊啊”应了一声,伸手替她掩盖着胸脯。
她呆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发怔地说,你不是宝宝吗?
他附和她说,我是宝宝。
她立刻露出一副惊喜的目光和傻笑,叫妈孩子!叫妈孩子!
他温顺如羊,依着她竟然吐出了一串儿“妈妈妈”。
她高兴地狂笑起来。
一阵神经极度的兴奋过后,她显得疲惫了,不再胡喊乱叫了,无神地耷拉起眼睛。他知道她要昏睡了,他缓缓直起身子,移坐在她的身后,轻轻地把她揽在怀里,让她的头倒伏在他宽宽的胸窝下,给她搭起一把舒适的躺椅,让她安静地入睡。
这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三十岁,她二十八岁。他原来是村上阀门厂里的车工,她是钳工。每天,他俩在一个厂里上班,来往一路结伴同行,他和她相爱了。一个夏天的晚上,他和她在村头,金沙河畔的柳树园里,紧紧地抱在一起,立下了海誓山盟。她说非他不嫁,他说非她不娶。可是她的爸妈嫌他是个穷车工,打算把她嫁给村长的儿子。她说她不喜欢村长的小子。爸妈说,穷命头,不识香臭!她说小家闺女,俺不敢攀高枝。爸妈说,你要去嫁穷汉,一根线也不赔你!她说,俺不让爸妈赔送,留着银钱您养老吧。就这样她脱离了娘家,硬是和他结了婚。
婚后他和她立志要创造财富,俩人把储蓄起来的私房钱,在旧货市场上购了一台机床。动手在小院里盖起一座石棉瓦棚子,办起了自己的小工厂,他又做起了车工,她又当起了钳工,制作一些阀门和来料加工的活儿。从此,小院里响起了欢声笑语和机床“隆隆”的歌唱声。
一年后,又收获了爱情的“产品”,她生了个白胖小子宝宝。儿子真是个又帅又精明的小神童。胖乎乎的圆脸、圆眼,半岁时候就会清晰地喊爸叫妈。小家伙八个月就像小鸭似的,一高一低走路了,还能识别出爸妈的鞋子。胖乎乎的小手掂着鞋子,稚声奶气地说,爸爸鞋,妈妈鞋。乖儿子让他和她充满了幸福和愉快。
不料,心毒手辣的魔鬼喜爱上这个不到一岁的乖孩子。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宝宝突然发起高烧,一阵阵地抽搐打颤。惊得他和她失魂落魄,抱起宝宝就往乡卫生院里飞去。可是,中途儿子就被魔鬼牵走了,停止了呼吸。她“哇”的一声,就昏倒在雪地里。打这天晚上,她就神魂颠倒地犯迷了。日日夜夜奔跑在村路上,扯破喉咙地嘶叫着,宝宝!你在哪儿?快回来吧儿子……
他把她送进了精神病医院,住了半年医院也没控制住她的狂躁。他停住了机床上的活儿,陪伴着她在村上奔波,让她尽情地发泄埋在心里的痛苦。当她病情暴发的时候,拽住他胡抓乱打,他就挺着脑袋,让她随心所欲。他的脸上、手上经常残留着一块青、一块紫的伤痕。一阵狂躁过后,她就会疲惫地昏睡,他不择环境和地方,随时就蹲在地上,充当她的靠椅,两手揽抱住她,让她沉睡在他的怀里。当她安静的时候,他就像哄孩子似的,替她换洗衣服,给她梳头洗脸,总是把她收拾打扮得干干净净。
一个夏天的中午。她的病又一次发作了,一路呼喊着“宝宝”。跑呀跑呀,奔跑到村头的金沙河畔。这时,她看到河里有一个游泳的孩子,便惊恐地疾呼,宝宝!宝宝呀……拼命地就向河里扑去。他一个箭步上前,拽住她就往后拖。她挣扎着往河里跳,他死死地拽住她不放。她极度地狂躁,转回头朝他的手脖上恨恨地咬了一口。立刻,他的手脖像破裂的杯子,血水朝外涌流。他没感觉疼痛。不吱一声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她拖上河岸。
游泳的孩子早被吓得躲进岸上的玉米地里。她瞧不到河里的孩子,也不再焦急地呼叫了。
她打了个趔趄。他知道她又要昏睡了,赶忙把她抱进柳树园里,背靠一棵粗粗的柳树,他又充当起她的靠椅,把她揽在怀里,让她安静地入睡了。
这一觉她睡到了日上西山,眨巴眨巴眼睛醒来了。当她一眼看到他的手脖上那一片干巴的鲜血,不由得身子一颤,仿佛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她望望这片绿茵茵的柳树园,她记起来了,这里是她和他当年山盟海誓的地方。她看着他那一副瘦削的面孔上,被她抓伤的痕迹,她心里无比地酸痛,满面泪流地扑在他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他发现她有了常人的情感,万分喜悦地吻着她,一迭声地说,乖乖不哭!乖乖不哭!
她泪眼簌簌地望着他,心疼地说,我让你受苦了!
他露出一副幸福的笑脸,连连说,没有!没有!
傍晚,他和她牵着手,仿佛初恋的情人回到了家里。
从此,悲凉的小院又荡起她和他的欢声笑语,和那机床“隆隆”的歌唱声。
这年秋天,她的腹部又微微地隆起来了。
选自《百花园·小小说原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