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偶遇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十几个孩子稚嫩的读书声,就象他们的年龄一样参差不齐。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屋檐上、门阶前,疏落有致的雨声,应和着孩子们的读书声,交响成一曲抑扬顿挫的雨中读书乐。
西席之上,一个年轻书生盘膝而坐,双目微闭,轻轻点晃着下颌,象在聆听美妙的仙乐,惬意而懒散的微笑,象水一样从他儒雅英俊的脸上直溢出来。
一阵马踏烂泥的劈啪声,渐渐由远而近,混入这雨声读书声,象音乐中混入了几只破鼓,显得颇不和谐。书生皱皱眉,忍不住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只见蒙蒙雨雾中,几匹健马穿过秋后空荡荡的原野,直向这儿奔来。
书生轻叹口气,知道这儿是附近唯一躲雨之处,一到这秋雨季节,常有路人到此来躲雨,不过大多是附近的乡民,象这次这些华衣健马的豪客,那是从来没有过。
孩子们的读书声终于被马蹄声打断,大家都好奇地望向奔来的几骑,只见打头是一匹雪白健马,金缕镂丝的马鞍上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小姑娘大约十四五年纪,水红猎装虽被秋雨濡湿得有些狼狈,但仍不失她天生矜持骄傲的气质,尤其那种脱俗的清纯,立刻就吸引了所有孩子们的目光,完全忽略了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年轻人0
小姑娘来到门外,甩蹬下马,缰绳一扔,立刻有个年轻人闪电般接住。小姑娘也不敲门,就直闯进孩子们的学堂中。紧接着,几个衣饰华丽的年轻人也跟着她闯了进来。
小姑娘一进门就好奇地四处打量,最后眼光停留在西席那个书生身上,只见他白衣赛雪,笑容懒懒,双目亮如朗星,不亢不卑地迎着小姑娘肆无忌惮的目光。
“你?就是这儿的先生?”小姑娘奇怪地问,也难怪她奇怪,以书生的年纪做个私塾的学生虽然略大,但做个先生也确实太年青了些。
书生微微一笑:“正是!”
小姑娘再次狠狠地打量书生一眼,方抱拳道:“本姑娘乃京城正义盟盟主,途经贵地,要借贵宝地避避雨。”
书生哑然一笑,转向孩子们:“大家都坐过来,给几位公子小姐挪个地方。”
孩子们听话地起身,立刻,学堂的东侧腾出一片空地,几个年轻人也不客气,铺上随身携带的毡毯,席地而坐。
“啊嚏!”小姑娘一个喷嚏也清脆而动人。
“哎呀!盟主小心风寒!”立刻响起一个年轻人夸张的声音。
“要不穿上属下的衣服!”几个年轻人争相脱下外套。
“把你们的臭衣服都拿开!本盟主还怕这么点风寒?……阿嚏!”
“点上堆火吧,要不大家都要受凉了。”一个一直不曾发话的年轻人突然道,只见他面目冷俊,神色倨傲,是几个年轻人中唯一不围着小姑娘献媚的人。
“好的!总护法吩咐,下属敢不从命!”立刻有人应和着,言辞中似乎有些怕他。
“可用什么生火呢?”有人疑惑地问。
“笨蛋!这儿不有木桌吗,劈了生火,再把咱们打的猎物烤上,烫上带来的酒暖暖身子,这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那个小姑娘大声吩咐,声音清脆如银铃。
立刻有人从门外马鞍上把猎物拿进来,是些野兔山鸡什么的,又有人张罗着就要用剑劈开木桌生火。
“喂喂喂!几位公子爷,那是孩子们的书桌,不能劈!”西席那个白衣书生急忙道。
“什么不能劈,本盟主出钱买还不行吗?”那个小姑娘说着一挥手,立刻有人掏出锭银子向那书生扔去。书生大叫一声哎哟,躲避不及,正中额头,惹得众人呵呵大笑。笑声中,几张木桌已被劈开。
“我的书桌!”一个衣杉破旧的孩子突然哭着跑过去,扑在自己的书桌上。
“喂,我们已经赔你钱了,再说你一个穷孩子读什么书?”小姑娘脆声呵斥。
“穷孩子怎么就不能读书?”白衣书生说着紧步过来,拦在众人面前,质问小姑娘。
小姑娘被他蕴含怒意的眼光盯得有些恼怒,忍不住把声音提高几分:“穷孩子读书有什么用,难道也想将来做官治天下?”
书生毫不退让:“干吗非要当官?难道不能修身养性明事理?不能治国也能齐家。”
大约从来没有被人这么顶撞过,再加书生如电的目光象有实质般,直射得小姑娘有些脸红,让她有手足无措的感觉,忍不住蛮横地道:“你……你……我懒得跟你吵,你去京城问问,我正义盟盟主要的东西,谁敢不给面子?”
这儿离京城不远,看小姑娘和跟着她的那些年轻人的打扮,任谁也知道他们是些非富即宦的公子哥儿,飞扬跋扈惯了,但书生仍不退让,冷冷地道:“京城小生是没去过,什么正义盟盟主小生也不知道,小生只知道书桌是孩子们心中的最爱,所以不卖!”
“你……”小姑娘为之气结。
“少废话,滚开!”那个神色倨傲的总护法突然冷喝一声,一巴掌向书生扇去。
“喂……”小姑娘正要阻拦,却已经迟了。
一巴掌扇过,那个总护法却面露疑惑,这一掌明明扇在书生的脸上,却象扇在空处一样毫不受力,也没有那清脆悦耳的耳光声。
“好了好了,我们只要几张桌子,你还是退一边吧。”小姑娘突然对书生柔声道,心知那个总护法是京城有数的年轻高手,他的一巴掌寻常人是禁受不起,便忍不住出言相劝。不知为何,小姑娘对这个敢于顶撞自己的耿直书生,反而心生好感。
哪知那个书生摇摇头,毫不领情地道:“不行,一张也不行!”
“你……”小姑娘再次气结,第一次对一个异性好言相向,那知对方居然不给面子。
“不识抬举!”那个总护法厉喝一声,一掌再次向书生扇去,这一次出手如闪电,隐然是北派最负盛名的闪电手。
书生没有动,那一掌从他面上划过,仍然象扇在虚处般毫不受力。众人疑惑不解,只有那个总护法心知肚明,对方的护体真气巧巧地卸开了自己的手掌。
“好啊!想不到还是个练家子!在下到要领教!”说着“呛”地一声,那总护法拔出了腰中佩剑。
众子弟纷纷后退,那个总护法的剑法大家是知道的,以狠辣狂野闻名京城,大家都怕被误伤。
那个书生连连摇手道:“不必不必,小生甘拜下风,只求公子爷放过孩子们的书桌。”
“废话少说,看剑!”那总护法已然挺剑直刺,直奔书生咽喉。只见书生略略转头,轻轻巧巧就避过了毒蛇吐信般的一剑。只这一避,那总护法就看出书生不仅身负绝技,而且十分高明,不由生出好胜之心,大叫一声好,再不留手,催动剑法,只见寒光闪处,方圆七尺之内,尽是凛凛剑气。
书生连退三步,避开了对方锋芒,那知对方剑势更急,幻出无数剑影,追击而来。书生不敢再退,因为身后是几个吓得目瞪口呆的孩子。书生急中生智,随手抓起身边书桌上孩子们练字的白纸,猛地扔向对方的剑影,只见寒光闪处,白纸被剑光搅成无数碎片长条,四处飘散,书生突然斜斜踏进一步,伸手拈住一张纸条,然后轻飘飘地刺入那寒光凛凛的剑网。
“夺”地一声,那总护法长剑脱手而出,钉在高高的梁上,如有实质般的剑网立刻烟消云散。总护法只感到握剑的手酸软无力,垂眼看去,脉门上现出一道淡淡的红痕,渗出一丝血迹,不由大骇,要知道脉门乃练剑之人最紧要之处,稍有损伤即影响手腕的灵活度,也就是说再练不成精妙剑法。
“你……你……你废了我的手,你废了我的手!”那总护法再无一丝倨傲模样,就象任何一个受到打击的年轻人一样,满脸的痛苦、懊丧,语音中也带着哭意。
众子弟默默地看着他们最佩服的一个年轻剑手,莫名其妙地败在一个书生手里,象个孩子一样痛不欲生,众人只感到说不出的窝囊。
“你是谁?你是谁?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那总护法歇斯底里地大叫。
书生脸上闪过一丝歉意,轻轻道:“我只是个教书先生,只是怕你误伤了我的学生。”
“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我决不会放过你!”年轻人恶狠狠地叫着冲出学堂,翻身上马,冒雨打马而去。众子弟跟着灰溜溜地退了出去,那个小姑娘走在最后,在门口忍不住回头,狠狠盯了书生一眼,眼光中除了敌意,竟有些复杂的感情。
书生望着蒙蒙雨雾中远去的几骑,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窗外,秋雨似乎更绵、更密。
第二章 剑痴
长安,大汉京都,高大的城墙,巍峨的宫殿,在蒙蒙秋雨下也失去了往日那种金碧辉煌,宽阔笔直的长街,似乎也蒙了层肃杀的秋意。
几匹健马奔行在空旷的街道上,单调的踢声传出老远,前方一处庄严巍峨的府第,似乎有生命一般,厚重的红漆包钉大门,迎着那踢声缓缓而开。
“闪开!闪开!”领头那个小姑娘大叫着当先打马而入,几个年轻人紧随其后,门后几个家人慌忙闪避。
几骑直冲到二门方停住,然后几人翻身下马,仍由那小姑娘领头,直往里冲去。
“欧阳伯伯,欧阳伯伯,欧阳哥哥的手让人给废了!”小姑娘一路直嚷着穿过九曲长廊,直闯入书房。
一进门,小姑娘的声音嘎然而止,紧随其后的众子弟也突然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只见书房中两个中年人相对而坐,手谈正酣。左首主位那个年纪略大,身躯骨架明显比常人大上好些,面色紫膛,眉浓眼刚,坐在那里自有种不怒自威的气概。右首客位上是个面白微胖的中年人,象个养尊处优的富家翁,只是半开的双目中,天生一种冷静和从容。
“放肆!一个堂堂郡主,金枝玉叶,岂可如此夺门而入、大呼小叫!”右首客位那人当先喝道。
小姑娘低下头,怯怯地叫了声父王。众子弟略一楞神,忙纷纷上前拱手道:“给九王爷请安!给欧阳大人请安!”
那个九王爷点点头,方淡淡问:“究竟怎么回事?”
众子弟忙七嘴八舌地把那个总护法受伤的情形添油加醋、削枝去叶地向那位九王爷和欧阳大人禀报。
“什么?”那欧阳大人听说儿子脉门受伤,手腕被废,不禁拍案而起,一晃就到了儿子身边,一把抓起儿子手腕,一见那道淡如红线的伤痕,不禁呆了一呆,忍不住赞道,“好剑法!”
“爹爹!你要给孩儿报仇啊!”年轻人在父亲面前就象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可怜兮兮。
“哼!一定是你动手在先,若不是对方剑法高明,手下留情,你就是有十只手也让人给剁了,只是,”那欧阳大人说到这里,不由面现疑惑,自语,“那是什么剑,竟如此之薄?”
那年轻人哭丧着脸道:“不是剑,是张纸条。”
“纸条?”那欧阳大人脸上现出骇然的表情。
那九王爷注意到欧阳大人的神色有异,笑问:“什么人能令咱们京师第一高手,总领京畿兵马的欧阳大将军如此紧张?”
那欧阳将军叹息道:“王爷有所不知,我欧阳雷习剑四十年,三十岁以后就再无败迹,自问剑法已窥天人之境,但要象这一剑一样,把力道运用得如此自如,做到伤而不废,点到为止,用剑还可做到,用纸条,在下实在殊无把握,尤其犬子的剑法在下心里有数,并不是庸手。唉,想不到京郊竟有如此高手。”
九王爷闻言,面现凝重之色,略有不信地问:“欧阳兄出生天下第一大剑法世家,当世有数的剑手,难道也做不到?”
欧阳雷默然半晌,颓然道:“不错,我做不到。”
九王爷面上凝重之色更盛,再问:“以欧阳兄的江湖见闻,谁可能做到?”
欧阳雷极目虚空,缓缓道:“若说一定有人能做到的话,那只能是二十年前名动天下的剑痴,剑痴高渐飞,只可惜他居无定所,四处飘泊,我欧阳雷二十年前虽有与之一决高下之心,却无缘得见,不能与剑痴一战,雷一直引为毕生最大遗憾。”
“剑痴?”九王爷语含疑惑,“好象听说他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二十多年了。”
“不错,自他归隐以后,江湖中再没有值得我欧阳雷出手之人了。”欧阳雷惋惜道,寂寞之情溢于词表。
“可是,”九王爷顿了顿,“听小女讲,那人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书生。”
欧阳雷叹息:“是啊,天下之大,能人辈出,若是二十年前听闻有这等高手,雷一定不辞万难,但求一战。”
九王爷点头赞叹:“欧阳兄深明大义,如今兄乃皇上弘股、国家栋梁,岂可轻蹈险地!”
“非也,二十年前雷习剑是为求胜,如今雷习剑是为求道,再难起争雄斗狠之心了。”略顿了顿,欧阳雷转向儿子,“这次别人已经手下留情,报仇之说休得再提,以后不可再带着小郡主和众世家子弟四处惹祸,小郡主乃金枝玉叶、万金之体,有什么差池你担待不起。”
儿子面现不甘,率众子弟愤愤而退。
夜,雨停风轻,天幽月明。一间紧凑而不显狭小的书房,一缕檀香缈缈地漂浮在空中,比之欧阳雷的书房多了份凝重、神秘之感,面色深沉的九王爷就独坐在这里。
轻轻敲敲书桌,一个黑影象幽灵般不知从哪个角落飘了出来,垂手立在九王爷的面前。
九王爷看着手中的一册卷宗,头也不抬,淡淡地象在自语:“去查查京城西郊三十里的王家村,村里有个年轻的教书先生,二十多岁年纪。”
黑影一拱手,象来时一样,轻飘飘地回到阴暗的角落,悄悄消失不见。
九王爷轻吁一口气,缓缓合上手中那册发黄的卷宗,独自对着合上的卷宗出神,卷宗上是几个醒目的大字——剑痴高渐飞。
就在离书房不远的一处精致小楼上,小郡主也在辗转难眠,日间白衣书生那明亮的眼睛、懒懒的微笑,象烙在了心底,稍一合眼即浮现眼前,挥之不去,尤其他那责怪人的眼光,逼视得人心头如小鹿乱撞,即可恨又让人恨不起来,回想他一招即伤了欧阳家哥哥的本事,能把他网罗到自己正义盟做个护法到也不错,不过看他那傲劲,一个护法多半不会看在眼里,那就让他做个总护法,跟欧阳家哥哥一样,实在不行,就让他做副盟主,如果他还不干,那就……那就……那就让他当盟主好了,本盟主就再升一级,给他做盟主夫人。想到这,小郡主只感到脸颊好烫,悄悄把自己藏进被窝里。
朦胧中,小郡主暗想,什么时候再去那里会会他,当然不能一下子就让他当盟主,应该象谈生意一样,一点点让步,如果他最多只想当个副盟主就满足,那就……那就算了吧……
清晨的鸟语把小郡主从羞人的甜梦中惊醒,娇慵地在床上伸个懒腰,小郡主倦倦地不想起床,正打算再回味一下梦中的美景,奶娘却已悄悄推门进来。
“郡主,王爷来了,现在就在楼下小客厅等着。”奶娘在床边轻轻地道。
小郡主忙翻身起来,有些担忧地问:“父王这么早来干什么?我……我最近没有闯祸吧?”
奶娘爱怜地望着她,故意板着脸道:“怎么没有?前天在醉仙楼把赵尚书的公子打了,人家昨天就告到府上来了,上前天则当街打了李侍郎的外甥,再几天前,大闹清江县公堂,差点就殴打朝廷命官,人家已经告到皇上那儿了。”
小郡主忙分辨道:“我可没动手,怎么能找我?”
“你没动手?没有你的纵容,围着你转的那些公子哥儿谁敢这么胡闹?”
小郡主面有得色地道:“他们都是我正义盟的护法,自然要唯我之命是从,那两个挨打的纨绔子弟,不是当街调戏妇女就是欺压百姓,不打白不打!尤其那个清江县的狗官,审案收贿,这种事被我堂堂正义盟盟主遇到,怎么能不管上一管。”
奶娘又可气又好笑,板着脸道:“这种事自有朝廷来管,关你一个女儿家什么事了?”
“女儿家怎么了,女儿家就不能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郡主一脸正经。
“好好好,”奶娘无可奈何,“这些话你留着给王爷说吧!”
一提到王爷,小郡主得意之情一下子烟消云散,担忧地问:“我究竟闯了什么大祸,父王要这么一早来找我?”
奶娘侧着头想了想,言语不敢确定:“按说这些事也不算什么大事,王爷应该不会为这种事来吧?”
“要是父王罚我一个月不许出门,那我可惨了。”小郡主一脸沮丧。
拖拉着总算下了楼,小郡主硬着头皮进得客厅,只见父王今天一身寻常服饰,象个做生意的商贾,神色如常,小郡主心下惴惴,忙上前低声给父王请安。
“咦,眼睛怎么红红的,昨晚没睡好?”九王爷关心地问。
小郡主眼珠骨碌一转,压低声音回答:“昨夜女儿想娘了。”
九王爷呆了一呆,轻轻叹道:“唉,父王一直忙于公务,鲜少有时间陪你,等过几天,父王带你到你娘坟前祭拜祭拜吧。”
小郡主偷眼打量父王,似乎没有什么恼怒的表情,便大着胆子道:“父王尽管安心公务,国事为重嘛!女儿自己能照顾自己。”
九王爷点点头,突然柔声道:“婉月,你可知你做了什么错事么?”
小郡主一怔,急忙以进为退地分辨:“赵尚书的公子和李侍郎的外甥欺压百姓调戏妇女,实在该打,不过我可没动手,清江县那个狗官是个贪官,没打他已经便宜他了。”
“哼!这些以后再跟你算,不是这些!”九王爷突然冷哼一声道。
“不是?”小郡主有些疑惑,虽然最近被正义盟收拾过的人多不胜数,不过想想也就这几个才有可能惊动到父王。
“再想想,昨天!”九王爷冷冷地提醒。
“昨天?”小郡主更加疑惑,昨天到郊外去打猎了,根本没有招惹过谁啊。
九王爷见小郡主还在推搪,没好气地道:“昨天,王家村,你们是不是欺负了一个教书的书生?”
“我们欺负他?”小郡主委屈地叫起来,“他伤了欧阳家哥哥的手还是我们欺负他?”
“哼!还在狡辩!”九王爷色厉内荏,“若他真是个文弱书生不就让你们随便欺负了?事情的原委也不象你说的那样,是他先不让你们避雨吧?”
小郡主翻翻眼,想不到父王这么快就调查得清清楚楚,知道再抵赖也没用,只好继续狡辩:“我们只不过是想买几张桌子,钱都给他了,可没有亏待他。”
“别人不卖你就强买?然后就动手打人?”九王爷冷冷地道。
“我可没动手,反而是他把我们的人伤了!”小郡主惊异于父王消息的及时与准确,不敢再撒谎。
“哼哼!若他不是身手不凡,受伤的就是他,你们还劈坏了别人两张桌子,今天就跟本王一起,上门认错赔礼。”九王爷的语气不容争辨。
“什么?我去给他认错赔礼?”小郡主感到天大的委屈,“我没让他给我赔礼道歉就已经很伟大了,还要我去给他赔礼?”
“放肆!”九王爷一拍案几,厉声道,“都是平时宠坏了你,赔个礼有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不!”小郡主咬着牙坚定地道,若是旁人,赔个礼也没啥,可要给他赔礼,那可臭大了。
九王爷有些不理解女儿的倔强,这不象女儿平时的为人,女儿虽然年幼,但机灵狡诈不输大人,以往闯了大祸,象赔礼道歉这些面子工夫做得比谁都漂亮,象今天这样为赔礼而顶撞自己还是第一次,顿了顿,王爷放缓声音:“只要你今天去认错赔礼,其它的祸事为父决不再追究。”
犹豫了一下,小郡主还是摇了摇头,咬着嘴唇道:“我不去!”
“反了你了,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九王爷声色俱厉。
小郡主眼圈一红,豆大的泪珠立刻滚落出来,接着一裂嘴:“娘啊,女儿好命苦……”
一提起小郡主的娘,九王爷心头不由一软,长叹一口气,无奈地叫声罢了,愤愤然摔袖而去。
出得后园,九王爷边吩咐手下人备马,边回想着今天早上最新收到的那份卷宗,对手下人办事的效率不由感到满意。那份卷宗只有寥寥几行,九王爷至今倒背如流:
高逸,男,年龄二十到二十二,十几年前和母亲移居京郊王家村,从小熟读经史,现在村中教书为业,很少收束仪,家道殷实,不必靠教书过活。昨天之前,从没人知道他身怀武功,武功来历不详,流派不详,估计擅长于剑。
骑在马上,九王爷默默咀嚼着卷宗上那几个字:高逸,擅长于剑。
第三章 结拜
日上中天,天朗云淡,九王爷一行就远远看到那个小村边上的学堂,朗朗的读书声远远传来。九王爷在离它数十丈外下马,然后静静地等在空旷的原野,直到那读书声最后变成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延绵着消失在小村深处,九王爷方移步上前。
“请问,这里可是王家村?”门开着,九王爷就在门外拱手问道。
那个白衣如雪的年轻书生正在收拾孩子们留在桌上的练字,见有人问,忙道:“不错,这里就是王家村。”
九王爷抹抹额上汗珠,如释重负地道:“一定是这里了,一定是先生了,请问先生高姓。”
书生皱皱眉,其实他老早就注意到门外九王爷一行,不过一直想不通是什么来路,官不象官商不象商,更不知为何一直等在门外,难道就为了问一个路?见对方问起自己,书生忙拱手道:“小生高逸,高大的高,飘逸的逸。”
“高先生,昨天小女胡闹,给先生添麻烦了,在下刘亟,特地登门赔罪,昨天小女给先生造成多大损失,在下愿加倍赔偿。”九王爷诚恳地道。
高逸有些意外,昨天那些富家子弟在这里吃了亏,正担心他们还会来找茬,没想到竟然有人登门赔罪,竟然是领头那个小姑娘的父亲。见对方如此客气有礼,高逸忙摇手道:“不必不必,昨天几位公子小姐留在这里的银子已经足够赔偿,先生太客气了。”
“唉!”九王爷长叹口气,“小女从小丧母,一直疏于管教,成天象个野孩子一样四处闯祸,若能有高先生这样的儒雅文士教导一二,那就是她的福气了。”
高逸淡然一笑道:“小姐天资聪颖,怎能让我这山野俗人误导,京师人才云集,不乏博学鸿儒,必有能为小姐师者。”
九王爷见高逸推脱,话锋一转:“看先生骨骼清奇,谈吐舒雅,必是饱学之人,何不去京师搏一功名,却要在这荒野小村埋没青春?”
高逸洒脱一笑道:“高逸闲云野鹤,不想为富贵功名等俗物羁绊,就这样平淡度日,效法古圣先贤,著一二传世之书,教几个读不起书的孩子,平生之愿足也。”
九王爷点头赞叹:“先生真是清雅之辈,壮志果不是我等俗人能了解,先生欲著书立说,在下与那翰林院张大人到也相熟,可为推荐一二。”
高逸摇头道:“先生好意小生心领,著书立说只是想想罢了,从没认真打算。”
九王爷哑然无语,半晌方道:“先生高雅,刘亟仰慕万分,若能与先生小酌一杯,纵论时事、畅谈古今,到也是件乐事。”
高逸淡然道:“山野之人,不善待客,少时孩子们用过午膳还要见学,只好扫先生雅兴。”
九王爷尴尬万分,只好拱手道:“那在下不打搅,望他日再与先生畅谈。”
默默离开那破旧的学堂,一直跟在九王爷身后的师爷忍不住破口大骂:“什么东西?真他妈不识抬举!以为自己是谁,孔圣人么?”
九王爷面色一沉,喝道:“休得无礼,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师爷赶紧闭嘴,想想又小心地问:“难道王爷就这么算了?”
九王爷淡然一笑道:“学堂中的书桌都已破旧,回去立刻让人按那样式打造一批新的送来,就当是赔郡主损坏的那几张,咱们过两天再来,想不到就知道闯祸的婉月,这次到做了件有意义的事。”
日薄西山时,高逸送走最后一个孩子后方收拾回家,家在离学堂不远的村边,是间清瓦白墙的小小院落,前有小桥流水,后有竹林成荫,鸡鸭的叫声热闹而不喧嚣,充盈着一种平实祥和的气氛。
“母亲,孩儿回来了!”一直与寡母相依为命,所以高逸每从外归来,总不忘先向母亲请安。接过唯一的家人林嫂递上的汗巾,高逸抹了把脸接着道,“母亲不用担心,昨天那些富家子弟没有来找麻烦,反而是领头那个小姑娘的父亲今天上门来赔罪,客气得很,真想不到这么一个儒雅之士却偏偏养了那么一个刁蛮的女儿。”
“是么?”母亲从内进出来,声音温宛悦耳,斜阳把红霞投在她白皙的面庞上,更增一层容光,虽衣着朴素,仍不失那种书香礼教沉淀出的雍容。顿了顿,母亲的声音满含担忧,“只怕没有麻烦反而是最大的麻烦。”
三天之后,当高逸收到那批崭新的书桌时感到十分意外,本想推却,但孩子们实在喜欢,不忍让孩子们失望,高逸只好勉强收下,让送来的人转达他对刘先生的谢意。
又过得几天,那位官不象官,商不象商刘先生独自登门拜访,高逸不好再推托,只好请他到村中唯一的酒肆小酌。
二人方入坐,刘先生望着不远处的学堂突然道:“那房子实在有些破旧了,一到刮风下雨孩子们在里面读书多少有些危险,待开春以后我让人把它好好整修翻新一下。”
高逸这才发现学堂确实太破旧,而自己竟然一直没注意到,不由对刘先生心生好感,隔膜稍消,二人当下把盏言欢,纵论古今,畅所欲言,酒过三巡,二人都惊异地发觉对方竟然如此博学才高,对当今时政各有独到见解,不禁互相钦佩,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一顿小酌,直饮到月上树梢,乘着酒兴,刘先生突然道:“高兄弟,难得你我二人一见如故,如此投契,何不就此结为异姓兄弟?”
第一次如此畅快地展露胸中才学,第一次遇到如此一个博学才高的知己,高逸完全醉了,几乎不加思索,即拍着桌子大声叫好。当下二人对月而拜,齐声道:“刘亟、高逸,今结为异姓兄弟,今生有富同享,有难同当!”
拜毕,刘亟执着高逸的手道:“好兄弟,你我即为兄弟,为兄也不好对你隐瞒身份,为兄的身份有些特殊,希望兄弟不会介意。”
从言谈举止,以及刘亟对朝政的熟悉程度,高逸也猜到刘亟可能是朝廷重臣,但年少轻狂的他到也没放在心上,笑道:“特殊?有多特殊?只要不是当今皇上,小弟都不会介意。”
刘亟轻叹道:“为兄乃皇室血亲,排行第九,人称九王爷。”
“九王爷!”高逸的酒立刻就醒了,天下没有人不知道九王爷,以贤德仁义、勤政爱民闻名天下,人称一代贤王。
意外之下,高逸忙要见礼,却已被九王爷一把扶住,执着高逸的手,九王爷叹息道:“你我即为兄弟,当抛开这些俗礼,唉,出身皇室,在平常人眼里似乎颇为威风,其实孤独寂寞得很,一生但求一知己也不可得,常人哪知其中滋味。”
见九王爷言词萧索,寂寞之情溢于词表,高逸忙劝慰道:“王爷……”
“又来了不是?”九王爷打断了他的话,“你我即为兄弟,当以兄弟相称,除非你因为兄的身份而反悔,当方才的誓言都是放屁!”
高逸踌躇片刻,方道:“刘……兄,以前不知兄之身份,高逸多有得罪……”
“好兄弟!此话休要再提!”执着高逸的手,九王爷诚恳地道,“格于礼教,有他人在时你尽管当我是王爷,若只你我二人,当抛开一切凡俗身份,仅以兄弟论交,若不然,请就此别过,当我刘亟有眼无珠,看错了人!”
见九王爷诚恳至此,高逸只感到眼睛有些湿润,不禁慨然一笑道:“好!若无他人在场,小弟只执兄弟之礼!”
“好兄弟!”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夜深了,天清月朗,微凉无风,高夫人倚门而望,不见儿子踪影,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直到月上中天,才见儿子跌跌撞撞地回来,老远就闻到那熏人的酒气。高夫人皱着眉,强忍着盘问究竟的欲望,张罗着给儿子烧汤醒酒。
“娘,你知道那天上门赔罪的刘先生是谁?”高逸满脸通红,象个醉汉一样喋喋不休。
“是谁?”母亲淡淡地问。
“是九王爷!名震天下的一代贤王,真想不到他贵为王爷,竟是如此平易近人,礼贤下士,求贤若渴,对我一介布衣也如此刻意结交。”高逸言语中有些得色。
母亲怔了怔,眼中泛起一层忧色,冷冷地道:“只怕人家并不是看上你什么才学吧?”
“不是看上我才学,那是看上什么?”高逸笑道。
“只怕人家看上的是你的剑!”母亲的声音更寒更冷。
高逸怔在那里,面上的得色在一点点褪去。
“我们在这里住了多久了?”母亲突然问。
高逸想了想,悠然道:“从我七岁开始,至今已十五年了。”
“只怕是住得太久了些。”母亲轻叹。
高逸怔了怔,轻轻地道:“一切但凭母亲吩咐。”
“明天我们就搬家,这里我已经住腻味了。”母亲的言语中有些萧索。
“明天?”高逸有些犹豫,“那些孩子一定要失望了。”
“哪里都有读不起书的孩子,你不会没有学生的。”母亲不为所动。
高逸默然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什么?走了?一日之内就搬走了?”几天后,九王爷再次来到王家村,欲请高逸到府中一聚时,才从村民口中得知高逸已经飘然远去,不禁怔在当场。
师爷偷眼打量王爷,只见他面无表情,喜怒难测。
“立刻让人去查查,他们一家去了哪里?这次不可再惊扰了他们。”九王爷淡淡吩咐。
第二天,几个鲜衣怒马的年轻人来到学堂,领头的仍是那个一身猎装的小郡主,看着空荡荡的学堂,小郡主的心也一下子变得空荡荡。呆立半晌,忍不住向路过的村民打听,村民指了指东方,小郡主极目眺望,天边,一只孤雁渐飞渐远,最后消失在云海深处,小郡主呆呆地不知所以,眼中,空余无穷惆怅……
第四章 劫粮
秋去冬来,春暖花开,转眼即到第二年夏。是年,天公作孽,龙王显威,那雨水从入夏以来即不曾断过,终使长江决堤、黄河改道,两河中下游地区尽成泽国,待洪水完全消停时已是立秋时节,洪泛区几乎颗粒无收,致使千万百姓流离失所,远走他乡。
虽然两河中下游是千里赤地、遍野哀鸿,但八百里秦川却是风调雨顺、草盛粮丰,引得万千灾民蜂拥而入,所过之处如遭蝗灾,树不见皮,草叶皆无,各州府县如临大敌,纷纷紧闭城门,坚拒灾民入城,华山脚下华阴县,也遭灾民骚扰,县令初时还设立粥棚,开仓放赈,却引来四方灾民蜂拥云集,吓得县令只好关闭城门,驱逐灾民离境。
灾民进不了城,只好流窜于乡野田间,期盼能遇一二善心大户,偶尔施些粥水以延残喘,在搜刮尽秋后田野上一切可入口之物后,灾民们自觉不自觉地聚集在大户屯粮大仓,远远闻着仓中储粮散发出的氤氲之气,幻想着那些粮食能意外地进到自己空空如也的腹中来。
高逸躲避着灾民们期盼希翼的眼神,只感到汗颜和无助,家中钱财几乎全换成粮食放了出去,却引来更多的灾民,如今普通人家只剩下活命的存粮,哪还有多余的接济他人,惟有华阴县首富周员外在本村尚有个大仓存粮,但高逸上门求了几次,周员外仍坚不放赈,一来灾民无数,一开仓会有更多灾民拥来,多少粮食也象扔进大海。二来灾民蜂起,引得所有人家对粮食产生恐慌,城中粮价已是天天打着滚地飞涨,最后只见有价不见有粮,周员外的粮食还打算运到城中,卖个百倍于往年的好价钱,怎会白白地扔进海里?
高逸望着不远处那象堡垒一样的粮仓,只感到无可奈何。曾有些年青凶悍的灾民妄想爬上粮仓抢粮,却都被乱箭射杀。周员外不仅有两个儿子是华山派的高手,更与那华山掌门交情非浅,所以有多名华山弟子为其守仓,再加豢养有几百如狼似虎的家丁,杀几个刁民自不在话下。
灾民中年青力壮的多被大户人家挑去做苦力,好歹总算捡了一条命,剩下的只是些老弱妇孺,对他们来说,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他人的施舍,或者等待死神的光临。
高逸穿行在骷髅一样的灾民中,很难判断满地躺着的灾民有多少已成饿殍,死人与活人的分别也就剩下那一口气,没有人会在意身边人的死活,也许下一个就是自己。
偶尔也有人挣扎着起来,蹒跚着来到小溪边,然后伏在岸边猛灌溪水,水虽然不能充饥,却总可以让肚子暂时感到涨鼓鼓地充实。不断有灾民喝着喝着就一头栽进水里,再也爬不起来,其他人冷漠地望着他,眼里已经挤不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怜悯。
高逸默默地看着又一个灾民缓缓地栽入水中,虽然仍有些心悸,但已没有初次看到这种情形时的震撼,是不是死的人太多,再善良的心也会变得漠然。
转开头,高逸不忍再看,眼不见为净,也许这样心里会好受些。慢慢踏上回家的路,高逸只感到阵阵悲哀,人的生命在灾难面前是那样脆弱,轻如草芥。
一阵肉香刺激了高逸的味蕾,翕翕鼻翼,高逸感到有些奇怪,这里是荒芜的田野,哪里会有人家煮东西?出于好奇,高逸循香而去,最后在村外的破庙中看到几个灾民围着冒着热气的锅子,诱人的香气就从那腾腾水气中飘散出来。
这个时候还能找到吃的,高逸有些为那几个灾民感到高兴,嘴角泛起难得的微笑,高逸走过去,揭开锅上的盖子,一阵蒸腾而出的白雾飘散开后,高逸终于看清了锅里翻滚着的东西,立刻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英俊的面庞因愤怒而扭曲变形。
锅里骇然是一个手足俱全、五官清晰的婴儿。
“谁干的?谁干的?谁……”高逸的声音嘶哑得不类人声。
一个瘦骨嶙峋的灾民缓缓站了起来,他裸露的肚子象透明一样,几乎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盘卷着的肠子。
“谁的孩子?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几乎没用力气,高逸就把他拎了起来,直对着他麻木的脸大吼。
灾民望着几乎贴到他脸上的高逸,有些委屈地分辩:“我……我……我是用自己的孩子换的!”
易子而食!高逸只感到身心巨震,这个只在前人典籍中看到的典故,高逸从来都嗤之以鼻,以为不过是古人穿凿附会、故作惊人之说,不想今天竟活生生地看到了。
“为什么?为什么……”高逸象在问那个父亲,又象在问自己。
灾民浑浊的眼中慢慢渗出两滴清泪,眼里的无奈顺着泪水直涌出来,喃喃地,象在回答高逸,又象在自语:“我……我……我还有三个孩子,不想……不想他们都饿死……”
三个孩子都光着身子,薄薄的皮肤下肋骨和青筋清晰可见,全身上下无一例外地瘦小,惟有肚子却出奇地大,呆滞的眼中流露出的,只剩下对食物发自内心的渴望。
高逸只感到阵阵晕眩,大吼一声,一脚踢翻锅子,猛地冲出破庙,发狂一样奔行在空旷的原野,猎猎寒风象刀一样割在脸上,高逸只感到全身软软地,象浸泡在一种悲哀和痛苦混合成的液体中,人的生存和尊严,究竟哪一个更重要?高逸祈盼,永远都不要有答案!
这是一柄平常不过的剑,但倒在这柄剑下的人,无一例外都决不寻常,高逸握住它的时候,似乎也感受到它那昔日的辉煌。
握住剑,高逸默默来到母亲面前,慢慢跪了下去。
望着跪在面前的儿子,母亲的心里阵阵心悸,从儿子悲哀和痛苦的眼神中,母亲已知道,儿子感受到了生命的苦难。
“娘,孩儿不孝,要违背誓言,用这把剑,去做一件良心要儿去做的事。”儿子的声音异常平静。
望着儿子坚定的表情,母亲的心在下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母亲幽幽地道:“孩子,天下不平事无穷,你做得完么?苦难之人千千万万,你救得了么?”
“做得一件是一件,救得一人是一人!”儿子的声音坚定如磐石。
母亲的心象针扎一样的痛,感到儿子在离自己远去,也许,自己过去对他的教育,反而是害了他。
强压下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母亲平静地道:“去吧,只要你认为值得。”
儿子没有犹豫,磕头,起身,出门,大步而去。猎猎西风,吹拂着他雪白的衣衫,随风摇摆、飘逸,惟有衣衫下的身体,挺得笔直、笔直……
望着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母亲突然感到,终有一天,将永远地失去这个唯一的儿子。此刻,母亲的心里,痛得只剩下麻木……
夜,月上中天,月光如水,一视同仁地照着秦川大地、万里河山,照着华阴县郊的周家大仓,以及仓外无数等待奇迹的灾民。
周俊在大仓的刁楼望着下面无数灾民,不禁对父亲的远见卓识感到由衷的钦佩,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大仓造得就象个坚实的堡垒,仓墙立壁十丈,刁楼箭垛一应俱全,可以容几百名兵丁在内驻防。当然,现在只是由他率十几个华山派弟子以及几十名家丁在这里守着。
望着那些生死莫辨、横七竖八的灾民,周俊有些不理解他们,明知这儿的粮食不会有一粒落入他们口中,何以还要在这里无望地守侯?难道要用死来考验自己的心脏是否够硬够坚强?
就在周俊胡思乱想时,有些吃惊地看到明媚的月光下,一个白影飘飘然似乘风而来,轻灵曼妙的身形如一只白鹤掠地,转瞬既到仓墙之下,然后身形猛地向上拔起。周俊感到有些好笑,要想一跃而上十几丈高的仓墙,那决不是人力所能办到,果然,白影在不及仓墙一半高时就开始向下坠落,就在此时,白影突然一剑刺向仓墙,“叮”地一声脆响,白影借力再次凌空向上拔起。当刺到第三剑时,白影已跃上高高的仓墙。
望着那个白巾蒙面、斜立危沿、飘飘欲仙的白衣人,周俊呆呆地不知所以,这样的武功不要说亲眼一见,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跃上仓墙那一瞬,高逸已然看清了仓内一切,一两个睡意朦胧的汉子在刁楼内守着,仓内,几个守夜的家丁正喝得酒酣耳热,不时把桌上的肉块扔向一旁守着的两只恶犬,两只恶犬大约吃得太多,只是懒懒地嗅嗅,然后神态倨傲地走开。
跃上仓墙前,高逸并不想伤人,但一看到如今尚有人喝酒吃肉、用肉喂狗,只感到胸中腾地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杀机暴涨,只感到这样的人不杀不足以舒胸中难平臆气。
两只恶犬首先发现了入侵者,立刻咆哮着扑向高逸,高逸展开双臂,如只大鸟从高高的仓墙上凌空掠下,掠过两只恶犬,直扑那一桌醉汉,身后,两只恶犬的叫声嘎然而止,跌跌撞撞地冲出几步远,然后颓然跌倒。
几个守夜的醉汉发现有人扑到近前时,也同时感到喉间一阵冰凉,然后是滚烫粘稠的液体流满脖子胸膛。
高逸恍若梦境般不停地挥剑,冲上来的人很难有挡得了一剑者,第一次杀人,高逸没有一丝的恶心和愧疚,只感到巨石一样横亘于胸中的悲哀和痛苦,随着长剑的一次次挥舞而麻木。
终于,再没有人扑上来,高逸环目四顾,除了几个躲在角落簌簌发抖的人影,身边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流血的尸体,高逸收回剑,踏着满地血泊来到门边,慢慢地打开了粮仓厚重的大门。
沉闷滞涩的开门声,惊起了门外似睡非睡的灾民们,望着打开的大门,灾民们疑惑地不知所以,仓内飘出稻麦的香味,氤氲着四散开来,这是灾民们曾经万分熟悉的香味,这是令他们魂牵梦扰的香味。
终于,几个胆大的灾民小心翼翼地探入仓门,然后,就看到了那些黄澄澄的稻谷、小麦、玉米……
灾民们不断地拥过高逸身边,拥进深深的仓门,然后,发出各种惊天动地的声音,有人在大哭,有人在狂笑,同时,不忘把那些黄灿灿的颗粒拼命塞进嘴里。
望着喜悦得迹近疯狂的人们,高逸心中却无一丝的欣喜,救得他们一时,能救得他们一世么?高逸不敢往下想。
默默退出大仓,只感到心中的压抑并没有减轻几分。乘着月色,高逸飘然而去……
第五章 狱灾
京师,九王爷府邸,那间凝重幽静的书房,檀香缈缈如旧。
九王爷独坐其中,一纸最新的谍报就在他的手中,默默看着谍报,九王爷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谍报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九月初九夜,高逸潜入周家大仓,杀华山派弟子十二人,一夜劫尽大仓千担存粮。
周家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灾民们天生地懂得,任何地方,只要出现劫粮事件,必遭官府镇压,届时只要是流民,无论有无参与,都可能在剿灭之列,所以大家都聪明地躲开。
高逸象以往一样,还是每天去村里的旧祠堂为孩子们讲学,生活似乎一切如常,只是如今,向孩子们讲授圣贤之书时,高逸对之又多了层更深的感悟。
这日正在讲学,村外传来隆隆的马蹄声,高逸没有在意。自周家大仓被劫后,不时有华阴县兵丁衙役到村里来搜捕劫匪,偶尔抓几个来不及逃走的流民充数,然后草草收兵交差。
这一次却有些意外,马蹄声直奔学堂,高逸正惊疑间,学堂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抓住江洋大盗高逸!不要跑了高逸……”
高逸终于从官兵们乱哄哄的叫声中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来到门口,高逸冲领头的参将拱手道:“将军大人,高逸一介书生,何来江洋大盗之说?”
“就是他!我认得他的身形,烧成灰我也认得!”一个华山派弟子打扮的年轻人指着高逸大叫,高逸依稀认得他是周大户的儿子周俊。
“好啊!给我拿下,为我殉难的弟子们报仇!”一个清瘦的老者振臂高呼,从他的打扮和气势,高逸猜到他就是华山派掌门柳清风。
不待高逸分辨,几个华山派弟子已然挺剑刺来,一出手就是夺命的招数。知道已无法抵赖,高逸不再言语,迎着华山派弟子冲去,举手投足间,几个华山派弟子的长剑纷纷脱手,高逸夺过一柄长剑,仗剑向外冲去。
兵丁衙役们呐喊着围上来,高逸长剑急刺,当者纷纷受伤,还好高逸考虑到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维持地方秩序,所以并没有下杀手。
眼看就要冲出包围,突然打横一道凌厉无匹的剑光斜斜刺来,高逸只得出剑招架,立即被这柄剑重新挡入包围,持剑者清瘦健硕,赫然就是华山派掌门柳清风。
望着这个一派之尊,当世有名的剑法名家,高逸好胜之心突起,一声清啸,长剑直逼柳清风,剑法空灵、飘忽。
柳清风一声大吼,浸淫几十年的华山剑法延绵施展开来,象华山一样占尽险、奇、绝,丝丝剑气透锋而出,四周兵丁衙役被逼得纷纷后退。
高逸处在剑气纵横的中心,却是气定神闲不以为意,长剑平和绵密,似乎气势上差了许多,却象华山飘渺无迹的烟云,始终笼罩着华山绝顶。
数招一过,柳清风心里惊骇莫名,怎么也不相信世间竟有如此随心所欲、无迹可循的剑法,完全超越了“法”的概念,堪称“道”的境地。柳清风又慕又妒,想自己穷一生的精力也没能窥到其中门径,而对方年纪轻轻,就已经完全超越了自己,若不是自己有几十年的实战经验,保命都成问题。
就象险奇绝的华山劈不开飘渺的云雾,柳清风的长剑也刺不透对方剑网的绵密,反而被那剑网网住,想退都不可能。再顾不得颜面,柳清风一声大吼,猛地刺出一险招,人却立刻弃剑后退,失去内力支撑的宝剑,立刻被那剑网绞成碎片。
总算脱出对方的威胁,柳清风只感到全身大汗淋漓。
“高逸,你看这是谁?”
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高逸浑身一震,远远地,母亲痛苦地望着自己,她的身后,是周俊那得意的神情。
“弃剑投降,不然杀了你的母亲!”周俊的声音象在高逸耳边轰响。
望着相依为命的母亲,高逸怎忍心看她血溅当场,几乎没有犹豫,高逸扔掉手中长剑,仰天长叹:“罢罢罢,放开我母亲!”
柳清风慢慢走近,猛地握住高逸双臂,只听“喀喀”数声,在华山派分筋错骨手下,高逸双臂关节尽折。
“穿了他的琵琶骨!立刻押解进京!”这是高逸晕过去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京师,刑部大牢。
高夫人把自己最后那点首饰全贿赂出去,也仅能打通刑部大牢这层关节,得以偷偷去死牢探望儿子。
大牢阴暗、潮湿,长长的甬道两旁,依稀可见班驳的暗红,层层叠叠象经过千年的堆砌,在如豆的油灯摇曳的昏黄下,渗出无数冤魂缈缈的气息。高夫人虽有林嫂陪伴,仍感到一种揪心的恐惧,任谁走在这里都会感到恐惧,何况,这里还关押着自己的儿子。
在狱卒的引导下,高夫人终于在大牢最深处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目光透过牢门的栅栏,高夫人只感到心如刀绞,这是自己的儿子吗?这是自己那个英俊儒雅、丰采逼人的儿子吗?血迹斑斑的衣衫已很难看出它原有的颜色,披散的长发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长发下曾经始终带着微笑、美玉般的面庞,如今,只剩下暗淡的死灰。高夫人猛地伸出手,穿过栅栏的缝隙,她只想、只想感受一下真实的儿子。
听到响动,高逸吃力地抬起头,游离的目光渐渐看清了牢房外凄绝的母亲,努力着,高逸想给母亲一个笑脸,可最终变成无法压抑的抽泣,象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高逸拼命挣扎着爬向母亲,折断的双臂使他无法站起,只能象蛇一样在冰凉的地面扭曲着前进,使劲扬着头,高逸想把脸庞偎进母亲温暖的手里,可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锁骨上传来钻心的痛,穿过锁骨的铁链绷得笔直,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身体。高逸挣扎着,发出绝望的哀嚎。
颓然垂下手臂,母亲强忍悲痛抹去脸上的泪滴,拼命告诫自己,眼泪救不了儿子,悲伤救不了儿子,如今,要救儿子只剩下最后那条路了。
巍峨的府第,凶猛的石狮,宽阔厚重的朱漆大门。高夫人慢慢踏上门阶,敲响门上的铜环。门裂开一道缝,门后是门房那冷漠高傲的脸。
“妾身是高逸的母亲,求见九王爷。”
“对不起夫人,九王爷狩猎未归。”门房的声音冷淡而客气。
王府内,九王爷躺在书房的摇椅上闭目养神,身旁,师爷在小声汇报着。
“高逸什么时候问斩?”闭着眼,九王爷淡淡地问。
“明天,午时三刻。”
“那就提前半个时辰再让他母亲进来。”
第六章 获救
东市口,刑场,午时已过,日正当空。
高逸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希望能最后看一眼母亲,可心里又怕看到母亲,不敢想象母亲见到自己血溅法场后的情形。
“时辰到,斩!”血红的令签扔了下来。
人群鸦雀无声,看着一字排开的六个砧板上,六棵人头随着六个刽子手利斧的挥落,同时从砧板上滚落下来。
高逸漠然地望着这一幕,心里在想,或许,这最先被斩的,反而是最幸运的几个。
这次各地因抢粮而被问斩的多达数十人,开东市口刑场一次斩首之记录。
终于轮到自己了,高逸把头慢慢侧着搁到砧板上,脸浸着砧板上粘稠温热的鲜血,十分难受,砧板下,几个同类的头颅散乱地扔着,其中一个的面庞正对着自己,毫无生气的眼睛似乎正在和自己对视。
高逸努力把眼光斜向天空,蔚蓝的天空中随意地涂抹着几丝白云,白云下,一只飞鹰在慢悠悠地盘旋,高逸正羡慕着飞鹰的悠闲写意,一只慢慢扬起的利斧阻断了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闭上眼,高逸想躲开利斧上浓郁的凶残。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有些熟悉的声音使高逸忍不住睁开眼,正好看见一匹雪白的骏马直冲入人群,冲进刑场,马上,是衣冠不整的九王爷。
“立刻把高逸交给我,我要带走!”九王爷的声音不容反驳。
“王爷,可有皇上手谕?”监斩官怯怯地问。
“先把他交给本王,皇上那里自有本王解释。”
“这……,王爷,这于法不合。”
“什么合不合,难道凭‘九王爷’三个字也不行?”
“王爷,下官没法向刑部、向皇上交代。”监斩官十分为难。
九王爷猛地摘下王冠掼到监斩官面前,厉喝:“本王用自己爵位担保,你就用它向皇上交代!”
登上行刑台,九王爷亲自扶起高逸。
“王爷……”高逸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九王爷眼里噙着泪花,在高逸耳边低低地道:“有难、同当!”
高逸本已干涸的眼里,泪水夺眶而出……
王爷府一处幽静的雅室,当小郡主看到床上养伤的高逸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当初那个潇洒英俊的书生?这就是自己梦里挥之不去的身影?看着高逸那憔悴的面庞,伤痕累累的身体,小郡主心里尘封已久的柔情喷薄而出,象突然迸发的火山,要把她的身心整个地燃尽。
就象出于本能,小郡主第一次学着照顾别人,为高逸煮粥熬药、洗脸疗伤,每做这些的时候,小郡主都自然得象本该如此。
九王爷每天都来探望高逸,虽然王爷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但任谁都能看出,那笑容越来越勉强,高逸知道那是为什么,朝廷为了打击不断出现的抢粮事件,自然要乱世用重刑,以起杀一儆百之效,而自己的案子影响最大,人证物证俱全,板上钉钉,任何人想翻案都不可能,就是贵为王爷也不能随心所欲,不想再看王爷为难,高逸终于忍不住道:“刘兄,高逸的案子自己心里有数,生死有命,不必勉强。”
九王爷惋惜道:“高兄弟,当初你要先来找为兄就好了,其实各地存粮完全够灾民们度过饥荒,只是各州府均怕独自放赈引来灾民聚集,失粮事小,灾民聚啸成寇事大啊,因此各州府明哲保身,坚不放赈,饿死灾民无数。为兄得知这种情形后,已奏明皇上,责各州府同时放赈,即可救民于水火,又可防灾民聚啸,如今,饿死人的惨剧再没有发生。”
高逸闻言不禁在床上跪倒,拱手道:“刘兄,高逸替天下灾民谢谢你!”
扶起高逸,九王爷叹息:“兄弟的胸襟真让为兄佩服,为兄救你你不言一个谢字,却替天下灾民谢我,真是为国为民,先天下忧,侠之大者不过如此。为兄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救你!”
一个月后,高逸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这天,九王爷满面喜色而来,执着高逸的手,九王爷兴奋地道:“为兄幸不辱命,终于救下了兄弟,只是,兄弟这个名字得改一改。”
见高逸有些疑惑,九王爷忙解释道:“为兄用李代桃僵之计,让一个人冒兄弟之名顶罪,今天已在法场斩首,从今往后再没有高逸这个人,兄弟就叫高强,高大的高,坚强的强,如何?”
“多谢兄长赐名!”高逸拱手,心里在默默念叨,从今天起,高逸已经死了,我叫高强,高大的高,坚强的强!
王府后花园,月色夜朦胧,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徜徉其中,高的白衣如雪,潇洒飘逸,矮的红裳小袄,娇小玲珑。
“高大哥,听说你要搬出去住?”
“是啊,我的伤已经全好了,总不能一直住在王府,再说我母亲更喜欢住在乡下。”
“其实……其实……你可以永远住在王府的。”小郡主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郡主……”高强欲言又止。
“不要叫我郡主,人家叫婉月。”小郡主有些哀怨地道。
“婉月,高强闲散惯了,实在不习惯王府规矩,王爷已在京郊送了我一处小院,明天我就和母亲般过去,”顿了顿,高强接着道,“这一个多月来郡主对我的照顾,高强永生难忘,他日若有机会,再报郡主大恩。”
“谁要你报答了?”小郡主幽怨之色更盛,默然半晌,又略带羞怯地问,“高大哥,你……你看……我……怎样?”
高强笑道:“虽然有些刁钻古怪,却仍然是个善良可爱的小姑娘。”
“人家已经十六了,怎么还是小姑娘,再说……再说……人家总会长大的。”小郡主有些不满地叫起来。
高强哑然一笑道:“无论将来你长多大,在我眼里永远都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辛寅年,虎星犯煞,大凶。
皇上病危,太子年幼,举国上下人心惶惶。而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各方势力互相擎制,均怕打破以往的势力平衡。
夜,二更,总领京畿兵马的神武大将军欧阳雷府第,书房中突然传出欧阳雷愠怒的声音:“王爷,你我私交虽笃,但我欧阳雷还分得清公私,断得明是非,岂可做这等大逆不道、祸乱朝纲之事?”
“呵呵,欧阳兄多虑了,本王不过是试探一下兄之忠诚,在如今国家多事之秋,本王不得不小心谨慎。”接着传出九王爷爽朗的笑声,但那笑声中却殊无笑意。
当夜,高强被九王爷密召进府,在那幽暗的书房中,王爷焦急地来回度步,一见到连夜赶来的高强,九王爷立刻道:“兄弟,为兄今天要借你的剑杀一人!”
“谁?”
“欧阳雷!”
“欧阳雷?神武大将军?他不是口碑甚好的朝廷重臣么?这是为何?”高强有些疑惑。
执着高强的手,九王爷直视着高强的眼睛,诚恳地道:“兄弟,你若信得过为兄就什么也不要问,若信不过,就当为兄什么也没说。”
高强默然片刻,轻轻地点头道:“懂了。”
第七章 刺杀
五更,欧阳雷骑在马上,缓缓驱马而行,心中一直在犹豫不决,马上就要上朝了,可是不是该把方才九王爷的话奏明太子,欧阳雷一直下不了决心。身后,四个由他一手调教的护卫见将军一直满怀心事,都悄悄地离开几步远,怕打搅了将军的思绪。
未央宫遥遥在望,欧阳雷轻轻叹了口气,暗暗说服自己道:算了吧,或许王爷只是一时糊涂。
突然,街边阴暗的角落暴射出四条黑影,四柄剑在晨曦下熠熠闪光,直指欧阳雷。
欧阳雷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如今这世上,已经很难有人能激起他拔剑的欲望。
四柄剑几乎要够着马上的欧阳雷时,欧阳雷身后同样是四柄剑阻住了杀手的剑光,八柄剑在欧阳雷身前交织、激荡着,看着四个黑衣人毒辣凶横的剑法,欧阳雷萧索地暗叹一口气,虽然任何一个黑衣人的剑法在江湖上都堪称一流,但比起自己亲手调教的四个护卫来还是差了一筹,看来幕后主使者还是不了解自己。
四个黑衣人在不断后退,四个护卫紧紧缠住他们,不让他们轻易逃逸。黑衣人边站边退,渐渐退到离欧阳雷十几丈远的一处街口,突然,四个黑衣人意外地放弃战斗,用自己的身体迎向四个护卫的剑尖。
虽然有些吃惊,但四个护卫的剑还是先后刺进了黑衣人的身体,几乎就在同时,暗处一道剑光象天边的流星,划着美丽的弧线,直掠四个护卫的喉间。
四个护卫大惊,欲抬剑招架,才发现自己的剑被黑衣人用骨节卡住,只好眼睁睁看着那道完美无缺的弧线,轻快地掠过自己颌下,然后消失不见。
欧阳雷眼睛一亮,没有看缓缓倒下的四个护卫一眼,而是直直地盯着那个慢慢向自己走来的年轻人,只见他白衣飘飘,步伐舒缓,只是脸上那天生懒散的微笑,似乎隐约透着些无奈。
年轻人越来越近,战马似乎也迫于他的气势而缓缓后退,欧阳雷只感到一种尘封已久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心跳似乎也在逐渐加快。
欧阳雷深吸一口气,骚乱的心立刻变得平稳,渐至空明,四周的景物慢慢隐去,眼里只剩下年轻人那飘逸的身影。
猛地凌空跃起,欧阳雷手里多了把巨剑,这柄巨剑在马鞍上已经寂寞地躺了许多年,今天总算可以一展曾经雄霸天下的气概!
剑未到,已有飓风把高强的长发衣衫吹得向后扬起,望着凌空劈下的巨剑,高强只感到那象来自天庭的神剑,有慑服世间万物之威!
“呛”地一声剑吟,高强长剑傲然向天,剑尖直指巨剑锋脊。
“叮”地一声脆响,方圆数丈黄尘漫起,如遭雷击,高强只感到浑身巨震,双脚已入土三寸。黄尘之上,欧阳雷那巨大的身躯借力向上翻滚,在空中稍做调整,巨剑再挟下坠之威凌空下劈,状若天神!
高强再次昂剑上击,这次“轰”地一声巨响,高强只感到全身骨骼“喀喀”作响,几欲散架。刚呼出一口浊气,欧阳雷又再次下扑,巨剑幻出无数剑影,铺天盖地,把高强的身体完全笼罩其中。
长剑织成一道剑网,高强拼力迎向那遮天蔽日的万柄巨剑。
“叮叮当当”的数十声脆响之后,巨剑后撤,欧阳雷再次跃上半空,俯瞰着下面对手的身影。高强猛地奋起余力,长剑脱手而出,直追半空中欧阳雷的身形。
略有些忙乱,欧阳雷巨剑横格,把射来的长剑远远撩开。趁此机会,高强向后几个翻滚,总算脱出欧阳雷长剑威胁。
第一次落地,欧阳雷仗剑而立,望着几丈外的高强,欧阳雷嘴角泛出一丝微笑,淡淡道:“你败了!”
高强摇头道:“未必。”
“你已经失去了你的剑。”欧阳雷的声音充满自信。
高强微微一笑道:“其实你已经没有把握胜我,所以才要这样说来打击我的信心。”
“哈哈哈哈……”欧阳雷仰天狂笑,“我欧阳雷纵横江湖几十年,什么时候需要靠武功之外的手段来对付对手?”
“你现在就在用武功之外的手段,只是你自己还没意识到而已。”高强声色不动,“象你这样的绝世高手,其实完全明白,象你我这样追求剑道者,有没有剑已经没有多大差别。”
欧阳雷眉毛微微一跳,看着高强慢慢地解下了束在腰中的腰带。腰带飘飘,长达九尺,轻轻一抖即飘然袭来,欧阳雷巨剑一撩,却如击在空处般毫不受力,以腰带的极柔对巨剑的极刚,看来今天果然遇到了对手。
腰带飘若蝶舞,在欧阳雷身边前后缭绕、缠绵,欧阳雷巨剑轻挥,虽然很容易就把它荡开,但几乎没有间隙,它又飘然而来,象春天延绵不绝的春雨,细润、绵密。
欧阳雷巨剑连挥,却象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对手在交手一样,所有精妙的击杀均象击在空处般,空荡荡的十分难受。
心知这样下去必败无疑,欧阳雷突然变招,左手猝然而出,直抓向飘飘的腰带,只要能抓住它,巨剑一挥,就能把它斩为数段。
腰带飘然躲开,如灵蛇飞舞,欧阳雷左手连抓,把那灵蛇逼退了几步,欧阳雷慢慢跟进,眼里却在判断着与对手的距离,只要再进两步,对手即入巨剑攻击范围,巨剑已经注满真力,随时能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
腰带再次袭来,欧阳雷忙收回将抓出的手,抬剑格挡,因为这次腰带上缠着一柄剑,原来对手用腰带卷起了地上四个护卫落地的剑。
巨剑搅动,只听叮当声中,腰带上缠着的剑被绞为碎片,几乎同时,腰带也缠上了巨剑,欧阳雷暗喜,巨剑回带,只须受一点力,腰带就会被剑锋割断。剑收了回来,腰带却没有断,对方竟突然放手,任由那腰带缠在巨剑之上。
欧阳雷正欲甩开巨剑上的腰带,对方已经踢起地上一柄剑急射而来,巨剑再挡,格开来剑,接着又是一剑跟踪而至,疾若闪电!
欧阳雷仗剑再格,却无法格飞来的剑,这一剑是握在对方手中。欧阳雷巨剑挥舞成网,但巨剑上缠着的腰带既影响了速度又破坏了剑法的精妙,只感到对方的剑象无孔不入的泥鳅,终于钻过自己的剑网,悄悄钻进了自己的胸膛。
只感到胸膛一阵冰凉,全身似乎也起了一阵寒战,欧阳雷慢慢收回巨剑,以剑拄地,支撑着摇摇欲倒的身体,直视对方眼睛叹息:“你是剑痴后人?好剑!好剑!可惜!可惜……”
高强直望着欧阳雷慢慢阖上双眼,但那眼中的遗憾惋惜之情却永久地留在了他的心底。
轻轻抽出剑,望着欧阳雷缓缓垂下的头和屹立不倒的身体,高强心里只感到一阵悲哀,不知是为欧阳雷还是为自己。
高强醉了,不记得已经喝了多少壶酒,反正满桌都摆满了酒壶,身旁无数女人娇腻的媚语变得越来越遥远,高强仍在无意识地把酒往嘴里灌,人虽醉,心却始终醉不了。
一丝空灵、飘忽的筝音象发自天籁,轻柔地在高强心中流淌,那筝音里的哀怨和伤感,和高强心中的悲哀揉合在一起,把那种感觉无限地扩张,直至完全充塞整个心灵,让人胸臆难舒。高强慢慢地坐起,应和着那缕筝音,慨然击箸而歌:
江湖路,无尽头,江湖浪子莫言愁,风餐露宿寻常事,刀光剑影泯恩仇。
流不尽的英雄血,喝不完的寂寞酒,踏上江湖不归路,今生今世难回头……
歌声苍凉凄越,琴音哀怨难却,越拔越高,直上九霄,高强随着那琴音,把最后几句翻覆吟唱,歌声渐高渐缈,最后和琴音一起,飘入云深不知处……
满楼姑娘和寻芳客鸦雀无声,呆呆地不知所以,这一曲琴歌相和,直使人想起心中最伤感之事,却又让人欲哭无泪。
高强最后茫然醉倒,跌入无边的黑暗。
朝堂之上,满朝文武对欧阳雷的死感到震惊,回光返照的皇上立刻下诏立年幼的太子为帝,另立六位德高望重的辅政大臣共同摄理朝政,意外地,其中没有九王爷。更让人意外的是,在未查明神武大将军欧阳雷死因之前,破格追封其为一等忠义侯,子孙世袭罔替,加封其唯一儿子欧阳晟为骁骑将军,领京师禁卫营统领。
当年轻的欧阳晟接过圣旨时,那曾经轻狂浅薄的脸上,满是深沉和刚毅,一夜之间象长大了许多。
当天,皇上驾崩。
第八章 生死
一丝轻柔舒缓的琴音,象儿时母亲温柔的爱抚,慢慢把高强从宿醉中唤醒,琴音轻轻地流淌在耳边、身旁,就象童年时每天清晨母亲爱怜的呼唤。
高强颇有些不舍地睁开眼,意外地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淡雅的绣床之上,柔软的锦被发出幽幽的暗香,转头望向琴声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袅娜的背影面窗而坐,一头秀发随意地披散肩上,随着琴声的起伏在微微荡漾。
挣扎着,高强坐起,似乎感受到身后的动静,那个背影温柔地奏出一个颤音,然后凝立不动,似乎在望着那袅袅的颤音慢慢在琴弦间消失,方袅娜地站起,优雅地转过身,现出她那端庄而无瑕的面庞。
“你醒了?”声音悦耳如琴。
“我这是在哪里?”高强疑惑地问。
淡然一笑,她略含调侃地道:“公子昨日闯进这里,从清晨一直喝到黄昏,尚不知这是哪里?”
高强摇摇仍有些昏沉的头道:“我只顾喝酒,没来得及细看。”
哑然一笑,她轻轻地道:“我先让人侍侯公子梳洗。”
不待高强回应,她已开门招呼小婢。
“哎哟!公子起来了?恭喜恭喜!”一个四十多岁的徐娘浪着腰身直闯进来,冲高强连连拱手。
“何喜之有?”高强边起身边疑惑地问。
“哎哟!我们素素不仅是这飘香楼头牌红姑娘,而且是第一次留客过夜,公子作为我们素素第一位入幕之宾,难道还不是大喜?”徐娘夸张地叫道。
高强突然脸颊涨得通红,呐呐地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哎哟!公子人大面大,难道还想赖帐不成?象我们素素有多少王孙贵族想一亲芳泽而不可得,却偏偏看上了你,你居然说什么也不知道!”徐娘的面色有些不豫。
“妈妈不要说了,”那姑娘淡淡地道,“想公子人中龙凤,怎会在意我这风尘女子?如果公子没什么事,请就此别过。”
高强见那姑娘神色冷淡,反而有些愧疚,不过实在想不起昨夜发生了些什么,又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因而不知该怎样应付,不禁感到十分尴尬。
就在此时,楼下突然一阵喧哗,十几个人吵吵嚷嚷地闯了进来,接着直冲上二楼,直来到素素的绣房之外。
“好啊,素素姑娘,我们公子出了重金想拔你的头筹,你千推万却说是卖艺不卖身,如今却给了一个平常嫖客,你是不是太不给我们公子面子了?”领头一个刀疤脸阴阴地道,一看模样就知道是个好勇斗狠的角色。
素素脸色突然涨得通红,破口大骂:“我云素素爱给谁就给谁,关你家癞蛤蟆公子什么事了?”
刀疤脸楞了一下,大约没有想到素素会如此泼辣,一下子怔在那里。
“哎哟,这位大爷,这位大爷,我们素素不懂事,老身定当叫素素改天登门向肖公子赔罪,求大爷在肖公子面前美言几句。”那鸨母急忙道。
刀疤脸阴阴一笑道:“嘿嘿,这事我们下人作不了主,最好素素姑娘马上跟我们到肖公子面前当面请罪。”
“不去!”素素脸色铁青。
“嘿嘿,那好,弟兄们,给我拆了这飘香楼!”刀疤脸冲手下喊道,众人大声答应着,开始砸房内的家什。
“大爷!大爷!不要啊!哎呀,素素,老身求你了,答应他们吧!”鸨母惶急地叫起来。
“住手!我跟你们走!”素素的脸色煞白。
“嘿嘿,早这样说不就没事了。”刀疤脸得意地笑道,接着一挥手,几个手下拥上来就要拉素素。
素素一甩手,淡淡地道:“我自己会走。”
望着向外走去的云素素,高强突然冷冷地道:“这位姑娘,其实你不必跟他们走的,有我在此,没有人可以勉强你做任何事。”
所有人都有些意外地回头,刀疤脸笑道:“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动我家公子要的人,本来怕吓着了素素姑娘,打算呆会儿再教训你的,不过看你这么着急,那大爷们就先阉了你再走不妨。”
“这位公子你快走吧,不要多管闲事。”素素有些焦急地道。
高强摇头,淡淡道:“我现在想不管都不行了。”说着两手连环扇出,几个上前想抓他的汉子脸颊立刻肿得老高,转着圈跌出老远。
刀疤脸大叫一声,拔出了背上的鬼头刀,嗷叫着就要向高强扑来,却突然象中了定身法般,举着刀一动不敢动,那声颇为威猛的嗷叫也象突然被人掐断,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高强的手纹丝不动,手里的剑直直地顶在刀疤脸的咽喉之上,刀疤脸望着对方冷酷的眼睛,只感到一股寒气直透脊梁。
“回去告诉你家公子,不要再来打搅这位姑娘。”说完,高强的剑闪电般没入鞘中。
刀疤脸惊魂不定地摸摸咽喉,然后一挥手,带着手下悄悄地退了出去。
“哎呀,这位公子,这位公子,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得罪了肖丞相的公子,我们飘香楼没法开了,我们素素也死定了。”鸨母的声音就要哭出来。
高强冷冷地道:“这样的地方不开也罢,这位姑娘我会带走,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鸨母闻言更急:“这位公子,你说带走就带走?你知道我养大她、培养她又花了我多少银子,她将来又可以为我赚多少银子?”
“你要多少钱?”高强淡淡地问。
鸨母眼睛骨碌一转道:“至少五千,不!一万两!”
“好!我给你一万两,今天之内我带钱来赎人。”
“喂,你说带我走就带我走,你说买我就买我?”云素素突然恼怒地冲高强吼道。
高强忙道:“姑娘误会了,我不是买你,只是借钱给你赎身,将来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必一定跟着我。”
有些意外,云素素犹豫着道:“可是,这个帐我可能永远都还不起。”
高强爽朗一笑道:“你可以偶尔为我弹奏一曲还债。”
云素素突然感到眼睛有些湿润,慨然允诺:“好!以后我就每天为你奏琴还债!”
“等着我,我一定来接你!”高强说完,出门大步而去。
王爷府,高强直等到掌灯时分才等到九王爷回来,见过礼后,高强直直地道:“王爷,我急需一万两银子。”
九王爷有些意外地深看了高强一眼,没有多问,立刻让帐房拿银票。银票塞到高强手里,九王爷恳切地道:“兄弟,有什么应付不了的麻烦就来找为兄。”
高强有些感动道:“多谢刘兄,不劳挂心,只是些许小事。”
华灯初上,高强赶到飘香楼,默默递上一万两银票。
看到银票,鸨母两眼放光,继而遗憾地道:“公子来晚了,素素已经被肖公子买走了,我们这儿还有不少好姑娘,公子可以重新挑一个。”
“什么?”高强的声音充满愤怒,“没有人可以买她,决没有人!”
深夜,月色明亮照大地,微风习习吹人凉。高强象只狸猫,轻盈地摸入肖丞相府第。
当素素突然看到高强时,不由一阵欣喜,接着又苦笑道:“你还来干什么?”
“我来接你,接你去为我奏琴。”
素素一怔,脸颊泛起一丝红晕,低声道:“好,我跟你走。”
牵起素素的小手,高强当先跨出房门。却突然发现外面灯火通明,绣楼已被完全包围,无数家丁武师在齐声大叫:“抓刺客啊!不要跑了刺客!”
九王爷府第,书房中,师爷正在向王爷禀报:“高强摸入了肖丞相府第,好象是和肖公子争一个叫云素素的妓女,那个妓女肖公子好象有意把她纳为小妾。”
九王爷淡然一笑道:“尽管让高强去闹,最好莫让他不声不响就把那个妓女带出来,要让他闹得越大越好,密切监视事态的发展,届时咱们再去收拾残局。”
师爷一楞,继而击掌赞叹:“高!王爷实在是高!”
肖丞相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高强已经尝试了无数回,依然无法带素素冲出包围,四周的强弓劲弩再次把他逼回绣楼中。
望着外面密密麻麻张着的弓,高强颓然长叹,如果孤身一人,还有几分机会冲出去,带着素素,那是一分希望也没有。
“公子自己走吧,”素素突然道,“以你的武功应该可以冲出去。”
“那你怎么办?”
素素凄然一笑:“我本就是娼妓,能嫁给一个官宦子弟做小妾总比在外面卖笑强,公子不必为我担心。”
高强直视着素素的眼睛道:“如果我说喜欢你,想娶你为妻,你可愿意跟我走?”
素素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继而苦笑道:“素素不过一个风尘女子,公子人中龙凤,怎会喜欢素素?更不要为我妄送了性命。”
高强凄然一笑,淡淡道:“其实高强和姑娘并没有多大差别,听到姑娘的琴声,总让高强感到同病相怜。”
望着高强满含悲哀眼睛,素素突然觉得他就象个孩子,忍不住涌出一种把他抱在怀中安慰的冲动,慢慢走近高强,素素轻轻地拥着他,幽幽地道:“素素从未奢望过有人会这样喜欢自己,愿意娶我为妻,素素还能说什么,只能说,我、愿意。”
高强深望着素素那清澈见底的眼睛,轻轻地道:“如果我们冲出去,可能等待我们的只是一个死。”
“生,同生,死,同死!”素素的声音无比坚定。
高强猛地把素素抱在怀中,慨然道:“好!生,同生,死,同死!”
把素素紧紧地系在背上,高强毅然冲出绣楼,扑向楼下严阵以待的人群,长剑如中天烈日,光芒万丈照耀昏暗大地!
人群象潮水般涌上来又退下去,烈日的光辉没有人敢逼视,可惜,再亮的光芒也有暗淡的时候,再火的烈日总有落山的时候。
高强喘着气以剑拄地,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四周的人群不见减少,个个都跃跃欲试想上前作最后的攻击。
高强微微转头,对背上的素素遗憾道:“看来,我们冲不出去了。”
紧紧搂着高强脖子,素素在他的耳边轻轻道:“生,同生,死,同死!”
“好!同生同死!”说着,高强倒转长剑,就要抹向两人的脖子,就在这时,却听见远处传来阵阵呐喊声,渐渐逼近,围着的人群惊疑地无所适从。不一会,一队队骑兵把围着高强的众人包围在中间,领头的赫然是九王爷。
“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人群中一个满脸酒色的公子质问道。
“呵呵,什么意思?”九王爷笑道,“如今皇上刚刚驾崩,国丧之日,肖公子即出入青楼买姬娶妾,更与人争风吃醋聚众斗殴,看你老子明天在朝堂上怎么解释!”
肖公子闻言脸色煞白,国丧三月严忌婚娶,更不用说歌舞狎妓,不过举国尚未发丧,所以民间青楼还在营业,自己也就大意了,作为官宦子弟实在说不过去,更没想到高强如此了得,把个相府闹得天翻地覆,如今惊动了王爷,想压都压不下去了。
“来人!把这两个证人带走,明天咱们朝堂上见!”九王爷大声吩咐,众兵丁轰然答应,拥着高强和素素扬长而去。
次日,肖丞相遭九王爷弹劾,被削职为民,空出的摄政大臣之位由九王爷补缺。
初春三月,莺飞草长,高强一袭白衣,牵马缓行在长安郊外凄凄的荒原,马背上,是青衫红裳的云素素,淡雅的脸上隐约透出一丝戚色。
“相公,回去吧,我知道无论走多远,你都不会离开长安!”云素素的声音透着万般的无奈。
高强停下脚步,微微叹息道:“不错,我这条命是九王爷所赐,从他把我从刑场救下那一天起,高强就不再是闲云野鹤。”
云素素神色黯然,低声道:“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想踏足这个江湖,根本就不想用你的剑,不知这条路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高强回望长安,喃喃道:“我的江湖路才刚刚开始。”
天上,一只孤雁叫声凄切,寂寂的身影正一路向南、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