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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全文阅读_作者:程可

发布时间:2023-07-22 11:5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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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一天狸北镇难得出了太阳,但风枕心里那团阴郁却越来越浓。他正开车赶往狸北警署,这是他第一次踏上这里的土地。

“你好,我是从夏川调动来的风枕。”他有些嫌弃地推开了边缘生锈的金属门,还算有礼貌地打了招呼。

小小的空间里大概只有六张工作桌,清一色全是男人,他们歪七扭八地瘫在桌上。一个身材微胖圆头圆脑的中年男人顺着声音看过来:“你进来吧,我是署长瞵光。第一天先熟悉熟悉环境,办公桌就用我旁边这张。”

他说完又指着风枕对桌安排,“我们这里分组行动,两人一组,你和银古一组。”

“听说你抓错了人,又暴行逼问才被调到这儿的?可别拖我后腿。”对桌的男人没抬头,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新搭档。

“我是银古0”刻薄的话说完,他站身来伸出手,比一米八的风枕还高出一个头。微长头发在脑后随意扎了个结,青色的胡渣布满了下巴,不得不承认银古很英俊。

还没等风枕伸出手,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就冲进屋里,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又出事了,还是在铁道那儿,这次是常南中学的学生。”

(二)

风枕觉得调来狸北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最近发生了轰动周边的大案子。如果这桩案子被他给破了,不但可以调回夏川,晋升也不是问题。看着身边人人都是一张阴云密布的脸孔,风枕不知哪儿来得优越感,干劲注满了全身。

出事的地方在常南中学后山不远处的隧道里,那里频繁有火车通过,隧道里并没有任何照明设备,年久失修的古老石壁上布满了滑腻的青苔。

“火车司机说,灯光照到那女孩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刹车了。因为这段又是拐弯道,存在视线盲区,看不见道上有人也很正常。”实习警员正在复述已经问到的情况,昏暗的隧道里充斥着明晃晃的手电光,还有股潮湿血腥的味道。

“死者是常南中学一年级的学生。尸体……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裸体,由于遭到了碾压,已经分成三部分。”他说到一半用手遮住口鼻,好似快要吐出来,“实在惨不忍睹。”

“和前几次的情况差不多啊。”银古扔掉手里的烟头,和一边的风枕说起了那桩搞得狸北人心惶惶的案件。

前前后后一年间,有四个女孩儿在铁轨下遇害。警署有分时段来监视,但因为每件事前后都相隔数把月,想要做到每天都通宵驻守实在很难。

被害的女生全都赤身裸体被放置在铁道上,她们在被移动到隧道之前,就已经死亡。同时从尸体的残块中检查出有遭到过强暴的现象。

“明显是变态杀手,有什么线索吗?”风枕还没处理过这类案子,他转头朝发现尸体的地方望了一眼,突然一阵发冷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以为案子只有这么简单吗?”银古嗤笑了一下,“还发生了两起小学生失踪案,两次一共失踪了四个孩子,现在孩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风枕舔了舔嘴唇:“你怎么知道是一人所为?”

“直觉,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风枕摇了摇头,当警察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直觉了。这样下去案子迟早会变成悬案:“我看根本就不是同一人所为吧,两件事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看来你根本没有了解过狸北的状况。”银古没一句是好语气,“这个镇子上,此前别说发生什么案件,就连偷盗都没有,我们做警察的清闲得不得了。”

“妄下定言总是错的。”风枕拿出一副说教的模样。

银古掏了掏耳朵,表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狸北下起雨来,不知何时太阳又隐没在厚重的云层里。

(三)

风枕下班后和银古一起去了附近的烤肉店,虽然两人气场不和,但想破案的心还是一样迫切。

圆桌上摊着之前的死者和失踪者的资料,那些血肉模糊的尸块,在闪光灯下异常鲜丽,让风枕胃里翻滚起一阵酸水。银古却毫不在意,吃得起劲。旁边一桌客人怪异的对话传了过来,风枕有些好奇地扭头去看。

那桌正在吃饭的是一对父子,父亲短短的头发已经发灰,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而坐在他对面的儿子,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看起来却有些不对劲。不停地摩擦手中的餐具,对父亲说:“鳟鱼,要吃鳟鱼。”他的声音像是装出来的,故意学着小孩子的语调。

那个父亲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然后用夹子夹起一块鳟鱼,放入锅子里煎。他每做一步都在嘴里叙述着步骤,但对面的儿子只是不停重复他的话,手里没有动作。

“那是真琦高中的老师,他儿子有自闭症。”银古没抬头,看来他常在这里碰见这对父子。

“唉……真不容易。”风枕叹息了一句,本以为那老师会把鱼夹给儿子,谁知道他却装进了自己的碗里。

那个儿子鼓起嘴来鼻子不停出着气,又低下来头来擦餐具,父亲却不为所动,不伸手帮他。

“帮他煎不就好了,这种病自己又不能料理生活。”风枕好似替那位儿子打抱不平般地嘟囔了一句。

谁知道这就是镇上的人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叫做森沫,患有自闭症的孩子。三天后,他就和另外一个男孩一起失踪了。

(四)

距离森沫失踪过去三个月,案情却没有丝毫进展,和前几次的案件一样,孩子们生死未卜。一切都停滞不前,狸北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所有的一切都紧绷绷的,却又有什么一触即发。

狸北有一条有名的风尘街,最近风枕一下班就往这里跑,好像只有泡着热水澡和女人寻欢作乐才能放松精神。这天他刚从店里出来,就看见前方正缓步走着的银古。

对方转过一条巷子进了屋。那间屋子在风尘街的最南端,它并没有挂着粉红色的灯笼,装修也很简朴。

“没想到银古也来这种地方啊,”风枕也踏进屋内,他以一副嘲笑的口吻说,“难怪案子一直破不了。”

“小心我告你私闯民宅。”银古将外套挂在衣架上,一旁的女人帮他倒了一杯酒。

“我几年前就不干这行了。”那个女人和银古年纪相当,已经接近三十,却意外地美,丝毫看不出曾经是风尘女子,很有气质。

风枕被她留下一起吃晚餐,席间各自介绍,风枕知道了她叫冰璃,是银古的情人,但两人都不想结婚。

“只是感觉很合拍,反正我是一个人,多一个说说话也好。”银古难得提到自己的事,他一口饮尽了小杯里的清酒,又加了一句,“阿璃无论是煮菜还是做衣都很厉害,镇上还有女生专门跑来跟她学刺绣。”

“哎……”风枕欷歔了一声,他收不回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冰璃。

“活着都要会门手艺,”冰璃莞尔一笑,用手把碎发别到耳后,再开口语气却异常严肃,“刚才说到案子,最近还是没有进展吗?”

“是啊,凶手简直就是做得天衣无缝。”银古常和她讨论工作上的事。

“你们有听说最近镇上的传闻吗?”冰璃脸上犹豫的表情表露无遗。

“什么?”风枕立刻跳了起来。

“说是森沫的爸爸买了辆车,还经常一个人开车去很远的地方。”冰璃看着身边的银古,声音有些无奈。

银古并没有多大反应,他平静地回问了一句:“买辆车怎么了,他是老师,挣得应该不少,就算不够还有给森沫的补贴,这些年应该存了不少。”

“就是这里奇怪啊,森沫还没找到,他就用了补贴给森沫的钱买了车。森沫的病要花的钱也不少。”

“就像……知道森沫回不来了一样。”风枕的脑子飞速旋转起来,他这样补了一句。

冰璃点点头,又加了一句,“而且森沫还有个弟弟,这家过得也不富裕。除非少了个孩子,不然谁会冲动去买车,又不是很小的开销。”

“你们想太多了,也许买车只是为了方便找森沫。”银古不知哪里来的怒气,口气有些恶劣。

“银古,我知道你一向不怀疑狸北人,”冰璃叹了口气,她大概有些后悔说了这件事,“但毕竟也算条线索吧,而且我听阿红说,他开车总是走一条很隐秘的山路出去,多少……”

没等冰璃说完这句,银古就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他英俊的脸纠在一起:“我先走了!外贼没捉到,你们倒开始起内讧了。他可是森沫的父亲,是痛失孩子,现在心急如焚的人。”

银古用脚尖抵开门,身子探出去很快隐没在夜色里。风枕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久失的干劲鼓动起来,他又细细问了冰璃传闻的情况。

(五)

当风枕提出要着手调查森沫的父亲森知里的时候,整个警署的人都静默不语。

“银古,森知里是你当年的高中老师吧。”署长看着风枕整理出来的资料,“你怎么想?”

银古只顾抽烟,没接话。

“你们专业点好不好?”风枕有些发急,“就算只是个苗头,也是线索啊。我们总不能干等着凶手再次作案。”

“我跟森知里也算认识,据我所知他们家的经济状况并不是很好,因为弟弟森绫上的是私立中学。”署长摸了摸圆溜溜地下巴,陷入了沉思,“而且总是从那条很崎岖的山路,的确也有些可疑啊。”

“就是吧,”看到有人附和自己的观点,风枕立刻提高了声音,“听说还是辆很高档的车,贷款买的。这样如果森沫找回来,他们一家人根本没法生活,森沫看病也要花掉大把的钱。”

“与其纠结这种小问题,到不如再去分析分析案例。”银古灭了手里的烟头,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

风枕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啪”地炸开了:“那天吃饭你也看到了,森知里根本不想照顾森沫,说不定就是因为森沫的病故意遗弃他。”这样的推测一出口就停不下来,“他总是一个人开车去哪里?那座山出去就是田了,谁知道小孩子是不是被埋在那里!?”

“你到底有没有想过,”银古一拳砸在了桌上,“如果你的这些推测错了,对森知里造成的打击,足以让他死。他不是别人,是失踪孩子的父亲。”

“直觉,”风枕故意堵了银古一句,“我有很强烈的直觉,一定和森知里有关系。”

狸北又下起了大雾,浓雾遮天蔽日,风枕开着车几乎不能前行。这天他要去拜访森知里家,探探口风。银古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睡觉,他还是跟着来了。

森知里一家住在狸北西侧,那里的房子和这个镇子的年岁一样久远。雾将这个世界染得湿嗒嗒的,风枕觉得身上也黏黏地不舒服。

“有人吗?”风枕敲了敲木门上的拉环,过了很久里面才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森知里比风枕上次见到时要老了很多,头发已经从深灰变成接近白色的浅灰,他好像瘦了,连皮肤都干瘪下去。他先是看见了银古,脸上露出稍许惊讶,目光转到风枕身上时,森知里突然将门向内掩了一点,皱起眉头表现出一种警惕,不过也就几秒,森知里又恢复了正常,他重新推开门请他们进来,语气里没有一丝情绪。

风枕在心里判断,凶手是森知里肯定八九不离十,刚刚森知里下意识想关上门,一定是看到时隔数月警察又上门来,心里慌张的表现。

“那天的事情,不是已经录过口供了吗?”得知想要再问一次森沫失踪那天的事,森知里平静地反问了一句。森沫的弟弟森绫端来了茶,他和森沫一样长得清秀,发黑肤白。

银古好像和自己恩师的关系并不太好,只是公事公办地说:“这是我的新搭档风枕,他才来到狸北,想重新带他了解一下当时的事,顺道拜访一下受害者家属。”

风枕感到银古特地加重了受害者几个字,心里一阵不爽,他从口袋里拿出记事薄和原子笔,开始向森知里提问。大概无论是警察,还是媒体,都问过同样的问题数百十遍,甚至他在心里也这么问过自己,森知里就像有了标准答案的考生,完美地作答了风枕出的考卷。

“你是说那天,你带森沫去坐索道了?”风枕用笔敲着本子。

银古接过话头解释说,森知里在当高中教师之前,曾经做过接铁道的管理员还有狸北梨橘山上索道的管理员,因为森沫看到了森知里和已经去世的母亲仓幸一起在索道上的照片,就吵闹着要去。虽然梨橘山这个景区已经在去年停止开放,但是索道并未拆掉,现在还可以运行。那天一直到接近黄昏,他们都在一起。

“你们一起坐了索道?”风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森知里摇了摇头,他捏了捏自己双眼间的穴位,一脸疲倦:“森沫一个人乘的,我在上面操作。”

“但是索道应该很快就坐完了吧?听邻居说,那天你是中午出门,到天快黑才回家。”

“那天,我们吃完午餐出门。”森知里一秒都没有思考,就好像那些事又清晰地在他脑海里重演了一遍,“后来我带森沫去爬山,虽说是叫梨橘山,却是由很多小山峰连接而成的,到山顶花了将近三个小时。整个索道道程一共十一分钟,因为我还在山上,之前就跟森沫说好,下山后他自己回家,我再自己由山路走回去。”

风枕好像嗅到猎物气味的野兽,立刻咬紧了问:“你明知道森沫有自闭症,还能放心让他一个人回来?”

“哥哥虽然生病,生活不能自理,但他最近进步很多,”这次开口的是森绫,他很戒备地看着风枕,“像是自己回家,或者去小卖铺买东西,都是能完成的。”

“现在看来,你们去的地方都没有第三人啊。”风枕微微皱了皱眉。

森绫紧咬着牙,下巴的轮廓更加硬朗了,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你现在是在怀疑我爸吗?”

“真要说起来,的确没有不在场……”

“你说的还是人话吗?”风枕的话还没说完,森绫的拳头就落了下来,堵住了之后的语句。

森知里从后面抱住儿子的腰,脸上却没有愤恨的表情,这份平静令风枕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六)

“呸……”风枕吐掉嘴里的血沫子,用冷水冲了冲脸颊,“那小子下手真够狠的。”

“只是揍你一拳还算好的。”银古说着风凉话,这会儿狸北的雾散得差不多了,他们正一路赶回警署。

旁边一辆香槟色的车超了过去,风枕只瞄了一眼,然后就满腔紧张地问银古:“喂喂,那不是我们刚刚在森沫家院子里看到的车吗?”

银古坐直了身体,虽然他坚信森知里不是凶手,但对方的行为的确有些奇怪。

“哼,”风枕轻笑了一声,“这么快就给我碰到了,很快就让你现原形。”

这段山路很难开,路灯暗淡的光线几乎不起作用,风枕不想跟得太近,却又几度差点跟丢。绕过那座山,路面变得平坦,渐渐出现了别的车辆。森知里把车停在几个民屋旁,然后下车走下了麦田。风枕也跟着把车停在了稍远一点的地方,夜晚的风吹来了田野的清香。

没有任何对话,风枕和银古悄悄跟在森知里身后,他们不断拨开高高的麦草,有些艰难地前进。结果森知里走到一半遍停住,就那么呆呆地在那里站了将近两个小时,四周静得只能听见虫鸣的声音,明亮的星空把麦田照得一片光亮。

风枕回去后一直念念叨叨,说森知里是因为发现了他们,才什么都没做。但之后的几次无论跟踪或是埋伏,看到的景象都跟第一次那样,森知里只是站在麦田间,像一尊雕像一样度过个把小时。风枕并不死心,他还亲自带着工具把那块麦田翻了个遍,但柔软的泥土下什么都没有,和平常的土地毫无差别。

“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风枕眉眼间是散不去的疑惑,“我们去问话的时候,他从头到尾表情都没变化,一点悲伤的情绪都没流露出来。”

“风枕君。”这次开口的是署长,他难得语气正经,“有些人,他们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人,就连自己的命也一并丢了。”

——宛如死体,剥离欢苦。

森绫爬上山顶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出乎意料地是,索道的控制室里还有一个人。

自己的父亲从几年前开始,每月第三个周六总会出去,如果森绫没事能帮着照顾森沫,那父亲便自己去。如果森绫有事,父亲会先把森沫带到梨橘山下的公园,森沫很喜欢在那个公园看鸟,然后父亲再自己出门,晚上再带森沫一起回家。

森沫失踪的那天,正好是那月第三周的周六,父亲一如既往带着森沫出门了。森绫没想到,那天清晨会是自己见到哥哥的最后一面,他并没有告诉警察父亲定期出去的事,虽然森绫自己也怀疑,那天父亲根本就没带森沫去坐索道,但他坚信这些事不是父亲所为。

控制室里的人叫角柔。她的弟弟角光,就是和森沫一起失踪的那个孩子。

角柔的情况比森绫家还要差,她家只有她和弟弟两个人,生活全靠镇上发的补助金加上角柔打工赚的钱。角光失踪后,角柔曾经在森绫家住过一段时间,森知里很照顾她,有时还会给她辅导功课。

“我只是想来找找看。”角柔从控制室里走出来,表情有些尴尬。

“要不要坐坐看,我爸有教过我怎么控制,坐到下面再关掉也可以。”森绫尽量用轻快的语气提议。

她恍惚地点了点头,转身和森绫一起进了控制室。

碧绿。藻绿。海洋绿。深浅不一的绿色撞入眼里,森绫想象着自己就是哥哥,贪婪地望着这个世界:“这里还没停用前爸带我来坐过,不过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他说带哥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

不知怎么的,话题就转到了来家里调查的警察风枕身上。仿佛是同一立场,想要得到声援一样,森绫用一种厌恶的态度讲述了那个警察来家里后发生的事。

“不觉得很过分吗?怀疑受害者的家属。”最后森绫又埋怨了一句。

没等对方接上话,缆车却突然停在了半空中,两人瞬间了慌了神。

角柔前后看了一下,正是在半山的位置,离地面还有很远的距离:“现在怎么办,这种地方会有人来吗?”她的声音很柔,软软的深棕色短发垂在耳边。

“怎么感觉缆车在移动?”森绫的语气并不是很确定,“只是很缓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样缓慢的下降大概过了两分钟,缆车又恢复了原来的速度,那边的角柔却突然反应过来:“这大概是停下让我们看风景的吧,一般缆车不都会这样的吗?”

“我以前来坐的时候……”森绫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事,他觉得心脏也被悬在了这半空,只希望身旁的女生没有发现。

只希望没有人发现,父亲说了谎这件事。

“可是你爸不是说,这里和以前一样吗?我记得几年前没有这个设置的。”角柔的语气里并没有过多的疑问,她仿佛已经确定了什么一般,“他说谎了吗?那天根本就没带森沫来这里。”

“你别多想,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森绫的语气明显慌了,他握着对方的手臂,“这件事先不要说不去,我会去问我爸的,他真的什么都没做,你相信我。”

角柔并没有同意下来,她用一种绝望又带着质疑的眼神盯着森绫,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应该知道的吧,我爸当时有多痛苦,你也看到的啊角柔。”缆车快到山地,森绫只顾紧抓着女生的手臂,希望得到对方的信任。

“求你了,先别说出去。我会……问清楚的。”声音里满是哀求,森绫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

森绫感到女生的身体晃了晃,于是抬头去看,对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下来。

(七)

但有时承诺似乎和一阵微风没有区别,吹过就散。角柔在与森绫分开后直接去了警署,就算包含了再多复杂的感情,人终究还是自私的。森绫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抓走,却束手无策。

强光灯发出惨白刺眼的光线,照得森知里睁不开眼,距离他被抓回来问话,已经整整十二个小时过去了。风枕的耐心已经快要被耗尽,因为对方始终一句话都不说。

“你以为不说话就有用了吗?”风枕又拿出自己的那套办法,把森知里紧紧地绑在椅子上,“既不辩解,也不交代那天的行踪,你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了?”他抬脚就狠狠地踹在了对方的小腿骨上,森知里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叫。

银古没有进审问室,他蹲在门口抽烟,眼下的情况是他没有料到的。

银古再去冰璃那里,已经是森知里被抓起来快三周的事情了。事态没有一点进展,风枕已经焦躁到近乎抓狂,连带着银古的情绪也很糟糕。这些天风枕利用各种手段逼问森知里,一天的问话中总是伴随着殴打的声音,就连抽完的烟头也直接烫在森知里身上,但他依旧不声不响,也不反抗。

“不过幸好,最近还算太平。”冰璃帮银古煮了上好的奶麦茶,陪着刚烤好的酥饼。

“现在的情况,连我也弄不清了。”银古枕着冰璃的肩,闭上眼睛准备休息。

冰璃看着一脸疲倦的银古,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耸动了一下肩膀说:“其实,我是和森知里他们家一起搬来狸北的。”

银古一下直起身子,等着冰璃接下来的话。

冰璃虽然是狸北人,但懂事之后一直在莳萝镇上生活。有件事她从未和任何人提过,那就是她和森知里病死的妻子仓幸曾经在一起工作,一起住在风尘街。

“仓幸算我们几个里最漂亮的,那时候她有个富商相好。”冰璃点燃了烟斗,一股玫瑰的清香漏出来,“森知里是个老实人,一直默默地照顾仓幸。”

仓幸虽对森知里心怀感动,但毕竟还是更倾心于那个富商,后来富商真的帮仓幸赎身,他们结婚后第二年仓幸生下了一个男孩儿,就是森沫。但花心的富商很快又流连于别的女人,仓幸生了孩子,风姿不再,很快被抛弃了。她又重新回到了风尘街,虽然闲言闲语一直不断,但仓幸还是振作起来,因为森知里还是没有改变地陪在她身边。

很快莳萝就萧条下来,大家纷纷搬走,这个时候仓幸又有了身孕,她和森知里一起搬来了狸北,而冰璃也重新回到了这里。

“我也知道森知里是什么样的人,但毕竟白白养着不是亲生的森沫,那孩子又是自闭症很折腾人。”冰璃叹了口气,“而且任谁都会有嫉妒心吧,加上他那么喜欢仓幸,心理扭曲也有可能的。”

冰璃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从中挑出一张照片给银古看。

照片中,冰璃和其他几个美丽的女人站在粉红灯笼下面,她们笑得妖媚诱人,最右边还站着一个挂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他一笑脸上的赘肉挤成一团。

“这是以前的照片了,”冰璃用手指着其中一个人说,“这个是仓幸,旁边是那个富商。”

有什么东西在银古的脑袋里产生了碰撞,他发现自己见过这个富商,只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这个油头满面的样子了。

(八)

去找那个富商的事,银古并没有告诉风枕。由于森知里被抓的消息在村里传开,疯言疯语立刻朝森家席卷而来,森绫已经没办法呆下去了,现在他暂时住在安置所里。这些日子下来,银古发现有个男人总会时不时出现在森知里家门口,他探头探脑,一脸焦躁。

虽然体型变得精瘦,人也黑了不少,但银古还是认出了,那就是冰璃嘴里的那个富商。

大概三天后,他终于等到了那个人。

“喂,你来找谁?”银古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过头来的是张不耐烦的脸。

“你是谁啊?”那人一下甩掉了银古的手。

“警察。”

“哎……那家伙竟然报警了?”

银古皱起眉,从这个人的表情看来,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在担心别的事情。

“哎?森沫竟然失踪了?”

这个时候银古正和那个叫雨宫的富商一起用午餐,他们在镇口的小面馆点了牛肉面。

“我住在犀市镇,因为不常来这里,所以都不太了解情况。”雨宫看起来没什么胃口,他拨弄了两下面条,心情好像有些阴郁。

“没猜错的话,您应该是森沫的亲生父亲吧?”银古也没绕弯子。

听见这话的雨宫惊诧得一瞬说不出话来,银古便把最近发生的事,连同冰璃告诉他的那些又一起说了一遍。

雨宫抓了抓脑袋:“虽然听说狸北发生了挺严重的案子,但怎么也没想到会和森沫有关。”他讪笑了一下说,“我还以为是森知里报了警来抓我呢。”

“他为什么要报警?”

雨宫好像有些紧张,衡量着要不要说不来。他思考了良久,终于愿意说出和森知里之间的事。原来雨宫这些年来,生意不断失败,欠下一屁股债。起初雨宫找到仓幸,只是想问她借一笔钱,谁知当雨宫来到这里的时候,却发现仓幸已经因病过世了。看到自己的儿子叫别人父亲,还得了自闭症,看着森知里虽不富裕却安逸的生活,雨宫打从心底地妒忌起来。他跟森知里说,如果他不给钱,自己就要告诉狸北所有人,森沫和森绫的母亲曾经是个风尘女子。森知里好像很在意这件事,乖乖交出了钱。有一就有二,自那之后每个月森知里都会拿一些钱给雨宫,虽然雨宫的心里也曾经愧疚不安,但被生活所迫他实在不能停手。

“说到底他还是在意自己的名声吧,自己的妻子曾经是个风尘女子,还帮别人养了个有病的孩子。”雨宫的语气好像在安慰自己所做的事,他低下头又听见银古的发问。

“你们见面有固定的时间吗?”

雨宫想也没想就答:“有,每月第三周的礼拜六。”

(九)

就在银古找到雨宫的一天前,森绫去警署见了父亲一面,一路上警察一直做着森绫的思想工作,希望他能劝父亲赶紧自首。森绫一直敷衍着,他有自己的打算,他想劝父亲说出那件事。

大约从一年前开始,有个叫雨宫的叔叔开始到森绫家来闹腾,有次森绫放学回家,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雨宫说,森绫说不定也不是森知里的孩子,说有可能他才是真正的父亲。

心里有某个角落突然就崩塌了,森绫拔腿就跑出了院子。后来还是森知里找到了他,和他坦白了这个家的秘密。父亲告诉森绫,他们的妈妈仓幸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但由于生活所迫原来做过不太好的职业,森绫的哥哥森沫,是妈妈和她前夫的孩子,那个前夫就是雨宫。当时雨宫很快就抛弃了妈妈,那时森沫只有几个月大。森知里重新又接纳了仓幸,正当他们准备搬来狸北的时候,雨宫又回头去挽回她,当时仓幸心一软便就范,和他发生了关系。但仓幸走了没两周却又回来了,这次她下定了决心要和森知里重新开始生活。很快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并和森知里坦承不知道那是谁的孩子。

“那……那我到底。”森绫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他不敢看向父亲。

“那个时候我也慌了神,”森知里伸出已经有些苍老的大手,握住森绫的小手,“并不是因为接受了森沫,觉得多你一个也无所谓。”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啊,摸着你妈圆圆的肚子的时候,我总有种奇妙的感觉,”森知里露出一个憨厚的微笑,他摸了摸森绫的脑袋,“我觉得那就是我的儿子没错,一定是我的儿子。”

“可是……又没有证据。”森绫依旧低着头,声音小小的。

森知里立刻接话:“当然有,你妈那时候还常笑我们。她买东西喜欢买双数个,我们却总喜欢买单数个。”句末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森绫被父亲认真的语气给逗笑了,也稍稍释怀了一些。

这就是森绫相信父亲绝对不是凶手的原因,他愿意照顾生病的哥哥,以及自己这个可能不是他亲生的孩子。有时森绫会觉得父亲对哥哥太过苛刻,他要哥哥学着煮面,学着自己叠衣服,如果哥哥不照做,父亲也绝不会帮忙。每每森绫想出手帮忙的时候,父亲都是义正言辞地说,哥哥的病一定是暂时的,他并不需要同情,只要多锻炼一定会好起来。父亲那种坚定的样子,总让森绫恍惚相信,哥哥可能有一天真的会完全好起来。

浑身的淤青,眼睛肿到睁不开,连呼吸都非常微弱,被绑在椅子上——森绫在审讯室见到自己父亲的时候,差点没有认出来,他已经分不清从自己身体里涌上来的,到底是震惊还是愤怒,总之那股炙热冲撞上来,让他想把墙给打穿。

“先帮我爸松绑。”只能磕磕绊绊提出这个要求。

那个叫风枕的警官,他的脸色很不好,黑眼圈也很重:“这个要求不能被满足。”

“不松绑我就回去了。”森绫咬着牙这样说,“如果要我和父亲谈,必须让我们独处。”

“你还得寸进尺了?”风枕的坏脾气一下被点燃,他举起椅子就想动手。

“算了算了,让他们独处,”署长有些看不下去了,毕竟这些天一点证据都没找到,抓的还是被害者家属,“狸北这么小,他们也跑不掉的。老森也被关太久了,让他见见阳光吧,就到外面小花园里说。”

“署长!”风枕立刻抗议起来,不过这次署长却没再由着他,抬抬下巴让人帮森知里松绑。

大概因为太久没见到阳光,森知里觉得晒得腥红的眼皮一阵刺痛,他吃力地在长椅上靠坐下来。

森绫心疼得不行,他急切地问:“爸,你那天是不是去见雨宫叔叔了?”

“小声点。”原本已经呆愣的森知里,听到儿子这么说,突然回过神来。

“的确是这样吧……”

“都已经忍到现在了,”森知里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一些,“等你哥回来就好了。”

“我哥?”森绫无奈地反问了一句,“你觉得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森知里咽了口口水,他的情绪有些异常:“森绫……他们都在到处挖,说是要挖失踪孩子的尸体。”

森绫看着父亲失魂的样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可能挖到呢!?”虽然是笑着的,但森知里语气里的恨,谁都听得出来,“森沫怎么可能会死掉?我的孩子怎么会死。”

“爸,你冷静一点。你把真相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然后再去找哥回来,这才是现在该做的。”森绫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他看着父亲像个孩子一样害怕到颤抖,胸腔内只剩心酸。

森知里止不住地摇头,这次终于是带着哭腔:“你哥,本来就因为有病,常常被附近的孩子欺负。要是知道……知道他以前的事,等到他回来,该怎么活下去,别人会怎么看他。”

森绫微微转过身扶住父亲的肩:“都说了现在不是担心以后的时候,连哥会不会回来都是个问题。不能连你也被冤枉,再这样逼供下去,你会被打死的。”

“森沫一定会回来的,我要为他以后的日子考虑,我是他爸爸。”仿佛走入了一个怪圈,森知里一定要死守着森沫身世的秘密,“不能让他被别人欺负。”

“他一定会回来的,”森知里又确认般地这样说,“都已经买好了车,准备带他去看海。”

森绫皱眉:“什么看海?”

“你不记得了?你哥小时候,老是闹着要去看山后面那片海。”森知里声音也跟着变得模糊,“以前总嫌那里远,现在能带他去了。可是那边已经因为填海造田变成了麦田。森沫会不会因为这样,才不回来。”

“爸……”森绫把头埋得很低,“你清醒一点,哥已经失踪了……”

“你哥回来一切都会好的,我的罪名也会洗清。”森知里笑里含着泪,“我们再等等,好吗?那么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怎么就会没了呢。”他用手使劲捶着脑门儿。

警察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时间快要到了。森知里紧握住儿子的手,然后小声嘱咐说,“别说出去。森沫会回来的,他的病也会好,他还要在镇子上立足。”

“你一个人在那里念念叨叨什么?”风枕不快地拉他起来,手铐重新铐在了他手上。

森知里因为长时间没有睡眠,整个人已经变得有些神经质,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森绫一眼。

自从哥哥失踪后,森知里一直坚持工作,到处搜集信息。他从未像今天这样露出恐惧与慌乱,褪去了坚不可摧的外壳,不堪一击的内在完全表露出来。

全部都是那个警察的错,原本还硬撑着走下去的家庭,现在破碎得不可能再拼凑回来,这一切都是那个不负责任的警察风枕的错,森绫在心里恨恨地想。

“爸……”他烧红了眼,就算努力忍住吸着发酸的鼻子,滚烫的眼泪还是落下来,“你不出来,我怎么办?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那就由我来保护你吧。”森绫用力抹掉眼泪,嘴唇还是不停发抖,“这次由我来保护爸。”

太阳隐没进厚重的云层里,狸北又下起大雾。

(十)

风枕接到了家里的电话,他三岁的女儿患上了病毒性感冒。从这里到夏川要开整整一天的车,在这风口浪尖上请假回去也不现实,一天都担心着女儿的风枕情绪变得更加焦躁,他很想快点结案,从这个鬼地方调回去。

“你要折腾我到什么时候?”风枕把森知里的头浸在水池里,将吃剩的泡面也倒入水池里,“凶手就是你吧?是不是?是的话,我们就来签字吧,再不承认干脆一枪毙了你!”

见森知里没有反应,风枕将他倒吊起来,“署长说了,一定要调查清楚你那天的行踪,你倒是给我说啊。”一脚就踹上了他的头。风枕又将吊绳升到最高,用鞭子开始抽打他。

整个空间瞬间失去了亮光,警署停电了。风枕骂咧了一句,继续用鞭子向森知里身上抽过去,谁知道却突然发出“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那个响声的,是照进审讯室的手灯光,还有时隔已久的银古的声音。

“快把森知里放了,”银古的手灯照到了风枕的眼睛,对方眯起眼来,“他是无辜的,我有证据。”

还没等风枕回答,外面又冲进来一人,他慌慌张张上气不接下气:“又出现了,受害者!在铁轨那边,又有女学生被轧死了。”是实习警员。

结果在三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头顶的圆灯闪了几下亮了起来。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随着一点点亮起的淡白光线,地上那摊鲜红的血液跃入眼中,时间仿佛停住不动,没人能消化眼下发生的事——被倒吊着的森知里倒在了地上,原本吊着他的绳子已经腐坏断裂了,他头朝下,直直地从屋顶栽了下来。问询室是整整六米高的独屋,随着森知里坠落的声音,发出刚刚那一声“轰隆”。

森知里的罪洗清了,在他死的时候。

这件事最终被署里压了下来,署长的语气很无奈,风枕还是第一次看他连续抽了这么多根烟:“我跟上面汇报了,本来是要狠狠惩罚你的,但考虑到你以前立了很多功,加上这里发生了这么多案子,要是森知里是在逼供中死去的事传出去,可能会引发暴动。虽说是意外,但少不了你的责任。”他瞄了风枕一眼,对方已经没了刚来时的嚣张,“你可以继续留在狸北这个鬼地方,也可以调到日立镇乖乖呆上两个月,大概就可以调回……”

“我留下来。”没等署长说完,风枕就作出了决定,他的语气斩钉截铁,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这次银古并没有说话,他连嘲笑的话都说不出口,森知里死掉的事情现在还没向镇上公布。就算说是猝死,也必定会引起异议,加上他的罪名又洗清了。

“那……是明天找记者来,说森知里死的事情吗?”实习警员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是啊,”署长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想必会有很多人来闹吧,说什么警察无能啊。那些受害者家属知道森知里是被冤枉的,肯定会搞抗议活动。”

“当时抓住森知里的时候,也没见什么受害者家属跳出来。”另一个警察靠在椅子上抽烟,最近署里的气氛总是很沉重,“反而有很多人是来提供线索指认森知里的,不是吗?一帮狗乱咬人。”

“那你让他们怎么办?”银古吼出来的声音吓了所有人一跳,他踹了办公桌一脚,“找不到孩子,又看不到希望,连是死是活都不确定。还有那些女学生的父母,连女儿的全尸都看不到。你让他们怎么平静!除了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还能怎样?”

结果还没等到第二天把森知里的死讯传出去,又出事了。

那天银古值夜班,他和一个同事守在警署,森绫却突然急急忙忙冲进来。他的裤腿上全是泥,整个人看起来也脏乎乎的,可能刚摔过跤。

“风枕在哪?”森绫眼神在房间里打转,然后定在了银古身上。

“他今天去铁道那里监视,刚发生了案件,说不定凶手会回去看。”银古翻看着手里的报纸,随便搭了一句,等森绫跑出去后才发现对方有些异样。

大约也就是十分钟后,下午会议时曾和银古吵架的警察冲了进来,他双手叉着腰,气喘吁吁地说森绫强暴了一个女孩,现在女医生正在帮那个女孩儿检查。

“你怎么会知道,都没有报警电话来。”银古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不好的预感笼罩在他心头,“他知道森知里死了吗?”

“我今天去角柔家看她,结果对门一直有奇怪的声音,等我去查看的时候,那女孩儿已经被强暴了。”那个警察用手帕擦了擦汗,“森绫那小子跑得真快,我追得累死了。”

“他到底知道了没有?”银古忍不住又吼了出来。

“知道什么?他爸的事?”那个警察一直纠着脸,“本来我快追上他了,还在后面开导他说,他现在做这些事他爸的在天之灵都得不到安慰。结果他问我什么叫在天之灵,我就含糊地说发生了点意外。”

“那小子听了我的话,跟火箭一样就冲出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到哪儿去了。”他最后这么说着,接了杯水来喝。

“森绫一定不是连环凶杀案的凶手,他突然去强暴别人肯定是想替他父亲脱罪,这是要搭上自己!”银古碎碎念着,拔腿就跑出了警署。

风枕危险了,森绫已经一无所有,他肯定是冲着风枕的命去的。

森知里意外死亡之前的一天,又发生的那起案子,和此前那几例没什么区别。一个刚上中学一年级的女生,赤身裸体地被放置在铁道上,之后被轧得血肉横飞。

风枕蹲在铁道旁,试图将自己陷入嫌犯当时的心情里,他抚摸着冰凉的铁道,仿佛闻到了令人兴奋的血液的味道,湿湿冷冷的隧道里充斥着生命流逝的感觉。正当风枕沉浸在这种情绪里的时候,远处急速传来的脚步声将他唤醒,那人一下一下仿佛想将地跺穿般用力跑来。

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不过当那人扑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风枕反应过来他是森绫。森绫骑在风枕的身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炽热的泪滴垂直坠落下来,砸在风枕冰凉的皮肤上。

“都跟你说了不是我爸,都跟你说了不是他!”森绫对着风枕狂吼起来,他愤怒孤寂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隧道里。

“谁叫他不说,而且他的反应那么可疑。”风枕觉得心里一直憋的气终于吐了出来,“他的行为那么可疑,去你家的时候也是,在门口看见我就露出不快的表情。”

“那是因为你那天穿着蓝色的毛衣,”森绫依然不松手,但自喉咙里发出阵阵呜咽,“我哥是自闭症啊,他对蓝色过敏,看见就会全身发抖恐惧。”他顿了顿,又说了父亲买好车准备去‘看海’的事。

“呵……”风枕的背被咯得生疼,他无奈地笑了笑,“可当时就连你们的邻里都来举报,说晚上听见你们家有奇怪的读书声,是你爸在逼森沫学习。我怎么可能放走他!”

森绫突然失了魂一样松了手,他憋着一张脸却再也哭不出来:“那是……那是因为我背书总背不出来,爸不知从哪里听了偏方,说只要我睡着的时候念课本给我听……”

就趁着森绫松手的机会,风枕翻身压在了他身上:“为什么不早说!都是因为你们什么都不说,一条命……”

远处传来了火车的声音,风枕一下慌了神,森绫坐起身来死命抱住了他,隧道里渐渐变得亮堂了起来。

“风枕!把他拉开!”另一头传来了银古的声音,他也发现火车进了隧道,只能狂奔着一遍遍地喊他们的名字,“快躲开!森绫!”

最后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风枕,他起身想要躲开却被森绫抓住了裤脚,森绫的另一手死死抱着铁轨,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已经来不及了,风枕死命踹开他,放弃了连同森绫一起救走的念头。这时却望见了那个少年的脸,眉清目秀地展开了一个清爽的笑容,他的声音在喧闹的火车声下竟也如此清晰。

“就算我走了,你做的事情也不会就此消失。是你杀了我爸,是你杀了我。”

风枕跌坐在一旁,银古也喘着粗气扶起他,他们的衣衫都被鲜血染红,那是死去森绫滚烫的血液。风枕有那么一瞬感到噬心的恐惧,仿佛那些血像利剑一般直直地刺进心房。

(十一)

原本以为调查又陷入了僵局,谁知线索却很快被发现。这次来警署的,是医院的女医师金子,她是负责尸检的医师。那天已经接近下班时候,只剩银古和风枕留在署里。森绫的葬礼过后,风枕还未开口讲过话,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研究着资料。

“乔贝的尸检出来了,和之前不同,她身上有好几处伤口。”金子微微皱着眉头,“伤口并不是一次造成的,应该是长期的虐待。”

“奇怪的是,上次你们送来的被强暴的女孩儿,身上也有几乎一样的伤痕。”金子从包里取出一些照片,上面都是她们身上的伤痕还有淤青。

银古和风枕立刻凑了过来。

被森绫强暴的女孩儿叫做鸣声,她和死去的乔贝有一个共同点,都是不能开口说话的哑巴。鸣声是角柔的对门,听角柔说她们的关系非常好,当时森绫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把强暴对象定为鸣声。

乔贝和鸣声的父亲,都不是正宗的狸北人,他们原来生活在清染镇。那个镇子曾经遭到过严重的辐射污染,导致当地人的遗传基因出现变异,很多孩子一出生就是聋哑人。不过乔贝和鸣声,是能听见声音的。

调查进行到乔贝的家里,她的父母都表示,虽见过乔贝身上的伤,但女儿咬定是摔跤造成的,他们也就没多问,因为这一家的生活也很艰苦,要维持生计已要花费大量精力。但收获还是有的,那就是乔贝和鸣声尽管不是一个学校的,却同在一位叫白泽的老师那里补习绘画。

(十二)

去白泽家拜访的时候,金子与银古他们同行,似乎这几次的尸检对她产生了不小的冲击,金子也想尽量帮着破案。

白泽的大院子建在靠近竹林的地方,是很大的木质建筑。门没锁,但里面也不像有人的样子,他们只能一间间地找,风吹过来竹林摇曳的声音有些瘆人,金子搓了搓手臂。

“有人吗?”风枕敲了敲镶嵌着磨砂玻璃的木门,屋里点着古老的煤油灯。

墙壁上挂着各式画卷,大概都出自白泽之手,银古觉得自己仿佛被吸入那些墨汁中一般,一种悲凉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啊……啊……啊……”

突然从附近传来了孩子痛苦的叫喊声,一次接着一次拖得很长,盘旋在这栋小楼里。

第一个冲出去的是风枕,他侧耳倾听着声音的源头。

那扇门很厚,声音就是从里间传出来的,银古试着推门但它丝毫未动。尖叫声还在持续着,金子用脚奋力朝门上踹去,她使足全部力气对里喊:“里面在干什么?开开门!”

几秒钟之后,叫声戛然而止,里面一阵悉悉索索收拾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了,白泽站在那里。

和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他身材细瘦,好看干净的面庞甚至能超越女人,开口的声音也清清澈澈:“这孩子在学画画,他是个聋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在唱歌。”白泽这么说完,拍了拍背对着门口的孩子,对他打了几个手语。

那孩子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衣衫凌乱,他穿戴得整整齐齐仿佛才发现银古他们的存在,由于表情很真实让风枕也觉得,可能是自己弄错了。

简单的问话之后,三人就准备打道回府了,因为白泽并没表现出任何不快,一直很配合。对于乔贝的死,金子也看出他在隐忍着悲伤,没有丝毫可疑的地方,白泽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啊,是我多想了。”走出大门的时候,金子的脸上总算露出点阳光,“他看起来人还不错。”

“还是不对……”风枕的声音很小,他现在已经不太能信任自己的判断,但刚才离开的时候,那个学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的样子,眼神里埋藏的是绝望。

一种金属碰撞发出闷响的音调,银古敏感地转头搜寻起来,却发现是靠着墙的深蓝色铁质垃圾桶。金子还在和风枕说着白泽的事,银古几步走过去,揭开了上面的盖子。里面只有一个黑色的垃圾袋,却隐约透露出人的形状。

几乎是用撕地拉开了那只袋子,里面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有些头发却已经被烧焦。这个孩子微微颤抖着身体,他还活着。

他是白泽的学生。

白泽被抓和上次森知里的事不同,证人多得数不过来,都是那些聋哑的孩子。这些孩子平常很难与别人交流,更不要说是将受虐的事情完整地说出去了,他们被白泽威胁,如果透露一个字一定会杀死他们。

顺利到几乎难以想象,根本没有逼问过程,白泽就承认下自己杀害乔贝的事实。但他否认前几起案件也是他所作,白泽说他只是想模仿那个人的做法,嫁祸给之前那个凶手而已。

意见出现了分歧,风枕认为白泽就是连环凶杀案的凶手,但银古却觉得对方在说谎。

“他都说了,因为享受虐待那些残疾人的过程。”风枕实在弄不清银古在纠结什么,他试图改变搭档的想法,“我们现在,就该去找出他是之前几起案件凶手的证据。”

银古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我觉得他没说真话,关于杀人原因。”

“他承认了,他一字不差地承认了。”风枕拽起银古的衣领,“我们抓到了凶手,在乎什么原因?我们替那些死者抓到了凶手,然后惩罚他,这就够了。”

“我不想再抓错人。”银古轻声说了一句,然后灭了手里的烟,拿出一沓纸,“狸北下雾的天不少,但也不是特别多,所有的案件都发生在雾天,我觉得这也是条线索。”

风枕不想再争论,他只丢下一句话:“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分开行动吧。看谁会赢。”

几天后,风枕由于患了急性肠胃炎住院了,他隔壁床住着常南中学的学生,叫做绵睑。

绵睑很健谈,总是把同一个病房的人聚集在一起聊天,有天她提起了那个案件。

“死的大部分是我们中学的人,还有一个被逼疯的。”她将案发过程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讲得津津有味。

“什么叫被逼疯的?”风枕试着加入对话。

绵睑捧着一张娃娃脸,声音压得很低:“是三班的女生,她从几个星期前开始就没来学校了,都传是遇到了凶手。”

“真的假的?”

“这种事情我也不能确定啊。”绵睑无奈地扯出一个微笑,然后转向了别的话题。

风枕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那个女生住哪儿?”

绵睑警觉地反问:“你想干吗?”眼神里满是戒备。

“我是警察。”风枕哭笑不得地拿出了证件。

绵睑看见风枕手里的证件,立刻肃然起劲,帮他问到了那个女生的地址。

那个传说见过凶手的女生叫做千栀,风枕不想耽误调查进度,提前出了院,准备去拜访千栀。

大雾又笼罩了狸北,但那一夜平静如水,什么都没发生。

(十三)

起初千栀并不愿说出那时的事,直到风枕分析说,如果不抓住凶手,那么她还处于巨大的危险中。千栀才犹犹豫豫地应下来,她说自己现在闷在家里,就是怕再次遇见凶手。

那天千栀回家的时候,家里没人。父亲因病过世,距离葬礼才过了两天,家里还挂着白条。她母亲正努力寻觅工作,于是千栀自己买了晚餐回家。

“我回家的时候没有开灯,那时候心情很差,因为父亲过世的事。”千栀看向一边父亲的灵位,脸上是掩不住的悲伤。

“怎么会遇见凶手的?”风枕的声音很轻,生怕刺激到她。

千栀回忆着那天的事,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是他突然冲进来的,我根本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绑起来了。”

“然后……然后他就开始撕我的衣服。”千栀的声音越来越小,她似乎并不太想提起。

风枕有些尴尬地垂下眼:“那你是怎么逃脱的。”

“挣扎的时候,碰到了灯的开关,屋子一下亮了。”她这么说着,指了一下开关的位置,再开口的声音里满是疑惑,“他在我身后顿了一下,然后不知为何,突然松开我跑掉了。”

“是因为怕有人来吗?”风枕喃喃自语着,接着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这次千栀倒是立刻摇起头来,于是风枕又问:“那,有什么特征吗?”

千栀闭着眼睛冥想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睁眼说:“他好像很瘦,手臂很纤细。”

是白泽。

这个念头一下在风枕脑海里闪过,他几乎确定了自己的推断。

到冰璃家的时候,还有几个女生在跟她学刺绣。冰璃招呼银古坐下,用杏纸花的花瓣给他煮了壶茶,银古大概也是累坏了,竟靠着沙发就沉沉得睡过去。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你先去洗澡,然后来吃东西,”冰璃正忙着炖汤,她撇过头去看了银古一眼,“今晚就留下住吧。”

银古走到冰璃的身后,伸出手臂圈住她,刚准备开口说话,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银古,你快回来。白泽招供了,他说所有的案子都是他做的。”风枕兴奋的声音从那段传来,银古甚至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十四)

几个小时前,刚放学的绵睑去警局找了风枕。

“今天,我在书包里发现了这个。”绵睑拿出一张宣纸,上面用毛笔写着“放学后,体育仓库见。”的字样。

风枕接过那张宣纸,是如同女人写出的那般娟秀的字体。他没看过白泽的字,却见过他画的那些花花草草,作为一个画家,字写得一定也很漂亮。

“本来以为只有我包里有这种东西,谁知道在班里一说,原来很多人都收到过。”绵睑又拿出一些来,“因为发生了案子,大家都不敢说。我想,会不会是之前被杀害的女生,也收到过这种东西?”

“有可能,”因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风枕只能愣愣地点点头,“有可能是这样。”

“绵睑,可能没法陪你了。”风枕从座位上站起来,压抑着不停鼓动的心脏,“现在要去审疑犯。”

“我可以看吗?就站在外面。”

风枕默许地点点头,他死死地捏着那一沓宣纸,仿佛很快就可以捅破某层隔膜,感受到许久没触碰的光明了。

“白泽,这些东西是你写的吧。”不是疑问的语气,风枕把那沓纸摔到白泽脸上,“干这种事你觉得兴奋吗?不怕被抓吗?”

“这些东西我没见过,不是我写的。”白泽的语调很淡然,“我只杀了乔贝。”

“你现在是可以狡辩,但我有办法。”风枕拿起其中一张纸,举到他面前,“你看清楚上面写的什么,然后你再写一遍,我要去做笔迹鉴定。”语毕他又把字条收好,放回自己口袋。

“我拒绝。”对方语气强硬,完全没有配合的意思。

“你是心虚了吗?如果你写,就是你默认了是凶手的事实。”风枕从柜子里翻出宣纸和毛笔,亲自帮他倒好了墨汁,“不就几个字的事。”

“我拒绝。”态度还是没有回转。

风枕突然怒了起来,他逼迫式地把笔塞到白泽手里:“你现在不写,告你到法院,你要在所有旁听,在受害人家属的面前写,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会露出原形。”

“我签。”

“哎?”风枕短促地反问了一句。

“案件的确认单,我签。”白泽这么说着吸了吸鼻子,他的眼睛有些发酸,“我承认自己是凶手。”

有那么一瞬间,风枕从白泽的语气里体会到了一些异样。他甚至觉得可能真的像银古说的那样,白泽并没有说谎,他只杀了一个人,与整个连环案件并没有关系。

“你再说一遍。”风枕拿起手边的录音器。

“全部都是我干的。”

担忧转成了兴奋,风枕先出去跟绵睑交代了一番,然后立刻通知银古回警署里来。他觉得这种事,还是多一个人在场比较好,这次他没有逼供,是对方自己承认的。

好像想让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那般,风枕还给几个受害者的父母打了电话,也包括森知里那家永远不会再有人接起的号码。

我做到了,是我抓住了凶手,还给你们了。

“这个给你。”风枕从抽屉拿出一串浅绿色的珠子,递给绵睑,“是以前在夏川求的,保平安的。谢谢你帮了我。”

绵睑扬起一个孩子气的笑脸,把串子套在了白皙的手臂上。

“快回家去吧,已经很晚了。”风枕看了看时钟,“记得走大路。”就算抓到了凶手,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

银古赶回来的时候,风枕正在准备做笔录,现在整个事件还有很多细节没有解决。

“风枕警官。”白泽难得露出一脸诚恳,“能帮我松绑吗?已经全身麻痹了。我会配合做笔录的。”

风枕看了一眼银古,对方并没有异议,于是便上前帮白泽松绑。麻绳松开的时候,白泽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算了,我不想见了。”

“不想见谁?”这句话刚问出口,身边还铐着手铐的人就倏地站起来,使出剩余不多的力气朝墙壁上撞去。等风枕想伸手去抓住他,已经来不及了。

白泽的头狠狠地砸在墙壁上,屋子里传来着咚的一声闷响,鲜红的温热的血液喷涌出来,他的生命很快消逝。风枕恍惚想到了,那日在隧道里,浸入自己衣服的森绫的血液。

案子以凶手自杀告终,最后却还是没能找到失踪的孩子,狸北又陷入了平静。晴天、雨天、大雾天交替到来,就这么过了大半年,让人恍惚以为,悲伤的事情都已经终结。

(十五)

再次遇上乔贝的父亲乔沼,银古正在公寓附近的小酒馆喝酒。对方一个人,随意坐在吧台上。

“哎?是警察先生。”乔沼发现了银古,他显然已经有些醉了,声音都混混沌沌。

银古对他招了招手:“都下班了,叫我银古就好了。”

乔沼移了两个位置,坐到银古身边,他又点了一杯薄荷酒给银古,想跟他喝一杯。

“现在不回去,夫人不会说你吗?”

“她病逝了。”乔沼一口饮尽了酒。

银古猜他是接连痛失亲人,才会如此颓废,于是试着安慰了一句:“都会过去的。”

“是命债,怎么过得去。”他轻笑了一声,然后用手扯了扯头发,“我是不是早该去见他,或者那个时候就告诉风枕警官。”

“什么意思?”对方的状态让银古感到,事情不简单。

乔沼深深吸了口气,整个脸都憋得通红,但开口的声音却很轻:“白泽……”

他温柔地叫着这个名字,如待爱人那般。

清染镇以前有过发达的时候,当地有一种独特的戏剧,叫做留歌。留歌唱的都是悲伤的故事:爱人相离,亲人分散。留歌虽分男角女角,但表演者清一色都是男性,并且要从小就接受严苛艰苦的训练。

乔沼家很穷,很小就被送去了戏班子。而白泽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后来他父亲犯事被抓,家里人几乎都被抓去坐牢,白泽的母亲连夜送他来了戏班子,把最后的家当全都塞给了师傅。

白泽来的时候只有四岁,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但乔沼却觉得,他好像知道些什么,比如自己被独自留下了,因为白泽的眼神里满是戒备,从未露出过笑容。

戏班子里吃饭都很简朴,白泽吃不下去馒头,乔沼就把自己的热汤分给他。一个月一天的假里,他还偷偷跑到小巷的饭馆里,偷了一笼荷叶蒸鸡饭。乔沼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想对他好,也许是想到了家中那个小弟弟,又也许是不再想看到白泽那副戒备的模样。

偷了蒸鸡饭的事很快被发现,原本乔沼是要被赶出戏班子的,但师傅又不舍得他是块好料,就罚他大夏天的穿着厚衣在毒辣的太阳下倒立了一天。后来太阳终于下了山去,白泽用木勺舀了水,一次次往乔沼身上浇,最后也跟着被罚。从那之后,白泽开始和乔沼简单地交流,也不再计较吃的,他食量小,反而会把东西悄悄留给乔沼。

当风枕打电话给乔沼说如何确认了白泽就是凶手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出了错,因为白泽身上有个秘密——他不识字。既然不识字,就更不可能写字条了,这个时候银古突然想起,当时看见白泽的画,总觉得有些奇怪,那就是白泽的画从未留名,连章也没有盖。

留歌是用唱的,白泽很有天分,加上他的音质天生优柔细腻,是唱女角的绝好之才。但白泽不识字,要记住唱词并不容易。留歌中最有名的一出便是《雪离》,讲的是一对恋人在风雪中被迫分离的故事,那个时候已经确定了乔沼出演男角,但女角却迟迟选不出。师傅给了白泽两周的时间学唱词,却没想到只一周,他就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了。

乔沼和白泽虽没名扬四海,却也小有名气,看戏的人总是不少。这其中,就有后来乔沼后来的妻子颜禾。颜禾靠出版诗集为生,也算是个作家,她个子小小,长得很洋气,头发是罕见的棕栗色。乔沼很快爱上了颜禾,他们常常窝在一起看书,她空闲的时候还会带些吃的去乔沼的公寓,那个时候乔沼和白泽已经不用呆在戏班,他们在外面买下了一套房子。

但白泽却不太买颜禾的帐,无论对方带了什么来,白泽只是淡淡一句不感兴趣。虽然乔沼心里尴尬,但还是努力打着圆场。最后争执却还是发生了,颜禾想要看他们排演,白泽却说如果她来,那自己便不演,闹到最后就连正式演出时也是这样。乔沼被触及了底线,也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女人,怒气上来就挥了白泽一巴掌。

“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他狠狠地丢下一句话,却有些心疼。

那之后白泽便不再理会乔沼,除了排演和演出,不同他讲一句话。这个时候清染镇已经开始衰败,第一批听不见的人出现了,人家都人心惶惶,已经没什么人来听戏。

搬离清染之前,乔沼结了婚,婚礼前一晚他找白泽喝酒。酒喝多了,两人又像原来那样,抱在一起唱戏,说事。

“夫君……”白泽的声音很柔,这是《雪离》里他对乔沼的称呼,他们已经习惯这样叫对方。

“怎么了?”乔沼又饮尽一杯清酒,他觉得胃里辣辣的,整个人都要飘起来。

“乔沼,”这次却正正经经喊了他的名字,“我们都在一起快二十年了,你怎么就不懂。”

乔沼眯着眼睛,他已经有些困了:“嗯?”只能这样反问一句。

“我爱你。”对方不像在开玩笑,字字深情却又透着隐忍。

白泽白嫩的面庞被酒染得粉红,乔沼摸着他柔软的头发一瞬失了神,再醒来时已经是大中午,两人在被子里什么都没穿。

尴尬的、甚至带点恐惧的,乔沼小心翼翼地对白泽说:“今天我要结婚了。”

这是一种暗示,昨天的一切都不作数。

“白泽对我说,他不会说出去,但是他也选择搬来狸北,问我以后能不能还像朋友那样见面。”乔沼说完这句就对着旁边呕起来。

银古把手帕递过去:“你答应了,但来了之后却没见他?”

乔沼猛地喝了几口水:“我怕……”

银古大概猜到了之后发生的事,一边的乔沼又接着说下去。他说白泽曾经让女儿回家说,想见见她父亲,这让乔沼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他不想那件事被暴露出来,也不想再和白泽有接触,白泽却依然和他在一个镇子上。后来乔沼发现了女儿身上的伤痕,他猜到了那是白泽干的。

“可能恨你,连带着你的妻女都恨。接着和你女儿一样残疾的人,都在他发泄的范围内。”银古把薄荷酒一饮而尽,胃里辣辣地烧了起来。

“或许我该去见他。”乔沼用双手捂住了脸,“或许我该见他,乔贝也不会死。”

他的眼泪从指缝间漏下来,银古听到了那句轻微到难以辨识的句子,“但我怕控制不住,暴露了爱他的自己。”

银古点了一根烟,问说:“你觉得他为什么都承认下来。”

“白泽……白泽是个很固执,自尊很强的人。他从不愿意暴露自己不识字这点,除了原来戏班子的人,很少有人知道。”

“你夫人不知道吧?”银古这样推测。

“她不知道,我很早就答应了白泽不说。”

“他应该不是羞耻于自己不识字,”银古吐出几个烟圈,“就算洗脱了他的一项罪名,他杀了乔贝,还是要被判死刑的。更重要的是,他大概不想被你夫人知道‘不识字’这件事。毕竟她是个搞文学的,这方面最拿手,却又正好是白泽的软肋。”

“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乔沼嘴唇颤抖,整个人接近崩溃。

“但对于白泽来说,却是他没办法释怀的吧。”银古把烟灭在铜质的猫头鹰烟灰缸里,脑子却突然清醒过来,他才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白泽不是凶手,那这个案子根本没有完结。

(十六)

这个月结束风枕就调回夏川,最近他过得很清闲,虽然狸北连续一周大雾,也没阻挡风枕内心涌动起归乡的激动,就像温热的阳光整个包裹住了自己。

但就在风枕离开的前一天,狸北放晴了,同样的案件却再次发生,银古也带来了关于白泽的真相。寒骨黑暗的真相再次笼罩下来,并且这一次,好像再也无法挽回了。

风枕的行程并没有改变,他还是准备在第二天回夏川,不过这之前,他最后一次回到了那个阴冷的隧道里。

“和前几次一样。”那个实习警员大概终于习惯了,没再露出一副想要呕吐的表情,“尸体裂成几段,暂时没办法确认死者身份,不过又是个年轻女孩儿。”

风枕踩着湿滑的铁道,他觉得自己应该赶紧离开这儿,不然就要被吸入隧道的某处无法自拔,但好奇却促使他望向那具残破的尸体。嫩白的皮肤如羊脂玉一般,西瓜红的血侵染在上面,张开的手臂仿佛在拥抱着什么。

一样东西扎入了风枕的眼里,他愣愣地望着那里,没办法移开眼光。那串浅绿色的珠子套在了尸体的手臂上,在昏暗的隧道里还泛着浅浅的光泽,那是自己亲自在夏川的神社里求来的,听说可以保平安。

瞬间也就明白过来,死的女孩儿不是别人,是曾经帮助过自己的绵睑。

压抑的感情再也没办法控制住,它们像涨潮的潮水漫出眼耳,在风枕头里疯狂地叫嚣着。

终于蹲在冰凉的铁道上哭出来,风枕从小声抽泣到嘶吼着捶打地面:“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到底是谁?”

却没有机会再揪出真相,隔天风枕就离开了狸北,回到了阳光普照的夏川。

(十七)

狸北镇终于也萧条下去,再过不用半个月,住家就会搬光。风枕驱车前行,这是他阔别十年后重新踏上这篇土地,今天的狸北却是风和日丽,好像在欢迎他的到来。

风枕回到夏川没多久就辞去了警察的职位,他干过很多工作,现在做医药代表,来往于各个医院卖医疗仪器。这次他回来也只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

在狸北镇口,风枕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停下车来。那人露出一个惊喜的微笑,寒暄了两句。

“阿璃,这就走了?”见冰璃提着两只布袋子,风枕猜想她也要搬出狸北了。

对方点点头,她还是那样美,虽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却更显气质。冰璃的头发随意盘起来,耳边还别了一朵杏纸花,想着那满院怒放的花朵即将败落,风枕忍不住伤感了起来。

“都十年了,怎么会突然回来?”冰璃顿了顿,试着问,“还放不下?”

风枕嗤笑了一声,他摇了摇头,然后拍了拍车说,“我是来送货的,我已经不干警察那行了。”

显然冰璃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她也露出一个浅笑:“也好,远离了生死,才能活得安稳吧。”

他们又简单地交谈了几句,风枕就重新上路了。送货的过程异常顺利,才中午就办完了事,他随便在餐馆里吃了碗面,准备去那个隧道看看。

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原来十年过去了,所有的嗅觉感知都没有遗忘。阴冷潮湿的隧道,滑腻的青苔,还有一股子挥散不掉的血腥味。风枕心里有一种隐约的不安,他点燃一根烟,合着手机微弱的光线向前走。

“啊……”直到脚碰到了一个东西,风枕才发现隧道里还有一个人。他用灯照了照对方,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她一个人蹲在铁道旁,看见风枕的时候缩起了身子。

“别怕,我不是坏人。”风枕放软了语气,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于是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在这里干什么?”

“想等昨天一起玩的阿姨,她说今天可能会来。”女孩儿用脚磨蹭着地面,“她说要送我手帕的。”

“手帕?”

女孩儿点点头,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手帕上绣了可爱的小熊。”

“是在哪儿碰见那个阿姨的?”风枕感到自己的血液仿佛在倒流,他觉得某样东西迫切地钻出来,“是在这个隧道里吗?”

“阿姨说,每次都会和漂亮的女孩子,在隧道里玩。”

孩子的声音天真无邪,风枕却浑身颤抖起来,是凶手,凶手还在这里。

“她……长什么……样?”舌头打结,风枕说得磕磕巴巴。

“就是一个漂亮的阿姨。”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风枕抓住了小孩儿的肩膀,“任何细节都可以。”

“她身上很香,有杏纸花的味道。”大概是被激动的风枕吓到了,那孩子的声音弱了下去。

杏纸花。风枕的思绪被扯到几个小时前,那个准备离开狸北的女人,身上也被那种清香包裹。

是冰璃。

(十八)

这次并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风枕独自一人前往冰璃原来的住所,最后在后院那片种植着杏纸花的泥土里,挖出了一堆孩子们的骨头。原来就在这么近的地方,原来那些孩子,就在自己几次留下吃饭的地方。

“难怪院子里的花开得那么盛,”风枕推迟了回夏川的计划,正和银古吃着烤肉,“原来孩子就被她埋在底下。”

十年过去了,银古却越发沉默,会面中一直是风枕在讲话,他只顾埋头吃饭。

“她说要离开狸北,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风枕讲得口渴,咕嘟嘟地喝光了冰啤酒,“现在算有证据了吧?要和别的镇子合作吗?”

“风枕,”良久后银古才开口,他的表情有些为难,“我也和你一样,不做警察了。”

“哎?”风枕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但根本不能从知道真凶的冲击里走出来,还是一个劲讲个不停,“当初千栀说凶手瘦小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可能是个女人。”

“难怪她强暴都不会留下证据,大概都是用的工具吧?”风枕想要得到确认般,瞪大的双眼里满是急迫,“话说回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有动机吗?”

“你还记得我当初说,凶案都发生在雾天吗?”银古点了根烟,辣味呛得他咳起嗽来。

风枕点点头,但对方接下来的话,却令他感到大脑发麻,什么也不能思考了。

当年风枕离开后,银古还在继续调查。他一直觉得凶案和雾天有关,却又缺少了什么关键的环节。那个时候银古突然想起了森绫死前和风枕说过的话,他说森知里买车是想等森沫回来,带他去看海。但那片海却被填海造田,变成了一片麦田。银古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他知道这里的变化实在太多,有时连他都记不清小时的狸北是什么样了。

“还记得当时我们推测凶手弃尸铁道的原因吗?”银古翻了翻锅子里快要烤焦的肉,对风枕发出了疑问。

“因为凶手心理变态,这样会令他兴奋?”风枕语气里满是疑问,他也记不清楚了。

通过森知里看海的事,银古联想到的,就是关于凶手弃尸铁道的原因。也许根本就不是因为凶手是个变态,也不是因为尸体在那里会被轧个粉碎,只因那是凶手记忆里一个重要的地方,是狸北还未填海造田时的某个地方。而恰巧,那里后来变成了隧道,有火车通过,尸体都被碾得血肉横飞,才让警方误认为凶手是个变态杀手。

风枕咽了口口水,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提到了嗓子眼:“那里原来是什么地方?”

“海。”

银古把烟灭了,喝了几口啤酒,他的回答又让风枕迷惑起来。

“虽然是海,但就在那个隧道所处的位置,我是说那片海的位置,曾经出过事。”银古好像有些焦躁不安,他双手交叉在桌上打着拍子。

狸北人原本是靠捕鱼为生,他们的水性很好,直到后来水被污染,农业兴起,才慢慢转向陆地生活。在银古快上小学的时候,曾经传说有群很罕见的鱼类游入了狸北的海域,并且数量惊人。于是渔民们纷纷组织起来,准备去打捞一笔。因为要出海一周,有些百姓是全家一起,住进了那艘大船里,整整有八十多人都在船上。

结果出海的第三天,狸北的天气变得阴郁起来,下了大雾。海上翻涌起巨浪,那是数月来最厉害的一次涨潮,结果船触到了暗礁,在四十分钟内彻底沉入了海底。

“后来我去核对了一下,发现杀人案发生的那天,必定是海水涨潮的日子。”银古的眼神空洞,也不知为何冷笑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说,到了下雾和涨潮的日子,她就会杀人?”

“我让金子给我介绍了研究精神病方面的医生,”银古舔了舔嘴唇,“这也是强迫症里的一种,平常并无异样,一旦受到了某种刺激,比如天气,比如某种音乐,她就会犯病,内心最黑暗恐惧的东西就会挖掘出来。”

“问题是到底为什么?”风枕还是不能理解,他用力拍了下桌子,“就因为这该死的天气,就害那么多孩子被杀了?”

“并不是这样,只是在这种状况下她会受到刺激。因为在很多年前,同样的天气里,在那场沉船事故里,冰璃失去了哥哥和父亲。”

风枕沉默了,他只能灌下几口啤酒让自己镇定:“你早知道了?你早知道了为什么不抓她?”

“因为那次的事故,我也在船上!”银古终于颤抖着身体,捂住脸哭了起来。

在整个案件中,冰璃只杀女孩和孩子,原本银古并不理解,但当他发现冰璃是那次沉船事故遇难者家属的时候,很快就明白了。事故发生后,有部分孩子和女性被解救,当时船上只有两艘救生船,按照一般的惯例,当然是让孩子和女人先上去。

虽然这是最简单的规则,也不会有人有异议,但是对冰璃来说,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尽管当时是救下了部分孩子和女人,但对于除了哥哥和父亲就一无所有的冰璃来说,她相当于失去了全部,变成了活死人。最后只能去别的镇子当了妓女。这个最最简单,也最能被大众接受的规则,却把冰璃逼入了绝境。而当时的冰璃,也只是个小女孩而已,她和银古一样大,连上小学的年纪都没到。

后来银古假装毫不知情,试探着问冰璃要了全家照,结果冰璃只有她哥哥的照片,但也只有一眼,银古就发现了,那就是当时救了自己的人。冰璃的哥哥并不比银古大了多少,甚至看起来比银古还矮了一些,当时银古的母亲已经上船,最后只剩下一个位置,村里人都说一家上一个,要把位置让给冰璃的哥哥,但银古一直哭闹个不停,最后冰璃的哥哥让了位。

银古到现在都忘不了冰璃哥哥当时的表情,小船一点点滑远,他只能扯出笑容对着银古所坐的那叶扁舟摇了摇手,但脸上潮湿一片,在夜空下泛着光芒。想必那个时候他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吧,想到之后就会变成孤儿的,自己的妹妹冰璃。

由于冰璃一家搬来才没多久,事故发生后,大家大多各顾各地整理自家的情况,光葬礼就举行了几十次。没人知道冰璃是怎么离开的,也根本没人想到要去看看她家的状况。

“她杀了人,现在她杀了这么多人,难道还不够吗?”风枕还是无法理解银古的行为,他内心懊悔——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如果早点发现,森知里和森绫就不会死。如果早点发现,绵睑也不会离开。

“你知不知道,现在放她走了,森知里、森绫、绵睑甚至白泽都不会安息!”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银古红着一双眼吼了回去,“你觉得就是你错误的判断害他们死了,是你杀了他们,你想抓住凶手复仇。但你有想过我吗?”

“冰璃的哥哥,让给我的不是位置,他给我的不是钱,也不是东西。”银古牙齿打颤,用手扶住额头,声音小了下来,“他给我的是命,是无论用什么都无法偿还的……”

风枕哭叫着笑了,狸北人的面孔一一窜进他的脑海里,仿佛要将他击倒。风枕拿起啤酒瓶在桌上砸碎,却不知道该打向谁,背后是森知里和森绫曾经坐过的桌子,当年的景象好似又在他眼里跃动起来。

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切又好像都结束了。

最终回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对错。

有的只是牺牲与自私。

狸北又迎来了一场大雾,厚重的白色包裹住整座城池,仿佛它从未存在。而风枕撕心裂肺的哭喊,也变得很远很远,最终一切还是归为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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