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看你进去后看到了什么。”
“血……很多血……”
“有血吗?”
“是的!”
“你为什么要朝嫌疑人开枪。”
“……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请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向嫌疑人开枪0”
“我说过他根本不是人!!他的脸是个黑洞!他是个怪物!他是个怪物!怪物!!怪物!!!”
一
李真疯了,因为一件被废在档案室十七年之久的案子,一件原本同他根本毫无关系的案子。这案子让他几乎成了个废人。现在想起来,如果不是那天自己多此一举地去把这个案子告诉李真,李真就不会出这种事了吧?为什么一切会演变到现今这个地步,廖娟怎么都想不明白。
说起来,那桩被压得快发霉了的旧案子,廖娟是它的第一个发现人。
案子本身不复杂,曾经轰动过一时,因为死了不少人。
凶手把那些人的尸体都沉在现在的林孝路,当时叫做谈家浜路的那条臭水浜里。那一带原来荒得很,如果不是最后一个受害者从浜里爬出来被人发现,这案子可能到现在都还没被人发现。
幸存者在被发现的当天就死了。一个身体里丢掉了四件重要器官的人,又在水里泡了那么长的时间,即使再高明的医生都无力让他回天。之后警方立刻对那条臭水浜进行搜索,随即从河里打捞上来大大小小不下十具尸体。
这案子一经暴光立刻引起了轰动,几乎是家家户户茶余饭后讨论的热点,那块地方很快被封了,地毯式的调查搜索进行了一年,一年后宣布破案。说是当地一个赤脚医生学人家国外电影里的器官贩子,打起了人体器官贩卖的主意。大约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那个医生一次又一次把一些小叫花子,或者单身路过村子的游人旅客弄到家里做活体解剖,然后把得来的器官高价卖给黑市。由于受害者都是些无依无靠的人,所以过了那么长时间,始终没人发现村庄里藏着一个杀人魔王。
经推测,从浜里爬出来的受害者可能因为夜半发急病求医,刚好撞见了赤脚医生所做的勾当,所以被他杀了灭口。赤脚医生的同犯包括他的妻子女儿,还有两个护理人员。
后来主犯在被追捕的过程中因为暴力拒捕被警方击毙了,同谋则一直被关到现在还没被放出来。时间消除了一切,那块地方早从原来人见人厌的臭水浜变成了十里繁华的商业街。
可有一点是消除不掉的——那个案子背后隐藏的真相。
如果廖娟没有被调到这个区的分局,没有闲着无聊去翻那些旧案子的档案,那么她会和所有知道这案子的百姓一样,以为这案子在十几年前已经彻底结束了。
可事实不是这样。
公众知道的东西是有限的,能被媒体播报到公众面前的,更加有限——
那件案子的主犯秦伟其实没有被确认生死,甚至他是不是真正的案犯,都还不能确定,因为完全没有作案证据。警方去他家调查的时候,没找到任何人,经过几天几夜的围堵总算把他的家人和护理全部逮捕归案,但却没有关于他下落的任何消息。最奇怪的是,那些人在被逮捕的当晚全死了,死状和那个受害者一样,开膛破肚。
在完全没有任何人发觉的时候,死在当地临时看守所。
这引出了另一个没有公开的真相——
这些人的死,并非如报导所说,是被摘除了器官。他们的器官还在,但都烂掉了。尸检报告的形容是:打开胸腔后,内部的脏器好像被无数虫蚁啃噬过,边缘发黑,有部分中毒现象。
原先作案者的作案动机并不成立。这么一来,那些人的死更诡异了,是什么造成了他们的死亡?凶手又到底是谁?整整十七年,它一直是个谜。在这间警局的档案柜里压了那么多年,它一直没再被人打开过。
直到档案被廖娟从那些柜子里挖出来,之后闲着没事当故事说给了李真听,没想到李真一听就上了心,还特意把这份档案要了去。
想来,是因为男人所谓的事业心吧。如果能把这案子调出来重新查清楚,对他今后的发展很有利。
是个男人都会有野心。
这野心却断送了他下半辈子的生活。
她还清楚地记得,李真在好几天没来上班之后,突然给她打了通电话。电话那头他声音听起来有种一反常态的兴奋,说他已经追查到了那件无头案主嫌疑犯的下落。没过三天,他又一个电话把她叫去了江边的那个货运仓库。
满心以为会等来什么特别消息的廖娟,依了李真的话找到那个仓库后,等来的却是一声枪响、一具不知名的尸体,以及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而歇斯底里的李真。
他到底调查到了什么?
当时在仓库里,又到底发生什么了?
除了反复几句疯话,医院里的李真现在什么也不能告诉她。
二
回到局里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大楼里人不多,也没人留意到廖娟回来了。最要紧的是局长不在,廖娟松了口气。他说过要找她谈话,所以她想先回科室一趟,把那个案子的档案放好,免得到时候被追究麻烦。
回到科室发现验尸报告复印件已经送来了,就在桌上,廖娟随便拿起来翻了翻,刚扫了几眼,她一下子坐了下来。这份报告让她有点意外。
报告上说,经过法医的鉴定,那个被李真开枪打死的嫌疑犯是最近一起超市失窃案的疑犯之一张某。张某今年不过二十岁,所以十七年前他根本不可能去干那件案子,很显然,李真追错了对象。
可为什么李真要开枪打死他呢?他应该在看到嫌疑犯的脸时,就确定犯人不可能是这个人。
琢磨着,她继续往下翻,随后从报告里翻出几张死者的照片。
现场看得不特别清楚,照片上拍得却相当清晰。死者的脸都给打糊了,也难怪,李真用的是点45口径手枪,而且还连开了三下,真不知道那枪他是从哪里搞来的,这可是特种部队才允许配备的特定枪。
也许是偷来的。但李真为什么要冒险去偷一把军用枪?防身的话,平时的佩枪绰绰有余。
很多问题,廖娟越想越糊涂,好象一团线看着散碎想顺手理理,却反而理成了一团乱絮。带着一堆解不开的谜昏昏沉沉回到家时,已经快凌晨一点,她捏着酸痛的肩膀正要开门进屋,却发现一只快递包裹正在自家走廊的置物箱上静静摆放着。
上午时好像有快递给自己来过电话。
但那时她正在李真的病房里,就让对方把东西搁在走廊的置物箱上。这整个七层除了廖娟外没有其他人居住,所以长时间以来,廖娟已将这整层楼都当作了自家的地盘。
这包裹不仅奇怪,还不知是谁寄来的。进屋后,她开了灯看了看始发地,不由更觉奇怪。因为东西是从泰国寄来的。
廖娟根本没有认识的人在泰国。于是她立刻将那箱子拆开了,剥开层层的包装,里头躺着一只公文包。那是李真的公文包,廖娟记得很清楚,这包整日都见他随身带着,廖娟常取笑他,他不像个当警察的,倒像个搞推销的。
此时它看起来比原先旧了很多,不少地方被磕碰坏了,也不知李真究竟带着它做了些什么。李真怎么会一声不响地跑到泰国去了?看寄件的日期,正是他不告而别后又突然出现,打她电话的前一天。
于是廖娟立即迫不及待用工具撬开了那只上了锁的包。
箱子里不少是李真在泰国拍的照片,但都不是风景照,大多数是在一些很暗的类似寺庙的房子里,采光很差,拍的是放在那些房子里的盆子和钵。照片背后用各种颜色的纸条做了标签,什么一号存二号存的,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用的锥子和勺子。翻到最后,是一只镀金的盅。对比边上的东西,那只盅至少有西瓜那么大,顶上的盖子雕着只看上去不像人也不像兽的怪物,那怪物头朝下张着嘴对着盖子,角度看上去像是在吸食盖子里的东西。同样的,照片后面贴着张小纸条,上面有两个字:饕餮。
除了那些在泰国拍的瓶瓶罐罐外,包里还有一本硬皮本。她打开随便翻了翻,和她原先猜的一样,本子只是记录着一些工作上比较重要的信息,没什么特别的。但翻了十多页之后,那些记载一下变得多了起来,而且写的方式不像是工作记录,更像是他的私人日记,这让廖娟一下来了精神——她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三
“廖娟似乎对这案子没有太多兴趣,也许她只是把它当成了一个故事,不过在看了她放在桌子上的那份档案后,我感觉那件事很蹊跷,比如那个尸体。得,先把它记下来,回头我查查别的资料。真奇怪为什么十几年了都没人再查一次,那么多人死,却查不出最基本的作案动机和犯罪嫌疑人。”
“今天找到了原始本,的确附带照片,看后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那些尸体腹部里的伤不像是人为造成的,边缘有啃噬的痕迹,但无法判断是死前还是死后形成。法医报告上关于这个没有更多内容,很笼统。
“刚才廖娟说的话很有意思,她说这报告让她觉得那些尸体的腹腔好像一座粮食储存仓。这个女人老是会说些让人不想吃饭的话,我猜和她本质上的胆小不无关联,心理学上怎么说来着……不去管它,至少这话提醒了我。
“我想我找到他了,从见到他的瞬间,我就把他认出来了,没错,他和照片上没有太大差别,就是留了头发。真没想到他一直都在这里做搬运工。这么多年竟然没人发现他在这里……可是真奇怪,十七年了,他的外表除了头发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吧。我得再好好查一下,看他是不是还有个儿子或者别的亲戚之类的。
“奇怪,的确是他没错,长相可以骗人,但DNA的检测不可能造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为一名警察,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相信这些巫术。刚才在图书馆借了本书,关于泰国巫术的,他们把那玩意叫做蛊,蛊会造成那种状况吗?不过我确实在里面发现了和那起案子有关的部分,比如尸体处理。不能再想了,越想我越觉得自己在发疯。也许我应该收手?
“摘录:‘人蛊,十八世纪中叶泰国曾经兴起过一时的一种秘蛊,以人养蛊,蛊饲虫,虫养蛊,最终得到一种极为罕见的蛊虫。以往泰国人养蛊多为控人,而这一种蛊是以蛊来操控神怪,从而驱使其供自己使用,传说人蛊可以操控饕餮,以达到永生的目的,因为饕餮可以吃掉一切,包括时间。后因制作方法极度残忍而被禁,但几百年来一直没有间断过该蛊的传言。人寻求永生不灭的欲望永远是生生不息的。’
“在泰国已经三天了,我想我发现了什么,我必须马上回国。”
记录到这里停止,夹在后一页里的是几张照片。
照片上显示的都是同一组场景,只是角度和时间段的不同。每一张照片上都有个男人,码头上搬运工的穿着,有侧面有背影,最后一张是正面,照得相当清楚,那张脸和当时通缉令上的照片一模一样。
看到这里廖娟突然觉得后背上冷嗖嗖的一阵,她迅速把这张照片压到最后。
不知为什么这张照片让她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她刚才看着这照片上人的时候,感到照片里那个男人好像也在盯着她看。廖娟匆匆把本子合上放好,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枪搁在手边。
刚才那种强烈被人看着的感觉似乎消失了,她定了定神,重新坐下拿起电话:“喂,我是廖娟,麻烦转接调查科张林。”
“喂,张林吗,能不能帮我个忙。”
“帮我弄份三号码头货运中心所有工作人员的档案可以吗?”
“对,所有。”
“现在,现在就要。”
档案很快就传过来了,廖娟翻了十几页的数据,很容易地找到了照片上男人的简历。他叫王大伟,初中学历,未婚,36岁。和那个嫌犯十七年前失踪时一个岁数。但他已经不在那地方了,退工记录上显示他是十月二十号离的职,也就是说,他是在李真出事后第二天提出的辞职。
再根据手头的资料登到局里的档案库,她找到了这男人以王大伟名义租过的几个地点,最近期的一个离廖娟家不远,靠近永安路,那是一条人多得泛滥的待拆棚户区。
他还会住在那里吗?
廖娟不知道,不过这是她能弄到的最终资料了。
大海捞针。每每调查失踪人口的时候,她总会有种潮水般的沉重感。如果这会儿李真清醒着该多好,他一定知道怎么找到这个男人。
不过,明明是追踪着这个男人,为什么李真却杀死了一个毫不相关的小偷?
琢磨着,她检查了下枪里的子弹把它插进裤兜,站起身穿上了外套。
四
四水路,是很老很老的一条街,老得都能在里面找出四五十年代这座城市破旧的影子。其中一半是拆迁后的废墟,一半是待拆的棚户区。住的人鱼龙混杂,混乱不堪。
王大伟最后住的地方就在这里,63弄117号3楼,一间和边上房子连在一起,朝上搭出来的鸽子棚大小的阁楼。楼下两层还分别住了四家人家,问起王大伟这个人,都是摇摇头把门一关了事。廖娟出示了警证才有个住在底楼的女孩说,几天前见到王大伟从楼上走过。但是她隔壁男人又是另一种说法:王大伟不是老早就搬了吗?躲债啊,欠了一屁股的债到处躲呢,几天前房东还在到处找他。
这让廖娟有点犯难了,一人一个说法,看上去都挺可信,到底该信谁呢?
离开了这栋房子之后,廖娟到附近小店里吃了顿饭,挨到周围街坊差不多散开的时候,她再度回到那房子处,趁着周围没人,悄悄潜进隔壁的那幢房,然后通过彼此间几乎连到一起的阳台,爬进了王大伟住的那间阁楼。
一进屋,她立刻感到有些窒息。看起来阁楼确实好些天没人住了,桌子上一层灰,摆在那上面的几碟食物,绿毛都长得可以随风飘,让整间房间充斥着一股腐烂的恶臭。
在窗口处缓了好一阵,廖娟才继续在这房里勘察起来。
这块巴掌大的地方,除了一张床,一张矮柜和一个衣橱,基本上就没有别的家什了。慢慢转了一圈后,床头柜上一只镜框吸引了廖娟的注意。
那只镜框缺了只角,里面的照片一角变了颜色,剩下的部分是两张脸,一张廖娟见过,是十七年前那案子主要嫌疑犯的女儿,照片上的她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另一张脸不知道是谁,从身体来看是个女人,脸被用什么利器给划糊了,一点样子都看不出来。
现在看来,王大伟确实是那个嫌疑犯没错了?她琢磨着,再在屋里绕了个圈,忽然看到墙角里有一片特别的颜色。
墙壁的颜色都已经发黄发黑了,所以那地方一片雪白格外的醒目。那是一片被什么东西刮出来的痕迹,涂得很乱,有些看得出来是字,但已经被抹得看不出样子了,只看得出抹的人当时心情很混乱,有一种想毁灭什么的冲动。
这片白色的刮痕下躺着本东西。
是本十七年前的病历,名字是秦晓丽。是那对嫌犯夫妻女儿的名字。病历很厚,密密麻麻记载了很多症状和治疗方法,但翻到第十二页的时候,那些字又被许多红叉给涂抹掉了。看得出涂抹的人当时情绪很激动,每一笔都渗透到了后一页,甚至把纸给划破了。
于是她翻回去留意了一下秦晓丽病历上的症状:第四神经综合症。
这是什么症?廖娟听都没有听说过。她又朝墙上那些划痕看了一眼,这似乎是愤怒的父亲出于某种绝望心情时的发泄。和那个案子有关吗?和李真在笔记本上记的那些东西有关吗?
正想着,突然门那边传来咯嗒一声响,像是有人要进来了。廖娟情急中闪身进边上的大橱后,片刻后门被推开了,一个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廖娟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就见他似乎有点紧张地朝两边张望着,片刻后急走到大橱边用力把门打开。
廖娟趁着这当口从大橱后走了出来,一边摸出腰里的枪,一边无声无息站到他身后。直到将枪口移到他腰眼的位置,抬高声音道:“秦伟吗?”
男人被她吓得一个惊跳,猛转头看向廖娟,那一瞬间廖娟只觉得心脏陡地狠跳了一下。
男人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碗大的漆黑色的洞,洞口正对着她的方向,从里头发出阵阵嘶嘶声。
“别动!!”廖娟一声大喝朝后急退了两步。
随即抬起枪对准他,用力拉开了枪栓。正准备射击,手却突然间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就在这瞬间眼前那男人脸上碗大的洞突然间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陌生而苍白的脸。
那人被她刚才的举动吓坏了,惊魂不定地看着廖娟,结结巴巴道:“什么秦伟……我找王大伟来的,你又是谁?”
廖娟将信将疑地给他看了看自己的证件:“找王大伟?那你偷偷摸摸在这里找什么?!”
他苦笑:“警官,他欠了我两千多到现在还没还,而且老神出鬼没的,所以今天看他不在家,我就想自己动手找找他家有什么能抵债的……结果被您逮了个正着……您不会想抓我吧……”
廖娟闻言再次看了他一眼。
他无论说话的神情还是语气,都正常得很,不知为什么刚才自己会将他的脸看成那副样子。莫非是这几天睡不好太疲劳了?她犹豫半晌,皱着眉朝他摆了摆手,见状他立即点头哈腰地朝屋外奔了出去,快得好似慢走一点廖娟就会反悔。
一直等到他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消失,廖娟才又重新走到床边蹲下身,想再翻翻抽屉找找线索。就在这时,身后那扇门忽然呀的一声再次被推开了,一个人低着头慢吞吞从外头走了进来。
五
伴随他进来的,还有一股浓烈的烟味,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见状廖娟正想躲,可哪里还来得及,那男人关上门头抬了起来,目光正撞向她,瞬间男人怔了怔,廖娟随即反应过来,一抬手用枪对准他:“别动!!”
男人没动,正对着廖娟的那张脸看上去有点憔悴,但基本和照片上没有太大差别。这张脸按理说应该不年轻了,可还是和十七年前没有任何区别,廖娟心里没来由涌起一阵寒意:“秦伟?”她用枪朝他指了指,“你是不是秦伟。”
“我是秦伟。”出乎意料,他回答得很干脆。
“我是警察,”廖娟一边说一边拿出证件朝他晃了晃,“关于十七年前那个案子,我们想找你问点话。”
“没什么好说的。”他伸手掏出支烟点燃,用力吸了一口,“你们都看见了,没什么好说的。”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人不是我杀的。”
“不是?不是你为什么要逃。”
“不逃不行。”又吸了一口,再吞下。这男人似乎没有把烟从肺里吐出来的习惯。
“跟我回警局,如果真的有冤情,我们会帮你。我们不想放过真正的罪犯,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他笑了笑,那张脸在烟里显得格外瘦削,“你们每次来都说会帮我,可是没有一个人是真的来帮我的,就跟我那个婆娘一样。”
“每次?还有谁?”
“那个年轻人,他跟了我很久,以为我不知道。后来被我发现了。我问他,你干什么来?他说来帮我。呵,他帮我,其实就是为了把我骗到我工作的地方,然后给我脸上来三发子弹……”说到这里他眯了眯眼,蹲下身擤了把鼻涕,“还好我跑得快,否则脸就开花了,和那个住在仓库里的小赤佬一样。”
“你看到李真朝那个人开枪?”
他抬了抬眼皮子:“李真?你是说那个疯子一样的男警察?是的,我看到了,他着了魔似的把那小子当成了我,连开三枪,打得那小子满脸开花。”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阻止?为什么要阻止?”秦伟抹了抹手站起身,又吞了口烟,“他以为那个人就是我,这不是很好,他如了他的愿,我也安全了。”
“啪!”话音落,廖娟上前几步把枪顶到他脑门上:“跟我走,这件事的始末,我们换个地方再好好谈一下。”
秦伟由着她把手铐拷到自己手腕上,他嘴里还在吞着烟,抬头看着天花板笑:“看,你刚才还说是来帮我的,这就是你所谓的帮助。”
“有什么话去局里说,走!”铐完手铐用力在秦伟肩膀上推了一把,秦伟却好像脚在地上扎了根似的,只肩膀晃了晃,两条腿却在门口纹丝不动:“走?为什么要走,这里是我的家。”
“你被捕了。”
“被捕?哧,你们警察说来说去最后只会说这两个字。十七年前这样,十七年后也这样。你觉得你真的能捕到我吗,警察小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背对着她的关系,廖娟觉得秦伟的声音听上去越来越闷,她听见秦伟继续道,“人都是我杀的,没有错。他们不死我女儿就活不了,我婆娘说的。可是她也死了,被我杀的,因为她为了让自己活,把我们的女儿弄死了。”
廖娟闻言一愣。她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情里竟然还隐藏着这么一段内容,任何资料里都没有提到过。
这男人为了他女儿所以弄死了那么多人,甚至包括他老婆。为什么杀人可以让他女儿活?她想起了之前看到的病历,还有李真笔记本上那段关于泰国“人蛊”的内容。她忽然觉得明白了什么,不知不觉那只紧扣着对方手腕的手松了松。
在这瞬间,廖娟被秦伟反手猛一拳挥倒,枪脱手飞出,她刚要伸手去抓,秦伟就一脚踩在了她的手腕上:“你们都该死,你,那些警察,我老婆,所有的人,你们都该死。看看我现在这种样子,看!”他一边说一边脱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六
那是副什么样的身体?
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住了骨头,皮上全是伤口,很多已经溃烂了,这让他整个身体看上去黑得发青:“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害的,我只想我的女儿回来,你们为什么要这样逼我,还有我的婆娘!她最该死!都是她天天骂我的女儿把她骂出病来的!又对我说什么这种方法可以救女儿!谁知道这个贱人让我杀了那么多人只是为了她自己!她想青春永驻!她想长命百岁!哈哈!可是老天有眼!让她和我女儿一起去了!被那东西吃了!哈哈哈!吃得好!吃得好啊咳咳咳!!!”
突然他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他脸涨得通红,一边用力抓着自己的胸,一边用力地咳嗽,像是恨不得要把自己的肺一起咳出来似的。
慢慢的那张嘴越张越大,大得把鼻子的位置都给挤掉了,然后是脸颊,还有他的眼睛……而他还在大口大口地咳嗽着,挖心挖肺般使劲咳,每咳一下连地板都在微微震动,渐渐廖娟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挪动。
似乎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她一半身体在地上,一半身体朝上竖了起来,竖起的身体不断朝秦伟那张已经快把他半张脸吞没的嘴巴处移。
那嘴巴看上去就像只黑洞,深不见底。
伴着一阵阵咳嗽声从里头涌出来一股股带着阵浓腥的吸力。廖娟急了,一边使劲朝后仰,一边用脚猛踢秦伟的腿:“别咳了!住嘴!!别咳了!!!”
秦伟没有丝毫理会她的喊叫。一边继续用力咳嗽着,他被嘴吞掉一半的眼睛朝下望着廖娟,像是在对她说什么,那眼睛泛着层奇特的微红。
“秦伟!!住嘴!!!”再一次尖叫,廖娟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在自己整个身体被吸起来的瞬间把枪抓到手里,转身对着他连发数枪。
子弹在秦伟身上留下了数个弹痕,可是没有血,秦伟的身体像没有受到过任何伤害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可是他依然在咳嗽,而且一次比一次咳得厉害。眼看着廖娟的手就要被吸进那张嘴里去了,那张嘴忽然张大,一下占满了他整张脸。
“啊!!”廖娟不由脱口一声尖叫。
眼见自己的半只手瞬间被那张嘴给吞进去了,她猛清醒过来,提抢对着那人再次射击,可是直到子弹打光,那男人依旧纹丝不动地在原站着,拼命地咳嗽,拼命地吸着她的身体。
廖娟感到一阵冰冷的疼痛感随着那条手臂直达自己的心脏,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吸口气半个胸腔针刺般的疼,可是在那种磁场般强大的吸力下,手根本抽不出来。
又一阵巨痛,整条胳臂进了那张口,她忍不住再次一声尖叫:“啊——!!”
与此同时,砰的声巨响,她挣扎间胡乱抵住秦伟脑门正中的那把枪响了。
枪响过后的地方突然间裂出了一道黑色的口子,秦伟一呆,猛一挣扎,廖娟再次朝他射出一颗子弹。
秦伟身子晃了晃。
瞬间廖娟的手腕忽然轻了,似乎那股紧吸着她的力道突然间失去了作用,她迅速收回手,朝秦伟的身体用力一踢。
秦伟身子再次一晃,继而回头看向她,似乎还想朝她咬过来。
廖娟赶紧后退。
脚还没来得及站稳,她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秦伟大张着的嘴里弹了出来,随后倏地弹进了她的左眼里。
她疼得一弯腰,同时秦伟重重倒在了地上。
几乎是倒地瞬间他的身体就裂了,像个支离破碎的娃娃,一大块一大块在地板上裂开,伴着股浓烈的恶臭。
见状廖娟忍着眼睛上的剧痛迅速朝他看了过去。
很难想象眼前这堆烂而碎的肉团就是刚才那个活生生的人,他身上唯一完整的部分只有那颗头颅,头颅上被廖娟打中的黑洞里流着一丝血,血极稠且发绿,完全不像刚死人的血液。它们沿着额头缓缓流进这人的眼里,而当廖娟朝那双眼睛看去时,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这人的左眼很奇怪。之前完全没有发觉,他左眼的瞳孔竟是红色的,红得好像血一样。随着他脑门上的伤口,血液缓缓流入眼球,那瞳孔逐渐恢复了黑色,比正常的黑色瞳孔更加黑的一种颜色……
正待再仔细看,她左眼突然一阵剧痛,痛得她好半天没缓过劲来。
她哆哆嗦嗦掏出电话打给了局里,随后摇摇晃晃站起来,趁着那阵痛渐渐变弱,匆忙推门而出,往附近的医院处跑去。
七
廖娟在医院里做了好几项检查,但没一项能从自己的眼睛里查出任何异样,尽管后来眼睛仍有些不适,她还是没再继续检查下去。
同事已将秦伟的尸体收去了法医处,所有见过尸体的人都极度好奇,想跟廖娟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廖娟没说实话,只告诉他们,她路过那边时看到有贼潜入,想进去抓,没想到撞上这么一个现场,更没想到死者就是当年那个以为已经落入法网,实则不知所踪的秦伟。
那些同事后来又神神秘秘地告诉廖娟,这个秦伟死了至少有半年以上了。但怪就怪在,周围的邻居发誓说几天前还见他在屋里进出,跟人说话,虽然话很少,脾气也怪,但死人活人决不可能搞错。
秦伟这个人身上的谜团再次给案子增添了一层浓雾,但人都已经死了,屋子里也没什么有用的证据,所以廖娟很清楚,这案子会不了了之,最终变成档案室里一份尘封的文件。
很多人感到可惜,因为这系列案子的本身实在太匪夷所思,也太让人有揭开一切谜面的欲望了。对此,廖娟表现得并不感兴趣,因为事实上,在仔细调查了李真的记录和秦伟所说的话后,她大致已经了解了当初的案子,以及后来李真调查出事的始末。
案子起源于秦伟的女儿秦晓丽,她得了第四神经综合症,总找不到治疗的办法,后来秦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养蛊治病的方法,于是爱女心切的他专门去了趟泰国,将那蛊带了回来,种到了女儿体内。
那种蛊很凶嫌,要以人饲蛊,因此它的作用看来也很明显。它吞噬了病症的时间,所以他女儿恢复了,并且恢复得非常好。但这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多久的美好生活,蛊在吞噬秦晓丽疾病的同时也恢复了她的活力和美貌,那时秦伟的妻子正因为秦伟跟比她年轻的女人纠缠不清而歇斯底里。于是有一天,她突然想到,既然这蛊能吞噬某段时间,那么能否将她的日渐年老的时间吞噬掉,恢复她年轻时的样子?所以趁秦伟再次外出同别的女人幽会时,她将蛊从她女儿身体里取了出来,放进了自己体内。她以为女儿病好了不再需要蛊,而她也能借此留住即将消失干净的青春。
岂料,她女儿却因此丧命。蛊一旦脱离寄宿体,反噬的速度是惊人的。一瞬间秦晓丽不但重新被病痛包围,还憔悴衰弱到惨不忍睹的地步,随后迅速死亡。当知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自己妻子后,愤怒至极的秦伟杀了他妻子,以及连带的知情者。之后化名王大伟到处流浪躲藏,却没想到自己在杀掉他妻子时,那蛊偷偷潜伏在了自己体内。
多少年过去,他始终没有老过,但身体每天都被那个可怕的蛊的反噬折磨着,变得形同走尸,求死不能,痛不欲生。直至李真的出现,才将一切全部终结。
李真的好奇心让他追查起了这起悬案,并最终接近了真相。只是不知为何,在最后的时候,他把看仓库的人当作了秦伟,并射杀了他,而自己也疯了。
到底为什么?
廖娟一直都想不明白。
但自那天之后,廖娟发觉自己的左眼不但受了伤,还出了某种问题。
她经常会在路上看到有人从她面前走过,他们的脸像个黑洞似的。
就像那天她第一眼见到潜入秦伟家试图行窃的人时的样子。
一开始她以为是受了秦伟案子的影响而产生的幻觉。但后来这种状况越来越多,多到有时候在局里工作时,有人跟自己说话,一抬头却望见一张黑洞似的脸。
好几次廖娟吓得几乎要尖叫,又使劲忍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左眼一天比一天疼得频繁,有时她不得不请假在家里,又总是无法入睡,搞得身心疲惫。
直到有一天,廖娟终于忍受不了了,她去医院再次探望了李真。
八
廖娟去的时候,先找医生了解了下李真的情况。据说他比刚入院时好了很多。不再胡言乱语,也不再表现狂躁,只是经常坐着发呆,好像没了魂一样。
看到廖娟的时候,他微笑了,并和过去一样对她打招呼道:“早啊,廖娟。”
廖娟勉强也跟他打了招呼。
有些担心自己等下问的话会刺激到他,廖娟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扯着。倒是后来渐渐被李真看出了不对劲,他打破沉默问说:“廖娟,你最近怎么样?听说你们找到了秦伟。”
“是的。”廖娟点点头。左眼又疼了,疼得一抽一抽的,让她一度说不出话来。
李真再次留意到了她的异样:“你不舒服吗?看你脸色很差。”
问到这一步,廖娟没再忍住,在眼睛的疼痛略微缓解之后,把那天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同李真说了。说的过程中,廖娟一直看着他的脸,不敢叙述得太详细,唯恐他听后受到刺激又再陷入疯癫,但所幸他从头至尾听完,始终还是安静的,好像在听着别人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廖娟把一切说完,然后小心翼翼望着他,问:“李真,他说你当时在仓库里把看仓库的人当成了他,是真的么?”
李真看着她沉吟了片刻,随后点点头:“是的,我的确把那人当成了秦伟。”
“为什么会这样?”
他苦笑了下:“因为那阵子我陷进了一种很可怕的状态,但是没办法从任何人那得到帮助,所以我想也许杀了秦伟是唯一的解决方式,但结果,我却错杀了别人。”
“你陷进什么样的状态了?”
他抬头看了廖娟一眼,眼神有些空落落的,不禁让廖娟有些担心他精神出了状况。
还好,沉默了片刻后,他似乎有些怕冷似的朝阳光较多的地方挪了挪,随后压低声音对廖娟道:“我看到周围人的脸,那好像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了,而是一个黑洞一样的东西。那东西面对着我,似乎随时要把我吃了,但事实上,过一会儿再看看,他们都只是路人而已。”
这话令廖娟倒抽了一口冷气,沉默半晌,她问:“是幻觉么?”
“我不知道……”李真摇摇头,再次苦笑了下,“我没法判断那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也没办法形容那种感觉,你知道么,就像电影里的人走在路上,突然觉得自己看到了鬼一样,可又比那个真实和可怕得多。常常突然间,那些走在我面前的人一回头,一张脸就变成了个黑洞,最初我差点掏枪把别人给嘣了,但没多久,他们又恢复了正常,让我一阵后怕……也是在那种状态下,我找到了秦伟,还想办法跟他搭上了话。
“一开始他对我充满戒心,但在我说了泰国关于人蛊的一些东西后,他对我态度松懈了很多,不但跟我说了很多关于那蛊的,某些不为人所知的秘密,还给我看了那种蛊虽然无比强大,但几乎在这世上绝迹的原因——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极其可怕,虽然这些年来他的样子从未老过,就像时间在他身上永远停住了,但他的身体却以比正常人快得多的速度在衰竭,甚至病变。他给我看了他在医院的诊断书,各种各样的诊断书,它们揭示了他身体内的各种癌症。但癌症没有令他死亡,只是慢慢折磨着他的身体,直到他被那蛊完全吞噬干净的一天。至于那一天是什么时候,他说可能是他再也吃不下东西的时候,他说他现在吃东西已经比以前困难了很多,所以常常可以感觉到他体内的蛊在明显地厌恶他,排斥他……而就在我约你去那个货运仓库的前一晚,我见到了他所谓的吃食……”
说到这里李真闭了闭眼,即便他的表情有些抗拒,却还是用着一种有些压抑的声调对她道:“我得承认,廖娟,有时当我们为了满足某种愿望时,会变得自私和残忍。那天晚上我亲眼看到他把一个流浪汉带到码头的僻静处,然后活生生地吃了他,由始至终我没有报警,并非是我被当时的情景吓呆了,而是我莫名地兴奋了,我觉得我即将终结掉一个世纪悬案,也将终结掉一个世纪性的怪物。那个怪物就是秦伟,在吃那个流浪汉时,他的脸就跟我那些天所见的,可怕又稍纵即逝的脸一样,是个黑洞。
“我想,那些天我总是看到别人脸上出现黑洞,一定是上天给我的某种预兆了,所以我当即决定第二天就对他采取行动。逮捕是不可能的,他的力量像个魔鬼,即便带回局里怕也有办法逃走。而且逮捕他的意义着实不大,他不是个普通意义上的罪犯,只要他活在这世上一天,知晓他存在的我必然会被心魔纠缠住一天,所以,只有当场杀了他这一条路可走。
“为了安全起见,我设法弄了把点45,然后通知你,要你在指定的时间到达我预备杀他的地方,以防万一。没想到的是,在我做计划的时候,秦伟就已经感觉到了。或者说,是他体内的蛊感觉到了,因此在我以帮助他为借口将他骗到那个仓库,伺机对他下手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才是被请入了瓮的那一个。他困住了我,还试图像吃那个流浪汉一样地吃了我。你知道他是怎么吃人的么,廖娟?”
廖娟没有吭声,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他轻吸了一口气,有些干涩地道:“就好象吸食一样,先在人身上开个口子,然后张开那个黑洞般的嘴,将人体内所有的脏器和血液吸收到那张嘴里去……我当时拼了命地挣扎,才从他设下的陷阱里逃了出来,他听到声音追过来时,我找到了被我丢在角落里的枪,对着他那张黑洞一样的脸连开了三枪。
“但是枪声过后,我发觉自己竟然杀错了人。在他倒地时那张脸就恢复了正常,却根本不是秦伟的脸,而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他身上穿着秦伟的衣服,所以我完全没想到他是个调包品。真正的秦伟去了哪里?当我想弄清楚这点的时候,你已经撞门冲了进来。
“……那时我真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办,所以……”
“所以,其实你从来没有疯过。”廖娟接口道。
他点点头:“是的,从来没疯过。之所以装疯,只是不想再同这件事牵扯上任何关系,也不想再次看到那个可怕的男人。”
“你这样有点自私了……”廖娟皱了皱眉。
李真没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她,随后掏出支烟点燃了,用力吸了两口:“你的眼睛怎么了?很红。”
廖娟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眼睛。
到眼下这种地步,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她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在说到她把那个闯进秦伟家的男人,看成一个脸是黑洞的怪物时,她明显地感觉到李真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后他更用力地吸着烟,按捺着情绪听廖娟把所有的经过全部说完。
最后他掐灭烟头看着她,道:“你也出现了曾发生在我身上的那种状况,但我现在完全没有这种状况了,你却还持续着,是么。”
“是的。”廖娟点头。
“你的左眼出现状况,是因为秦伟死之前嘴里有什么东西掉到了你的那只眼睛里。”
“对。”
“而他试图吃你的时候,吃的方式又同他吃别人完全不一样,他几乎是要活生生地完整吞了你……”说到这里,李真目光闪了闪,朝她露出一丝有些叵测的神情,“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廖娟。”
“什么……”
“我想,你可能是被它选中的那个人。”
九
“……什么意思?”廖娟没听懂。
李真沉默了片刻,道:“知道么,在泰国那会儿,我对他所用的那个人蛊做了点深入的研究。记录上说,人蛊是以蛊操纵一种类似传说般的东西,那东西叫饕餮。虽然我从没见过饕餮长什么样子,但我知道,自古在我们国家的传说里,饕餮就是种吞食一切的东西,所以也被指为‘贪’意——它是一种以‘贪’为媒介得以生存的东西。当初秦伟为了让自己女儿康复而不惜以人命饲蛊,于是那蛊得以养成,并借此栖息在了他女儿的体内;而秦伟的妻子贪图自己青春常驻从女儿体内取出了蛊,那蛊就趁机住进了他妻子的体内;但后来那女人却被秦伟杀了,于是,蛊在女人死亡前设法寄居到了秦伟的体内,而那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秦伟身体越来越不堪负荷了,它便开始给自己寻找新的寄宿主。”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它新选中的那个目标?”听到这里廖娟忍不住问。
李真没有回答,径自继续道:“最初我想它把目标定在了我的身上,因为那时我心里的贪念十分强大,贪图急于侦破这个悬案,贪图急于立功……所以一度我总是产生那些幻觉,想来,就是受到了它的影响。也因此它没有在我一进入仓库时就杀了我,而是把我关了起来,估计那是想在一个合适的时间……也可能就是秦伟死的那个时间,好转到我体内来。”
“但是却因为我的出现而被破坏了……”
“是的。”李真点点头,“所以之后它只能继续在秦伟的体内待着,直到你追查到秦伟所住的地方。那时它意识到,你是一个非常契合的目标,因为你曾有过的贪。”
“什么意思?”听他这么说廖娟神色不由一变,“我曾有过的贪?!”
李真看着她微微涨红的脸不由笑了笑,再次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我听说你调来我们局之前,曾是总局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官,是么?”
这句话令廖娟的脸再次涨红了起来,她原本试图站起的身体,不由自主又重新坐了回去,沉吟半晌后点了点头。
“借着职务之便跟一家国企的老总走得太近,以致逼得人家老婆跟他离了婚,还闹到他无法再在那个国有企业里混……而你最终也没能和他结婚,反而草草收场,被调来了我们这个小地方……”
“够了!”这番话还没说完,就被廖娟匆匆打断。她原本涨红的脸变得有点苍白,看着李真冷笑道,“你的意思是,当初那点事,成了那个蛊钻到我身体里的原因?”
“我想是这样。”
“你开什么玩笑!那种事一个泰国来的蛊怎么可能会知道,泰国人把它说得神乎其神,所以你也就真把它当成神了吗!”
“你不要激动……廖娟……我也只是猜测的而已……”
“猜测?李真,我一直以为你跟那些人不一样,不会挖人隐私,不会对别人私事感兴趣,但其实你跟那些人没什么区别!”
“我只是担心你的眼睛……你有没有注意到你的眼睛很……”
“我眼睛可能只是进了点脏东西!医院的仪器也没查出什么问题来,如果真有什么蛊进了我的眼睛,难道会一点都看不出来么?所以不劳你费心了,你自己好好休息吧!我走了!”说着,不等李真再度开口,廖娟转身就往病房外走了出去。
匆匆到了门口处时,听见李真在她身后好像又说了句什么,但这时的廖娟被满肚子的怒火烧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几乎是逃一样地出了这家医院,哪有心思去想李真最后到底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直至将车驶离医院,又开出很长一段路后,廖娟脑子才渐渐冷静下来。
她终于想起了李真说的那句话,他说,廖娟,你的眼睛好红……
她下意识地翻下后视镜朝上面看了一眼,随后微微松了口气。在仔细地看过了自己的眼睛后,廖娟确信自己的眼睛颜色没有任何问题。依旧是黑色的,虽然眼球上有那么一点血丝,那也多半是因为最近一直都没睡好的关系。
其实有些后悔,她着实没必要在李真面前那么激动。
越激动越能令人感觉到自己的反常和心虚,越激动越说明她非常在意李真说的那些话。
但是,她真的没有办法不去在意,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每每她独处,想起当时那些事情的时候,仍会感到一股无法名状的恐惧和后悔。
当时的事情远没有李真说的那么简单。
她的确因为职务的关系,同一名已婚的国企老总有了过于密切的关系。
那男人实在太优秀,优秀到即便结了婚,即将要有孩子,她仍不舍得封闭这种感情。她太爱他,爱他爱得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所以后来她越来越贪婪。
从最初希望的,只是得到他的爱,到后来希望能和他在一起,最后希望他能同他妻子离婚,永远只属于她自己。
为此她去见了那个在他身边并不得宠的女人。
那女人怀孕七个月,全身浮肿,满脸雀斑。无论曾经她美或者不美,此时在廖娟面前实在丑陋。
廖娟没明来意,女人却感觉到了。在廖娟走后她同那男人大吵了一架,并吃了一大把安眠药试图自杀。她没死成,七个月的孩子却没了,于是女人同那男人离婚,无论男人怎么乞求她也坚决地离婚,那时廖娟是窃喜的,这是她要的结果,离了婚,男人就属于她了。
好天真。
那外表平庸能力也平庸的女人之所以会和如此英俊优秀的男人结婚,因为她有个完全不平庸的父亲,正是她父亲令这男人年纪轻轻便平步青云。
一旦离婚,男人将一无所有。
一个事业上一帆风顺踌躇满志的人,到头来一无所有,而且还将名誉扫地,那无异于死。
所以他真的死了,在和那女人离婚后的第一个星期。他一天里被连撤了三次职,随后在自己下属充满兴味的目光下,从那栋华丽的大楼里慢慢走出的晚上。
他从自己家20层楼的阳台纵身一跃。
之后,他离了婚的妻子也死了,死于割脉。这次终究没能被救回来。
这件事因为廖娟单位的关系被压了下来,没有传开。
所有的一切,无论痛苦,懊悔,恐惧,还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全部只有廖娟一个人独自承担着。
就好像是一座座巨石不断压下来,压下来,周而复始,无法停止的感觉。
直至被调到眼下这个小地方的小警局,她才总算得到一点点喘息的空间。
却没想到现在又在自己身上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一件无法说,无法治,完全无从解决和解释的事。
她希望不是真的。
千万千万不要如李真说的那样,成为真的……
可就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的时候,突然间左眼再次一阵剧痛,痛得她几乎一下从前面的红灯处闯过去。
所幸及时踩了刹车,才没酿成大祸,但左眼却疼得更加厉害了,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眼球里往外戳,于是她再次鼓起勇气朝后视镜望去,这一看,不由一瞬间停了呼吸。
她看到自己左眼那只瞳孔此时红得好像要从里面滴出血来,隐隐里头有什么东西在动,每动一下,廖娟的眼睛就如同刀戳似的剧痛一下。
那东西是张脸。
一张男人的脸,很漂亮,很精致。
在她死死朝它看的时候,那张脸也在看着她,神情似乎很高兴,因为它在笑,在这颗血红色的瞳孔里笑得无比妖娆。
他看起来真像那个从20层楼跳下去的男人……
但他看起来也有点儿像秦伟……
甚至还有点儿像李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