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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诺尔没有做出任何决定,因此回到住处后,他在屋内急促地走来走去,象拿不定主意的人那样焦躁。他没有注意到等着他回来的卡斯托兰,看见他出了亲王夫人的门,就站了起来,并且跟随着他,手里拿着一条摊开的睡衣,遮挡着身子。卡斯托兰不慎碰着一件家具,卡诺尔扭回头。
“喂!”他对卡斯托兰说,“你在那儿拿件睡衣干什么?”
“我等先生脱掉衣服。”
“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脱衣服,把这条睡衣放在椅子上等吧。”
“怎么!先生不脱衣服?”卡斯托兰问。他性情多变,好象这天晚上比平时更没有情绪。“先生不打算立即睡下?”
“不。”
“那么,先生打算什么时候才睡?”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与我关系很大,因为我很累。”
“啊!真的!”卡诺尔停下走步,正面看着卡斯托兰,“你很累?”
卡诺尔看到他的仆人脸上有一种急于被赶出门的傲慢神情。
“很累!”卡斯托兰说。
卡诺尔耸了耸肩说:
“出去,呆在前厅里,我需要你时就按铃。”
“我预先告诉先生,如果太晚的话,我就不在前厅了。”
“那么,你在哪里呢?''
“在我床上,依我看,跑了200里路,到躺下睡觉的时间了。”
“卡斯托兰先生,你是一个可鄙的人,”卡诺尔说。
“如果先生觉得一个可鄙的人不配作他的仆人,先生只需说一句话,我就不再为他效劳,”卡斯托兰以最庄严的神情说。
卡诺尔不是在有耐心的时候,但愿卡斯托兰有能力看出他主人头脑中快要发作的风暴,他显然想尽快获得自由,他本该等待另外的时机再向主人提出他刚才贸然提出的要求。因此,卡诺尔冲到仆人面前,抓住他紧身短外衣的胸扣处,这动作是大人物们常做的,但卡诺尔过去从没这样做过.“重说一遍,”卡诺尔对仆人说。
“我重复,”卡斯托兰同样无耻地说,“如果先生对我不满意,我就解除对先生的服务。”
卡诺尔放开卡斯托兰,去拿木棍。卡斯托兰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先生,”他叫道,“小心你要做的事。我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仆人了,我现在为亲王夫人服务了!”
“啊!啊!”卡诺尔放下已经举起的木棍,“啊,你为亲王夫人效命了,”
“是的,先生,从一刻钟前开始,”卡斯托兰挺起上身说。
“谁让你这么干的?”
“篷佩先生,她的侍从。”
“篷佩先生!”
“是的。”
“哼:你干嘛不把此事立即说出来!”卡诺尔叫道,“不错,不错,你有理由不为我服务,我亲爱的卡斯托兰,这是两个比斯托尔,补偿差一点揍在你身上的杖击。”
“哦!”卡斯托兰不敢收下钱,他说,“这是什么意思?先生嘲笑我?”
“不是,恰恰相反,你就做亲王夫人的仆人吧,我的朋友。不过,你的服务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从先生还我自由的时候算起。”
“那好!我明天早上还你自由。”
“从现在到明天早上呢?”
“在这段时间,你仍是我的仆人,你得听我的。”
“好,先生有什么吩咐?”卡斯托兰决定要拿那两个比斯托尔。
“既然你想睡觉,我就命令你脱去衣服,睡在我的床上。”
“怎么?先生要干什么?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只需要服从,就这。脱你的衣服,我来帮你。”
“怎么!先生帮我?”
“当然,因为你要扮演卡诺尔骑士的角色,我完全应该扮演卡斯托兰的角色了。”
男爵没等仆人同意,就拉掉了他的短外衣,摘掉了他的帽子,在他惊恐之中,已把他锁在了室内。卡诺尔匆匆走下楼梯。卡诺尔终于开始看清这桩秘密了,尽管有一些事情仍让他不甚了了。两个小时以来,好象他看到、听到的任何东西都不正常。尚蒂利城堡每个人的态度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所碰到的每个人都好象是在演戏,然而所有细节都建立在总体的协调一致上,处处表明要警惕王后派来的人。如果他不愿被愚弄所欺骗,就得加倍小心。
篷佩与康贝子爵的和解很清楚地将他的怀疑弄明白了。对卡诺尔来说,再也分心不得了,当他一走出院子时,尽管夜色颇浓,但他还是看见四个人准备进他刚走出来的那道门。这四个人由刚才引他去见两位亲王夫人的仆人引导着,另有一个披大衣的人跟在后面。
走到院门口,这几个人停下来,等待穿大衣的人的命令。“你知道他住的地方,”那人用命令的口气对贴身男仆说,“你认识他,因为是你为他引的路。好好监视他,让他不能出去,把这几个人布置在楼梯和走廊里,一切由你安排,只要让他毫无觉察,让他自己小心提防,而不是让他来监视殿下们。”在夜色浓重的角落里所看到的一幕使卡诺尔变得越发刻不容缓了。他不让人看见,却看到在拱门下派给他的5名守护人员,那个穿大衣的人确信他们执行了他的命令之后,顺原路返回去了。
卡诺尔目光盯着那人,心中暗想:这仍不十分明确,因为愤恨会迫使他们还我以同样的东西。现在,但愿卡斯托兰这混蛋不喊不叫,不做傻事!……我没有用东西塞住他的嘴,是个错误。可惜现在太迟了。算了,开始我的侦察吧。
卡诺尔环视一下四周之后,立即穿过院子,来到大楼的一侧,后面就是马棚。
城堡的生活好象都跑到大楼这一部分来了。听得见马儿的躁蹄声和人们急急跑动的声音。马具房中响着马嚼、马鞍的叮当声。有人把马车推出车房,由于害怕,他们说话声音很低,但只要倾耳细听,还是能听见一些,他们互相呼唤着,应答着。卡诺尔没有动,听了一会儿便知,他们显然准备出发。卡诺尔穿过大楼一侧到另一侧之间的地面,通过一个拱门,走到城堡的正门前。
实际上,一层楼房间的窗口都亮着很强的光,使人猜想到屋内点着一些火把,由于火把动来动去,所以在外面花园的草坪上投射出很大的黑影和光环。卡诺尔明白,哪里是活动的中心,哪里就是事业的基地。
卡诺尔首先对人们试图对他隐瞒的秘密犹豫不决。但是他很快又想到他受王后指派的头衔与所承担的责任,甚至在最严格的良心检查之后,也问心无愧,当然也可以成为对不少事情有可原的理由。
因此,他贴着墙壁小心往前走,墙的根部要比六、七尺高的窗口处黑暗得多,因为窗口都亮着光。他登上一个墙角石,从这里又登上墙的凸角,一只手抓住一个环饰,另一个只手扒着窗户的边沿,蹩在玻璃窗的一角,他投射出更尖锐、更专注的目光,要穿进这个阴谋的圣堂里。
他所看到的是这样一幅场景:
一个站立着的女人正准备用最后一个卡子把旅行帽别在头上。她身旁几个侍女已经给一个孩子换上了猎装,孩子背对着卡诺尔,他只看到孩子金色的头发。但是那位贵夫人的整个脸都被两个各有六条分枝的烛光照亮,两旁均由象女神像般的随身男仆端着烛台,这使卡诺尔真正看到了他刚才在亲王夫人住室里的昏暗中所看到的那个画像的真人:长长的脸,嘴角冷峻,专横的鹰嘴鼻,与画像上的没有两样。她身上的一切都是统治的明证:她大胆的举止、闪烁的目光、匆忙的点头或摇头。她跟前的人都服从她,他们对她施礼,奔跑着送上她要用的东西,急速回答她以女王口气提出的问题,或者看她的眼色行事。
在这个家的几名军官中,卡诺尔认出了为他领过路的随身男仆,他们正在往箱子、柜子和行李箱中塞首饰、金银与化妆品之类的东西。这时,小亲王在忙碌的人群中玩耍着,跑来跑去。但是好象出于奇怪的神差鬼使,卡诺尔没能看见他的脸。他内心嘀咕道:“我猜想,这些人耍我,他们在做出发的准备工作。是的,不过,我只要做一件事,就可以让他们毁于一旦:我只需跑上大阳台,用这只银哨吹三声,在5分钟之内,一听到这尖刻的哨音,就会有200名士兵冲进城堡,逮捕两个亲王夫人,捆绑住所有这些阴险可笑的军官。是的,”卡诺尔又想,不过,这一会儿他不是心里说,而是用嘴小声地说了,“是可以这么办,可是她,她在那边睡了,或者说假装睡了,我会立即地失去她,她会恨我,我活该被她所恨。再说,她会轻蔑我,说我是货真价实的间谍。然而,既然她服从于亲王夫人,我为什么不服从于王后呢?”
这时,好象对抗决心的偶然性又出现了:套间内亲王夫人平时在这里梳洗打扮的一个房门突然打开。只见进来两个人,一个是50来岁的男人,另一个是20来岁的女人,他们高兴而急促地踏进门来。一看这情景,卡诺尔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眼睛上。他认出了那个年轻女人。她那美发,她那鲜嫩的嘴唇,她那聪慧的眼睛,与那个女扮男装的康贝子爵一模一样,她笑着,恭敬地去吻克莱芒斯·德·梅耶,即孔代亲王夫人的手。不过,现在这个所谓的子爵穿的是女性衣服,是人世上最迷人的子爵夫人。
卡诺尔真愿为能听到她们谈话而少活10年。但是,他将头贴近玻璃窗,仍然听不清,耳边只有一片嗡嗡声。他看见亲王夫人向年轻女人做出告别的动作,吻吻她的前额,交待了什么事情,在场人都笑了起来。然后这个年轻女人又庄重地回到她住的套间,陪同的几个低级军官却穿着高级军官的制服;卡诺尔甚至还看到了那个尽职的篷佩,高傲地穿着用银丝线装饰的桔黄色的衣服,神气地挺起胸脯,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赛过堂·雅费·达尔梅尼。他手握一把长剑,陪同着优雅地提着缎子长裙的女主人。从左边的一个反门中,开始走出亲王夫人的随从人员,没有一点响动,亲王夫人首先走出来,步态矫建,不象逃跑人的样子,而象是王后在漫步;接着昂格伊安公爵穿着大衣走出来。勒内手里拿着一个有雕花的小匣子和一摞子文件。最后是城堡的上尉,两个军官手执长剑断后。所有人都从秘密走廊出去,卡诺尔很快从他观察的地方跳下来,跑到拱门,但这时的灯光已经熄灭,他于是看到走过的一列人静悄悄地来到马厩处:他们就要动身了。
这时,他想到了王后交给他的使命,责任感在他心中涌动。这个女人走出去就意味着内战,他若放她走,就会再一次毁掉法国。对于一个男人的他来说,为一个女人作特务和看守,也许是可耻的,但是,隆格维尔夫人也是一个女人,她却在巴黎四处放火。
卡诺尔冲上高出整个花园的大阳台,将银哨贴近了嘴唇。所有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好。孔代夫人出不了尚蒂利,即使她已经走了,走不上百步就会被包围。她与她的随从与皇家布置好的部队比较起来,力量不到三分之一。因此,卡诺尔会不冒任何危险就能完成使命。因此,他只要吹一声哨子,他就毁掉了孔代家族的命运与未来,而且从这一打击上,他就能在孔代家族的废墟上建立起他的财富与前途,就象昔日的维特里家族和居伊纳家族那样,就象今日的吉多家族和米奥桑家族那样,他们拯救三权时的形势也许还没有现在紧急。但是,卡诺尔抬起眼,向那个挂着红天鹅绒遮帘、亮着温和忧郁灯光的假亲王夫人住的套间望了一下,他仿佛看到了白色大窗帘上映出她那可亲的身影。
于是,卡诺尔的一切理智的决定,所有的私下盘算都随着这温和的光线消失了。正如一切梦幻和夜间的幽灵都随着白天的最初亮光的出现而消失的一样。
“马扎兰先生,”卡诺尔激动地想,“算是够富有的了,足以挫败所有逃避他的亲王和亲王夫人们,但是,我没有那么富。我,去掉从现在起属于我的财宝,我将象一条嫉妒的龙,留守着这笔财富。现在她孤身一人,我有权,她取决于我;白天和晚上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可以走进她的套间,她不对我预先打招呼,不会逃跑,因为我已得到了她的神圣保证。让王后受捉弄对我有什么关系!让马扎兰先生生气去吧!他们让我看管着孔代亲王夫人,我守着她.他们只能给我个信号,或者让另一个更精明的特务来到她身边。”
卡诺尔将哨子装进衣服口袋,听到关门声和马车在花园桥上的滚动声,象远处的雷声传来,还有马队踏地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一切全都消失了,看到的东西和听到的嚷嚷声全都不存在了,他没有想到刚才竟然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取一个女人的爱情,这就是说用生命来换取一种幸福。他溜进第二个少有人迹的院子,小心登上楼梯,如影破灭,投进浓重的黑暗之中。尽管卡诺尔谨慎小心,但他走进走廊时,还是撞上了一个象是俯门偷听的人,那人低声恐惧地叫了一声。
“你是谁?你是谁?”那人用害怕的声音问。
“哎!别急呀!”卡诺尔说,“你象个间谍那样溜进这个楼梯,你倒是什么人?”
“我是篷佩。”
“亲王夫人的总管?”
“是的!是的!亲王夫人的总管。”
“啊!这正好,”卡诺尔说,“我,我是卡斯托兰。”
“卡斯托兰,卡诺尔男爵的仆人。”
“正是。”
“噢,我亲爱的卡斯托兰,”蓬佩说,“我打赌把你吓得不轻。”
“把我?''
“是的!当然!没当过兵的人都是这样。我亲爱的朋友,我能对你帮点什么忙呢?”篷佩又以自大的态度说。
“嗯。”
“那就说呀?”
“你可以立即通报亲王夫人,说她的主人要与她谈话。”
“在这种时候?”
“正是。”
“不行。”
“你相信?”
“我确信。”
“那么,她不接见她的主人?”
“不能。”
“国王的命令!篷佩先生,去把这话告诉她。”
“国王的命令!……”篷佩叫道,“我去。”
篷佩急忙下楼,又尊敬,又害怕,两个猎兔狗能让一只乌龟跑得象它们一样快。
卡诺尔继续往前走,回到自己的住室,见卡斯托兰歪在一把大安乐椅中正在打鼾。他又换上军官服装,等待他自己刚才设计好的事情。
“真的,”他想,“如果说我办不好马扎兰先生的事情,那么我倒是认为,我对自己的事却不会办得太坏。”
卡诺尔白等,不见篷佩回来。10分钟后,因为仍不见他回来,也没有一个人替他回话,卡诺尔决定自己去。
因此,他叫醒卡斯托兰。仆人睡了一个小时,平息了烦恼。
卡诺尔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命令他准备应付所有可能发生的事,然后他就往亲王夫人住的地方去了。
卡诺尔走到亲王夫人的门口,碰见一个情绪很坏的贴身仆人,因为按门铃叫他时,他说服务已经结束,他象卡斯托兰那样认为,在劳累一天之后,得去休息了。
“先生,你要干什么?”仆人看见卡诺尔来,问道。“我请求向孔代亲王夫人表示敬意。”
“先生,在这种时候?”
“这种时候,怎么了!”
“哦,好象时间很晚了。”
“荒唐,你怎么能这样说?”
“可是,先生……”仆人结结巴巴地说。
“我不再是请求,而是我要,”卡诺尔以盛气凌人的态度说。
“你要……在这里,只有亲王夫人指挥。”
“国王指挥各个地方……国王的命令!”
仆人战栗了,低下头。
“对不起,先生,”仆人浑身颤抖着说,“可是,我只是一个可怜的仆人,我不能让自己承担为你去开亲王夫人房门的责任,请允许我去叫醒一个内侍。”
“尚蒂利城堡的内侍平时11点就睡觉吗?”
“大家打了一天猎,”仆人磕巴道。
“不错,”卡诺尔内心想,“他们很应该有时间将某个人打扮成内侍。”然后他高声说:
“好吧,你去叫,我等着。”
仆人跑着去了,把惊惧传进了城堡里。蓬佩对刚才撞见卡诺尔已经惊慌了,早散布了些难以讲清的忧虑。
卡诺尔独自呆在那儿,睁着眼看,倾着耳听。
他听到客厅和走廊里有响动;他看到在快熄灭的光亮下,一些带长筒枪的人站在楼梯角落里;最后他还感到处处都有某种威胁人的低语声,取代了刚才压抑整个城堡的那种让人惊得发呆的沉寂。
卡诺尔把手伸向他的哨子,靠近一面窗子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外面的树梢象灰暗的云团,树下埋伏着他带来的200个人。
“不,”他想,“这会直接导致战斗,这不是我的打算;是否还要等待:我等待的最坏结果可能是被暗杀,而如果我操之过急,就会失去她……”
卡诺尔在心里刚产生这样的想法,突然发现一扇门打开了,另一个人出现了。
“亲王夫人不能接见人,”那人急急忙忙地说,没工夫与求见的贵人打声招呼,“她已上床睡了,禁止让人进她房中。”
“你是谁?”卡诺尔看了看这个奇怪的人物说,“谁让你这么放肆,戴着帽子对一个贵族人士说话?”
卡诺尔用手杖的一端把对方的帽子挑了下来。
“先生!”那人叫着连忙往后退。
“我问你是什么人?”卡诺尔又说。
“我是……”那人回答,“你从我的军服上可以看得出来,我是殿下的侍卫队长。”
卡诺尔微微一笑。
实际上,卡诺尔有足够的时间拿眼睛来打量与他对话的人,他看出与他打交道的人倒象个膳食总管,腆着大肚子,象极健康的瓦代尔(法国著名的膳食总管,先在福盖家服务,后在孔代家服务,他的自杀曾轰动一时.)穿着蹩脚的军官服,或者因为缺少时间,或者因为腹部太大,没有把扣子扣好。
“这很好,侍卫队长先生,”卡诺尔说,“拾起你的帽子,并且回答我。”
上尉执行卡诺尔的前一部分命令,他研究过有关军队纪律的格言:要会指挥,就得会服从。
“侍卫队长!”卡诺尔又说,“嚯,这是好位置。”
“是的,先生,还可以;还有什么话?”这人挺起身问。
“别太高傲,上尉先生,”卡诺尔说,“否则你会弄坏你军服上的最后一条饰带,你的男短裤会掉在脚后跟上,这是很不雅观的。”
“可是,先生,你自己到底是什么人?”这个所谓的上尉回问道。
“先生,我模仿你对我的礼貌榜样,我象你回答我的问题那样来回答你的问题。我是纳瓦伊军团的上尉,我以国王的名义到这里来,作为和平或暴力的特使。我根据这里的人对陛下的命令服从与否而决定采取和平或暴力的方式。”
“暴力!先生!”假上尉叫道,“暴力方式?”
“很激烈的暴力,我预先告诉你。”
“甚至对殿下!我有50个武装好了的人随时准备为殿下的荣誉报仇。”
“先生,不要试验武力。”
卡诺尔不愿对他说他的这50个人由仆人和厨房小学徒组成,很配由象他这样的头目来领导。至于说到亲王夫人的荣誉,这时候荣誉已随亲王夫人本人跑在往波尔多去的路上了。他只能是冷静地作出回答,这冷静比威胁更要吓人,那些习惯于危险的勇敢人都会保持冷静。
“即使你有50名军人,上尉先生,而我却有200名士兵,他们是王师中的先遣队。你打算公开反叛陛下吗?”
“不,先生,不!”,那个很丢脸的胖子说,“愿上帝保佑!不过我向你证明,我只向武力让步。”
“最起码的是我应该把你当作同行伙伴。”
“那好,我领你去见老亲王夫人,她还没有睡。”卡诺尔不需要细想就明白对他设下的圈套极为危险,但是他突然借助于所拥有的全权摆脱了困境。
“我没有得到去看老亲王夫人的命令,而是必须看少亲王夫人殿下。”
侍卫队长又一次低下了头,他的粗腿作了个后退的动作,把长剑拖在地板上,威严地穿过两个哨兵把守的门口。这两个哨兵在这种场面下浑身发抖,听说有200军人到来,使他们吓得几乎离开岗位,他们在被包围的尚蒂利城堡里,还没有变成忠诚烈士的精神准备。
10分钟后,上尉身后跟着两名卫兵,又来极客气地接卡诺尔,领他去亲王夫人的卧室。没过多久,他就被引进去了。卡诺尔认出了这个套间。这里有家具、床,还散发着香水味。但是,他要找两件东西:真亲王夫人的画像,他第一次来曾注目过的,使他认识到人家是故意在捉弄他,而他作出那么大的牺牲,只见到了那个假亲王夫人的面。出于事后的谨慎起见,真亲王夫人的画像已被取下来了,也许此类慎重的举动还会有,比如这个躺在床上的假亲王夫人将脸转向内室沙龙,就完全是一副傲慢无礼的王亲显贵相。
两名侍女立在床边空道里,靠近亲王夫人。
卡诺尔不介意这种失礼行为,因为他怕若再换其他人取代亲王夫人,会使康贝夫人也象亲王夫人那样逃跑。他的头发因害怕而竖了起来,他想立即证实躺在床上这女人的真实身分,动用使命赋予他的最高权力。
“夫人,”他深深鞠着躬说,“我来到殿下面前,特别是在我说过等待她的命令之后,我为此而请求原谅。但是,我刚听见城堡内有很大的响动,而且……”
躺在床上的女人身子哆嗦了一下,但是没有回答。卡诺尔窥测某种迹象,使他能辨认出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不是他要找的女人。但是,柔软的鸭绒厚被、床单和那么多的花边之类的饰物将她围得严严的,他除了可以分辨出一个人躺着的体形外,其他什么也看不清。卡诺尔又说;
“我想知道床上躺着的人是不是我曾有幸与她谈过半小时话的那个人。”
床土那人听到这话.不仅仅是发抖了,而是做出完全恐惧的动作。这动作没有逃过也颇为担心的卡诺尔。
“如果她欺骗我,”卡诺尔想,“如果她尽管已发过庄重的誓言,但却已逃跑,我就出城堡,骑上马,带领我的200人去追,我要追上潜逃者,为了照亮道路而不惜放火来烧30个村庄。”
卡诺尔又等了片刻,但是躺在床上的人既不回答,也不转脸;显然她是在争取时间。
“夫人,”卡诺尔终于带着没勇气再掩饰的焦急说,“我提请殿下不要忘记,我是王命特使,我以国王的名义要求你让我看看你的脸。”
“哦!这是令人无法忍受的专横检查,”一种颤抖的声音出了口,这声音让年轻军官高兴得浑身发抖,因为他听到了别的任何声音都无法模仿的声音,“如果象你所说的那样,先生,国王迫使你这么做,是因为国王还是个孩子,尚不知一个高尚人的责任。强迫一个女人露出脸让人看,就象人们摘去这女人的面罩那样,是一种侮辱。”
“夫人,女人们在一句话面前会屈服,当然这句话得由王爷们说出来;而王爷们也会屈服,当然这句话应该由命运讲出来;这句话就是:必需如此。”
“那好吧!既然必需如此,”年轻女人说,“我没有能力反对国王的命令和国王特使的要求,我服从,先生,看我的脸吧。”于是,年轻女人猛地一下推开枕头、被子和花边饰物等掩遮她的东西,通过这个突然打开的缺口,露出不是羞红,而是迷人金发美人的脸。卡诺尔迅速地望了一眼,他是见过世面的人.虽说这情景与过去见过的不尽相同,但至少也有相通之处。他相信,她并不是因愤怒才垂下无神的眼睛,光彩被长长的睫毛掩盖了;也不是因为生气才使她那放在珠光色脖项上,抓住披发和郁金香床单细麻布的白嫩手儿颤抖。
假亲王夫人将这个姿态保持了一会儿,她想显示威胁人的神态,却成了生气的模样。这时卡诺尔呆呆地看着她,美美地吸着她散发的香味,用双手压抑因高兴而产生的剧烈心跳。
“那么,先生,”片刻之后,美丽的受害人说,“你随心所欲将我瞧够了吗?嗯,你的胜利不是很完全了吗?好了吧,你可以以仁慈的得胜者的姿态抽身走了。”
“我愿意这样做,夫人,但是我得将命令贯彻到底。到现在为止,我只完成了有关殿下方面的使命;但是只看到你,那是很不够的,现在我还必需看到昂格伊安公爵先生。”卡诺尔以有权指挥、愿意让人服从的口气说出上述的话,接下去是可怕的沉寂。假亲王夫人用手撑着,直起身子,用奇异的目光盯着卡诺尔,好象只有她才会有这样的目光,同时包容了很多东西。仿佛在说:你认出我吗?知道我真正是谁吗?如果你知道,那就饶我吧,原谅我吧,你是最强者,可怜我吧!卡诺尔明白她目光所表达的一切意思,但是他硬下心肠,不理会她那诱人的雄辩目光,回答道:
“不行,夫人,命令很明确。”
“先生,既然你对地位和身分毫不屈就,那么就一切随你的便办吧。去吧,这些女人会把你领到我儿子小王爷身边。”
“这些女人,”卡诺尔说,“难道不能不领我去见您的儿子,而是将您的儿子领来见我,夫人?我看这岂不是要好得多吗?”
“为什么,先生?”假亲王夫人显然对这个新问题很担心,但又想不到别的,只好那样问。
“因为利用这一会儿时间,我要同殿下单独谈谈我的使命,我只能与您一个人谈。”
“只对我一个?”
“只对您一个,”卡诺尔带着最深的敬意说。
这时,亲王夫人的目光已从尊严转向请求,又从请求转向不安,最终可怕地注视着卡诺尔。
“夫人,这次单独会面让您如此害怕,这究意是怎么了?”卡诺尔说,“您不是亲王夫人,我不是宫内侍从吗?”
“是的,你说得对,先生,我害怕是不对的。尽管我有幸第一次见到你,可是你的殷勤和正直我早有所闻。夫人们,去叫昂格伊安公爵先生去吧,带他到这里来。”
两个女人离开床前,向门口走去,又一次转回头想知道这命令是否当真,看看她们女主人,或者至少是占了女主人位置的人有无肯定的表示,然后走出了房间。
卡诺尔眼望着两个女人把门关上,然后将高兴得闪光的眼睛收回到假亲王夫人的身上。
“喂,”她坐起身,双手交叉在一起说,“喂,卡诺尔先生,为什么你要这样害怕我呢?”
她在说话时,看着年轻军官,不是以力图想做,但却是以做不到的亲王夫人的高傲目光看他,而是以那么动人、那么有深意的表情看着他,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所有的迷人情节、路途上的一切令人陶醉的插曲,新产生爱情的所有记忆,终于一古脑涌现出来,象薄雾一般笼罩住了男爵的心。
“夫人,”他向床前跨出一步说,“我以国王的名义要追捕的是孔代夫人,而不是你,你不是亲王夫人。”
听到这话的女人低叫了一声,面色顿时苍白,一只手按住了心口。
“你要说的是什么?先生?你认为我是谁呢?”她大声问。
“哦!这个嘛,”卡诺尔回答,“我向你解释颇感为难,因为我几乎认定,你若不是最可爱的伯爵夫人,就是那个曾经女扮男装的最迷人的子爵了。”
“先生,”假亲王夫人希望对卡诺尔强调不要忘记自己的尊严,“先生,我只明白你对我说的一件事,那就是你对我缺少敬重,那就是你侮辱了我。”
“夫人,”卡诺尔说,“人们对上帝不缺少敬重,因为人们爱上帝;人们不侮辱天使,因为人们跪倒在天使的面前。”说完话,卡诺尔弯腰象是要下跪。
“先生,”子爵夫人赶忙阻止说,“先生,孔代亲王夫人不能忍受……”
“孔代亲王夫人这时已骑上一匹骏马,与她的侍从维亚拉、她的顾问勒内先生与拥戴她的贵族们及那些上尉军官们一起跑了,夫人,”卡诺尔回答。“也可以说同她的家人们一起在去波尔多的路上了。现在在卡诺尔男爵和那个曾女扮男装的子爵,或者说是康贝子爵夫人之间已没有什么事可做的了。”
“可是,先生,你说的是什么呀?你疯了吗?”
“没有,夫人,我只是说我看见的事,我只讲我听到的东西。”
“那么,既然你看见了、听见了你所说的东西,你的使命应该是结束了。”
“你这么认为,夫人?我应该返回巴黎,去对王后招认,为了不惹我爱的一个女人生气(我没提一个人的名字,夫人,因此你眼睛不要闪出怒火),我违反了她的命令,我允许她的敌人离开,对我看到的一切不管不问,是的,最终出卖国王的事业吗。”
子爵夫人看来激动了,以几乎是温柔的同情看了看男爵。“你对这一切不是有满好的借口吗?”她说,“没有可能?你能独自阻止亲王夫人的大队人马吗?他们命令你一个人与50个贵族交战吗?”
“我并非独自一人,夫人,”卡诺尔摇头说。“我过去有,现在仍有埋伏在离我们500步远的树林中的200人,只需我吹一声哨子,就能立即把他们召集起来,因此我很容易逮捕亲王夫人。而她正好相反,难以抵抗。再说,即使我的卫队比她的弱小,人数少4倍,我仍能战斗,我仍能在战斗中让自己被人杀死.这对我也很容易,”年轻军官越来越弯下腰说,“如果我斗胆摸一摸这只手,那对我是很美的。”
实际上,男爵热切的眼睛正盯着这只手,这只娇小、丰满、白皙的手,这只聪慧的手已搭在床外,每听到年轻人一句话都颤栗一下。子爵夫人自己也被爱情的电波击穿了,她已经感觉到了若尔内小旅馆中的那段温情的作用,竟忘记了应该收回她的这只手,这给卡诺尔提供了一种如此幸福的机会;她忘记了这一点,而年轻小伙正要跪下去,以怯生生的色欲去吻她的手,她的那只手一触到他的嘴唇,好象被烙铁烫了一下,急忙缩了回来。
“谢谢,卡诺尔先生,”年轻女人说。“从心底里感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请相信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但是.在弄清了我的地位,并在撤离此地的同时,你为我效力需要付出双倍的代价。既然你的任务已经结束,我们不是得离开吗?”
这个“我们”是以极温柔的语调说出的,似乎包涵着遗憾的感情色彩,深深打动了卡诺尔的心,使最隐秘的感情开始涌动。实际上,世上一切最快乐的感觉,总是伴随着某种刺痛感。“我服从,夫人,”他说,“不过,我要提请你注意,不是因为不服从,而是因为也许免得你自己内疚,因为听你的话,我前途完了,当我承认自己的错误,当我装作并没上你计谋的当时,我变成了我献殷勤的牺牲品……他们会宣布我是叛徒,我会被投进监狱,也许还会被杀掉,这很简单,因为我出卖了事业。”
克莱尔叫了一声,她抓住卡诺尔的手,随后又带着迷人的羞愧将这只手放下。
“那么我们将怎么办呢?”
年轻军人心花怒放了。这个很喜人的“我们”应该是康贝夫人今后最爱用的字眼了。
“毁掉你!你,那样正直,那样仁慈,”她又说,“毁掉你!我,哦!决不!我用怎样的代价可以救你?说呀!说呀!''
“夫人,你应该让我把角色演到底。正如我对你讲过的,应该让我向马扎兰先生报告我看到的东西,而不说我知道的东西。”
“好,可是如果他们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我,如果他们打听到我们过去已经相遇过,你已经见过我,那么我也会被毁掉,请三思!”
“夫人,”卡诺尔装作很忧虑的样子说,“我不相信,你态度这么冷淡,你在我面前根本不需要保持的尊严会使你透露出什么秘密,况且,这秘密原本在你心里就不存在。”
克莱尔保持沉默,这个美丽的女人不由自主地拿眼瞟瞟,露出几乎难以觉察的微笑,答复卡诺尔的方式使他成了最幸运的男人。
“那么我要留下来?”他带着无法描绘的微笑说。
“应该这样!”子爵夫人回答。
“那么,我要给马扎兰先生写信。”
“好,去吧。”
“为什么去吧?”
“去给他写信。”
“不,我得在这里,在你的卧室里给他写信;我应该在你的床前写上写信的日期。”
“可是,这不合适。”
“请看给我的命令,夫人,请你自己看……”
卡诺尔把一张纸递给子爵夫人,她读道:
卡诺尔男爵先生严密看管亲王夫人和她的儿子昂格伊安公爵。
“严密看管,”卡诺尔说。
“严密看管,是的。”
克莱尔明白,象卡诺尔这样有爱心的男人,所有决定都会引出同样的命令;但是,她也明白,延长宫廷命令的错误,对亲王夫人的效劳会起什么样的作用。
“那就写吧,”她以屈从的神态说。
卡诺尔以目光询问,她也以目光向他指点,容纳所有书写东西的文具匣中有纸,有蘸水笔和墨水。她取出一张放在桌上。她把桌子尽量挪到床跟前,好象克莱尔仍然是亲王夫人。他请求允许他坐下来,他得到了许可,便坐下给马扎兰先生写了这封急信:
大人:
我晚上9点到达了尚蒂利城堡,您看,我赶得是很紧的,因为我是今日6点钟荣幸离开主教阁下的。我发现两位亲王夫人都在床上:老亲王夫人病得相当厉害,少亲王夫人则因为白天打猎大累了。
根据主教阁下的命令,我向两位殿下作了拜访,她们立即打发走了所有宾客,现在我正严密看管着亲王夫人和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卡诺尔回头看着子爵夫人重复道,“要命!好象我在扯谎,可是我真不愿说假话。”
“放心吧,”克莱尔笑道,“你还没见到我的儿子,你会见到他的。”
“她的儿子,”卡诺尔笑道。他接着去写他没写完的信:
就是在亲王夫人的卧室里,并且坐在她的床头,我荣幸给阁下写这封信。
他签上名字,在恭敬地请求克莱尔允许之后,他拉了拉铃绳,一个内侍走进来。
“叫我的仆人,”卡诺尔说,“他到前厅后,请来禀报。”5分钟之后,内侍来告诉男爵,卡斯托兰先生来了。“听着,”卡诺尔对他说,“把这封信带给指挥我那两百个人的军官,对他说把这信作为快件急送巴黎。”
“可是,男爵先生,”卡斯托兰认为半夜执行这种任务最扫兴不过,便回答道,“我相信已经对你说过,蓬佩先生曾要我替亲王夫人效力。”
“我也是以亲王夫人的名义让你去送这道命令的。”卡诺尔扭回头说,“殿下,你愿证实我的话吗?殿下知道这封信即刻送出多么重要。”
“去吧,”假亲王夫人说,她的语气和动作都很威严。卡斯托兰深深鞠躬,头几乎触到了地面,然后走了。“现在,”克莱尔将两只小手并拢,乞求地伸向卡诺尔,“你要抽身出去了,不是吗?”
“对不起,”卡诺尔回答,“不是还要见你的儿子吗,夫人?”
“是这样,”克莱尔微笑地回答,“你一会儿就见到他了。”实际上,康贝夫人刚把话说完,就有人轻轻叩门了,这是那时的习惯。这是红衣大主教黎世留倡导的时髦叩门方法,大概因为他爱猫,因此想到猫爪子的作用。在他长长的受宠期间,要找他的人都轻轻叩门。接着人们对他的天然继承人夏维尼先生也是如此。最后就到了马扎兰先生,人们也轻叩他的门,人们当然可以这样轻叩亲王夫人的门了。
“有人来了,”康贝夫人说。
“那好……我仍以官方的身份出现。”
卡诺尔离开了桌子,抽去椅子,戴上帽子,恭敬地站在离亲王夫人床四步远的地方。
“进来,”子爵夫人说。
立即有最讲究的仪仗队走进了套间。有女人,有军官,也有侍从,这些都是平时供亲王夫人使唤的人。
“夫人,”先进来的内侍说,“我们叫醒了昂格伊安公爵大人。他现在可以接见陛下的特使了。”
卡诺尔向康贝夫人看了一眼,清楚表明他本该用声音说出的意思:
“难道这是我们商量好的吗?”
卡诺尔的这一目光连同他痛苦心灵上的一切恳求都很容易被子爵夫人理解的。大概出于对卡诺尔所做一切的感激,也许还出于女人慈悲内心深处一贯隐藏的狡黠特性,子爵夫人说:
“把昂格伊安公爵先生引到这里来,先生要在我面前见我的儿子。”
大家赶忙照办.片刻之后,小亲王被领进房中。我们曾经说过,卡诺尔男爵亲眼目睹了亲王夫人动身前准备工作的所有细节,他也看见小亲王的跑动与玩耍,只是没看见小亲王的脸;可是,卡诺尔注意过他的衣服,只是穿着打猎服。他因此想到,眼前的小亲王穿着华丽的衣服,决不是要给他面子。他早就有了想法,即小亲王已经跟随他母亲一起走了,现在这想法几乎已成了事实。他沉默了一会儿,打量着孔代家族亲王爵位的继承人。他没有表现出一点失敬的地方,只是嘴角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淡淡讥笑。
“我很高兴,”卡诺尔鞠躬道,“有幸向昂格伊安公爵先生表示我的敬意。”
康贝夫人向孩子示意点头还礼,双眼一直盯着她的孩子按她的示意行事,好象她认为卡诺尔以很嘲弄的神色注视着这场面的所有细节。
“我的儿子,”她以让卡诺尔震颤的恶声说道,卡诺尔已从子爵夫人嘴唇的动作猜测到,他将成为某种女性背叛行为的牺牲品,“我的儿子,你面前的军官是卡诺尔先生,是陛下派来的,伸出你的手让卡诺尔先生来吻。”
已被勒内训练得懂礼节的皮埃罗―勒内曾向亲王夫人保证由他来调教这个孩子,但因没时间充分练习合适的方式,他伸出手的样子自然不象高贵人,卡诺尔只好在在场人压抑的笑声中在小孩手上吻了一下,甚至一个不如卡诺尔在这方面内行的人,也很容易认出,那举止根本不象贵族所为。“啊!康贝夫人,”卡诺尔内心咕哝道,“你得为我付出这一亲吻的代价!”
他恭敬地在皮埃罗面前鞠躬,感谢他给他的这种荣幸。卡诺尔明白,在最后这道验证项目之后,他不能在一个女人的卧室里呆更久了,于是将脸转向床说:
“夫人,我今晚的使命已经完成,现在我请求您允许我离开。”
“去吧,先生,”克莱尔说,“你看到我们这里很平静,你也可以安稳地睡觉了。”
“在我没出门之前,还请你给我一个恩典,夫人。”
“什么恩典?”康贝夫人不安地问,因为她从男爵的语气上听出,他准备进行报复了。
“请您给我我刚才从你儿子那儿得到的同样恩惠。”
现在轮到子爵夫人不美气了……又没办法拒绝国王派来的军官当着众人的面所提出的礼节性请求。康贝夫人于是将颤抖的手伸给卡诺尔。
卡诺尔走向床前,好象他走向王后的宝座。他用手指抓住康贝夫人伸给他的手,一只腿跪在地上,在这只皮肤细腻、雪白和发抖的手上印上长长的一吻,在场的每个人都认为这是出自于尊敬。
“你允许过我,你甚至对我发过誓,”卡诺尔站起来时低声说,“在未通知我之前,你不会离开城堡,我相信你的诺言和誓言。”
“相信就是了,先生,”康贝夫人又倒在枕头上,快昏过去了。
卡诺尔被康贝夫人说话的音调惊得颤抖了一下,他试图从这美人的眼睛里找到证实她给他的希望不致于落空。但是子爵夫人美丽的眼睛紧闭着。
卡诺尔心想,紧锁着的箱子总是装着最珍贵宝物的箱子,因此就离开了他心中的天堂。
很难讲清我们的贵人这天夜里怎样度过的;很难讲清他的守夜与睡眠怎么会成了一个长长的梦幻―他象一个吝裔鬼那样,反复去想他那梦幻般的艳情,象占有了最珍贵的宝物;很难讲清他为了爱情和心血来潮而不顾前途的计划;很难说清他为说服自己的行为而寻找到的理由,疯狂的做法,不管是对正常人还是对疯子。
卡诺尔很迟才入睡,都是几近疯狂的做法。可是人们盼睡着却盼来了极度的狂奋,接下去便是更睡不着。然而,天刚薄明,依稀可见杨树梢,而阳光尚没有照到宽大叶子的睡莲所在的清清水面上―睡莲花只在阳光下开放―卡诺尔就跳下床,匆匆穿上衣服,来到花园。他首先来到住着亲王夫人的房屋侧翼,第一眼就是看她套间的窗口。也许因为她还没有入睡,或者因为她已经醒来,那里光线很强,大概不会是守夜灯光,却照得低垂的锦缎窗帘红艳艳的。卡诺尔看到这情景,停下脚步,这无疑使他的脑海中立即产生不少荒唐的推测。他散步没有走得更远,走到一个刚好能挡住他的一尊雕像底座处,单独同他想象中的人进行爱心的永恒对话。爱心在大自然的诗情画意中总能找到被爱的对象。
男爵在“观察所”里呆了大约半小时,以说不清的喜悦感看着情人的窗帘,而任何其他男人都会对这窗帘无动于衷。当他看到长廊里一面窗子打开时,窗口立即露出了蓬佩正直的脸。与子爵夫人有关的一切都引起卡诺尔的极大兴趣,于是他将目光从极有吸引力的窗帘处移开,可是蓬佩看到了他并给他打了招呼。卡诺尔首先怀疑这示意是对他的,便环视了一下四周;可是蓬佩看出了男爵尚有怀疑,便一边打手势,一边吹了声口哨。一个仆人对法国国王的特使居然这样,显得很不合适,伴随着这口哨的声音,出现一个几乎难以分辨出的小小白色物体。一个动了爱心的男人眼睛分外兴奋,立即认出这个小白物是卷着的纸卷。
“一封信!”卡诺尔心想,“她写信给我,这是什么意思呢?”他颤抖着身子走过去,尽管他首先感觉是很快活,但是情人的快乐中总不免有点担心,这反而更有魅力。在确信已得到了幸福时,就已经是不再幸福了。
随着卡诺尔越走越近,蓬佩更大胆地亮出信纸;最后蓬佩伸出胳膊,卡诺尔伸出帽子。这两个人象人们看到的那样,配合得十分默契。蓬佩从楼上扔下信纸,卡诺尔十分巧妙地用帽子接着,然后他连忙钻进绿树棚下去放心地看。而蓬佩显然是怕感冒,立即关上了窗子。
人们不去以为所爱女人这样送来的第一封信,特别是当这封臆想不到的信如果不是为了损害你的幸福,而毫无理由的来打扰你。实际上,如果他们昨天晚上共同制定的计划毫无变化的话,那么子爵夫人还有什么可对他说的呢!这封信只会包括什么不好的消息。
卡诺尔十分坚信这一点,他甚至没有象情人在接到情书时用嘴去吻。正相反,他将信翻来覆去转动,心里越来越惊慌。然而,总得将信打开,不在这一时就在另一时,他突然鼓起勇气,拆开信,念起来:
先生:
在我们所处的形势下坚持更长久些,我希望你象我想的那样,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你会被这家所有人看作是讨厌的监视者而感到痛苦;我若超过亲王夫人的位置对你更好点,就会感到害怕,人们只会认为我们在演双簧,结果必然会毁掉我的名声。
卡诺尔擦了擦前额,他的预感并没有骗他。随着白日的到来,随着这个伟大的驱赶幽灵的白昼的到来,一切美梦全消失了。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往下继续看:
你假装发现了我们使用的诡计,为了做到这一点,有个很简单的方法,如果你想依从我的请求,我会提供给你。你看,我并不掩饰,我多么依重于你。如果你肯听我的请求,我就让你弄到一张签着我的名、带着我的纹章的画像。你可以说你是在夜间巡察时发现的,你可以通过这张画像认出我不是亲王夫人。
我需要对你说吗,如果你今天上午就走,我会在内心深处充满感激地记着你,并且,我同意你为保留这个小型画像所付出的某种代价。
如有可能,就离开我们,别再见我,你会带走我的所有感激之情,这样,我会把你视为最高贵、最正直的高尚人而铭记心中。
卡诺尔将信又看了一遍,愣在那里。一封解雇书会包含什么好处,不过是甜言蜜语地拒绝或告别罢了。告别、拒绝,离开使心灵深感失望的痛苦。这画像无疑是好东西,但是,送给他的理由却使它失去很大一部分价值。
况且,当原来的人是这样,画像又有什么用呢?即使将画像捏在手里,人家就不会抛弃他吗?
不错,卡诺尔连在王后与马扎兰的愤怒面前都没有后退过,却见康贝夫人皱皱眉竟慌乱不安了。
然而,既然这个女人先在路上耍他,接着在尚蒂利假装是亲王夫人,头一天晚上许下的希望次日就要剥夺掉!这一次的失望是最为痛苦的。在路上,她还不认识他,摆脱一个不方便的伴路人,仅此而已。她假装孔代亲王夫人,服从强制命令,扮演女君主让她担当的角色,她虽不能不这么做,但是,现在她认识了他,在似乎欣赏他的忠诚之后,在两次说过深深打动青年军官心灵的“我们”之后,又走回头路,不承认善意,否认感激之情,最后竟写出这种信,在卡诺尔看来,这不仅仅是残忍,几乎是嘲弄了。
因此,他失望,他痛苦,不去注意所有的灯光已经熄灭,好象白日使灯光失去了作用。躲在锦缎帘子后面观察他的人,护墙板将她挡得很严,她正在观看他的失意,也许在美美地品味他的失望。
“是的,是的,”卡诺尔做着与思想感情一致的动作,想道,“是的,这是很合乎规定、合乎形式的辞退书,一件大事落了个不光彩的结局,诗情画意的希望变成了残酷的失望。但是,我不能这样接受人们对待我的可笑态度,我宁愿被她憎恨,也不要她对我许诺的这种所谓的感激。啊!是的!我现在相信她的许诺!……正如相信风一直吹,海一直平静。啊!夫人,夫人!”卡诺尔将脸转向那个窗子,继续想道,“你这样两次摆脱我,但是,我要对你发誓,我捉住了这样的一个机会,你就不能第三次逃脱我。”
卡诺尔重新上楼,回到住室,想穿上衣服,去子爵夫人那里。但是在走进他的住室后,他望了一眼挂钟,看到还不到7点。
城堡里没有一个人起床,卡诺尔坐在一把椅子上闭起了眼睛,清理一下思路,尽可能驱走在他周围乱舞的幽灵,每过5分钟睁睛看看。
8点的钟声响了,城堡开始醒来,逐渐有人活动和说话.卡诺尔又艰难地等了半小时,他终于再不能坚持了,下了楼,同在院子里高傲呼吸着空气的蓬佩搭话。蓬佩正对围在身边的仆人们讲述在已故国王率领下,他在庇卡底所作过的战斗。
“你是殿下的总管?”卡诺尔象第一次见到他那样问。
“是的,先生,”蓬佩吃惊地回答。
“请通知殿下,我想向她表示我的敬意。”
“可是,先生,殿下……”
“已经起床了。”
“然而……”
“去禀报。”
“我以为先生的离开,……”
“我走不走取决于我同殿下会面的情形。”
“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的女主人没有给我这样的命令。”
“我这么说,”卡诺尔道,“是因为我有国王的命令。”卡诺尔说过这话,威严地拍了拍他上衣的口袋,这是他自昨日以来,最为得意的动作。
可是,我们的谈判家在做出这个代表国家举动的同时,他感到已丧失了勇气.实际上,从昨天晚上起,他的重要性已经减少了很多,因为亲王夫人已经走了12个小时,她无疑是走了一整夜,现在离尚蒂利已有20或25法里了。不管卡诺尔对手下人采取什么措施,都没有办法追上亲王夫人了。她与随从人员约有百十人,难道现在没有与三四百支持者会合吗?正如他昨晚所说的那样,他有能力拼杀一场,可是他有权因短暂的爱情而让跟随他的人被杀,或血腥苦战吗?康贝夫人,如果说昨天晚上他搞错了她对他的感情,如果说她的激动不过是在演戏,那么说明她可以公开嘲弄他。还有仆人的嘲弄,躲在森林里的士兵的嘲弄,在马扎兰那里失宠,还有王后的愤怒,比这一切更重要的是他刚刚燃起爱情之火的熄灭,因为女人永远不会爱她曾想嘲笑过片刻的男人。
在他想来想去的时候,蓬佩低着头走了回来,对他说亲王夫人在等他。
这一次,所有客套全免了。子爵夫人在她卧室相连的小客厅里等着他。她穿好了衣服,站在那里。卡诺尔试图不承认她会失眠,但是没用,她迷人的脸上带着失眠的痕迹。她的眼睛成了茶褐色,说明她一夜没有合眼,或者几乎没有合眼。“你可以看倒,先生,”她没有给他留下先开口的时间,抢先说,“我接受了你的要求,但是我希望这次会面是最后一次,我直言不讳,而且也希望你能满足我的要求。”
“对不起,夫人,”卡诺尔说,“不过,在我们昨晚谈话之后,我曾希望在你的要求中少一点苛求。我指望这作为我为你一个人所做事情的交换,因为我不认识孔代夫人,请听清楚,请你让我在尚蒂利受更长一点的痛苦。”
“是的,先生,我不否认,”子爵夫人说,“起初……我所处的地位带来不可避免的激动……你为了我所做出的崇高牺牲……亲王夫人让我赢得时间,顾及她的利益,这一切会使我说出一些违心的话。但是我经过一个长夜的思考,觉得你或我在这个城堡里呆更长的时间是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夫人!”卡诺尔说,“你忘了以国王的名义说话的人,什么事都是可能的。”
“卡诺尔先生,我希望你首先是个高尚的人,你不要滥用我所处的位置和我对亲王夫人的忠诚。”
“夫人,”卡诺尔回答,“我首先是个疯子。你看得很清楚,我的上帝!因为只有疯子才会做我所做的事情。那么,可怜我的疯狂吧,夫人,别打发我走,我恳求你!”
“那么是我把这里让给你,先生。是我不管你是不是愿意,使你完成了你的使命。我们将会看到,是否你强行阻止我,是否你让我们两个成为丑闻的目标。不,不,先生,”子爵夫人以卡诺尔首次听到的语气说,“不,你要想到,你不能永远呆在尚蒂利,你知道,别处有人在等着你。”
这句话象闪电似地照亮了卡诺尔的眼睛,使他想起比斯卡罗旅店中的一幕,康贝夫人已经发现了他同娜农之间的关系,这就向他解释了一切。
原来她失眠并不是担心现在,而是苦于对过去的回忆。今天早上使她逃避卡诺尔的决心并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而是嫉妒的表现。
二人面对面立在那儿,沉默了片刻。但是在沉默的时刻,二人都在倾听自己胸腔中跳动的心和自己的思维在想些什么。
“嫉妒!”卡诺尔心里说,“嫉妒!噢!从现在起,我一切全明白了。是的,是的,她想证实我爱她足以到了为她而牺牲对另一个人的爱!这是一种考验!”
而康贝夫人却想:
“我对卡诺尔先生只是一种开心果。他在路上碰到我时,大概正是他被迫离开居耶纳之时,他追随我正如一个旅客追随鬼火.但是,他的心还留在那座绿树环抱的小房子内,就是我遇到他那天晚上他去的地方.因此我不可能将一个爱着另一个女人的男人留在自己身边,如果我与他见面时间更长一些,我就会由于心软而爱上他。噢!这不仅仅失了我的名节,也背叛了亲王夫人的利益,居然爱上迫害亲王夫人的代表,那是很卑那的!”
因此,她为解释自己的想法,突然叫起来:
“哦!不,不,你得走,先生,要么你走,要么我走。”
“你忘了,夫人,”卡诺尔说.“我有你的承诺,不预先告诉我,你决不走。”
“那好!先生,我通知你,我即刻离开尚蒂利。”
“你以为我会允许吗?”卡诺尔说。
“怎么!”子爵夫人叫道,“你强行扣留我!”
“夫人,我不知道我会做些什么,但是我只知道我不能离开你。”
“那么,我是你的俘虏了?”
“你是我曾两次失去的女人,我不愿再次失去你.”
“那么,使用暴力。”
“是的,夫人,暴力,”卡诺尔回答。“如果这是唯一留住你的办法。”
“噢!”康贝夫人叫道,“留住一个呻吟的、呼唤自由的、不爱我们、反而憎恨我们的女人,的确是很令人快乐的事!”
卡诺尔打了个哆嗦,试图迅速分清哪些是真心话,哪些是故意乱说.
他明白孤注一掷的时刻到来了。
“夫人,”卡诺尔说,“你刚才所说的话,语气那么真实,不容人弄错话的本意,坚定了我的怀疑态度。你呻吟,你是奴隶J我留着一个不爱我、憎恨我的女人!不,夫人,不,请安静,不会是这样的。我曾经认为,在我感受到看到你的幸福之后,在你能容忍我在你面前出现的幸福之后,我曾希望在失去尊重、失去良心安宁、也许还失去了前途和荣誉之后,你会补偿我的这些牺牲。你,想必会用某些时间的施舍来补偿,我永远不会再得到这种施舍了。即使你不爱我,即使我使你无动于衷,这一切也是可能的,因为你善良,你会出自可怜来做别的女人出自于爱情所做的事。但是,与我打交道的不再是冷淡,而是憎恨了。从此开始,就是另一回事了。你说得对,谨请你原谅,夫人,原谅我不懂当男人爱得很激烈时,是会被女人憎恨的。是你应该在城堡里或在其他任何地方继续当亲王夫人,这个家的女主人,自由人,是我应该离开,那么,我就离开。10分钟后你就会重获自由。别了,夫人,永别了。”
卡诺尔本来装作心烦意乱,到后来果真地变得痛苦不堪了。他向康贝夫人施礼后,转过身,去找寻不着的门,口里重复着“别了!―别了!”语气很打动人,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是会使别人的心深受感动的。真正的痛苦象暴风雨那样,有自己的声音。
康贝夫人没有因卡诺尔顺从而变软。她集中力量进行抗拒,不是为了取胜,连她自己也被夹杂着那么多爱的屈从所打动了。就在年轻军官已向门口走了两步,喉咙哽咽,下意识地伸手去拉门之时,他突然感到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意味深长地压了一下。她不仅仅是触动他,而且是制止他。他转过脸来。
她仍然立在他面前,她的手臂优雅地伸着,手仍触在他的肩上,她刚才满脸正经的表情在迷人的微笑中消失了。“那好!先生,”她说,“你有留下来的命令,可是你却要走,你这个叛徒!”
卡诺尔叫了一声,跪倒在地,他发烫的前额靠在她向他伸出的双手上。
“哦!这真叫人高兴!”他叫道。
“唉!你还不要高兴,”子爵夫人说,“因为我留你,是为了不让我们这样离开,是为了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是忘恩负义之人,是为了你主动对我许诺的话,为了让你至少把我看作是一位朋友,因为我们分别隶属于两个对立的党派,使我永远对你只能如此。”
“哦!我的上帝!”卡诺尔说,“那么我又一次搞错了,你不爱我!”
“不要谈论我们的感情,男爵,但要谈我们两个留在这里会面临的危险。喂,请走吧,或者让我走,必须这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夫人?”
“实话。让我留在这里,你回巴黎去,对马扎兰和王后说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尽我的能力帮助你,但你得走,走吧!”
“这难道需要你重复吗?”卡诺尔叫道,“离开你,就是死路一条!”
“不,不,你不会死,因为你要怀着这样的希望,等国家平静了,我们会再见面的。”
“偶然性把我抛在你要走的路途上,夫人,或者确切地说,偶然性曾两次把你安置在我走的路上;偶然是不会常有的,如果我离开你,我就再也不能找到你了。”
“那好,让我来找你。”
“哦!夫人,让我为你而死吧.死亡是片刻的痛苦,就是那么一回事.但是不要让我再离开你。一想到要离开你我的心就要碎了。可是,请想想吧,我刚见到你,还没有对你说几句话.”
“那好吧!如果我让你今天仍留下,整整一天都让你能看到我,能对我说话,你说,你会满意吗?”
“我对什么也不敢保证。”
“那么,我也是如此了.不过,我曾与你达成过协议,那就是我要走时得预先告诉你,那好!一小时后我走。”
“我应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了?那么就应该在各方面都服从你了?就应该忘掉自我,盲目服从你的意志了?那好!如果这一切都应该,你才满意,那么你眼前只有一个对你唯命是从的奴隶了。命令吧,夫人,命令吧。”
克莱尔将手伸给男爵,用最温柔、最疼爱的声音说:“用一种新协定来交换我的保证,如果到今晚9点前我不离开你,那么你9点钟会走吗?”
“我向你保证。”
“那么来吧;天空蔚蓝,向我们预示这将是可爱的一天;草坪上露珠晶莹,空气中一片芬芳,树林中清香醉人。喂!蓬佩。”
忠实的侍从无疑刚才曾接到守在门口的命令,听到召唤,立即走进来。
“我的散步马,”康贝夫人以亲王夫人的神色说,“我今天上午到池塘去,回来时经过农场,在那里吃午饭……男爵先生,你陪我去。”她继续说.“这是便于你行使任务,因为王后陛下命令你对我严加看管。”
高兴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快活云雾象蒸气那样将他包围住,使年轻军官盲目了,他只是跟随着走,没有反对意见,甚至几乎没有意志了。他喘息着,神往着.他疯了。不一会儿,他们进入了一处迷人的树林中,有很多神秘的小径,树枝低垂,碰着了他的裸露前额,他重新睁开眼,看到周围的一切。他在徒步行走,默默不语,他的心高兴得不会跳动了,高兴到了极点,几乎是刺心的痛苦。他与康贝夫人手拉手地走着,她的脸色苍白,也沉默不语,也象他那样陶醉在幸福之中.
蓬佩走在后面,离得相当近,什么都看到了,也算相当远,什么也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