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鸟使来赊。
未容言语还分散,少得团圆足怨嗟。
二八月轮蟾影破,十三弦柱雁行斜。
平明钟后更何事,笑依墙边梅树花。
这是一首清新流丽的恋诗。写相思而悲剧气氛不过于浓重,表达方式不过于婉曲,语言风格不过于精丽,在作者的爱情诗中属于清淡自然的一路,没有他诗所习见的隐晦曲折。艺术感染力很强。
首联两句说: 昨天紫姑神才离去,今朝她又派青鸟传信到来!“紫姑神”又称“子姑神”和“坑三姑娘”,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厕神,即专司生育的女神。据《显异录》 载:“紫姑,本姓何,名媚,字丽卿,山东莱阳人,曾为人妾,正月十五夜,被大妇杀死于厕间,上帝命为厕神。旧俗每于正月十五元宵之夕,在厕中祀之。”这首诗作于正月十六,诗中以昨夜所迎的紫姑神指代自己所爱的女子。“青鸟”相传是西王母的使者。据 《汉武故事》 载: 七月七日,上于承华殿斋,忽青鸟从西来,上问东方朔,朔日‘西王母欲来’。”诗中“青鸟使”指那女子派来送情书的人。首联这两句对得非常工整,“昨日”对“今朝”,“紫姑神”对“青鸟使”,“去” 对“来”,“也”对“赊 (she)”,结尾都是语气助词。有人释“赊”为“迟”,在语义上难以说通。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说:“此‘赊’字骤难索解,细案之,此为七律,对仗工整,‘赊’字对‘也’字,系以语辞对语辞,可无疑义。”这个说法很有道理,“赊”相当于表语气的“兮(xi)”。钱钟书《谈艺录》称赞李商隐此诗说:“‘昨日’ 一联是流水对,意义联贯而下,对仗极工,却使人不觉它是对仗,它的妙处在用‘也’字,变对仗的板滞为灵活,可以摇曳生姿。”此外还值得注意的是这两句的节奏与常句不同,应切分为×× ××× ××,与通常的×× ×× ×××节奏相比,似有点拗口,然而从艺术处理上看,不刻意求工,改变节奏常式,反显得灵活。
次联回想昨夜与爱人的相会,这两句意思说: 昨夜匆匆会见,未能谈上几句就又分手了,稍得相聚又分散,反更令人惆怅叹息。诗中的“少”字,中古时意为“稍”。这两句写得明白如话,虽惆怅遗憾却无沉重悲伤,细品诗味,很象宋词中 “见了又还休,争如不相见”之意。
第三联诗人顺着次联的意思,即景兴感,比中有赋。上句 “二八”指正月十六,为与下句“十三”对仗而写成“二八”;“蟾” 即蟾蜍,传说月中有蟾蜍,“蟾影破”指月形已亏,不圆了。下句“十三弦柱”指筝的弦柱,筝有十三弦,每弦系一柱。“雁行斜”形容筝柱斜列象雁飞时排成的斜行。诗中提到筝的弦柱十三,喻意是明显的,十三为单数,单数不成双,故常喻人之离别,如晏几道的词:“雁柱十三弦,细将幽恨传。”这两句借圆月之缺与筝柱之单喻双方的分离,诗里所写的“二八月轮”与“十三弦柱”都是即目所见之物,诗人看到它们便触动了别离的怨嗟,联想非常自然。
最后两句诗人将笔锋一转,从相思之情中宕开,想象他所爱之人的倩影: 黎明时分,晨钟响过,她还有什么事儿呢?我想她定然是微笑着倚在墙边的梅花树旁。这末句是传神之笔,虽只轻描淡写,却将那女子笑倚梅花的娇好身态及心中对爱人的想往期待心理刻画得栩栩如生,给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在全诗中起到了 “画龙点睛”的作用。综观全诗,诗人叙述了昨夜的小会遽别,抒发了今日的相思之情。前六句一气流注,末联却从今夕宕开,转想对方笑倚梅花的情景,悠然神往,更见相思之殷切,而所爱者清丽的风神和若有所思的情态也隐见言外,淡淡收住,最富含蕴。
李商隐的诗歌中,有一部分以“无题”命篇的诗,后世称为无题诗。另有一些诗篇,截取首句头两字作为题目,而题目与诗的内容并无内在的联系,故后人也把它们看作无题诗,这一首即属后者。李商隐的无题诗大多描写男女爱情、离别相思的,后代研究者对它们的看法颇为纷纭,争论的焦点在于这些诗是否有寄托及寄托的内容是什么。中国古代诗歌早就有借美人香草、男女之情以寄托政治遭遇的传统,李商隐也不例外。他强调诗歌要有比兴,在《谢河东公和诗启》 中还明确说到:“为芳草以怨王孙,借美人以喻君子。”他的一些无题诗中也确有一部分表面上写男女之情而实际上另有寄托的。正因为如此,不少注家往往好走极端,竭力附会,以求所托之意。对于这首诗,也有人认为有明显的寄托喻意的,认为诗中女子是诗人自托,与女子相会者暗喻他的朋友,当朝达官令狐綯。“未容言语还分散”指令狐綯不容听他倾诉陈情,不肯出力相助,故生出怨嗟;而结句则喻诗人无聊之极而若有所失的心态;等等。实际上并非所有这类诗都有明显寄托,有的甚至并无喻意,他自己说过:“非关宋玉有微辞,却是襄王梦觉迟。一自高唐赋成后,楚天云雨尽堪疑。”(《有感》)诗中承认写过以微辞寄意的作品,又暗示有些并无寄托的诗也被疑为有寄托。可见李商隐自己对此也有些看法的。从实际情况分析,这首《昨日》诗虽不能断言它定无寄托,但最多只能从全篇所抒写的思想感情中朦胧地感到有所寄托,很难确切地指出某句某联的寓意。所以对这类诗,与其字字句句地去刻意附会,还不如就把它当成一般的抒情诗来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