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坝里,二狗坐在轮椅上。
轮椅和二狗,被一陽一光一层层裹一着。
稻子熟得腻透,远处抢收的人影起起伏伏。一条村公路,从二狗的眼皮底下一直钻进稻田里,若隐若现,向一些山岭沟壑逶迤而去,像一条游一动的蛇。
二狗大一腿一的伤痛,也像一条蛇。二狗经常听到蛇在心壁游走的哧哧声,甚至看到了猩红的信子咝咝地一路一舔一着。
出门时,才吃了镇痛一药一。这会儿,二狗觉得伤口那把锯子又开始拉起来了,像医生锯一腿一一样吗?当时,二狗像死人,他不知道那情形,只有随意推测。反正,等他醒过来,一腿一就不知去向。二狗就想,是一腿一丢下他,丢下它的另一个伙伴,独自散步去了。它会回来的!二狗安慰自己。可是,直到村长催他出院,一腿一也没回来。二狗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三秀身上,他想三秀会帮他找到的。
回到家,二狗就坐上了村长找人做的轮椅。村长说村上没钱,只好请手艺最好的方木匠做了个木的,将就用吧!二狗不介意,人都这样了,还讲究什么呢?
五天了。二狗天天坐上轮椅,把自己推到院坝里太一陽一下,眼巴巴地望着公路。
二狗是在等三秀。
三秀到县医院看过他一回。那天,三秀披一身雨星,水珠在她头上东躲西藏,晶晶莹莹地亮。看三秀来了,二狗一妈一把二狗一交给三秀说,一药一味憋得她难受,出去透透风。
三秀纤细的手掌,停泊在二狗瘦削的脸上,给二狗带来了一些一湿一润的气息。
外面下雨了!三秀说。
它有伞吗?二狗一脸的迷茫。
谁?你一妈一?
不是!是我的一腿一!
你的一腿一?
是的,我的一腿一离开了我,不知到哪儿去了。还不回来,要淋雨的啊!二狗喃喃地说,像梦呓。
别说了!三秀握了二狗的手,埋一进二狗的一胸一膛。整个病房的人,都停了说话,看着二狗,一脸戚然。
三秀,给送把伞去吧?二狗支起身一子,捧起三秀的脸,还在说。
三秀点头。三秀就接过邻床递过来的伞,流着泪出了门。
哪儿能找到他的一腿一呢?
三秀站在过道上,抹了把泪,怅惘地看着街上的人,的车。
傍晚,二狗一妈一从街上端来稀饭。稀饭里,陷进几块泡萝卜,殷红殷红的,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可二狗不想吃,他一妈一就劝。旁边的三秀,看着血一样的萝卜,想呕。
县领导要来村里检查工作,可公路还没完工,乡上天天催,村长就急。稻子,一天天黄了田野,村长也想秋收前通车。不然,就要拖到两个月后了。公路也是领导们检查的重要项目,不能给乡上丢一了面子,乡长书一记的面子丢不得哩!
二狗是修路的骨干,一个抵俩。
村长很聪明,他把村里的年轻人召集起来,组成突击队,点上汽灯,加班加点地干。一个晚上,大家干得正欢,不料头上一块大石滚下来,其他人炸呼一呼跑得快,二狗慢了一步。二狗的左一腿一就被砸断了。村长一干人把二狗送进县医院,保住了命,却没能保住一腿一。三秀听说二狗出事,急忙跑到现场。二狗已经昏死,身一子血肉模糊。那一幕,让三秀突然之间如遭雷击,忽地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三秀醒来,一连几天,嚷着要见二狗。
可眼前的二狗,没一点原来的样子。原来的二狗话多,特别是对她,一天半天也说不完。现在,二狗除了找一腿一,就没给她说过一句正经话。
二狗只喝了几口稀饭。
二狗还是看天花板,嘴里间或咕噜一句什么。三秀头上,昏黄的灯,洒下一片惨淡的光。
三秀坐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回村了。
临走,三秀安慰二狗,好好医吧,我会找回你的一腿一!
可三秀怎么还不来?我的一腿一她找到了吗?
轮椅上的二狗一遍一遍地想。仿佛间,二狗一会儿看见晃悠悠的一腿一向他走来;一会儿看见三秀和一只一腿一并排而来。有时,二狗觉得一腿一已回到身一子上了,他还一摸一了好几次。
突然,他的手停在伤处,思绪回到一陽一光下,他觉得一腿一更痛了。痛得他的心一阵阵痉一挛。
命保住了,但二狗知道自己只剩半条命。半条命,就像一腿一,不知哪天就没了踪影。自己急着出院,不就是找三秀的吗?
村长是哪天来的,二狗没记,也没心思记。
当时,村长一搓一着双手,为难地说,村上没钱了,十几天,已经花接近一万哩!
我的一腿一呢?在哪儿?二狗说。
我不知道,问问医生吧!
你去给我找找吧,是不是走丢一了,不知道回来呢?
村长愕然地站着,不再说话。
村长问二狗一妈一,二狗怎么了?尽说胡话!
我要回去!三秀说帮我找,可能她已经找到了!二狗说。
好吧!说不定三秀已经找到了!村长的脸上露出一丝喜一色一。
可是,医生不让出院。村长就磨。最后,医生让村长在一张纸上签字。说要写上“一切责任自负”。村长就犹豫了,不敢。二狗就签。签完字,村长把二狗背上了等在门外的滑竿。
空落落的院子,热闹起来了。
上学的小孩子回来,把院子里的鸡鸭撵得到处飞。收稻子的男男一女女也陆续回了家。远处,近处,房屋上开始升起了炊烟。
来,进屋吧!看你满头大汗的!二狗一妈一回来了,站在二狗身后,说。
一妈一——二狗喊了声,泪就涌了下来。
孩子,进屋吧!二狗一妈一摸一着二狗的头,说。
一妈一,三秀怎么不来呢?二狗问。
昨晚不是给你说过吗?三秀不会来了!
二狗一妈一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