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后山腰,有一口井。井水冬暖夏凉,总是满满当当,与井口齐,一年四季不溢不流,即使天旱,照样如此。
可惜,井离村子太远,足足有三里路。
农活做惯了,三里路不算啥,人们最怕的是雨天。山里雨水又多,一条土路,经常像给浇了油,滑一溜得很,稍不注意就会连人带桶横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城里才安逸,笼头一拧,水就哗哗地来了,多好!”村里人啧啧羡慕,一脸的憧憬。
这一天,终于来了。
给村里人安装自来水的人,叫春林。
春林给大家安装自来水,本就让人奇怪。更怪的是,春林竟不要大家出一分钱,免费!人们都不信,他春林自己早买了塑料管,从井里一直拉到了家,还不当自来水用?况且,他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还有这个闲心?
事实终归是事实。
春林真个动起来了。请石匠,请安装工人……二十来个人哗啦哗啦全进了村。春林带着他们,又是选址修蓄水池,又是开山打石备石料。接着,水管拉进村了,几个工人进了东家,又进西家,挨家挨户铺管道……一拨人忙得不可开交。
除了大富,全村人那个高兴哪,甭提了!
“屁,早知他是这样的人,干脆让他淹死算了!”大富肠子都悔青了,直跺脚。
春林是村里的养猪大户。前些年,没修村公路,他家肥猪出栏的时候,就请二三十个青壮年,两人一头猪往乡场上抬运,那运输大队排成长龙,极为壮观。现在,公路通了,他家的猪就一车一车向外拉,看得全村人心里怪不是滋味。
“春林,‘肥’得流油哩!”村里都这么说。
“也合该我发财!”事后,大富曾喜滋滋地想。
那天,雨过天晴。春林丈母一娘一得了急病,要马上送医院。为了赶时间,春林就抄了近路。临到乡场时,要过一条河。河水涨了人高,还没消下去。春林来不及多想,他把衣一裤一高高举在头顶,穿条一内一裤一摸一下了水。颤巍巍到了河中一央,一个一浪一头打来,他一个摇晃,就被急流冲向了下游。春林一起一浮挣扎着。刚好,大富在河边拖一个竹罾捞鱼,他稍一犹豫,就跳了下去,把淹了个半死的春林救上了岸。
“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春林好半天才回过一陽一,喘着粗气说。
大富嘴巴上说没啥没啥,心里的喜悦却漫上了眼睛。他私下想,春林这么有钱,不说一两万,至少也会弄个万儿八千吧。哪想,春林只提了两大包烟酒,携了妻儿,来看过他一回,就再没别的表示了。这会儿,春林好像把这档子事儿全忘了,竟自个儿做起这等好事来。
“我大富是不缺吃不缺穿,也不缺那几个小钱,可你春林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呀!“大富忿忿地想。想归想,大富还不至于当面明要,只能憋在心里。
过了几天,村里传闻,春林到县城订做了块大理石碑,要在完工那天立在蓄水池边。那意思很明显,要提示村里世世代代“吃水不忘出资人”哩。村里就有人说闲话了:“我说嘛,他才不会做亏本的事,要借这个出名哩!”
听到这话,春林也不分辩,只是一笑了之。
终于,清亮的井水哗哗地流进了蓄水池,再沿一根主管流进了三十来户人家。家家水缸上,支一个水笼头,一拧,水就哗哗地涌了出来,在缸底溅起一朵朵的水花。大人小娃的欢笑,也随着哗哗的声音全村流淌。
石碑送来了,上面罩着一块红绸,看不见一个字。立碑那天,春林早早叫上大富,一起迎来了县乡两级有关领导和电视台的记者。一个县领导给大富戴上大红花,把他拉到碑前,而春林却被冷在一旁。更怪的是领导的讲话全是表扬大富,对春林一个字也没提。正在大家议论的当口,领导伸手揭开了红绸。刹时,村里人全愣了。
原来,碑上刻着——
能让全村人吃上自来水,功德无量。要说感谢,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汪大富。因为,没有他,就没有王春林。为报答大富的救命之恩,现以大富的名义出资四万元,给全村人办了一件大好事。望全村人铭记在心,世代荫福。
下一面一行,明明白白地刻着“出资人?????汪大富”。六个字,碗口大,涂得红彤彤的一片,很是打人眼。
大富也傻眼了。
他回过神来,斜了一眼身后的春林,挤出一丝微笑,心里恨恨地想:“这名字弄上了石碑,又能值几个钱。四万哪,给我一万,你还拣三万哩!简直是个二百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