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天行道
我的名字脂粉气十足,唤做冯燕。
如今,任何一个男人,名叫什么燕,一定是非常丢脸的事儿。但在我们唐朝,只有做了下流事儿,比如贪生怕死、贪污腐败什么的,才会丢脸,所以,尽管我的名字有点娘娘腔,我依然成了百分百的纯爷们。
我爸爸,我爷爷,我祖宗十八代,都没出什么显赫的人物,不过,在我们唐朝,你爸爸你爷爷是谁不重要,只要你自己有真本事,你就能出人头地,让人刮目相看。我没有太大的本事,文不能金榜题名,武不能勇冠三军,但我会玩,尤其会玩斗鸡和马球。会玩斗鸡,让我有花不完的钱;会玩马球,让我有交不完的朋友。
冯燕我不是当官的,却和当官的人一样,脾气不太好。有一天,一个二流子斗鸡输光了钱,就在大街上卖老婆;卖老婆的事儿,本来非常可耻,他还为了想多卖五两银子与人争执起来,喊打喊杀,好像他是个好汉一般。我很生气,丢下五两银子,让他拿着银子远远地滚开。那二流子眼瞪着我,说:“你很有钱是不?有钱也不能随便让人滚是不?真想让我滚,你就再给十两吧。”冯燕我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无赖之人,我懒得多说一句话,拔出佩刀,一刀就让那赌棍彻底赔光了老本。
白道黑道都有我的朋友,朋友们都希望冯燕逢凶化吉,我因此得以顺利逃出山西老家。逃至河南滑州时,我已是身无分文。我找到一家斗鸡场,小试牛刀,就挣到了可以去到任何地方的路费,但我没再往前走,而是留在了滑州。因为,我紧接着就在马球场大显身手,赢得了一批粉丝,一批朋友,其中,兼任滑州刺史的老相国贾耽,对我更是青睐有加,把我接到他府中,好吃好喝待我,要高薪聘我当滑州军区马球队队长。
一开始,我心中多少有点忐忑,毕竟,我是官方通缉的杀人犯,我应该远远地躲藏在穷乡僻壤,隐身埋名,终老一生,如今竟混入政府军马球队,抛头露面出风头,享受正团级待遇,不妥,不妥也0因此,我一再推辞,只想找机会溜走。贾老相国早已探得我的底细,笑眯眯拍着我的肩膀,说:“冯燕兄弟,不要有压力,不就是杀了个该死的人渣嘛,请放心,老夫我给你做主,你是振兴大唐马球不可缺少的人才,特殊人才特殊对待嘛,你只管放下包袱,全心全意把马球队带好。”
就这样,冯燕我成了大唐滑州军区马球队队长。接下来的一年里,我率领的滑州军区马球队,南征北战,所向披靡,获得了大唐马球联赛冠军,我一跃成为大唐最耀眼的马球明星。
我知道,背后肯定有人指指点点,议论冯燕本来是个什么什么人,但是,有贾耽贾大人罩着我,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当然,也没有几个人真正想把我怎么样,因为,除了杀了个人,我基本上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够朋友的人,没什么让人看不顺眼的。
艳遇不艳
欣赏我的人,除了贾耽贾大人,除了军中战友,还有一个美女。
这对我是一个致命的诱惑,我青春年少,精力旺盛,我对女人不可能没有想法。我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到街上闲逛,看一看来来往往的美女,如果你是男人,如果你年轻过,我相信,你应该知道,看美女那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古往今来,都一样。那一天,我在街上和莫然劈面相逢,我好像被马球棒狠狠地打在头上,惊呆了!如果莫然啐我一口,扬长而去,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我那色迷心窍的样子,的确很欠扁。可是,莫然没有啐我,她先是挑衅一般紧盯着我,接着嫣然一笑!这一笑,笑得我心中汹涌澎湃。更要命的是,她走过我身边以后,又回过头来,丢下一串“嘻嘻嘻”的勾魂之笑。我立刻失魂落魄,崩溃了。我像许多男人一样,顿时就有了一种愚蠢的想法,若能一亲此女芳泽,死而无憾矣。
让我郁闷的是,莫然是张婴的老婆,张婴是滑州军区的一个连级军官,与我虽没什么往来,但我打马球的时候,他也会来捧场,喝彩的声音很响亮;让我愤怒的是,莫然竟然是张婴的老婆,张婴真的很平庸,连酒量也很一般,三五碗就能醉倒,一醉倒就打老婆,他根本就不配独享如花似玉的莫然!
第二天上午,趁张婴值班之际,我来到了他家,倒转马鞭,敲门。
莫然打开门,又是“嘻嘻”一笑,说:“你不是街上那呆子吗?你来干什么?”
我板着脸,说:“你偷我东西了!”
莫然一脸茫然和惊慌,说:“我偷你什么东西了?”
我拦腰抱起莫然,说:“你偷了我的心。”
对待女人,我就是这么霸道。有一种女人,偏就喜欢霸道的男人,比如莫然。于是,我们几乎没经过任何铺垫,直接就抵达了偷情的顶峰。
我原来想,能一亲莫然芳泽,死而无憾;在我们恩爱缠绵一个多月以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可笑。莫然脸盘长得很漂亮,但她的心里面,和寻常女人一样庸俗,与我在一起,她絮絮叨叨,滔滔不绝,说的都是张婴如何窝囊、如何不像个男人的事儿,我听得很不爽,心里直觉得张婴可怜,陪着这样的女人过一辈子,死不瞑目呀。
我对莫然渐渐厌倦,却又不忍舍弃,不时还去找她行鱼水之欢。
终于,出事了。
这一晚,我看张婴在与人喝酒,习惯性地想起了莫然温暖的被窝,就又去敲门了。
没想到,张婴今晚醉得特别快,我们还没尽兴呢,他就回家来了。好在,张婴醉眼迷离,根本就没看到躲在莫然裙子后边的我,倒头就睡。我正待悄然离去,却发现忘了戴头巾,回头一看,头巾被张婴压在枕头下呢。我向莫然示意,指一指头巾,让她拿给我。
莫然看一看我,看一看张婴。又看一看头巾,头巾旁边是张婴的佩刀。
我分明看见,莫然眼里掠过一丝阴冷的光,她竟然抽出了张婴的佩刀,递给我!
冯燕我虽然好色,但我不疯,也不傻;冯燕我虽然也杀过人,但我杀的是人渣。张婴虽然窝囊,偶尔还酒醉打老婆,但他罪不至死啊!
那一刻,我想起了一句流毒至今的俗话,“最毒妇人心”,只觉得透心冰凉。
卖老婆的可耻男人,该死,害亲夫性命的女人,也该死!
我举起张婴的佩刀,一刀削下了莫然的头。
皇恩浩荡
第二天清早,张婴酣睡醒来,一眼看见莫然身首分离,倒在血泊中,吓得魂飞魄散,跑出门大喊大叫:“我老婆给人杀了!我老婆给人杀了!”
众街坊一拥而至,惊诧,悲叹,议论纷纷,把杀人现场全给破坏之后,众街坊找不到杀人凶手的任何线索,怀疑的眼光便盯住了可怜巴巴的张婴,莫非是张婴自己杀了老婆,又贼喊捉贼?
莫然的娘家人也闻讯而至,不由分说,揪住了张婴。
张婴平日里时常打骂妻子;杀人的刀是张婴的;酒醉心里明,张婴人在现场,妻子给人杀了,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杀人者明明知道张婴是目击者,为什么不把他一并杀了灭口?一连串的质疑,让张婴百口莫辩。
官府经过勘察、侦查,也认定,杀人者,正是张婴。
张婴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又吃打不过,最终认罪:自己酒醉误杀妻子,罪该万死。
当张婴不明不白被捕入狱,被刑讯逼供的时候,我正在筹备与日本国的马球对抗赛。当然,这也可能是我逃避罪责的托词,我心底里可能还是希望,张婴能幸运一点,能聪明一点,洗白自己的杀人嫌疑。
我大胜日本国马球队归来的那一天,正逢张婴被押赴刑场。
戴绿帽子的男人,是可怜的;死掉老婆的男人,是可悲的;老婆被人杀死,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凶手的男人,是倒霉透顶的。如果这个可怜可悲倒霉透顶的男人替我死去,我必将成为鬼都唾弃的人,终生不得安宁。
当刽子手举起鬼头刀的时候,冯燕我叫一声“刀下留人”,站了出来。
当着围观的上千群众,我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坦然受缚。
我被押到贾耽贾大人面前。面对恩公,我失声痛哭,不是哭自己即将命赴黄泉,而是哭我愧对老人的栽培,枉费了他一片苦心。
贾大人骂道:“你哭什么哭呢,你不是很男人嘛!”骂着骂着,贾大人自己也老泪纵横。
第二天,贾大人上书皇上,愿意舍弃自己的爵禄,换取冯燕一命。
英明伟大的唐德宗,也是个马球迷,也是冯燕的粉丝,但接到贾耽的奏章,他还是颇费踌躇,按大唐律例,冯燕已是第二次杀人,虽然事出有因,却有悖天理人情;皇恩浩荡,想赦免谁就可以赦免谁,但也不能逆天而行呀。
最后,德宗下旨:为庆祝滑州军区马球队大胜日本国马球队,滑城死囚当斩者,一律免死。
选自《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