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多年前的某个隆冬,我和我哥结伴从故乡小城坐长途车去南宁,那时我哥要回省城的工厂上班,我则回乡下的电站上班,在黄尘滚滚的旅途中,车载VCD像祥林嫂一般反复播放着那个时代的曲调。我惟一记得的一首歌是《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某天上网,看到唱这首歌的陈琳跳楼了。
我依然记得多年前的旅程中,听到那首歌时泛起的一点点小情怀。那时我还年轻,瘦削而激进,自命不凡却埋伏在深山里,但却有个外地的姑娘似乎喜欢上了我,而我磨刀霍霍拼死往城市里钻,整天背着简历去省城寻工作,哪里肯被任何感情羁绊。面对柔情,我假装不懂,强行不懂,把自己搞得仿如石男,仿如阉党。姑娘寒心,飘然而去,如今多年不见,不知她在为哪个小兔崽子烧饭洗衣,为哪个暴戾男人侍寝。
年少时,我爱过不同的女子,亦被不同的女子爱过,但总是连手都没摸过,可以盛满一艘航母的爱意就已夭折。我爱如潮水,但被堤坝堵成了堰塞湖;我爱如精虫,亿箭齐发,但总是碰上了像柏林墙一般冰冷坚硬的杜蕾斯壁垒。
据说陈琳自戕是缘于情殇。我在过去的几十年间,见过太多的女人为情而死,这些愚蠢得可爱的女人总是以搞死自己的惨烈方式,向负心男人发起最后一击,她们是心灵领域的人肉炸弹。想起来也悲怜,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又有何妨,换个对手换个体位便是,世间总有一个男人会深入你,体恤你。
世间之人隔膜太多,彼此不懂是常态,懂你才叫反常。
我念书的时候,老师的考题我永远不懂,所以老是补考。我的生活态度老师也永远不懂,他们搞不懂一个天之骄子为什么不珍惜学习机会,一上课就趴桌上睡觉流口水。工作之后,领导的眼神我永远不懂。许多领导有恋奴癖,做梦都盼着家奴万千,惜乎我迟钝而淡漠,很伤领导的自尊。有一回单位两派剧斗,某行政级别高于我的人找逍遥事外的我喝茶,威逼我站到他的队伍,我傻乎乎地看着他,一言不发。未几,我飘然去职。
我在江湖上独来独往,孤僻惯了,蝇营狗苟的人看不懂我,我亦不需要他们懂我0我的乡愁,我的悲悯,我的坚硬,都是很私人的,跟我的底裤一样私密。你让我哭时我不哭,你让我笑时我不笑,你以为我会呻吟的时候我不呻吟——你以为我是充气娃娃啊。
我有一哥们,是燕赵奇侠,为民生激烈鼓呼,却不免为此殃累,甚至他的亲人,都不能理解他的侠骨。有一天,他年幼的女儿说:爸爸,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因为我知道你是好人。这哥们顿时眼泪就哗哗地下来了。
衡阳雁去无留意。我们这百十斤,在屈指可数的几十年间,只要至亲至爱的人懂得自己、理解自己,便是尘世里最大的褒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