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我在广州大道中289号的南方报业做编辑,那时办公室禁烟,于是我常与同事溜到走廊末梢过瘾。叼着烟刚打着火,心里的怒火也油然升腾,因为我透过玻璃看到隔壁的广东外商活动中心二楼里,室内游泳池边游弋着许多泳装美女,而大腹便便的老板叼着雪茄,用目光逡巡着美女的泳装上有无露出线头。身为新闻民工,我想掐死他们,然后,坐到他们的躺椅上。
前阵出差广州,到南方报业办事,我让幼齿在携程上给我订酒店,我说只订外商活动中心,其他任何酒店都不住。我一定要躺在游泳池边,逍遥地望着对面楼的老同事们忙碌地做版,满足一下怀旧情结,当然,主要是淫窟情结。
我被报纸的噩梦纠缠了许多年。报馆这地儿,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进去,委顿白发的中年男出来,36D的豪乳妹进去,胸前垂两只木瓜的黄脸堂客出来,那确是一个大变活人的传奇地方。
以前在广州,凌晨做完报纸版面后聚众消夜,没结婚的抱怨没时间谈爱,已婚的抱怨没时间做爱,把自己说得跟黑煤窑矿工似的。其实没那么严重,只要挤一挤,修炼房中术的时间还是能挤出的,譬如那些从不跟我们吃夜宵的同事,就是一下班就打车谈爱或做爱去了。顺便说一下,日报女编辑也许是最守妇道的群体,如果你擅长熬夜,不妨觅她们为妻,倒不是她们天生贞烈,而是压根就没有不守妇道的机会和时间。不过女编辑一般性格比较暴躁,因为长期夜班的缘故;而男编辑往往都很温柔,因为已经被新闻搞得全无锐气和元气。所以,报馆又是一个把女人搞成男人,把男人搞成女人的地方。
做报纸的宿命,在于你永远与黑夜毗邻,当你仰望夜空,有时看到星光,有时望见磷火。和你一样彻夜操持新闻、一样知道过多真相的同仁们,都处于疾病或亚健康中,他们有的病死,有的自杀,有的坐牢,有的撤职,有的离去,而最值得尊敬的是那些依然坚韧地瞭望着长夜的残寇。
我在报纸这个行业几度来去,进进出出的,仿佛一只新闻鸭。鸭和池塘不能相忘于江湖,我与轰鸣的印刷机也不能相忘于江湖。
过往的云翳往往是一件熟悉却不再珍视的饰品0我几个月前曾回到10多年前工作的偏远水电站,只觉山水清丽空气纯净,但我怎么会再回到电站呢。我即将离开曾被我视为故乡的N城,我已经浑身大城市的习气,怎么还能被内地小城容纳呢。因为熟悉,因为白天曾懂得夜的黑,所以必须离去,我跟每一座小城或小镇的交集,都注定是一夜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