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端午的前夜,睡在汨罗江畔的一个庄园。江如罗带,以浑圆的轨迹包缠着楚地之洲,故曰盘石洲。我站在洲头,夜雾流转,树影憧憧,隔岸的龙王庙磷火零星,飘来的正是屈原衣衫的气息。
想起写《离骚》的屈原,我就变得骚了起来。遥想2000年前的那个月落乌啼之夜,郢都破城,远方烽火连天,而汨罗江上的画舫歌姬还在醉醺醺地唱:后庭!花!屈原秋菊一紧,怆然而逃。虽然国破山河在,但改朝换代之后,养老保险是没地方领了,屈大夫苦吟苍天啊大地啊,沿岸踉跄,一探水温,还可以接受,不冷,于是爬上石崖,以难度系数最高的109C跳了下去。千百条鱼奔走相告:爱国诗人给俺们送肉劳军啦。
我启蒙那时,曾问父母为何起名我为“原”,这个字贫乏无味,发音类同“猿”,而且因为我头大,还被同学呼为袁大头。父母唬我说,古代有个叫屈原的,名气比皇帝还大,我们吃的粽子就是他发明的。我继续启蒙,择日又捶地大哭:屈原这厮是喂鱼的。父母继续以政工干部口吻教导我:现代有个大官,叫孔原。我自小利欲熏心,当即破涕为笑,跑去跟隔壁小红说:等我当大官了,娶你做十三姨太。
我去汨罗的曲子祠,只见湖光安谧,碧草连天,一群牛道骨仙风地啃草,或交媾,一点现代的痕迹都没有,犹如旧时之楚风。山河如此肥美,不知屈原有什么必要投江,有剧透说,他跟楚怀王玩断袖,故以弃妇之身殉情。只是,倘若亡国或者亡爱,便要以死明志,那中国的每一座大桥都要变成金门大桥。
死在江里,也许是最古典的方式。屈原投江,项羽投江,杜十娘投江,八女投江,都可惜了。
我们为什么要请死?屈原被构陷,被驱逐,被亡国,但终究还可以坐收《离骚》版税,或在汨罗江畔摆摊代写情书;富士康员工再凄苦,大可回乡务农,做些臭豆腐营生,总强胜死在郭台铭面前,换来一眼冰凉。
前不久与一位兄长,一位风骨历然的前报人谋醉,他多年前曾坐过冤狱,当时他只给妻子传了一句话:自己绝不自杀,倘若横尸,那一定是他杀0
我们都是跑赢了亿万个同袍精子才来到世上的,不能轻易言死,屈原不可学,陈布雷不可学,王国维和老舍更不可学——他们自沉湖中,更是破坏水质。上天给了我们冗长的一生,我们要尽力享尽欢愉。
偶看柴静博客,她述及采访一个在汶川地震中失去双腿的女孩,那女孩在废墟下埋了50多个小时,还梦见吃炸酱面,记者想摆拍她,她说滚。女孩想过自杀,但依旧嬉皮笑脸地活着,无腿的她,惟一苦痛是想起死去的奶奶,“我再也不能跪在她的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