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当母亲将挂在阳台上的干粽叶摘下来,我就知道端午节快到了,会数着日子等母亲将这些粽叶包成香甜的粽子。
那是上一年吃粽子后留下的相对完好的粽叶,母亲细心地将它们洗净,扎好,沥干水分,再捆成一把把地晒在阳台上。第二年用的时候先要在木盆里泡,还要在开水里煮,使之恢复韧性。当然这些粽叶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包好的粽子除了自己吃,还有一部分要送给邻里品尝。当孩子们背上书包上学的时候,母亲通常会顺手塞上几个,嘱咐给要好的同学吃,而这些粽叶是无法“回收”的。
几十年前的北京城比现在小得多,我住的百万庄差不多是郊区了。不远处的苇塘长着密密的芦苇,也算一种玩耍吧,母亲这时节会带着我们去采苇叶。采来的苇叶大多较窄,包粽子并不合适,母亲包粽子时会将这些新鲜的苇叶与用过的粽叶插放在一起,为取它的清香。那时商场里买不到粽叶,但每到端午前夕,有时也会有三三两两的农民守在街边,从麻袋里掏出一捆捆扎好的粽叶叫卖,母亲便会赶去很内行地挑选厚实宽大的粽叶,而端午节也就在这样的准备中一天天临近了。
出生在南方的母亲到了北京还守着家乡的饮食习惯,每年端午要包三种粽子:肉粽、枣粽、红豆粽。北方人习惯先将江米泡软,但母亲只在包之前把米淘净,她说米泡软了固然会增加黏性,但吃在嘴里没有口劲。
开始包粽子了,这在母亲似乎是一种享受。若是红豆粽,她会把江米和红小豆混合在一起。若是肉粽,则要将五花肉切成红烧肉那样大的块用酱油腌上,待肉充分入味后再和江米包在一起。枣粽就简单了,包时先放些米,再放几粒枣,最后用江米将粽面抹平。在母亲灵巧的手中,那些散乱的粽叶和江米转瞬间变成一个个结实饱满的粽子,棱是棱,角是角,个个显得精气神十足。母亲包粽子的“本事”是从小练就的,还是小姑娘时,她就和小伙伴们一起采了河塘里的苇叶用泥练着包粽子。母亲说,那时的小姑娘都要学着做家务,不然嫁出去会被婆家人小看。
粽子包好了,母亲会分别做出记号。枣粽是一个一个的,而肉粽是将系粽子的马蔺两个两个地系在一起,红豆粽呢,母亲在包的时候故意不剪掉多余的叶尖,这样,留着小尾巴的就是红豆粽了。在儿时的我眼里,母亲每次包的粽子都像小山一样多,用熬稀饭的大锅要足足煮上好几锅。那时没有高压锅,一锅粽子往往要在火上焖四五个小时。到了屋里飘满粽香的时候,母亲掀开了第一锅。但这还不是孩子们解馋的时候,母亲会准备几只大碗,三样粽子各放一些,让孩子们给邻里的阿姨叔叔们送去尝尝鲜。记得每次拿着空碗回来的时候,母亲会显得不经意地问一句,阿姨叔叔说什么啦?我说阿姨说谢谢。母亲往往还会跟一句,还说什么啦?我说阿姨说妈妈包的粽子特别漂亮。而这,才是母亲真正想听的话。
之后的几天里,每天早晨起床后,母亲会问几个孩子想吃几个粽子,各要什么口味的。于是有的说要红小豆的,有的说要肉的,有的说要枣的。母亲一一从锅里挑拣出来,放在各自的碗里,然后坐在桌边看我们狼吞虎咽,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这样的端午一直伴随着我离开北京到农村插队,那时全家五口人分了四处,下放到干校的母亲不再有兴致过端午了。等全家人又聚到一起的时候是十几年之后,我们都已成家有了孩子。母亲又恢复了早年过端午的习惯。她会早早准备好粽叶,包上一大堆,等我们回家时一起吃,每次吃完还要拿一些带回各自的小家。
看到母亲年纪渐渐大了,我多次劝她不必再费神自己包粽子。母亲不语,然而每年的端午仍要包很多粽子,我们回去时仍会从冰箱里拿出她早为孩子们留出的口味不同的粽子,直到她去世的前一年。记得那年端午节我去看她,母亲脸上带着些许歉意,说:“今年没包粽子,妈妈觉得力气不够了。”我笑着安慰道:“想吃粽子,超市里随时买吧,各种口味的也都有。”母亲慈祥地叹道:“外面卖的总归不如自己包的好吃些。”
母亲去世以后,我很少吃粽子了。每逢端午,会有朋友送一些,但无论何种口味,都远不如母亲的粽子香甜。
我对端午的记忆永远属于母亲,那是母亲的端午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