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艾芜的《南行记》,我就抑制不住心底的喜欢,并且十分渴慕艾芜式的流浪,心里面生出心思,想快快地长大,或者也能踏上艾芜式的旅程。想想大西南神秘的森林、马帮、刀客、土著的山寨、浓稠的糯米酒和清脆的山妹子的山歌,这些事物想想就叫人激动。不幸的是,我后来流浪却到了北京,我反倒是京人中的乡客,口音重得像放了一把品质很好的海盐。
关键的是,我的确很喜欢野炊,在厨房里做的菜食,无论有几多好,难敌得上一次有意味的野炊。有一段时间,我疯狂地迷上了野炊,还自己制作了一只小型的酒精炉。这酒精炉子,只略比开水瓶的铝盖大不了丁点,是先用薄铜皮焊起一个小罐,又在内面焊上一层,成为一个有夹层的罐子,然后在端口的外围钻一排小孔,将酒精倒进去点燃,上面坐上锅,就逼迫酒精的火苗从那排小孔燃出来。有一瓶五百毫升的工业酒精,加上这么一个酒精炉子,燃具燃料已然是够了,再带上一只小铝锅,对于一个人的野炊足以应付。
记得我去湖畔钓鱼,就带上这样一套炊具。坐在旷野的湖畔,能听得见很远的村落传来的鸡鸣犬吠,甚至老黄牛懒散拖沓得很的叫声。但我情愿听老黄牛的叫声,而不喜欢水牛的叫声,水牛叫尖小短促,你想那么大的块儿,却无端叫出这么小的声音,岂不是故意叫人失望?湖风在夏日里,捎来鸣蝉的骚扰,却也柔凉,把湖水的微腥气息弥漫到旷野。此时上好钓饵,打上窝子,就执竿等着鱼儿上钩。鱼儿是水底的巡游者,如是它们没有到来,那浮筒是断然不会动的,浮筒在湖水上跃动,眼睛盯得久了,会产生一种幻觉,以为浮筒向着湖心奔跑,但是在我这样的老钓手面前,是不会把幻觉当真实的。
湖野的鱼杂,各式的鱼都有,只是要分什么季节,如是油菜花开时,鲫鱼会到湖边的草丛里产籽,产籽的鲫鱼,它们要经过一场爱的风波,因此比较疲倦,自然更是饥饿,上钩率奇高,故好钓鲫鱼。不过这时候的鲶鱼、黄咕丁子鱼也是爱上钩的,它们也照例来到湖边的草丛里共筑爱巢,跟少年人爱成双往树林子跑是一码子事。自然,下钩的地方又不能是在草丛里,一来会把钩给挂住,二来钓饵隐藏在草丛里鱼儿不易发现。得找上一块湖底空白的地方下饵,那样就十分方便鱼儿来咬钩了。
既然是野炊,当然是要见到好的鱼种才点火生灶的,一般而言,我喜欢一种叫做红尾鱼的鱼,这红尾鱼的尾是红的,也不是完全的红,靠尾部有一段金黄,在金黄色里渐渐地泛红,红到尾部就十分的红了。红尾鱼的身体属流线型,像跳高选手的身材那么苗条颀长,它的通身的鳞也隐隐地泛着淡淡的金红色,重要的是它的肉质鲜嫩、厚实,味道有那么一点清高,根本不像土头土脑的鲤鱼和笨头笨脑的鲩鱼(胖头也笨,但它素食一般得太阳从西边出的时候才肯咬钩),红尾鱼只有一条直肠子,往往是腹内空空。钓起了红尾鱼,赶快把它去鳞去肚,拿裁纸刀把它切成数段,然后点火架锅,将鱼放锅里煮。对吃鱼不甚讲究的人有所不知,最好吃的鱼,是要从哪里钓起的(自然也可以是网,是捉)就用哪里的水煮。酒精火猛烈,很快水就会开,一段段的清洁的鱼肉在水中翻滚,渐渐鱼汤成乳白色,湖畔也开始弥漫鱼肉的芳香。此刻就掏出胡椒粉瓶装的精盐,眼药水瓶子洗净装的猪油,小心地把它们放进锅里,然后,就掏出三镑容积的行军水壶装的纯谷酒,一边品尝着新鲜的鱼肉,一边喝着从酒厂里打来的纯谷酒,心情是十分的舒畅。
此时天高空云淡,垂柳依依,湖畔有莲荷的地方一群群野鸭在游戏,间或从头上飞过一群白鹤,它们会落在不远处的柳树上,甚至还可能从芦苇荡里飞起一群大雁,雁们的鸣叫十分的嘹亮。湖水清波上、绿柳拂青烟——那时我还喜欢学着毛主席的风格作点五言七句什么的。在这样的情景里,有鲜美的鱼肉,浓浓的鱼汤,香醇的谷酒,就姜子牙般,以为是自己胸怀五湖,放眼四海了。哦,别以为我会觉得在这样的情境里就兴奋异常了,说起来,我还是想跟艾芜老先生那样,去到大西南神秘的森林里,在森林深处的水潭边作一次神秘的垂钓,或者去到黑龙江,在那冰天雪地的黑龙江里作一次凿雪冰钓,如是在冰上架上这么一只酒精炉,这么样地喝起酒,才是至高境界呢。惜之我去东北时并没有落雪,我去的时候是夏天,让我惊奇不已的是,他们居然用马耕田,我对用马耕田从感到惊奇到心生愤怒,马儿是应该扬鞭万里的啊!我看见它们陷在泥沼里,样子十分的狼狈,以至我回到北京,还是满脑子的马,不过,我从没有思考马肉好吃否,但我想马哈鱼却一定好吃。哦哦,我总有一天是要去黑龙江上冰钓的,你们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