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槽长长栎木轴,龙骨翻翻声陆续。老父踏车足生茧,日中无饭倚车哭。乾田荦确稚禾槁,高天有雨不肯下。富家操金射民田,但喜市头添米价。人生莫作耕田夫,好去公门为小胥。日日得钱歌饮酒,朝朝买绢与豪奴。识字农夫年四十,脚欲踏车脚失力。宛转长谣卧陇间,谁能听此无凄恻!
【鉴赏】
这是一首乐府歌行体诗。乐府诗兴于汉,盛于魏晋南北朝,至唐而变,产生新乐府运动。新乐府的特点是即事拟题,不拘旧格,给后人开一条创新之路。马祖常这首《踏水车行》与他的《缫丝行》,都是新乐府诗。无论新旧乐府都继承了 《诗经》开创的“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现实主义传统。敏锐反映现实,大胆干预生活,“感于哀乐,缘事而发”,是它们的共同特点。
《踏水车行》是诗人泰定初为避权奸铁木迭儿陷害,退居光州 (今河南潢川) 时作。诗中“识字农夫年四十”,系作者自指。据《元史》本传,泰定元年甲子,诗人适年四十。诗中“乾田荦确稚禾槁,高天有雨不肯下”,也与作者《石田山居八首》之一的“甲子人愁雨”句相吻合。诗通过农家老父踏水车灌田,描绘了荒年农民所受的涂炭,控诉了富家胥吏花天酒地、渔肉乡民的罪恶,并抒写了诗人的切身感受与不平。
全诗共十六句,每四句一段。“松槽长长栎木轴,龙骨翻翻声陆续”两句,写车水的状态。古时水车有两种,一种称龙骨水车。龙骨本是木船底部纵梁之称,因水车上水斗的纵向底木与之相像,故亦称龙骨,这里即指水斗。“声陆续”,说明踏车人不间断地劳作着。诗一起头即进入车水描写,开门见山,省却不少冗笔。“老父踏车足生茧,日中无饭倚车哭”,诗紧接着点明车水人原来是一位老农父。读了前句,一位花发蓬乱,满脸汗渍,赤足袒背,踏车不止的老农形象即展现在读者眼前。“足生茧”,说明踏车之久,劳作之苦。只此一句就足以唤起读者的极大同情。诗下句更进一步状写农父的苦处。“日中”即中午,这时农父已劳作半日,精疲力竭,饥肠辘辘,却没有饭吃。人们不难想象这位老农父家境维艰的情况,或者为节省一餐饭来养活全家,而自己只好忍饥挨饿。“倚车哭”三字,暗示农父心中有无限悲伤之事,绝非仅只饿饭使然。诗没有明确交待,只是先安下一伏笔,这里,读者仿佛看到作者和泪写出。
第二段四句,宕开一笔来写。“乾田荦确稚禾槁,高天有雨不肯下”,天时大旱,田土龟裂,幼苗都已枯死。荦确(luo que),本为山多石貌,这里形容土地干裂不整的样子。“富家操金射民田,但喜市头添米价”,值此荒旱之年,贫苦农家濒于破产,正是富豪渔利之时。他们手中多有金钱,可以大量收买民田,而粮商乘机抬高米价,迫使农民为了吃饭,不得不忍痛割爱把田地低价出卖。富家所喜,正是贫苦农民所悲。诗着一“射”字,使读者很自然联想到猎者伺机射中猎物的情景,豪富攫取民田之态全出。这段虽只描写灾荒之年富家巧取豪夺之事,但读此却更清楚地看到广大贫苦农民所受的灾殃。同时,这四句也更深化了本诗主题。人们完全有理由推定,这位车水老父就是富家攫夺的直接受害者之一。诗到此始点明老父“倚车哭”的更深一层原因。
第三段四句,是作者感发的议论:做农夫不如做小吏。公门小胥(衙门差役)虽然饥荒之年,仍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与“耕田夫”存在天壤之别。“日日得钱歌饮酒,朝朝买绢与豪奴”,小胥之日日得钱,无疑是从老百姓那里勒索来的。旧社会衙役经常下乡骚扰百姓,索取钱财。如作者在《缫丝行》里所写的“驺奴”以作马鞭为借口,强行夺走农家丝线之类。他们勒索的钱财都挥霍在酒楼妓馆,经常用绢绸之物赏赐给歌妓舞女。晏殊《山亭柳》(赠歌者)就曾写一歌妓因一曲高歌而得到“蜀锦缠头无数”的报酬。小胥买绢与豪奴,当也是这种行为。这里,“豪奴”的“豪”疑为“爱”字的形讹,系歌妓的泛称。这段写公门小胥的生活,是从另一角度与踏水车老父作对比。诗中的“耕田夫”实指此老父,而此老父又是广大贫苦农民的典型写照。
最后一段四句,是作者自述,对前面叙述加以收拢,复归本题。诗人在泰定初为躲避权奸,退居光州家乡石田。一个知识分子,此前又做了将近十年的官。手无缚鸡禽之力,目不识麦韭之别,当然于农活一窍不通。“脚欲踏车脚失力”,作者出于对踏水车老父的同情,想要帮帮忙,但水车却不听他的使唤,有劲用不上,活画出一个在农业劳动中显得十分笨拙的书生形象。“宛转长谣卧陇间,谁能听此无凄恻”,是说作者只能用诗歌来为受苦的踏水车老父鸣一下不平,以唤起更多人的同情,当然也包括对当政者的讽刺。“宛转”二字,形容诗歌的内容委婉、声调曲折,说明作者颇动心用情。
这首新乐府从踏水车老父生发开去,写到富人、小胥,还写到作者本人,而后三者都是作为前者的陪衬。中间八句宕开写,目的是为了从更广泛的社会层面与车水人相对照,来控诉世道的不公,表现广大贫苦农民的不幸。这种从多面映衬的写法,使诗歌显得活而不僵,腴而不瘦,收到更好的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