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奴”老李从“黑”煤窑里被解救出来时,二年前穿来的蓝中山装和绿解放鞋早已千疮百孔。井下挖煤反正没有妇女,“黑奴”们干脆就光着屁股干活。县民政局的同志看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就给他买了一套全新的衣鞋,还发了一笔慰问金和一大袋食品。民政局的干部对他这么好,老李心里好感动的。
县里又派了一辆轿车,由民政局的干部陪同,将老李送到他家的村头。村头早已是人山人海,乡、村二级领导站在最前列,像是有大首长来村里视察。
老李推开车门,刚冒出了个头,鞭炮就响了起来。第一个迎上去的是乡里的一把手,他像亲兄弟似的紧紧拥抱老李:“老李,你受苦了。”一把手眼眶里的泪水在闪光。老李受到了感染,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两行热泪。接着,乡村干部挨个儿和老李握手,嘘寒问暖。
村民们不大讲究握手,他们看到老李穿了一件羽绒服,山旮旯里的村民们觉得很新鲜,就走过来捏他的羽绒服:“这么轻薄的衣服暖不暖和?”
“可暖和哩。”孩子们个子矮,就蹲下身子,顺势摸老李的新高帮旅游鞋。将他们刚抹过鼻涕的手反复去摩娑这双白色的鞋子。
随行记者将话筒递到老李的嘴前,该轮到老李讲几句了。他讲了很多感谢的话。首先感谢谁,其次感谢谁,接着感谢谁,最后感谢谁,说得层次分明,清清楚楚。民政局的同志已将这篇答谢辞教过他几次,他虽没文化,记性却相当的好,背几遍就记住了。至于在“黑”煤窑里受的罪,他就没讲什么。老李很明事理,在这种场合讲什么“黑”煤窑,气氛不协调。
躲在人群里的老李婆娘,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笑脸上挂着泪水0她男人失踪有二年了。如今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有模有样的,话也会说多了。她心里想:“俺家的男人,这二年混下来,硬是有了长进。”记者的话筒又到了老李婆娘的嘴边。
婆娘也学着她男人话,讲了一些感谢话。不过,感谢对象的排序有点混乱。婆娘隐约听见,在场的有人提到了“黑”煤窑什么的。还有人讲了一句:“‘黑’煤窑好‘黑’呀!”
“废话!煤窑又不是豆腐坊,哪有不黑的。”婆娘想。于是她又加了一个“感谢”——“感谢……”刚讲了个“黑”字,记者就把话筒夺了过去。婆娘不知道自己哪里讲错了。幸好在场的也没人在认真听她的讲话。
老李有个五岁的孙子,这是他最疼爱的。他看到孙子老是盯着他手中提着的塑料袋,就招手叫孙子过来。老李从袋里拿出他舍不得吃的几只果酱夹心面包,分给他孙子和一起围过来的孩子。
“这东西咋这样的好吃?哪里有卖的?”孩子们异口同声地问道。老李不回答。
“爷爷你从哪里来?”孙子很聪明,问到了爷爷的来处,就知道了面包的来处。
“爷爷从‘黑’煤窑那里来。”
“那俺长大后也到那里去。”在场的人一阵哄笑。
“混账的东西!那不是人去的地方。”从未吼过孙子的老李,他的一声吼把孙子吓得哭了。尽管哭,孙子还是带着哭声,顽强地要问个明白:“那你的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民政局给的。”
“那俺长大后到民政局去。”
全场一片开心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