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后灼烈的阳光映射出阿Mi深褐色的瞳仁并且烫伤了我的眼睛。她喊我的名字,蕈,她说,我撒开手,气球长长的飘带就那么轻轻地从我手里也飘出去了,一同带走的还有气球上大大的Mi字母,面前是无比喧闹的急切的人群,心无旁骛地等待从铁轨中途不断涌出的喧哗的亲人熟悉的躁动的脸或远行的疲惫。
我带Mi去了我的公寓,高高的8层楼上。有极好的视野。我看到Mi散开的拧着细密小结子的长发。Mi转过身来对我说,蕈,有梳子么?我低着头不看她的眼睛,说,Mi,有的。说着递给她一把用了很久的桃木梳,梳子还带着阳光的味道。抬眼的时候忽然看到了Mi干燥的嘴唇,看见她嘴唇上细密的张开的裂口和翘起的干燥的表皮,我闭上眼睛,恍如隔世。
那天晚上Mi睡在我的旁边,她被汗浸湿的手拖住我的手。我闭眼就如往日一样看到秩站在我的面前,满脸都是灿烂笑容。我说,秩,你听到了吗?我是蕈,Mi终于回到我的身边来了,听到了黑暗中Mi沙哑的哭泣声,我闭上眼用力握紧了Mi冰凉的手。我什么也没说,我循着这些哭声努力回忆19-23岁的Mi。那时的Mi还是一株蓬勃生长的快乐植物,而现在,我们必须看着那些时光辗转而下的背影向它们告别了。
Mi生长在南方以南的地方,我来自北方以北的地方,我们六年前一起来到了这个国家的中部的一座小城市读书,同样寂寞又快乐的Mi和我不可思议又理所应当成了最为亲密的好朋友。那段日子里,我们同样认识了另一株蓬勃生长的植物,秩,那时的我就是这株植物在太阳鎏光铄金的瞬间盛开在茎叶顶端的葵花,大朵骄傲地盛开在秩褐色短发里大笑着仰俯。我肆无忌惮地看秩的眼睛。对着他的眼睛大声歌唱,大声的笑。我一次次把Mi和她的事情告诉秩。秩和我总爱去一家熟悉的蛋糕店,橱柜里的糕点做的很漂亮,用明亮的黄色的灯照着,散发出诱人的光泽。二楼是个小小的西餐厅,窗户很大,很亮,能看到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我和秩往往会点一份肉松卷,两个蛋挞,还有我的鲜奶,秩的果汁,在那个靠窗的位置一坐就是n个小时,会说很多话,关于我,Mi,关于未来。
7月份,我和秩在店里避雨,出乎意料的那家西餐厅播放着Secret garden的歌曲,让我喜爱的不舍得离去。我对秩说,我们也吃提拉米苏好不好?配上西蒙牛排,水果沙拉,再来份香草巧克力,还有你喜欢的蓝山咖啡,我们在这里大吃一顿好不好?
秩无奈地看着我笑,可是我们的钱不够啊?
那就存钱啊,到了八月底我们就可以来这里了0我舔着嘴唇很是憧憬的对秩说,你知道吗?提拉米苏的意大利语Tiramisn意思是“带我走”吃起来满是幸福的口感,Take me away,一起流浪的幸福……
于是我开始存钱,周末忍住不去那家蛋糕店。可是一个月后,我却在街角看到了坐在那家店的靠窗的位置的秩和提拉米苏,牛排,还有咖啡,而在往常我的位子上,我却看见Mi。一脸幸福笑容的Mi。有什么东西突然地降落并且碎出巨大的声响,我想这真的是石破天惊。是,石,破,天,惊……
提拉米苏真是会带给人幸福的糕点,但是我却没能吃得上……
十九岁的Mi对我说,世界背叛了我们,我们还在一起。
但是,我们不约而同的背叛了时间,所以我们都受到惩罚。
二十三岁那年春天,我决定去现在住的城市去工作,最后一次去那家蛋糕店,却发现它已经关闭了,高消费的价格还是无法在这个小城里立足。
我还是没能吃到满口幸福感觉的提拉米苏……
而现在我又和Mi在一起了,我想,我要让Mi幸福……
在网上,Mi看到了一家蛋糕店,那里有漂亮的提拉米苏,放着Secret garden的歌曲,年轻的男店主是我和Mi都熟悉的面孔。
我和Mi无言地相视了一会儿,都把头低下了。
Mi终于不出意料地消失了。
Mi和我的故事从六年前秩出现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没有结局的悲剧。彼此相爱得越深反就越容易看见呼啸而来的伤害,彼此的疼痛就更加艰难而惨烈。我们亲眼看见一部拙劣的爱情剧所有细节。我们只可以义无反顾地活着沿既定的路线前行,并且乔装出微笑的脸。而且必须对我们的结局心甘情愿。
一周后Mi推开了我的房门。我惊奇而且难过地看着Mi的眼。她的眼睛干涸而苍白。然后她走过来抱住了我。
我抱着瘦弱的她突然哭了起来。Mi,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要说什么?
Mi看着我,苍白地笑了起来。她说,蕈,我再也不会回忆提拉米苏的味道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Mi,我的时光忽然断落出一道缺口。放纵Mi从这道缺口奔跑出去。
后来我离开了这座城市,又去了很多地方,但还是没有吃过提拉米苏,也不想尝了。
时光迁延顾步,我们终于轰然老去。而我们竟然一直等到连看着汹涌而过的那些人那些事,做一切告别的仪式都不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