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老方来到医院食堂里当厨师,说厨师其实是尊称,那个年代称是“做饭的”。医院里面积大,上级将卫校也设在了里面,所以老方也就忙了。
小时侯我特喜欢吃老方做的馍,他做的馍是用老面头发的面,蒸的时候食用碱稍大一点,既不是馍的原味又散发着酵母的芳香,所以,全院的人都喜欢吃。家里忙的时候,爸爸常常给我饭票,让我去食堂买馍吃。在吃馍的时候就常听卫校学生们议论,说老方克扣粮食了,往乡下家里搬,馍做的也小了,以前两毛钱能吃得饱饱的,现在吃不饱了。我把听来的话和爸爸说,爸爸说:“你年龄还小不了解情况,不要乱讲,哎!其实他也不容易,家里孩子多,都不吃商品粮,又都在农村,难呀!”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突然一天,听说老方出事了。月底审核帐目的时候,差了一百块钱,怎么也对不上帐,会计毛了头,怀疑是老万捣的鬼,老万却说是会计没算好帐赖在他头上,冤枉了他!两人就争吵起来。院长就派人悄悄地调查。工作人员回来了,拿个手电筒,电筒里面卷了一卷饯。据老方老婆说,前天老方托熟人捎了一个手电筒回来,也没说有什么事,工作人员看到手电筒当时也没看出什么,晃了晃,打开后就明白了。
单位要开除老万,老万又是检讨又是求情,竟然在全院职工会上跪在院长面前忏悔,声泪俱下,大家的怨气在他悔恨的痛哭声里沉没了,折腾的一场会没开好。最后,院里给他记过处分。
老方又开始勤奋起来,馍蒸的比以前还大来,菜量也足了,以前他对小孩们总是板着脸,现在也能看到他的笑容了。暑假期间,老方儿子来了,经常找我玩,我们很快就熟悉了。我也常常去他家找他儿子。一天,我刚从老方家出来,就被他捉住,硬说我拿了他的钱。他说是租赁被子的一块钱,没了,肯定是我拿了。我说没有,他很凶地拽着我去找父母。
奶奶知道后,不愿意了,就和他争吵起来,吵的不可开交。一会儿,整个院子围的都是邻居,我站在一旁傻傻地哭。只见老方满嘴唇白沫,看着他嚣张的样子,奶奶说:“我们再穷,都不会占公家一分钱!”一句话,老万哑了,灰溜溜地走了。打那以后我们家就不再吃食堂的饭菜了。
事后,我和伙伴们说了这件事,伙伴们非常生气,决定报复老方0我在大家的鼓动下决定去“报仇”。凌晨,我们就听到老方在食堂忙碌声,我们就猫着腰爬在窗户下准备吓他,可找不到吓他的东西。看着满院的砖头,我们玩起砖头来,我们将砖头一块一块立着,排成长长一排,然后用脚一点,砖头一块压着一块倒下去,十分有趣。但响动被老万听见了,他在门前了站了一会儿,嘴里喃喃地说:“怪了,砖头怎么会倒呢?还那么整齐!”躲在草丛里的我们听到后捂着嘴笑。一连几天,我们故伎重演,把老方折腾得疑神疑鬼,见人就说这事!
1995年,我大学毕业做内科大夫,老方因患老年痴呆症来住院。很多年没见老方了,叫了半辈子了,现在看来是真的“老方”,真是老了。他因患脑萎缩说话已口齿不清。看见我时他十分兴奋,嘴里咕哝着、手比画着,抓着我的手紧紧地握着,眼里噙满了泪水。
老万是1978年机构改革时退休的。工作由他大儿子顶替,老方一退食堂就停了。多年后,市场上流行机器馍的时候,大家又想起老方的馍,妈妈问我可还记得老万,我说忘了。其实怎能忘呢?我童年时唯一的污点就是他给的。
晚上,妈妈让我陪她散步,月光下,妈妈说:“儿子,我知道你还记得老方,或许还在怨恨他。其实,有些事情,只要放得下,心就晴朗了,就像今晚的月光,明亮,晶莹。”我无语,把妈妈的手握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