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医生原本不是乡村人物,二十多岁时成了神医,在县城医院里当了几年医生,因医术高,被破格提拔为院长。这个小城里有不少曾被别的医生判过“死刑”的病人,只要转到他的手上,十有八九起死回生。由此,他的名字在小城里震天价响,不管是有身份的还是没有身份的,见了他的面,那腰板就矮了三分。
“熊院长。”人们恭敬地与他打着招呼。
“哦。”熊医生脸上堆着笑,老是回着这句话。走过几步他有时会回过头来说:“吃了?”
“吃了。”被问者赶忙回答。熊医生很少再说第三句话,越是如此,小城人越发对他敬重。他们常在背后说:“只有真本事的人才有那样的架子!”也由此,能得到他第二句惦的人,总是带着莫名的兴奋离开,有喜欢炫耀的,常常要让人咂三天舌头。
熊医生很忙,只有三餐饭后才有上一二十分钟的时间上街走动。其实,他这一二十分钟也并不是闲逛,是饭后运动。熊医生常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县革委会的王主任见了熊医生不躬腰板。他的肚皮很大,就是肚皮不大,他也不会向熊医生献媚。因为他知道自己打个喷嚏,小城就会响三天,跺一跺脚小城准要晃动半月。你一个小小的医生,再神也神不出他的手掌。所以,他是唯一在熊医生面前挺着腰板的人。由此,熊医生也唯一不给他笑脸。有时候,两人打了照面,王主任仍然挺着大肚子,目不斜视地朝熊医生点点头。“哼”鼻音很重的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熊医生也板着面孔,“哼。”地回王主任一声。王主任开始很是惊讶,有些陌生地望了熊医生一眼,看熊医生再没有其他表示,就头也不回地朝前走。时间久了,小城里的人就知道了两个“权威”不大对光。
熊医生从不找王主任0院里有事需要请示的,他总是让副院长出面。而王主任也从不找熊医生,你医术再高,我就不得需你出面的病,小病小痛的自然有找上门的医生,鞍前马后服侍,看你神气个吊。
几年过去了,熊医生仍当他的院长。其实他不愿当院长,他不是当院长的材料。开会发言,人际应酬,没有哪一样是他喜欢的,但人们服他,无须他多说,无须他去八面玲陇,医院里哪一方面的工作都不差于别人,而且比别的单位强出许多。于是他的仕途看好,人们都说熊医生最起码也要到卫生局当个一把手。可是,在他手下工作的倒是一个个都上去了,就连他手下的年轻的副院长也被提拔当了卫生局的一把手,可他依旧干着老差事。他的材料报上去几次都被退回。王主任说:“他是技术权威,还是让他在专业上发展吧。”言之凿凿,无懈可击。
又是几年过去。很少染病的王主任忽然得了一种怪病,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睡。凸出的大肚皮就像打足了气的皮球,睡觉只能仰躺着不能动弹。不几日,人就磨得不成样子。县城的医生看遍了,仍摸不着症状。王主任就差人来请熊医生。熊医生见了来人,不假思索就拒绝了:“我又不是乡医,不上门看病。”来人再三恳求。熊医生说:“医院那么多的病人,我能丢下他们不管?”来人悻悻地走后不久,王主任就把电话打到了卫生局。曾是熊医生老部下的年轻局长又把电话打到了医院,他跟老领导说:“救死扶伤,治病救人,这是我们医务工作者的医德,还是委曲求全吧。”熊医生半天无言,愣过一阵之后,熊医生被塞进了来接他的小车。
熊医生为王主任号脉,他的头始终扭向一边。号完脉,熊医生开了三副药方,尽是些医院里不常见的药。有经验的说那些是民间奇方。王主任见熊医生始终板着脸,也不便多问,纳了一阵子闷后,就差人到乡下去搜集。整整三个月后才将药方上的药配齐。三个月里,王主任受尽了磨难,人整整地瘦了一圈,过去高耸的肚皮差点贴上后背了。
吃了熊医生的药,不过三剂,那病就日见好转。十天以后,王主任就能下地了,王主任很是感激,第一次问熊医生躬了腰板。
“老熊药到病除,真神医也!”
“哈哈哈……”熊医生发出一阵高深莫测的大笑:“若非汝,病早除也。”王主任一愣,好久没有明白,及至明白了,才知道受了熊医生的愚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过不多久,熊医生被解除了院长职务,再过不多久,熊医生被遣回老家。原因是熊医生缺乏医德,不配作人民的医生。
熊医生成了乡村人物。乡下人们依旧把他看得很重,一个二个的在他面前恭谦得很。熊医生为乡下人看病极少收费,最多只是接受人们款待一顿,招待好坏从不计较,乡里人与他很谈得来。熊医生不再像在城里时一样言语很少,他谈兴浓时可以说上半天。有人就很纳闷:像熊医生这样受过打击的人,应该是话越来越少的,怎么他倒越来越鲜活了呢?
后来,县里为熊医生平了反,并要他回原单位,官复原职。但熊医生却指着自己花白的头发,对县里的领导说:“你们看我这样子,还能干几年?让年轻人上吧!”县里请不回他,就补发了他的工资,很丰厚的一笔款子。熊医尘常用这笔款接济看病买不起药的乡下人。因此,乡下人更尊重他了。熊医生还带了几个徒弟,是县里送来跟他学医术的,目的是不让他的绝活失传。
熊医生成了乡村最有头面的人物。他的话比那些支书、村长还管用,因此,熊医生一直活得很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