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我在某边防守备团步兵7连服兵役。
一日早起,突发蹊跷,连队一排一班的枪架上,班长的那支冲锋枪不见了。查询未果,连里急了,下令全连立即停止一切活动,集中全力找枪。于是整个7连沸腾了,营房里翻箱倒柜,不放过每一个角落;营房外的菜地草丛,拉网般的地毯式搜索……折腾了好一阵,仍不见那支枪的踪影。丢失现役武器装备,这可是件大事,于是按规定一级报一级报到了团里。
团长立马赶来了,带着团机关的军务股长和保卫股长。连长和指导员要向团长汇报情况,团长一挥手说:“都讲个屁,我要的是枪!找不到枪我先撤你们的职,然后上级再撤我的职……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枪给我找出来!”
还真到了挖地三尺的份上了,连长开始带人用工兵锹对营区周边凡出现浮土的地面进行挖掘,连猪圈也不放过。保卫股长会同连指导员进了连部会议室关上门,开始对7连全体官兵挨个进行分析排查,揣摸怀疑对象……
团长板着脸到处走着看着,不觉地来到营区外围的一口水塘边。这个曾参加过“塔山阻击战”的老侦察兵在水塘边观察沉思了片刻,突然一指水塘猛一回头命令跟在身后的军务股长:“马上把全团的水泵都给我调来,把这口塘抽干!”
团里各营连搞小生产灌溉用的7台水泵全调来了,在水塘边一溜排开,安装好后合上电闸就开始抽水。团特务连还派了一个班来担任现场警戒。
大伙都觉得这么干有点荒唐,凭什么就非认定这枪会藏身塘底而大动干戈?团长是不是急疯了?可团长满脸的严峻,不向任何人做任何解释0
水突突地抽着,眼看过半了,突然“嘎”地一声众水泵齐停。有人拉了电闸,是一排一班新战士刘奇。
大兵刘奇的老爸可是大官,省军区副司令,老红军。当年在守备团里当兵的高干子弟不少,他们的表现呈两头冒尖要么很优秀;要么很“屌”。刘奇属“屌”得冒尖的那一拨,全团有名。他的强项是顶撞领导,有一回对连长的批评不满,竟指着连长的鼻子说:“你当个破连长有什么了不起!告诉你,就你这样的连职干部,我爸爸手下有好几百!”把个连长气得发懵。
刘奇拉闸后来到了水塘边,他双眼锁定了塘中的一个点,不顾大家的劝阻喝令,下水哗哗地朝塘中走去。走到那个点上,他俯身在齐腰深的水里摸鱼般地摸索了一阵子,突然猛一起身众人看见,那支让全连乃至全团都望眼欲穿的56式冲锋枪,擎在了他手上。全场欢呼。
刘奇哗哗地上了岸,将那支柱挂满泥浆的枪放到了团长脚下,说:“团长,我曾听你说过,军人要敢做敢当……事是我干的。怎么处置我,你看着办吧。”
团长盯了刘奇好一会儿,说;“嗯,刘奇,你是有种,还知道自己是个军人,可惜晚了,来人!”特务连的两个兵立即上来一左一右分别卡住了刘奇的两条膀臂……
事后刘奇交待,头一天里他和他的班长发生争执,他被班长狠克了一顿。为了报复班长,他深夜里悄悄起身把班长的枪扔进了那口水塘里。他说他之所以会出来“自首”,完全是被团长那敏锐的洞察力和果断的决策力所震慑。
刘奇被关了禁闭。这会儿弄出点事就敢拿枪玩报复往水塘里扔,下回还真不知就敢拿枪干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团里由此增强了风险意识,怕压不住,只得电告了省军区,告知了刘奇的父亲。
刘奇的父亲得知后立即带上警卫员,乘吉普车从两百里外的省城赶来了。先到团部听了汇报后,他脸就青了。而后由团长政委陪着来到了7连。老红军战争年代腿部负过伤留下残疾,走路有些跛,上下台阶都得由警卫员搀扶着。
刘奇由连长领着到连部来见他父亲。已被“押”了两天的刘奇一看见他老爸眼睛就亮了,说:“爸,你来的正好,这都什么破部队,我不在这儿干了,你把我调走,我……”
老红军顿时怒发冲冠,金刚怒目,怒嚎:“你个小兔嵬子我毙了你!”嚎着就去拔身旁警卫员腰间的手枪。小白脸警卫员猝不及防,那支59式小手枪还真被老红军给拔了出来……团长见状赶紧冲上去从身后紧紧地箍住了老红军的双臂,直嚷“首长你要冷静,冷静!刘奇,快跑!”一旁的连长一看坏了,拉上刘奇就跑……
一直到天黑,连长才领着刘奇悄悄摸回营。其实老红军早就走了。
在整个事件中,一个士兵和一个将军;一个是儿子,一个是老子,两个人先后都触犯了军中之大忌对自己人动枪。所幸都因团长的作为而“未遂”。
不久前,我在沿海某市偶遇刘奇,时下他已是一家大型民企的老总,身价过亿。酒酣耳热,聊起了三十年前的守备团7连,我们感慨万千。说到当年把他从他父亲的枪口下抢下来的那个团长和连长时,刘奇哭了,直哭得呜呜的……末了说了一句:“他们才是正宗的军人……包括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