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的麦子摊得很薄,暗红的麦粒在火辣辣的阳光下像庄稼人的古铜色皮肤。晒场被父亲翻耕后又泼水浸了一夜,晒到半干,赶着牛,拉着石磙子碾了几百圈,结结实实,平平整整,连牛蹄也踩不出印子儿。上面火烤下面地烙,麦子很快就干了。傍晚时就收场进仓,父亲望着满场的麦子想。
父亲转身回到屋后的大杨树下,躺在凉席上。今年的麦子收成好啊,除了责任田的三亩麦子亩产七八百斤,父亲还承包了集体抛荒几年的二亩沙土地,精耕细作,也是穗大粒饱。父亲躺着,摇着蒲扇,听着蝉鸣,出了多少汗他不想,麦子能卖多少钱他不想,邱寡妇抛给他的媚眼他不想,他只知道麦子,几千斤麦子躺在晒场,他只想傍晚收场进仓……
“下雨啦”朦胧中父亲被惊醒。父亲慌忙起身,没穿鞋子,光脚跑到晒场。天上太阳还亮着呢,可是却下雨了。雨点大,但稀疏。邻人已忙着收场。父亲笑笑:“老天爷,你淋湿了还由你来晒。”话是这么说,父亲还是叫醒了睡午觉的一家人。笆斗、扫帚、木锨,样样家伙上,七手八脚忙。
太阳倏然隐去,天空顿时阴沉,狂风起,乌云涌,雨就下大了。“不要上囤了,赶快堆起来,盖上塑料布!”父亲当机立断。一道闪电划过,一个巨雷炸响,雨点更大了,雨脚更密了。“不要堆一块,赶紧堆小堆!”父亲心急如焚!雷电交加风雨狂,不一会儿没堆上的小麦就湿了,人一走动,沾着泥巴沾上了脚。“盖上塑料布,压上砖头块!”父亲声嘶力竭!慌慌张张盖上塑料布,压上砖头块,父亲指挥一家人回屋。母亲还在犹豫。“快回,脚把麦粒踩到泥里了。”父亲大声吼。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母亲喘着粗气。父亲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雷阵雨,过得快,雨过天晴就好了。”
可是那场雨,直到半夜还没停。父亲顶着雨,走到晒场上,天啦,晒场已被雨浸软了,一踩沾起一块泥,泥里尽是麦粒。打开塑料布,堆成的麦堆也浸水了!“赶忙往家运!”父亲吓坏了。顶风冒雨,七手八脚。运回家的麦粒只有千把斤,没堆成堆的大部分还在风雨中,还在泥水中!
千刀万剐的雨啊,一直下到第二天下午,打开塑料布,麦粒胀大了!又过了一天,还没出太阳,麦粒发芽了0
太阳出来时,发芽的麦子沾着泥巴。一捧捧拢起,淘干净了,又晒。
面粉厂的罗三开着客货两用车来了。
“老王,卖给我吧,你的芽麦。”
“芽麦你要做甚?”
“磨面粉。”
“这芽麦磨出的是黑面呀!”
“我往好麦里一掺,没人看得出。”
“我怕黑面吃了黑心肠呢。”
“我一斤给你一角五,你扔了也是扔!”
“我怕吃了黑面黑心肠。”
“哟嗬,老王你说话带刺呢,你不卖有人卖!”罗三朝雇工挥手,“走!乌龟死了壳子硬,别跟他啰嗦!”
罗三刚一走,父亲摇起了拖拉机。“芽麦装车上,撒田沤肥去!”
跟着父亲到了麦茬田,我说:“田里水好大。”
父亲说:“水大好沤肥水大好栽秧!”
父亲说话时,手按在我的肩上,沉得让我受不了,我仰脸,父亲盯着前方,眼里有泪珠在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