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大雁的叫声从房顶掠过,小燕立马从床上跳下来踢拉着鞋子跑出屋,根娃连鞋也没顾上穿,就跳下床从屋里跑出来。初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凉意了,地上的干草棒、芦苇叶,上面一层白白的霜,边缘上长满了毛茸茸的白亮的刺。小燕和根娃都没觉得,脖子伸得跟鹅样,脸冲着天往上看。一群向南迁徙的大雁变幻着队形用力扇动着翅膀,看着,他们忍不住像小学生一样喊起来:秋天到了,天气凉了,一群大雁向南飞……
两个人搬到这口孤零零的草1井已是第三天了,大雁是他们三天来第一次看到的活物。远处倒是有个小村,但只能看到一个灰秃秃的轮廓,听离开这里的“老工人”说,也就30几户人家。
这地方荒凉归荒凉,但他们终于团聚了。
小燕和根娃是技校同学,毕业后分到了不同的采油队,两个队相隔十几里,采油队房子紧张,两人各住各的宿舍,想调到一个队,虽然解决不了更实际的问题,但总能经常见见面,说说话,本来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可这时侯油田开始减员增效,想减人都没处减,谁还要人?最终是前功尽弃。因此结婚三年了两人过得还是分居生活。这时候草1井的“老工人”到了退休年龄,这么偏远的地方,只有一口孤零零的油井,半个月才会有一个拉油的车队到井上拉一次油,用“老工人”的话说,白天看云彩,夜里数星星,看见个兔子都想给它说几句话。“老工人”要走了,小燕跑到根娃的队上找到根娃说,我们去吧,夫妻同去优先。
两个人就来了。
平时,能听到的除了风声,草地上的鸟叫声,就是离他们房子不远的抽油机的嗡嗡嘤嘤的歌唱了。活不多,除了对抽油机的例行维护和保养,他们天天都把抽油机擦得一尘不染,把油井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实在没什么可干了,他们就回那座红色的砖房,那是他们的“窝”。他们曾多少次在心里设计过这个共同的“窝”呀,可谁也没想到这个窝会是这样。但这样的生活还是让他们感到有点幸福,有点甜蜜,可除了幸福和甜蜜还有点……什么呢?他们谁也说不上来。
随着一阵接一阵的秋风和一场接一场的秋雨,红柳长出一人多高来,这时候不管是枝条还是叶子都变红了,草甸子上如起了一片一片的红云,红彤彤的,从早到晚火一般燃烧着;芦苇的叶子油亮地绿着,慢慢地长出了穗,开始穗子灰灰的,等吐出花来,就变得雪白雪白了,满世界都是芦花的香味0一群一群的外乡人涌进来,他们赶着驴车,带着老婆孩子,在这里搭起窝棚,埋下锅灶,草甸子里开始热闹起来。外乡人有砍红柳条子的,砍了在地上晒着,拉回去编筐编囤;有割芦苇的,割了晒干拉回去织草帘子打苇簿。一直到下了霜天冷了,外乡人才拉着山一样的红柳条子和芦苇返乡。
小燕闲着没事,见外乡人干活连水也喝不上,就烧了水给他们送去,外乡人虽然有锅灶,但不管红柳还是芦苇都是湿的不好烧,再说他们也没功夫,大人还好说,渴了喝点冷水就对付过去了,小孩子怕喝了生水闹肚子,这里又没医生,因此就接受了小燕的好意。小燕每次都烧一大铝壶水,一个一个送到外乡人干活的地方,外乡人就拿出他们的水罐或水壶盛了,说着感谢的话。天黑了,外乡人开始做饭,草甸子上这里那里升起一簇一簇的火光,小米在锅里沸腾着,蒸汽袅袅,他们带来的咸鱼套的兔子在火上烤出了香味,一起在草甸子上弥漫开来。有时候根娃和小燕会受到邀请,外乡人拿出自己所能拿出的所有东西招待他们。根娃不会喝酒,这时候也跟外乡人一起喝起来,喝不了几杯脸就通红通红的了。小燕劝他不要再喝,外乡人说不要紧的,喝酒爱脸红的人中交,小燕就不再管,让根娃去喝,一直到月亮把草甸子照得亮堂堂的了,小燕才扶了根娃往回走。这时候草甸子罩在月亮的清辉之中,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秋风软软地吹过来,一地的秋虫唱着,让人的心情格外好。
看了一年井,两个人把工作干得漂漂亮亮,不久,工会奖励给他们一台电视机,还派人装了卫星接受天线。村里人听说了,大白天都有人跑来要看电视,到了晚上,他们的小屋更是挤得水泄不通。两个人就烧了水,泡了茶,招待他们的邻居。他们和老乡一边喝茶看电视一边聊天。
夜里躺在床上,根娃和小燕睡不着,也说些闲话。小燕说,那天看电视,看到城市里的高楼大厦,村里人直问这是哪个国家?看见有人打手机,村里人说这人得了什么病,怎么一个人说起话来没完没了?根娃说,还不是没文化,这里连个小学也没有。
两个人叹了一口气,好久没说话。
突然,小燕说咱们闲着也是闲着,教村上的孩子识字怎么样?根娃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说对,办个免费学校,你教语文我教算术,再教孩子们唱唱歌,你不是会唱很多歌吗?小燕也从床上坐起来,说,是呀,是呀,就是我们的房子太小。根娃说,村上一共才30多户人家,开始能来10个8个孩子就不错了,明年开春咱们再向队上申请加盖一间大点的房子当教室,队上会支持我们的。小燕说,好,就叫草甸子小学。根娃说中,这名字好听,我明天就去买课本,你呢就到村上去做动员,小燕说,好呀,好呀。
他们越说越兴奋,再也睡不着觉了,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根娃才睡了过去,小燕却悄悄起了床,她要给根娃做饭,吃了好两个人分头去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