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风呼呼地吹着,却有些闷热。夏天眼看就要来临了。
朱瑞从开明地主刘家出来,向房东家急匆匆地走着。他刚来到山东,总想多了解一些情况,日头偏西的时候他到刘家谈了谈,两人谈得很是融洽,刘家既支持了部队一些款项,还当场要把儿子交他带回部队,他答应让其准备一下明天再去。现在他想抓紧回去,因为还要和几个同志谈心,同时准备一下明天的会议讲话。
他抬头看看天,灰蒙蒙的,有些压抑,天仍然闷热,可他的心情非常好。突然看到路边聚集了十几个人,在急急地议论着什么。人们面部呈现出焦急神情,但又是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有的还跺着脚,就地转一个圈子,急得不得了。他忍不住凑过去,热情地问道:“老乡,在干什么呢?”
人们互相看了一眼,知道他是新过来的共产党的干部,并不害怕,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说话了:“一个老光棍子死了,俺们正商量着为他发丧呢,天这么热不能耽误,可是事不好办,俺们这不是犯了难吗?”
朱瑞来沂蒙山区虽然时间不长,能听明白一些方言了,他感到奇怪,既然死者没有后人,赶紧埋了,让死者入土为安不就行了,绝对不会有人管闲事的,那怎么还犯难了呢?他转念一想,这些人肯定有难言之隐,他就站下了。“能不能和我说一说,说不上我能帮上忙啊。”他热情地说。
这个汉子严肃的脸上现出一丝好笑的神色,告诉他说:“你这同志,不知道俺这里的风俗习惯啊。人死了,儿子要穿孝衣,戴孝帽子,腰里拉苘绳,守灵、泼汤等进行下来才行。老光棍无儿无女,可怎么也不能把指路和摔老盆的程序给省了啊。”
“把这些封建迷信破除了不行吗?”朱瑞想这么说,可他知道党的政策,要尊重当地的习俗,争取更多的群众0
汉子说:“老光棍活着过得不舒坦,死了在那边连路也不认得,也太苦了,俺们都于心不忍啊。”
“有什么其它办法没有?”朱瑞焦急地问道。
汉子说:“有是有啊,就是得有人自愿来做死者的儿子,把这些事儿办了,继承老光棍身后留下的所有房产,可老光棍除这间破屋头和二分薄地外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人愿意来承祧,这才没法出殡啊。”
朱瑞的眉头皱了起来,思索了半天,两手往外一摊,头一低,脸斜转向汉子:“我来当儿子可以吗?”
所有人的眼光全转向朱瑞,有的不解,有的惊奇,还有的明显是耻笑的神情。
汉子的眼圈有些湿润了,哽咽着说道:“你这是图的啥啊?”“什么也不图,就图让死者入土为安,就图让大家早回去别在这犯愁了。”朱瑞微笑着说。
“你这么一来就成了老光棍的儿子了?”“我们都是人民的儿子。”
“以后经常得来添土上坟的,也怪麻烦呀。”汉子还是犹豫着。天阴得更厉害了,朱瑞又抬头看看天,催促道:“老乡们,咱们抓紧吧!我来就是了。”
朱瑞披麻戴孝,在汉子的安排下,先喊指路词:“爹啊,你要上就上西方大路啊!爹啊,你要上就上西方大路啊!”喊着喊着,他动了感情,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办理丧事的老乡们眼睛里都蓄满了泪水,有的泪珠不断线地掉下来,还有的小声说:“共产党好啊。”
到墓地掩埋前的最后一个仪式开始了,汉子拿来一个黑瓦盆,小心地放在朱瑞的头顶上,让他双手拿好,回过头去对抬棺材的几个人示意了一下:“准备好了。”又转回来对朱瑞示意了一下,朱瑞一直泪流满面,这时他拿下瓦盆来,在棺材前猛地向地面摔去,在黑瓦盆的破碎声中,他大喊一声:“爹啊,走好了!”后面“嗨”地一声,抬起了棺材,向墓地走去。
安葬顺利结束,朱瑞回到住处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这天晚上,他先找早就安排好的同志谈话,后来为了准备第二天的会熬夜到了鸡叫头遍。
在岱庄周围辗转期间,朱瑞总是按照沂蒙山区的风俗按时来墓地上坟、添土。
汉子曾多次找到朱瑞,让他继承死者留下的房屋和土地。朱瑞让汉子和村里去商量处理办法,并表示自己坚决不会要的。
可是,岱庄街的群众一直义务维护着那间低矮的草房,二分薄地到现在也一直没有被分配到任何人名下。
前些年,郭洪涛去沂蒙山区,几个老房东闻讯赶来,当年主持丧事的汉子已经满头白发,八十多岁的他第一句话就颤巍巍地问道:“朱瑞可好啊?”
郭洪涛老泪纵横:“1948年,辽沈战役第一战,解放东北义县时他牺牲在了战场上……”
老房东们都失声痛哭了。
选自《短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