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哥经常这么戏弄香草,说:香草,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鸡蛋呢。
香草不急不闹,故意嗔怒着说:俺给你一拉串生了四个小子,难道顶不住你一个鸡蛋?
海哥说:不顶。
香草就拿做针线活儿的针扎他,说:你的良心叫狗吃了,喂不饱了。
海哥逃也似的慌忙躲开,看着香草生气的样子,好像心里很满足。
当着孩子的面,海哥有时也冷不丁的冒起这么一句话。
香草的脸颊,便染出一片酡红,狠狠瞪海哥一眼,说:老不正经,一边去!
刨起这句话的根源,时间必须得上溯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这些,都是尘封在历史当中的老黄历了。有的人早忘了。有的人却记得更清了。譬如,海哥和香草。
那会儿留给人的惟一记忆,就是食不果腹。总感觉肚子是瘪的,填多少东西都填不满。物质匮乏的,在今天很多人的意识里不可想象,也不敢想象。那时候,很多人都得了一种肥胖症,就像现在的大胖子。不过这胖,是虚肿。手指头一掐,摁下去的地方就是一个坑。在这种背景下,海哥认识了香草。海哥能认识香草纯属偶然。就像小说里描述的那样,无巧不成书。海哥在煤矿上班,每天有八两的定额粮票。饿不死,也吃不饱。那天,有个工友出了工伤,需要输血。检查了五六个人,就海哥的能用。为了救人,海哥奉献了600毫升鲜血。当时的生产队长,过意不去,偷偷地把老婆留给自己补身子的熟鸡蛋塞给了他。
海哥的头有些懵,出了医院,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宿舍走。
从煤矿到宿舍隔着一片场院。夏收小麦秋收玉米,刨坑沤粪,堆积了很多秸秆。海哥走到这儿,有些心慌、恶心,倒身躺在了秸秆堆上。突然有一个虚弱的声音说:大哥,你压着俺的手了。海哥才注意到旁边还躺着一个人,头发乱蓬蓬的,脸肿得发面。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那人说:大哥,给俺一口吃的吧,要不俺非饿死不可。那人有气无力地伸出一只手。那手,一下子楸痛了海哥的心。海哥想想,掏出了队长给他的熟鸡蛋。那人接过去,皮也没剥,几口吞了下去,噎得直翻白眼。吃完了,那人才说:俺不白吃你的鸡蛋。不白吃,还能怎么着?那人说:俺当牛做马报答你一辈子。得了吧,海哥说,你还是回家吧。那人歪歪搭搭地站了起来,说:俺是一个讨饭的,哪里有家?
这时,海哥才注意到吃了他一个鸡蛋的是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香草。
香草撵着海哥回了家,吃了几天窝窝,浮肿消去,出落成了一朵花。
一个鸡蛋换回了一个媳妇,这让海哥不禁沾沾自喜。香草温柔贤惠侍奉爹娘,教导小的,没说过一声累,把他的后顾之忧收拾得干干净净。海哥腾出力量,踏实上班,当上了区里的副队长。岁月易逝,海哥和香草有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又有了孩子。一个锅里搅勺子,虽难免磕磕绊绊,但言谈举止当中,都透着恩爱。对于海哥而言,一个鸡蛋换回了这么一个贤惠的媳妇,等于捡了天大的便宜。对于香草而言,一个无家可归的女人,在那会儿未能饿死,已是奇迹。他们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有次,海哥当着孩子的孩子又说:香草,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鸡蛋呢。
香草脸一红,嗔怒着说:俺给你生了四个小子,还顶不住一个鸡蛋?
海哥严肃着脸,说:不顶。
香草说:我看你的良心叫狗吃了,喂不饱了!
孙子听到了,好奇地说:爷爷,奶奶,你们俩也真是的,一个鸡蛋至于这么念叨吗?
海哥笑了,说:要没这一个鸡蛋,哪有你这个小东西?
孙子迷惑了:鸡蛋和我有啥关系?
我用鸡蛋换的你奶奶,没有你奶奶哪有你爹,海哥说,没有你爹哪有你啊。
一个鸡蛋换回了奶奶,娶一个媳妇难道真这么容易?孙子若有所思地说,爷爷,要不你也用一个鸡蛋,给我也换一个媳妇吧。
呵呵,海哥听了,苦笑着看了香草一眼。
香草的老脸一下子又红了,继而忍俊不禁地笑了,说:孙子呀,要是现在一个鸡蛋也能换回一个媳妇,你爹你娘就不会愁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