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为我做三明治做到一半时死了。如果我知道那会要她的命,我就不会要求妈妈做了。以前她做三明治给我吃都没事,为什么这么突然?我爸爸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们不太谈这件事,我们根本很少谈这件事。有时候我们试着想谈,有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一道儿吃晚餐,一切都接近完美。但,只是有时候。大部分时间,气氛不一样了。经常我会做一些诸如忘了不用替她摆位子的事情,于是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办。这时,我们根本不想说话。三个盘子、三个杯子。厨房闪闪发光。一间明亮发光的厨房,妈妈总是这样说。我们就这样坐在那里——我爸爸、妈妈的位置、和我。妈妈随时可能一阵风似地穿过那扇门,抓着揽着一捆捆一盒盒的东西,我的大冬季外套密密实实的包住她的肩和臂,她的脸笑眯眯的,有条条的皱纹,像植物一样。我早该知道多一点。我早该知道这些事。妈,你说嘛?为我做一块三明治就会让你死掉吗?这件事真的会杀死你吗?记不记得以前你怎么跟我玩?记得吗?我偷偷走向她的座椅后面,拆下她的发卷,用手指梳理她的头发,直到她说好了,问我想干嘛?然后她站起来,走向爸爸,打开她的浴衣,让他偷看一眼,看看以前的魅力还在不在。我想是不在了。什么?他说。他从没看过这个?去做三明治,他说。然后他让自己的身体像一滩布丁,溶进安乐椅中。就这样,那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妈妈把电视开大声,走进厨房,而我们所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她大叫救命。我爸爸和我一样,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穿过房间——他每一步都在地毯上摩擦出声,好吓她一跳——然后,就是那样。妈妈死了,躺在厨房的地板上,腰际的浴袍敞开着。我想到,好,妈妈死了,接下来呢?没有人想到这个问题。没有人想到当你发现你妈妈直挺挺地死在厨房地板上以后的事。不过我告诉你,真正有趣的事就是从那以后开始。那是你得对她——老天,你的妈妈——做口对口人工呼吸的时候,而你心里明白,万一她醒过来,她会因此啐你一口,但无论如何还是得做,否则万一她不醒过来,一切都完了。那也是你必须打电话叫救护车,且等着他们来,在她脸上盖上白被单,将她从你身边带走的时候。那是你得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在她身上摸来弄去,心里明白他们绝不相信你会试图救过她的时候。那是邻居看见你家门口一闪一闪的红灯,怀疑你到底是个多么差劲的儿子,竟然救不了自己的母亲的时候。那也是你必须面对自己的一生,而这一生已成为一个接一个你无法救她的借口的时候。你怎么办?我们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我爸爸把她抱到椅子上,然后我们就在那儿等着。我们一边等,一边看电视。
就这样。但就像我说过的,我们现在不怎么谈这件事了。我们怎么谈呢?妈妈总是那个开口说话的人。她过去老是这么说。她老是说:“男生们,没有我,你们怎么办?”而我们现在正是如此,没有她。就算你付钱要我们说话,我爸爸和我也不知道如何交谈,所以我们连试也不想试。不管怎样,谈的不多就是了。我该说些什么呢?你过得好吗?一个人睡觉是什么滋味?他不希望我那么说,他根本不希望我那么做。他希望我离开这间屋子,不过,他也并不真的希望如此,你知道的。那他怎么办呢?如果你不注意点,六个房间可能显得太多。我有时在吃饭时这么告诉他。我告诉他,他有多需要我,多在乎我。但他不在乎。他在乎厨房,那件袍子,及我为了想救他的太太所做的事。我的手。她的身体。我的唇。她的嘴。
“告诉我,”他说。
“那就是你想记得你妈妈的方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