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一种被叫做“收集狂”的人,从精神分析学上类分,也许属于狂热,妄想或疯子之类的人。不过,“收集狂”这个名称,似乎还是根据他的收集对象而叫出来的,假如是字画、古董这类东西,无论收藏多少,不但不被歧视,不叫“收集狂”,反而会受尊敬,认为是收藏家。
玩具、器具之类的民间艺术品也是这样。
但是,一般说来,如果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收集者单凭收集欲望,一味努力收集,他的身份就要降格为收集狂,也就是所谓狂热者,狂热迷或疯子之类的人。例如别人穿旧了的杉木木屐啦,拖鞋啦,睡衣带子啦,以及用过的烟灰碟之类的东西,都去搜集和收藏,他就似乎被列入收集狂一类的人里去了。
如果他得到这些东西的手段不是花钱买,无论多少都是以非法手段来取得,这就更降低了他的身份。日本式旅馆及西洋式旅馆饭店用的类似这类的物品,经常被人拿走,这种行为在法律上虽然是偷窃,但是对被偷的那些东西究竟作为“盗品”处理,还是不作为“盗品”处理,警察当局也犹豫不决,从偷窃方面来看,他几乎没有得到什么金钱利益,从被盗的方面来看,他所受的金钱损失也微乎其微。
但是,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对收集狂来说却具有任何东西所不能代替的价值,无论是杉木木屐、或是睡衣带子,只要那上面记着、缝着西式饭店或日本式旅馆的名字,他就认为这些东西有相当“珍贵”的价值。相反,如果这些东西上面没有名字和印章什么的,他就认为没有什么价值。普通人是没有这种兴趣的,大凡被称为收集狂的人,如果他看到一把匙子上刻着西式饭店的名字,怎么也要想法避开饭店人的耳目偷偷捞进怀里。如果这把匙子上没有名字,他就只看作是一把不值钱的匙子。
在杉木木屐上如果没有旅馆名字的烙印,他也这样看待,烟灰碟、杯子、长把酒壶,枕套等等、他也是根据上面有没有名字来看待它们的价值0但是象被单之类的东西,他就缠在肚子上,瞒着帐房的人眼带出去,并对人夸耀他是怎样努力把这些东西带出来的,至于壁龛里的字画啦,其他装饰品啦等等,就是不值钱,他也可能当作最出色的偷盗品,收集狂把搜集来的这些东西摆在自己家里,再洋洋得意地向人夸耀说:这是北海道某地的,这是东北温泉某她的,这是北陆某地的,这是近畿的,这是四国的,九洲的等等,把这些物品上记载的西式饭店和日本式旅馆的名字一一向人介绍,自己也感到无比愉快。实际上,他在家中的陈列,既是旅途生涯的回忆,又是旅途中所有冒险行为的展览。
山井善五郎也是这样的一个收集狂。但是,他所搜集的物品是另一种风格,就是各地西式饭店和日本式旅馆内“高级房间”的装饰品,他开始也是着眼于搜集匙子、酒杯之类的小东西,但是他和其他干这类职业的人一样,都想逐渐从这些平凡的小东西中摆脱出来,最终把手伸高贵的房间。
将近5月时侯,山井善五郎沿着漱户内海到名胜地龟子市去了,他所以要到这里来,也是听说这里有传统的西洋式旅馆饭店,里面当然有高贵华丽的房间。按照惯例,他到小阳地区各个城市去推销药品,可以抽出一个晚上的充裕时间来。实际上,他是为了收集纪念品,而有意安排了这个时间。
他这次来的这个地方,是离县城向南15公里的海岸。在和四周的山相对的海面上,大大小小的各种各样的海岛宛如漂浮在水面上,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名胜地方。
在这利亚式的海岸一带,有许多海湾和海角,特别是这个龟子市,从平安朝时代就以良港而著称,昔日这里有妓女,她们慰藉水路旅客的情景,在和歌和旅行日记等等书籍里还能看到。就是现在,也遗留着那风趣的痕迹,与其说是富饶的渔港,毋宁说是近似游览和疗养的风景胜地。
来历深远的西洋式的“龟子旅馆”,建在这座港城西边的小山上。沿着海边的丘陵,标高虽然不过70米,但是由于它是孤立在平坦的海岸上,所以看起来相当高。在这丘陵的顶部,屹立着一座用木材建造的4层楼房,这就是“龟子旅馆”,这个洋式旅馆是明治四十三年仿照当时的德国式样建造的,黑黝黝的柱子和房梁直线交叉着,呈现在白色的外墙上,特别表现出一种古典美。当时的屋顶用的青釉瓦,全是带绿青色彩的古老颜色,暖房用的烟囱从这青釉瓦上伸上了天空。旅馆的整个外貌,若隐若现地隐蔽在丘陵上的松树林中,谁都赞佩,它是传统的象征。
2
山井善五郎两天以前在他住的旅馆里,用电话和“龟子旅馆”预约过要去住宿,但他是以化名“川原”的名义联系的。
两天以后,他乘出租汽车从山下沿着弯弯曲曲的专用道路爬了上来,匆忙来到龟子旅馆门前。山路两旁是松林,从旅馆门前到后面,点缀着五颜六色的花坛和别致的临泉花亭。花亭和花坛相互衬托,美丽如画。
他被引引进3楼一个面向海面的房间里,在阳光照耀下,海面象微荡的油池一样风平浪静。从观海条件来说,对善五郎是最适宜的。但问题是,这儿是否靠近高贵房间?他把旅行包放在房间的一角,叫住了正想走出去的女服务员,把一张千元钞票递给了她。她那严谨的表情刚一缓和下来,他就问:
“据说这里设有贵客住宿的高贵房间,但不知在哪里?”
“4楼的特别客室就是。”脸上已经添上了许多小皱纹的女服务员,回答时已经不那么严肃了。
“那里还保存着本来的样子吗?”
“那里的样式,日用器具等,一直原封不动保存着,因为要求参观这些房间的客人很多。”
“我也想稍微参观一下,可以吗?”
“真不凑巧,昨天住上客人了,对不起,实在难办,如果是后天,房间就空出来了。”善五郎很失望,预先电话联系时,他没有问明高贵房间空着还是用着,对此感到很遗憾。他认为高贵房间的住宿费太贵,什么时候也不会住满客人,所以预先没有特意问明。
“想问问那特别客室的住宿费是多少钱?”
“一宿2.8万元。”
“一宿2.8万元?!”善五郎的惊愕,使年长的女服务员露出嘲笑般的微笑。
“一般都是什么样的人来住这样的房间?”
“啊,那肯定是很有钱的人啦。”
“这倒是可能的,一般平民是不舍得花那么多钱的。再加上伙食费和税金等,一个人一宿大约要花3.5万元之多。”
“昨天住进特别客室的客人是一对夫妻。”
“是呀,住那样豪华的房间,不会是单人独住的,不是什么公司的经理,就是用非法手段搞到了钱的财政界的议员。”
“看样子好象公司经理,但详细情况不知道。”前面帐房里住宿客人登记簿上,一定记载着客人的职业,女服务员也肯定看到并知道了,但是她们的嘴却很严实,故意不说。当然象善五郎这样的客人,为了给收藏纪念品做准备,写在登记簿上的姓名、籍贯、职业都是随便诌出来的。而预定只住3天的特别客室里的客人,登记内容却不会是假的。
这个仿佛是有传统荣誉的西式旅馆,似乎不是现代大资本家经营的,而是已经没落了的某旧华族家的象征,只在外表上还装饰着往昔的体面气派,再向里走一步,就露出了极其荒废的凄凉面貌,旧华族家好象是拒绝和一步登天的爆发户往来,因此,这个声誉很高的西式旅馆也拒绝倒卖给资本家,以保持自己的孤傲自大。
这个旅馆能够保持本来的高尚品格和骄傲固然好,但是一宿要花85OO元的住宿费,这对善五郎来说,是非常不理想的。要弥补这个损失,只有作为一个收藏家来千方百计搜集贵重品。从这一点来说,住在这里又是十分有利的。旅馆里由于全部都是文物,在那高贵房间里,一定有名贵的装饰品。那不会是战后的,而是毫不掺假的战前明治时期的东西。
在这里不论怎样小的东西,也是那个时代的古老美术品。
善五郎想到这里,渐渐兴奋起来,开始来到这个房间时的郁闷感一会儿变成了喜悦,从那狭小的窗户望出去,的大海也增添了无比的光辉。
但是由于那高贵房间住着客人,机会很难得到;象名副其实的小偷那样,悄悄潜进对方睡觉的地方,偷偷把里面的“纪念品”又剥又摘,大胆地拿出来,自己还没有这样的信心和勇气。不过按常规来说,客人不可能一直闷坐在室内不出去。窗外虽然风光明媚,但他无心欣赏,只从窗上看一看就够了。当他看到那成双成对的夫妻,有的从山坡下去,在海边散步,有的乘包租汽车兜风,他就想:如果房间内没有人,正是搜集纪念品的好机会。
但是,他约好只在这里住一宿,只有从今天晚上到明天早晨出发这段时间是最好的机会,这是他希望能在这里搜集纪念物的关键时刻。可是那对夫妇客人是否恰在这个时间外出?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他想,不管怎么样,为了做好行动上的准备,首先要查明3楼上4楼的楼梯在哪里,他把沉重的门悄悄打开,上了走廊。细长的走廊上铺着深红色的绒缎地毯,象一条带子一样,一直伸展到走廊的尽头。在这里只有这红地毯是新的。但是,由于一切都融化在明治时代的古色古香中,这块红地毯一铺在这里,就显得特别奇异,甚至连人都渲染在这深红色之中。
他在走廊上悄悄走动的时侯,警觉到有人从楼上下来,所以他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了下来。仔细一听,确实有人从4楼上下来了。他没有看到楼梯,根据声音判断,好象就在五六米远的前面。他在这紧张的一瞬间想找个地方隐蔽起来,可是走廊两侧的客室象围墙一样把自己包在中间,没有遮身的地方。
没有办法,他急转身,慢慢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在尽量慢速返回的途中,估计到恰当的时间回头一看,一对男女正在穿过被深红绒缎地毯映红了的走廊,男的上身穿茶褐色薄毛衣;下身穿灰地粗方格花纹裤子。女的身穿纯白色的和服,腰系猩红色带子,走廊很窄,他们只在一瞬间就通过去了。
但是,尽管是在一瞬间,由于善五郎特别注意,看得比较清楚。男的头发已经花白,侧脸瘦削,脚步蹒跚迟钝。看其行动和仪表,社会地位象是会社社长之类的人,他和其他人一样,也故意装出一副象社长那样尊严的傲慢派头。紧跟在他后面那个穿和服的女人,把浓密的头发高高束在后面,高鼻梁,粉白的脸,高个头,胖瘦适度而且丰满,男的约有60岁,女的只有30多岁。善五郎看到这些现象后心想:这可能是某会社的社长带着情人来游玩的。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来,站在寝室西侧窗旁边。南边的窗可以俯瞰濑户内海的整个海面,他从西边窗日向窗下看去,只看到了从正门口通到山下那条路的一部分,没有看到人影。他想,社长和情人可能乘着车通过那条碎石路到松林下面去了。他还想,社长只穿了薄毛衣,没穿上衣,作这样轻松愉快的准备,可能不只是为了散步,还要顺便兜兜风,也可能是在西洋式的旅馆食堂里吃腻了,到外面什么地方换换口味去了。这里本来是海边地带,有鲜鱼。这个季节的獭户内海,正是捕获加吉鱼的季节。假如能吃到刚捕上来的活鱼,这在日本来说是再好没有的佳肴了。不管怎么说,反正从喝酒到吃饭需要很长时间。
这个时间,恰好特别客室里没有人,他们也不会很快回来,正是搜集有价值的纪念品的绝好机会。
善五郎一面想,一面从窗口凝眸眺望着窗下,但是从正门的屋檐下,既看不到跑的车,又看不到步行的人。他注视了好长时间。将近5月里的下午6点钟,外面还是明亮的。在没有遮挡的海边上,比在城市里还明亮。和东京相比,这里的日落好似能晚30分钟。眼下只是薄暮时分,特别室里的客人刚出去,照理不应该看不见。那么,这两个客人走到哪里去了呢?他觉得很奇怪。
一会儿,善五郎的疑问解开了。他放眼远眺,从山上的“龟子旅馆”起,沿着对面的山坡,一直都是绵延细长的屋顶连着。那是一条长走廊。这条长走廊的屋顶在中途隐没到松林中去了,再往前,就到了山下的烹饪饭店。他在往山上旅馆来的时候,曾看到这个烹饪店外面挂着一块已经朽了的木牌,上面刻着“蓬莱阁”3个大字。
噢!是的,两位客人是到下面的饭店里去了吧。他们是顺这条长走廊走下去的,当然从外面看不见他们了,他想到这里,唇边流露着高兴的微笑。
3
山井善五郎的推断是正确的,特别客室里的客人确实是沿着那条长走廊到“蓬莱阁”去了。男的已经年过60,他判断是某一会社的经营者,这一点也对了。但是有一点他估计错了,那个女的,不是社长的情人,而是他的正式妻子。年龄相差悬殊,那是因为她是他的后妻,社长是北陆地方上小规模私人铁路、商店以及土地会社的经营人。他本来是一个渔民的儿子,在事变和危难之中,经过个人努力而发迹起来。全部株式会社的60%掌握在他手里,在客馆登记簿上写着他的名字:村川雄尔,62岁这不是假名,而是他的真名真姓,在同一页登记簿上,写着他妻子的名字:妻、英子,30岁,也是真名真姓。
村川雄尔在前妻活着的时候,就和英子有交往。那时候,英子在一个地方城市里开了个小饭店。村川喜爱英子,在宴会中止后,必定要到她的小店里去。社长住在这个小店里,他经营下各会社的头面人物也都要去,所以英子开设的这个小店,在业务结束的时候,就变成了村川雄尔的办公所。这种情况在其他地方也有。英子当时和作为保护人的地主刚刚断绝关系。
村川和英子的这种交往继续到第3年的时候,村川的妻子患癌症死了。1年以后,英子就停止了开店生意,续为村川雄尔的正式妻子。此后又过了5年,夫妇俩每年约有两次,完全离职到外地旅行三四天。这对再婚的村川雄尔来说,是幸福的。美中不足,只是他的心脏有点衰弱,为了尽力保重身体,一般不做过度的激烈运动。
“怎么样?晚饭吃和餐不好吗?这里食堂的西餐吃腻了,来到海岸地带,哪有不吃鱼的道理!” ——这话还是他俩在山上龟子旅馆特别室里说的,也就是山井善五郎看到一男一女从3楼走廊穿过去之前大约40分钟的时间。
“我也正在这样想。我喜欢吃加吉生鱼片烹汤和清炖,还有炒蛤蜊和罐焖海螺以及糖烤缮鱼,我也很喜欢。”
“嗯,是不错。这一带的鳝鱼味道也是鲜美的吧。”
“姬潞离这儿不怎么远吧?高砂的缮鱼,明石的加吉鱼,都在这一带吧。”
“是吗?那对虾不也是这一带产的吗?”
“是的,就在这附近养殖呀。”
“对虾生鱼片和加盐烤虾都不错,咱们也去尝尝吧。”
“那就照这样去吃吧。”
“体力有点虚弱,不稍补一补,不行。”
“是吗?最近壮阳的效力也似乎不大了。”英子微笑着用眼瞟着丈夫,所谓壮阳只是夫妇间用的暗语。
“嗯!过于常用,就变成了免疫,也许就失效了。”
“带到这里来的,大概还有。”英子用眼神向里面的寝室指了指。
夫妇俩坐在约10铺席大的日本式内厅里,他们对洋式房间的布置还不大习惯,好歹还有这个内厅是日本式的。入口的小房间和紧连着的接待室大约有12铺席大,内厅隔壁一间大约8铺席大,是供妇人起居兼化妆用的,再隔壁的那一间也是8铺席大,能是男子专用的,但不兼书房和办公室,再往里,是约12铺席大的寝室,旁边是厕所和浴室,再一个地方又是一间小室,好象是厨房。这大概是贵客们来这里住宿的时候,嫌从1楼的调理室里往上运东西太麻烦,就把必要的调料和简单的吃喝之物带上来;并带着厨师直接在这里调料。
当然,洋酒之类的东西不在此内。
各个房间都是明治末期的设计风格,质地刚健,并尽力模拟奇特的古典风雅。从外表看,虽然庄重,华丽,但奇待程度却和德国建筑的内部不相称。上部的木柱之间是穹窿形状的顶棚,那4根柱子使人几乎感到有点弯曲而柔软。寝室和接待室都是装饰华丽的圆顶棚,上面象写生一般地描绘着一簇一簇艳红的蔷薇花,这些精工巧作,由于采用了透视法,和西欧宫庭内或寺院内的风格完全一样。
但是,这些彩绘的颜色有些褪落,地子上的灰泥已有了裂缝。门楣和拄子上本来石雕般的木刻也已龟裂,褶纹处都已被煤烟熏黑了。这种建筑物;如今让人看了,就要追忆它兴旺的往昔,贵人们来此旅游的情景,但是现在这里却象招待馆一样,已经颓废得使人感到寂寞冷落,各个房间里备设的日用家具,无论是橱柜、桌子、椅子,镜台,都是经过精心构思的,宛如西洋古董店里的陈列品,村川雄尔刚到这里来的时候,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来回走动,上下环顾,最后嘟嘟嚷嚷地说,对日本风格来说,这里是江户时代的驿站旅馆的后续呀!他想起来了,在他住的郊外,还保存着没有主持的江户时代的建筑。英子也说她曾经听说过有一种规模很高的西式旅馆,是供贵客们旅居的,她一边好奇地到处浏览,一边紧锁眉头对丈夫说:“听说这房子好象是凶宅,他们怎么让您来住这个鬼地方?”
“啊,那是事先预订的,没有办法。不过,住在这样明治时代的西式旅馆里,对了解人生尘世的来去,也许是有益的,看到这里的一切,确实能唤起人们对古人和世俗的缅怀。”村川笑着安慰他的爱妻英子。英子本来希望能到这里来看看,村川迎合她的心理这样来安慰她。
他认为妻子英子即使失望了,做丈夫的也不能责怪她。
接着,夫妇俩人的谈话又回到原来话题,继续谈起要去吃鱼的事。
“你现在就把这个喝上吗?”英子把从小旅行箱中取出来的纸袋打开,又用指头把纸袋中的桃红色药袋捏了出来。
那药袋也不知是从医院里还是从药局里要的,外形好象是一样的。她又用指头把药袋揭开,里而盛的是灰色粉末。
“嗯……”雄尔嘴角上泛起了难为情的冷笑点二点头。
“我这就去拿水。”英子从桌子上拿起水壶感觉很轻,突然“啊”的一声说,“水壶空了。”她说完,就走向隔着两个房间的厨房里去了,前面已经说明,这个厨房就是为供贵客们旅居的时候而特别建造的,后来也没改建,原样保存下来了。从这一事例来推断,说明它一定是大时代的产物,水从蛇口形的水龙头里缓慢地流了出来。
英子来到厨房把水装进杯子里,但是没有立即返回,而是在那里稍停片刻,又做了点什么事情。当然,这和为丈夫取水吃药没有什么关系。她一回到房间就侍奉丈夫把药服下了。这种药,就是作为夫妇都叫作“壮阳”的强壮剂,主要成分是壮阳碱,记得在哪本百科字典上也有过记载:
“生物碱,产于西非洲,在茜草科的名叫育亨宾的树皮内含有它,色透明,是有光泽的针结晶状,嗅无味,尝味苦……现代人已经成功地分离了它的化学成分……近年来已合成为这种专门性能的药剂。”
非洲当地的居民作为催淫剂用的生物碱是对神经系统发生作用的,如果过多地服用,就会引起“流口水、心慌、痉挛等症,还会发生中枢神经麻痹、呼吸麻痹直到死亡。”英子当然不会让丈夫过多地服用这种药品。包在那纸包里的药量正好是一次的服用量,这是药剂师事先给量好了的。
英子对此诚心诚意、小心谨慎。她比丈夫年轻将近30岁,她在让丈失服用这种药的时候,当然要想到她和她丈夫相差悬殊的身体条件。也就是说,她要从长远考虑她的利益,如果让丈夫服过了量,伤害了身体,其结果是连本带利都丢了。
村川雄尔顺利地把一副药吞了下去,换上了茶褐色的薄毛衣和方格裤子。英子也换上了外出的衣服。她穿的是很适合于女人的和服,在雪白的衣服上扎着朱红色的带结,看上去分外妖艳美丽。村川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这年轻美貌的妻子,都感到无比幸福和满足。
夫妇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
“门锁上了吗?”丈夫回头问妻子。因为关门、上锁的事,总是妻子承担。
“马上就口来,不锁也不要紧。”英子嫌上锁麻烦。当然,如果是现代化的锁,只把门把手简单地一推,就锁上了,旧时代的锁,是把钥匙插进锁簧沟转动才能开关。她认为这门上的旧锁,年代已久,锁簧一定生了锈,转动不灵,开关很费事。
“这儿是有名气的西式旅馆,外面的小偷不会来到这里吧,再说,咱也没带来什么怕偷的东西。”他们带的大部分钱和贵重品都预先存放在旅馆金库里。妻子嫌锁门麻烦,丈夫同情她,就只是把门虚掩上,乘电梯下了楼。
“我们想到下面的饭店去吃鱼。”英子对帐房的老服务员说。
“下面是蓬莱阁饭店,先用电话联系一下吧?”服务员殷勤恭敬地按着又问:“要到山下去,是不是再叫部车来?”
“不。就在前面的一侧,不是有直通蓬莱阁的走廊吗?虽然稍稍长一点,但是从那里走走倒也挺有趣。要叫城里的车,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来,不如这样走去快。”
夫妇俩从旅馆前面的一侧,走进了长走廊入口,往山下走去。服务员让一个年轻女服务员给他们带路。这条长走廊坡度很陡,从山下到山上50米的落差里,曲曲折折形状象闪电似的伏在山坡上,从远处眺望,好象大和长谷寺那三道弯约200米的长走廊。这条木走廊坡度相当陡急,差不多都是10余度。从上面看,楼梯好象从天上逾到地穴里去了,全长是180米。
拐弯的地方距离太长,由于处处都是锯齿状,阶梯呈螺旋形。但是,坡度的程度并没有变,仍旧是急倾斜的。转到最后50米,陡得简直象是滑了下去。走廊顶盖的内梁,阶梯全是古旧了的木质;一点也没有新的修建,一走进去就象进了无人居住的古庙走廊,或者象住持僧的居室,里面的灰尘多得象敷上了一层白粉。
“请注意脚下,慢慢走。”站在前头的年轻女服务员让客人夫妇注意,并继续说,“这是一条坡度很陡的长走廊。”
村川雄尔让英子从后面扶着他的腰,顺着阶梯一步一步住下走。他边走边问:“这条走廊有多远?”
“约有180米长。”年轻女服务员回答了他的问话后,又补充说:“往下走的时候很轻松,可是往上爬的时候却很累呀!”
“是呀。你回去的时候不要从这里爬,叫辆车来把你送上去吧。”英子为丈夫的心脏衰弱而担心,这样规劝他。
“嗯,是应该坐车。”村川点头说着,接受妻子的关怀。的确,就是普通的年轻人要从这样陡的长走廊上爬上去,也会累得喘不过气来。病弱和老年人,就更得多次休息,慢慢走很长时间才能爬上来。尤其是村川,心脏本来就不好,要爬上去,就更困难了。
村川夫妇俩顺这条陡坡走廊渐渐走下来了,山下饭店的走廊和这条长走廊连在一起,他们一走下来,就到了这个日本式饭店的里侧门口,这时,山上旅馆的年轻女服务员把客人介绍给了“蓬莱阁”的女服务员。
他们住的房间前面就是海边。在这里观海,比在山上“龟子旅馆”里俯瞰的时候,水平线明显地高了上来。日落看起来也慢了,风平浪静的海面被来自西方的霞光映得火红。
村川夫妇正坐在房间里喝茶的时候,年轻的女服务员进来了。
“很对不起,还要再准备一会儿,请你们等30分钟好吗?”女服务员鞠躬施礼说。
“刚才山上旅馆不是已经联系了吗?”村川不高兴地说。
“等30分钟不是很好吗?在这个时间里,咱们到海边散散步吧。”英子从中调停并安慰丈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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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川夫妇离开山上旅馆的时候,山井善五郎亲眼看到他们是从3搂乘电梯下去的。
从4楼到3楼,不知什么原因,电梯不通。也许是由于4楼住着贵客,怕有噪音影响他们。
善五郎估计两位客人出去后,不会马上回来,这正是他“收集”纪念品的好机会。
他向通往4楼的楼梯走去。在这以前,他为了谨慎,在房间里等了20分钟。旅馆的走廊上,多半时间是没有人的,既没有客人走动,也不见服务员们的身影。好象人迹罕至的沙漠地带一样,现在正是时机。他把走廊的前后左右,转着圈看,了一遍,然后轻手轻脚登上了通往4楼的楼梯。走廊和楼梯都铺着绒缎地毯,走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情况很好。
走上楼梯的尽顶,就看到了特别客室的门。只有这里的门是白的,门边上雕刻着花纹。
这是欧洲流行的所渭洛可可式的装饰。善五郎虽然不了解这些知识,但他从这华丽的门,就唤起了内心的赞叹,到底不愧是贵客们住的房间,连门都装饰得这么阔气。
可是,在他还没有未到门前的时候,就听到屋里有响动声,吓了一跳。心想:屋里好象有人,急转身回到楼梯上,开始往下跑。
到底谁在屋里?那男女两个客人出去了,现在也没回来,这一点他看得很清楚,他估计可能是客人还带来另外的人尚在屋里。但是又一想,他刚才问那女服务员时,女服务员说得清清楚楚,只有一对男女客人。如果客人还带来了随从,女报务员不会不说。也可能是客人出去以后,旅馆里的工作人员进去拾掇房间吧,例如女服务员等人进去铺设床铺等等,这都是可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很快就铺设完了,人也会很快出去吧。
善五郎回到3楼这样猜想。他认为,在屋里有人的时候自己进去了,这个时间固然不好,但是比起屋里没有人的时候自已进去之后,又被人撞见了,还好看一些。如果在屋里没有人的时候,自己进去了,一旦被工作人员发现,就一定会把自己当小偷捉起来。所以他想,为了小心,刚才在房间里等了那20分钟还是必要的,避免了一次不幸的遭遇。他警惕地站在自己房间前的走廊上,注视着通往4楼的楼梯口那个地方。过了不到5分钟,突然看到一个男人从楼梯右边向左顺着走廊穿过去了。这个男人穿过去的地方正是那两个客人当时穿过去的地方。
但是,这个男人的脚步很快,在通过去的一瞬间不能看清他的身姿,只看到他的上身,穿了一件好象工作人员穿的白领上衣。由此判断,他肯定是旅馆的服务员,至于他的年龄和面相特征却都没有看清。
善五郎仍然根据他的猜想,认为这个男人是到特别客室来整理房间的工作人员,假如真是这样,那今,在那两个客人回来之前,不会再有其他人进去了,想到这里,他又高兴起来,认为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进去尽情地“收集纪念品”了。他再一次从3楼登上了4楼,这一次完全放下心了。他从自己的“收集纪念品”的经历中,是很熟悉开锁经验的。他悄悄地从衣袋里掏出了一根不长的铁丝,心情紧张地站在这个既古老又豪华的门前。这种紧张心情,不只是畏惧于这贵客房间的威严,也是开锁进门收集纪念品之前的紧迫感。这种紧迫的感觉,每到这样的关键时刻都自然而生。
他仔细看了看门锁的钥匙孔,也是同样古老式的。心想,这样的锁一定很难开。
因为这把锁不但古老,而且已完全生了锈,看起来非常竖固。他胆颤心惊地把钥匙插进锁孔,试了试,果然很坚固,转不动,心想这一定要费很大的劲。后来,他试探着把门轻轻推了推。
这一下,出乎意料,两扇门虽然紧闭着,可是向里一推,就敞开了。原来门并没有锁。
他这时候心想,客人外出的时候,不会故意不锁门,让房门长时间虚掩着,恐怕是刚才进来收拾房间的那个工作人员走的时候,忘记锁门了,这真是少有的幸运机会,他甚至从内心里感谢起这位粗心的工作人员了。有了这样的天运,收集纪念品一定会大有收获。
他悄声蹑脚溜进内部,返回身又静悄悄地把门照原来那样关上了,他从休息室到下一个房间,随着脚步的顺序,不用说到处都是美不胜收的华丽景象,使他赞叹不已。这儿简直就是桃山时代建筑装饰的西洋版画。他想,这真是一个“收集纪念品”的宝库呀。
在那宽敞的过度奢华的起居间里,有一张优雅的写字台,这一切都是善五郎所不熟悉的洛可可式的风格,他在桌子上看到了一把钥匙,钥匙上拴着房间号码的牌子啊,钥匙原来在这里。客人没有锁门,掩着房门出去了。假如客人把门锁上了,钥匙不是存放到前面帐房内,就是自己带着,决不会放在这里。
工作人员虽然拿着另一把钥匙来到门前,但由于门没锁,就那样一直进了房间,拾掇完后,又按照客人的意志,不锁门走了。
这种不谨慎,在普通情况下,善五郎一定会感谢客人的大度慷慨。但是,他对客人的东西,一点也不打算拿。他所关心的只是房间里镶嵌的那些理想的装饰品。他从这个目的出发,当然要首先检查客人居住的高贵房间,接着又走向下一个房间,那是一个小厨房……村川雄尔夫妇从海边散步到返回蓬莱阁房间的时间,正是山井善五郎在山上他们的特别客室里收集纪念品的幸运机会。
“很累吧!”房间里的年轻女服务员一面迎接他们,一面继续说,“菜已经准备好了,让你们久等啦。”首先端上来的是酒和小菜之类的东西。其中有小干鱼,盐乌贼,醋拌海蕴以及腌制的海胆卵巢之类的食品。
“不愧来到了海滨,全是海味。”村川高兴地说。
“好啦。”英子眯缝着眼睛看着小碟里的莱肴。女服务员拿起长把酒壶往两人的酒杯里斟酒。
“这里有多少女服务员?”英子问。
“共计10个人。”女服务员马上回答,接着又说:“因为和山上的旅馆是同行业,所以不象别的旅馆那样,这里没有女店主,我们女服务员中的头目就是这里的负责人。”女服务员说着,把酒壶放回了托盘上。
“那不就相当于这里的经理吗?”村川深有领悟似的说。
“是的,是这样。”
“你们的头目在这里工作很长时间了吗?”
“是的,姐姐已经在这里工作26年了。从‘蓬莱阁’开业的时侯,她就在这里。”
“是独身吗?”
“是的,现在还是独身。”
“询问女性的年龄,好象不大体面。不过,我只是随便问问,她如果是二十三四岁来到这里又经过了26年……唔,那现在应该有50或者50出头的年龄了吧?”
“啊,大约差不多。”女服务员不好意思地用手捂着嘴稍微笑了笑,接着说:“姐姐现在到车站上迎接客人去了。”火车站在北边,离这里有20公里远,来往都要经过山,女服务员刚出去,村川就对妻子说:“从山上下来,中间走过的那条长走廊,不知怎么回事,曲曲折折好象一个狐狸洞。”
“我也这样感觉,山上的旅馆和那条长走廊都使人觉得阴森可怕,这个蓬莱阁是后来建筑的,只有这里是美丽的,再加座落在海滨,给人一种清亲新愉快的感觉。”英子一边说,一边凝眸眺望着窗外的海面,海水依旧象油流一样平静。拉窗和走廊上的玻璃门都打开了,可是连点微风也没有吹进来。
“就在海边,可是风一息,却象蒸笼一样闷热。”村川难受地嘟嘟嚷嚷说。
他让妻子给他脱了薄毛衣,只穿一件衬衫,还是闷热,对心脏很不利,要设冷气,或者安置风扇,又不到那个季节。
主莱逐渐端上来,加吉和乌贼生鱼片,头须尚跃动的对虾,圈在盘中的带汤缮鱼等,这些佳肴都是按照恰当的时间顺序端上来的。
村川为了保护心脏,只喝了三杯酒就不喝了,但他对这些鲜美的海味却大开胃口,什么菜都吃得很鲜口。连薯类也不讨厌。而英子却不然,她不爱吃薯类的莱。
再次端上来的是名叫“八头芋”的一种芋头,即厨师把它每个切成三片,放在鸡内脏里,再加上生姜混杂起来炖熬的菜肴。鸡内脏的脂肪和生姜、料酒、酱油、砂糖的味道全都浓郁地浸进芋头里面去了,厨师把做好的这道菜盛在两只五彩花纹的陶瓷器皿里端了上来。
“这个莱倒是别有风味呀!”村川一边说,一边吃自已的这一份。这种芋头因为大,都切成了容易吃的小块,而妻子从一开始就对芋头敬而远之,只是用筷子拣点鸡肉内脏吃。
“这芋头好象有点苦味。”村川吃了三四块之后这样说。英子朝丈夫的盘子里看了看。
“那不是八头芋吗?”
“我看也是,可是,味道有点不同,煮的时候,加上了甜的和辣的作料,可是……”
“主要是鸡内脏的味道影响的吧,八头芋不会错,去年秋天收获的,储存到现在,可能不新鲜。如果不喜欢,就不吃吧。”
“嗯。”
“不过,加土鸡内脏炖出来的芋头,吃了能健身呀。这作料是美味的,不会那样苦吧。”
“噢,那就吃吧。”村川本来就喜欢芋头,又听妻子说,加上鸡内脏炖出来的芋头吃了能健身,再次激起了他的食欲,把自己的一份吃得干干净净。
“我这份你也吃了吧?”英子指着自已盘子里的芋头对丈夫说。
“不,吃不上啦,怕不好消化。”英子好象奇怪的样子笑了笑。
炸虾、炸鱼、炖加吉鱼杂,醋拌生缮鱼片等等,这些好菜也依次端了上来。村川松了松腰带一吃了将近两个小时,“真闷热呀!”他擦着前额的汗说。
女服务员把食用菌碗、腌咸莱以及米饭桶送来交给英子之后,听村川嘟嘟囔嚷地说:“这一带在过去就是这样,一到这个季节的傍晚时侯,海上的风就突然停止下来,气温上升。这就是海滨上的所谓夕风,也就是晚上风平浪静的意思。”怪不得海面上连个皱纹都没有,面颊上感觉不到一点微风。不知怎么,村川似乎感到神经有些刺痛,身上出虚汗,很不好受。
他突然站了起来,女服务员有所领悟地在他前面也站了起来,带他从走廊上向不远的厕所走去。
英子一个人坐在那里,听到走廊上女服务员们口口声声地问候:
“大姐回来啦,你很累吧。”也根据这声音估计是服务员头目回来了。
不多一会儿,村川又回到房间里来了,但是他没有坐下。而是靠在房间的门槛上站着。
他脸色苍白,眼睛无目的地呆看着前方。
“那个家伙还在……”村川精神恍惚地说了这句不完全的话。“你说的是谁?”英子睁大眼睛看着只站不坐的丈夫。
“……”村川没有回答英子的问话,好象遇到幽灵似的,眼睛呆直地站在那里。
“你怎么啦?”英子从坐铺团上起来的时候,忽听门外有人声,“里面有人吗?”从门口传进一个嘶哑的女人声音。英子迎着声音一看,有个五十四五岁的稍老一些的女人在那里恭恭敬敬地向他和她施大礼。
“我是本店的女服务员负责人。因为外出有事,没有及时前来问候,实在对不起。”
她的施礼问候,对村川来说,是在他的背后,可是不知村川听到了没有,他从这位正在施礼的女人旁边挤过去,象惊兔一样跑出去了。
女服务员头目吃惊地站在那里看着村川的后影,英子也叫了一声“您……”跟着出去了。
村川顺着蓬莱阁的那条长走廊向山上旅馆的方向跑去了。他不是一步一步走上这个陡坡走廊,而是一溜烟朝上狂奔,从他身后看去,他的身影象流逝一样疾速穿过一磴一磴阶梯,两眼直视,只管狂跑,这条长走廊有10余度的坡度,约180米长,他在这条坡陡的阶梯上跑的速度不是马拉松,而是短距离的拼命赛跑。他的衬衫从裤子里露了出来,衣角在臀部象一面小白旗一样随风飘动。由于这条走廊是螺旋形的弯弯曲曲通往山上,他也是顺着这些弯曲,有时向右拐,有时朝左转,弯弯曲曲地越往上跑,身影越校他在这一段狂跑过程中,一次也不回头,一次也不停步,象鬼魂附了体一样狂奔。
英子、女服务员头目,以及其他女服务,哑然无声地仰天望着村川宛如朝云天跑去了。
5
村川雄尔一气跑五到山上旅馆前面倒了下来,待到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里时,己经死了。医生诊断后说,他死于心脏麻痹症。
根据医生的诊断,村川明显是病死的,所以没有解剖。
但是由于死得太突然,医院应该向警方报告。
“死因肯定是心脏麻痹症。180多米的长走廊,坡度又那么陡,不歇气地狂奔上去,怎么能受得了呢?就是身体健康的壮年,这样跑法,心脏也要破裂。何况他已经是62岁的老年人,更加心脏本来就不好,本人平时也很注意,可是这次为什么要这样狂跑?真是不可思议,也许有什么事把他吓地这样拼命奔逃,看来只能这样推想了。”这是医师的意见。从警察署派来非正式的法医检查了遗体之后,也同意医师的意见,认为死因是心脏麻痹症。
那么,村川当时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村川的妻子英子向警察提供了一条线索:在蓬莱阁的房间里,村川从厕所里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眼睛呆直地依在门框上,口里含混不清地说:‘那个家伙还在。’从这句含混不清的话来分析,他大概是在走廊上遇见谁了,可是问他,他不回答,只是默不作声地呆望着窗外的大海。正在这个时候,饭店的女服务员头目进来施礼问候,村川突然跑出去了……女服务员头目名叫镰田荣子,54岁,是蓬来阁饭店的实际负责人,在那张瘦小的面颊和细小皱纹的脸上还搽着粉。
这时候荣子说:“我把实情说说吧:村川先生和我在想的人,也可以和他结婚。不过,美好理想的实现是很困难的,我没有忘掉我们的亲切友谊。用这样的方式和你离别,心里很难过,可是,如果和你见而商量,又怕你不同意,我自己也是恋恋不舍。不得已,才下决心不通知你离开这里走了。希望你不要怨恨我。”
后来经过了解才知道,村川在5天以前就领了离开会社的退职金和工资,一分钱也没留下,全部拿着外逃了。他可能认为我在公寓里当服务员,晚上回家再帮人做些针线活,经济上没有困难,所以没有给我留下钱。我也想,他要到其他地方去,一定需要钱,假若他对我说了,我就是有很少的储蓄,也要全部拿出来给他。
“他留下的信上虽然写着让我遇到其他的好人就结婚,可是我却没有那样的心情,而是一直干着同样的工作,等了他两年多。我一直信赖的是他信上的这句话,等到重新建立起好的新生活,就回来接我。周围的人也规劝我说,那种理想恐怕没有指望了,老是那样痴情,将来怎么办呢?我听不进这些忠告,因为我那时年龄太小,对男人的欺骗一时觉悟不过来……”荣子后来也离开了那个地方到关西去了。村川雄尔一直杳无音信,他到底到哪里去了?谁也没有告诉她。她又在一家饭店里做服务工作,后来转来转去转到关西当艺妓,在宴席上卖艺陪客。那时侯又有一个向她求爱的年轻厨师。两人虽然有了关系,但是这一次她没有结婚的要求。她对欺骗了她的初恋的男人村川不但没有憎恨,反而在心里常常回忆起他某些地方的面貌特征。经过了20年、30年,她对他的回忆终于埋进尘世的沙堆里去了。
“我从蓬莱阁开店以来,就在这里当服务员,和我分别了35年的村川先生,我做梦也没想到那天能在那里遇见他。不过,我当时没有看出那就是他。分别以后经过了35年的村川,人已变老了,就是从正面看见他,也不能一下子认出他来。可是村川却认出了我,我那天去车站迎客回到蓬莱阁的时候,他在走廊上看到了我,马上就认出了我是被他在35年前遗弃的那个女人。我因为当时没认出他来,只听其他女服务员说,是山上旅馆的客人在这里吃饭,我就去他们房间向他们问候。我还没有进去,仅仅在门槛的地方向他们致礼,那个人就突然从我身旁跑出去了,把我吓了一跳。
“他跑出去以后,就沿着那条陡坡走廊蹬蹬地直往上跑,不知为什么,话也不说,头也不回,只是往上狂跑,他的夫人也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跑。在他因心脏麻痹症死了以后,我才从山上旅馆的客人登记簿上知道他就是村川雄尔——村川在35年前遗弃了的女人,突然在他和夫人吃饭的饭店里又遇上了,这使他很吃惊。所以他突然逃跑出去了。他是害怕被他遗弃了35年的女人当着他妻子的面说出心中的愤恨,也可以说,让他更害怕他的妻子听到这个女人的苦诉。他现在的妻子又年轻,又漂亮。
“他担心在这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当着他妻子的面,遭到我的痛骂,会出现什么结果呢?
“所以他在我面前一声不响,突然飞奔到那陡坡的长走廊上去了。那时候,他也许想起了他曾经留给我的信上写着,等他建立起美好的新生活之后,就把我接去。他还可能认为,如果我听说他后来发了财,有了许多公司,当了经理,后来又心满意足地从第一线退了下来,当了大股东,变成了很有钱的大富翁,那么,我就会根据他在信上的留言,要求他把我作为第一夫人。”
“但是,实际上,这样的恼恨我一点也没有。那时候,村川如果不丢弃我,他就没有重新建立新生活的基础,我如果缠着他不放,他就要穷困到老。假如我知道是村川来了,一定要祝贺他的发迹和幸福。可是,村川由于不了解我的心情,见了我吓得逃跑了,结果造成了这样令人痛心的悲剧……”从女服务员头目镰田荣子说的这一经过来看,村川雄尔好象是由于突然遇到了被他遗弃了35年的女子而吓得逃跑。
实际上他可能是怕他年轻的妻子责怪他。这一点从荣子的谈话中也可以看得出来。
村川似乎觉察到,荣子一定会在他和他的妻子面前又哭又骂。这个过去的情人的突然出现,英子会怎样想呢?村川当然有这种恐惧心理,如果是村川自己到蓬莱阁去,那情况就会不同了。不幸的是,他是和他可爱的妻子一起去的。村川试图在两个女人面前逃走,结果摔倒了。
他在逃跑以前,在那海上风平浪静的海滨,由于天气格外闷热,再加他的心脏本来就不好,这就更加促使他心脏麻痹症的暴发。
当然,海上没有风浪,天气闷热,这和村川的死没有直接关系。急陡坡的180米长的走廊,他在这上面只管拚命地跑,这是他自己的不慎。其原因就是,被他遗弃了35年的那个女子象幽灵般地一出现在他面前,他就认为这个女子在被遗弃的第35年,报仇的机会来到了,因而吓得立即逃跑。对村川的逃跑和死,多数人都这样认为。
毫无疑问,村川雄尔的遗体当然交给了他的妻子英子。妻子花高价租来了汽车载着村川的遗体。村川夫妇住过的那个高贵房间及其古老豪华的龟子旅馆,依然肃然耸立在小山上,它象一个不说话的老人,悄悄凝视着载着村川遗体的汽车,沿着风光明媚的海滨地带一溜风地跑向远方去了。
另一方面,制药会社的推销员山井善五郎,没有发现山下蓬莱阁发生的这场骚动。
在那骚动发生之前,也就是村川夫妇正在蓬莱阁里大嚼鱼虾美味的时候,善五郎“收集纪念品”的活动已经完成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来,把从高贵房间取来的纪念品,麻利地数点着装进包里,然后又把皮包锁好,藏在床底下。
他轻松地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心满意足地点着烟歇了一会儿。正当这时候,他从窗口俯瞰海滨的风光,夕阳已经沉入海底,海面象人工磨平的玻璃一样,连一朵细小的浪花都看不见,但是晚霞映照在这块玻璃上,却显得更加红艳美丽。而在斜面的山谷里,黑暗的夜幕却逐渐笼罩了下来。
善五郎满足于在这个陈腐房间里的丰富收获,他心情愉快地抽完了一支香烟,就离开椅子站起来,准备出去吃晚饭。这时候,他看到了山坡上长走廊的房顶,中间虽然有的屋顶若隐若现地曲折在松林中,但它一直延续到蓬莱阁的旁边。啊,那特别客室的男女客人现在正在下面的饭店里吃晚饭呀!山井善五郎满怀胜利者的喜悦感,内心高兴地这样想。
特别客室的客人从容不迫地在那饭店里吃饭呀,我也吃饭去吧!善五郎一边想,一边警惕地把门锁好上了走廊。因为屋里藏着他的收藏纪念品,他必须把门关紧关严。他乘电梯下到1楼,来到了望海食堂。这儿有十二三名客人,都是中年以上的绅士及其相称的妇人。他们大都谈论着打高尔夫球的,游戏。
善五郎饭前要了加水冲淡的威士忌,一个人举杯祝贺自己的幸运。他心想,从这个旅馆里得到的“纪念品”为他收集“纪念品”的生涯,增添了光彩。首先,这些装饰品都是明治时代的珍贵品,不但材料质量好,也是最好的精细工艺品。从那古典特色和传统风格来看,可以称得上是“文物”,但是经过数点来看,其中属于房间装饰品的只是一少部分,把这些东西拿走了,也不会被立即发现,总之,作为高贵房间纪念象征的装饰没有破坏,他没有肆无忌惮地去肆意收集。严格说来,这种收集手段是不合法的,但在法律上又是很轻的过错,够不上什么罪名。相比之下,还是因得到丰富的纪念品感到无比愉快。——只是,在收集的这些纪念品中,顺便从好象是厨房的小室里拿了一个不同于纪念品的小东西,象是什么球状的花根。喜欢“美术品”的善五郎,也很喜欢花草。他不仅注意搜集象寺庙里那样的庄严饰品,有时候遇到这些花草什么的自然美的东西,他也喜欢拿走。
所以,他就把这个不知名的球状花根也装进皮包里。
善五郎一边思考着他这次收获的价值,一边吃着油炸大虾、牛肉扒,喝着咖啡。
吃饱喝足后,又回到了他的房间,再点一支香烟轻松地吸着。正在这时,他耳边隐约听到下边有人声骚动,开始,他没有特别引起注意,但是不一会儿,他看到一辆救护车从旅馆下的山坡路上急驰而去。
后来听旅馆的年轻女服务员说,那特别客室里的男客因心脏麻痹症而跌倒了,赶送到救急医院去已经死了。他听说后很吃惊。他回想起前不大一会儿,他还在走廊看见了那个老人。当时,他是和那穿着漂亮和服的女人一块,从走廊前而的四方空间,自右向左穿过走出去了,善五郎心想,这一对夫妻年龄相差太悬殊了,这对他的身体是很不相称的,这个老人一定是很有钱的大富翁。
善五郎还认为,放在厨房里的那个不知名的球状花根,可能是那个老人在他旅行的什么地方得到的。那么,这一定是一种珍贵的花。很遗惑,只有这个小的了,可能是他买来了一些,掉了一个在那里,伙房水龙头洗东西的地方被水湿过,也许是他们在那里用水洗过这种球状花根。——英子当时为了给丈夫吃西非原产的催淫药,曾经到厨房水龙头上取水的情况,山田善五郎当然不知道,所以他认为那地方是洗球状花根弄湿的。
他一回到东京,就把这个球状花根拿出来,请熟悉花的朋友们来识别。
朋友们都认不出这是什么花,有点象是大丽花、天竺牡丹、西番莲、又不完全象,最后推论,也可能是这些花类中的新品种。
他又去请教花匠专家。
“啊!没见过这种东西,我从来没有摆弄过这种球状的花根,一点也不认识。也许是象你说的那种大丽花之类的新品种吧,最近出现的球状新品种花根我也不认识。我看你把它埋在院子里,等来年5月前后开了花就看出来了。”
他遵照花匠的意见,回家把这个球状花根慎重保管好,到了冬天,就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把它埋在土里,施了肥。
来年春天到了,他到小院子里去看看这个球根发没发芽,一看,连土也没鼓起来,当然看不到开花了。他想,可能是这个球根大小了,并且只有一个,不能发芽。
他想再等1年看看,就照旧放在那里。
6
村川雄尔死了1年半了,在这个时间里,英子得到了亡夫财产的三分之一左右,她用这份财产在东京银座街买了一座店铺,经过翻新改装,开了一个名叫“靖蜒”的烹饪饭店。
村川生前和他的前妻生了3个儿子,所以英子不能全部独占村川的财产。但是不管怎样,她还是得到了三分之一。就是分得这些,也是她莫大的幸运。从社会习俗来看,一个后妻过门还不到5年的时间,就能参与平分到这么一大笔财产,这是很少见的。
有些对英子怀着羡慕心里的人,常常表现出一种好奇心,这种好奇心即使不能说是恶意,也决不是好意。寡妇英子离开北陆的城市到东京去了以后,她的幸运的故事一直还在当地流传着。
后来又传说她在东京的银座街开了一座烹任饭店,当地就更流散出一种不负责任的传闻,说村川雄尔是英子毒死的。起初是村川家的女侍传出来的内部秘密,说平时,英子常让村川吃强身剂。人们就根据这个传说,推测村川是被英子毒死的。
除了社会上流传的这些风言以外,报纸上电屡次登载着有关这方面的消息,说是警察从社会传闻中得到了英子毒死丈夫的犯罪线索,并乘车外出进行侦察。在这种舆论下,北陆城市的警察署也对英子产生了怀疑,怀疑她是以和老年男子结婚为代价,目的是要得到他的巨额财产。这个怀疑从情理上来说还多少有些不足,便开始进行内部侦察。
首先从女待那里调查那所谓“强身剂”,再查明这种药是从哪里弄来的,结果查到,是从市内的合法药店里买到的。药局的负责人说,这种药名叫”强精剂“,实际上也就是”催淫剂“,原料是西非的一种名叫‘育亨宾’树粉皮内包含的壮阳碱,从成分上来说也叫作生物碱,当地居民常用它来作“催淫剂”,近年来,人们又对它的成分成功地进行了分离,制成了没有危险的药品,得到了卫生福利部的批准,正式上市出售,主要功能是在神经衰性的阳萎和神经麻痹方面,能促使兴奋起来。
药店负责人在向警察详细介绍了“催淫剂”的性能后,警察又问:“壮阳碱这种东西没有副作用吗?”
“经过成功的成分分离后,没有副作用了,但它本身是一种剧药,吃过了量会致命。而现在出售的这种药,是把各种中性药加了进去,一般人服用后,是不会出现中毒症状的。”
“中毒症状什么样?”
“壮阳碱如果用多了,就会发生流口水,心慌和痉挛等现象。再严重就是中枢神经麻痹,呼吸困难,直到死亡。”警官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药剂师,药剂师又慌忙补充说:
“但是,这种症状的出现,是指没有经过成分分离的原来的壮阳碱,这在刚才已经说过了。现在市场上出售的这种东西,虽说也叫壮阳碱,可是它的毒性已经被混合进去的其它中性药品完全冲淡消除了,不论按照什么习惯服用,或者一次多量服用,都决不会发生中毒现象……村川雄尔先生的妻子是在我的药店里买过这种药,那是在1年以前村川活着的时候,她来买的。当时她说,村川的身体情况非常好,并且也很高兴。”
药剂师说完后,鄙俗地笑了笑,警察又向其他药剂专家们调查了一下,证明了药店负责人说的对。
但是警察既然对此案发生了怀疑,就很难轻易消除。他们秘密派两名搜查员到濑户内海名胜地山上的“龟子旅馆”去,调查1年半以前村川夫妇在那里旅居和村川死亡的情况。
据调查,村川的心脏麻痹病不象是因为服用壮阳碱而引起的。他在死前两小时,还和妻子一起在山下蓬莱阁饭店吃饭。据当时在场的女服务员说,村川当时面对鲜美的菜肴好象流了口水,但那不是病态的表现。当天的傍晚时分,濑户海土风平浪静,海滨上非常闷热,他也没有犯痉挛病,始终快活地把美味可口的菜肴吃光了。
他的心脏麻痹症,是在看到了蓬莱阁的女服务员头目荣子之后发作的。荣子是在35年前被她遗弃的情人,这个情况,在当地的警察那里还保存着记录。英子当时在发生了这个突然的事故后,因为名声不好,一羞之下,离开了“蓬莱阁”。但是她在当时说的话却完全听写在记录里,两名警察署搜查员一看曰供记录,对村川在当时为什么要在这条长达180米的陡坡走廊上奔跑,为什么发作了心脏麻痹症,也就明白了,他们两人站在下面,呆呆地向上看着这条长走廊。
尽管如此,他们为了慎重,又到山上龟子旅馆去找管理人,围绕村川夫妇的情况,了解当时发没发生其他情况。
“另外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但这和住在特别客室的村川夫妇没有关系。”管理人员含含糊糊地说:“虽然没有直接关系,不管什么情况,请你说说看。”
“在村川夫妇去蓬莱阁吃饭的时候,趁他们房间里没有人,房间里的一部分装饰品被人偷走了。其中在靠近天棚的地方,镶嵌的梧桐花叶形的徽章,被偷走了3枚,这东西不是纯金,是镀金的。它虽然值不了多少钱,却是贵客在这里住宿时馈赠装饰的;丢失了;对本馆来说也是很可惜的。
“直到现在,不仅还有人想住这样的高贵房间,而且还有许多人想来参观。梧桐花叶形的徽章,是特别客室的一种光荣,虽然只丢了3妆,也是非常遗憾的。后来想重做几枚补上去,但又不可能做得和旧时代的那古香古色一模一样,没有办法,只有那样空着了……在住旅馆的旅客中,有一种怪癖好的人,喜欢从旅馆里拿走一些东西作他的出差住宿纪念品。
“例如杯子啦,匙子啦,刀子啦,烟灰缸啦等,凡是上面记有旅馆名字的东西,都丢得不少。不过,他们要把高贵房间里的装饰品偷走,还是相当困难的……这次发生的被盗事件,是偶尔发生在当天晚上,和村川之死没有直接关系,等到我们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
据龟子旅馆的人说,这个情况和村川发作心脏麻痹症没有关系,所以搜查员只是为了参考才记了下来,几乎一点也没有重视。
两个搜查员又来到东京,在银座街上,看到了寡妇英子经营的“蜻蜓”饭店。这是一个翻新不久的饭店,一楼是柜台式的建筑,二楼有5个小房间。佣人中有厨师和助手四人,房间里的女服务员六人。由于英子从亡夫村川那里得到了充分的资金,所以把这个饭店翻修得格外辉煌耀眼,搜查员根据听到的材料,对饭店内部的情况也稍微了解到一些。
女主人英子又和一个年过40岁的男人结了婚。这个男人是有价证券会社的职员,两人本来已有10余年的交情了。也就是说,她在作村川雄尔的后妻之前,就已经和这个人有交情了。从这一情况来分析,她在作村川雄尔妻子的5年当中,肯定和这个男人保持着秘密联系。假如这个推断是正确的,那么和村川结婚当后妻的目的一定是为了他的财产,并且计划让村川早死。村川死得越早,她就能早和有价证券会社的职员结婚,并早日掌管银座街上那华丽排场的烹任饭店。
但是,希望村川早死并不就是现实,用什么方法促使他快死呢?
35年前被村川遗弃了的镰田荣子和英子之间没有什么关系,是否她们两人共谋,当时的警察一点线索也没有调查出来。
那么使村川发生心脏麻痹症的,是不是英子的情人用什么办法造成的呢?无论怎样凋查,从那具有悠久历史的山上龟子旅馆,到山下同行业的“蓬莱阁”,在村川雄尔死的那天,哪儿也侦察不出英子情人的踪迹。
——那么会不会是从高贵房间里偷走了梧桐花叶形镀金徽章的那个男人呢?也决不是。
经过1年半以上的侦察工作,不得不在这里死心塌地搁下了。
从那以后又过了1个月左右,据新闻报道说,和喜欢收藏珍贵品的收藏家不同,在各地名旅馆里偷盗用品的人被当作小偷逮捕了。东京制药会社的推销员山井善五郎利用出差的机会,到那些有名望的西洋式和日本式的旅馆里丢,偷偷潜入高贵房间里搜集所谓“纪念品”最近在东北名胜地的西式旅馆里,也作为现行犯被捕了,警视厅搜查了善五郎在东京的家,他的家恰如一所“高贵品”收藏库。据他自供,这是某地某某西式旅馆的,那是某地某某日式旅馆的,一样一样都说出了来历,根据这些线索,对全国各名胜地方的高等旅馆及贵客旅居情况,就可以知道个大概。
在山井善五郎交代主要收藏品的目供记录中,有一例是濑户内海山上旅馆的梧桐花叶镀金徽章。北陆城市警察署的搜查员一看到这一条,就翻开了他的调查记录本。那个旅馆的管理人员当时对他们说,村川雄尔的心脏麻痹症和镀金梧榔花叶徽章被盗没有直接关系,可是,这个事件却恰恰是在村川猝死的同一天又是在完全相同的同一时刻发生的,因此,善五郎在村川夫妻不在房间的时候悄俏溜进去的情况,引起了特别的注意。
接着,两名搜查员去了东北,到当地警察署去找被拘留的山井善五郎。山井善五郎当然承认了他偷取镀金捂桐花叶徽章的事,情绪很颓丧。
“你是用一根铁丝简单地把门锁开开进了特别客室的吗?”
“不,那个房间的门本来就没有锁。我在进去以前,曾经看见工作人员从4楼下来了,认为他是用钥匙开门进去拾掇房间,出来的时候,忘记锁门了。可是实际上并不是那样,我进去的时候,看到内厅桌子上放着一把钥匙,上面拴着房间号码牌,我就认为这是客人放在那里掩着门走了。”
“在你潜入那个房间之前,是本旅馆的工作人员进去过吗?”
“是的,只稍微看见一会儿,因为他穿着白高领上衣,就认为他一定是旅馆里的工作人员,他是进去收拾完了房间下楼来的。”
“你从那个房间里还拿走另外的东西了吗?”
“没有。”
“你当时在那房间里也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搜查员从先入为主的观点出发,想问他看见了毒药之类的东西没有。
“啊——”
“仔细想想看,即使什么讨厌的东西也想想有没有。”
“噢,如果这么说的话……”善五郎搔搔头说,“那个特别客室里有一间类似厨房的小房间,在那地板上有一个小球状的植物根,我当时认为,可能是客人从什么地方买来的名花的花根掉在那里,我也喜欢花,就把它和镀金梧桐花叶形的徽章一起拿回家了。当时因为不认识它是什么花,就去请教爱好花草的朋友,也请教过花匠专家,他们都说象是大丽花之类的新品种,但到底是什么,也不详细知道,没有办法,就想把它埋在土里,等开了花就认清楚了。从去年冬天就把它埋在地里,可是,到了来年春天,还是既没出芽,更不见花,到现在也不知道它是什么花根。这个东西确实很象大丽花之类的根。”
搜查员根据善五郎的口供又去了东京,到山井善五郎家院子里的一角去挖掘,根据他说的,把那个球根从地里挖出来了,洗净一看,已经枯萎了,不象能出芽的东西。
地方警察署的搜查员请示东京警视厅识别这个球状的植物根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花根呀,从大小形状来看,和八头山芋很相似,稍微长一点,是植物根,是名叫走野老·茛菪的毒草。”警视厅的识别科员检查以后这样说。
“走野老·茛菪?”
“这种毒草属于茄子科,因为包含着强烈的生物碱成分,瞬间就会使中枢神经中毒,不顾一切发疯一样地奔跑。它之所以被称为‘走野老’,也就是由此而得名。这种东西不是怎样特殊的毒草,到日本的山野里就能找到,普通辞典里,例如《广辞苑》里就有较详细的记载。”鉴识科员一边介绍,一边翻开《广辞苑》的1785页让两位搜查员看,上面记载着:
“走野老,莨菪是茄子科多年生长的草,自然生长在山里的背阴地里,从块状的地下茎发芽,长高约40公分,叶呈长椭圆形,春天在叶茎相连处开绿黄色的多瓣花,带着长蒂垂下来。花谢后,结球状的蒴果,果内有多数芝麻般细小的种子。这种草的全体都有毒,地下茎被称作‘茛菪根’,可以制作镇痛、镇痉挛的药剂,其中含有的生物碱成分有使瞳孔扩散的作用。”
“总之,由于这种生物碱能使神经发生异常现象,所以在普通的百科辞典里也是这样记载的,即吃了它的根茎就要中毒狂跑,所以取名为‘走野老’,这一特征用不着去查阅特别的专业书。”可见村川雄尔的疯狂逃跑,不是因为看到了被他遗弃了35年的女子,而是吃了这种毒草根引起的。
“那么又是谁用什么办法使村川吃了这种毒草根呢?”据识别科员说,“这种毒草稍微带点苦昧,不管他的爱妻怎样诱骗,他也不会吃。”村川在逃跑以前,曾说过要去蓬莱阁吃晚饭,如果他确实吃了这种毒草,那就是在吃这次晚饭的时候。
这时候,搜查员进一步分析,山井善五郎曾说,在他进那高贵房间之前,曾经在一瞬间看到一个旅馆的工作人员从特别客室里出来了,这个人身穿高领白上衣,根据这一情况分析,那毒草根就是英子带去的,他又收买了旅馆工作人员工在房间里没有人的时候,偷偷进去拿了出来。由于工作人员心慌动作急促,掉了一个在厨房里。后来山井善五郎进去发现了这个毒草根,误认为是什么名花的根,就顺便拿走了。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工作人员是用什么办法让村川吃了这种毒草根呢?搜查员推理到此立即兴奋起来了。
地方警察署的搜查员重新得到了警察厅(即警视厅)的协助。警察厅同濑户内海的旅馆及蓬莱阁所在县的警察部门联系,让他们到当时出事的旅馆去了解。
山上旅馆的当事人说,1年半以前的那一天,在那段时间里谁也没有到特别客室里去,蓬来阁方面的情况是这样:那天晚饭给村川夫妻做的菜中,有一个菜是加上鸡内脏、生姜作料一起炖熬的八头芋。八头芋是一年前的贮存品;因为味道已经有些变劣,厨师又加上生姜作料,把甜味和辣味浓厚地煮在一起给他吃了。这是蓬莱阁饭店内厨房的人说的。
他们还说村川妻子不喜欢芋头,所以她没吃。“但是,警察方面听到这些情况后,却作出了另外的判断。实际上,那有苦味的东西是‘走野老’,为了欺骗被害人,才把它掺着鸡内脏和生姜作料一起混煮在八头芋里,把浓烈的其它味道浸进‘走野老’里,以冲淡它的苦味。”
警察想到这里,接着又问:“当时那个做莱的人现在干什么?”蓬莱阁的人报告说:“在发生那场骚动后过了半年,他就辞了蓬莱阁的职业,现在在东京银座街一家新开的饭店里当厨师。”报告人还把这个厨师的名字告诉了警察。
说到这里,好象一切真象都清楚了。在蓬莱阁里,厨房里的工作人员,现在也穿白上衣。
当然,在当时给村川夫妻掺着鸡内脏、生姜等作料炖山芋的那个人,肯定也是穿高领白上衣的。山井善五郎当时在山上旅馆看到的那个穿高领白上衣的人,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他看清了是男性工作人员。这个人的出入除了善五郎看到的这点现象外,连前门帐房的人都没发现。这说明这个人是熟悉内部情况的,他可以避开帐房,从另一地方到特别客室去把做菜的材料拿走。
警察又去中医药店里要了“走野老”的根,和从山井善五郎小院里掘出来的那个不知什么品种的根一对照,完全一样。后来又调查英子用来毒死丈夫的那种“走野老”是从哪里搞到的。
3名警察署的搜查员化妆成普通职工,傍晚一起来到银座街的“蜻蜒”饭店里。
这里一切都焕然一新,各种设备,以及那里的器皿、用具都很漂亮。3人吃着小莱喝酒。就在他们眼前,有一个30岁左右的神色不太好的男子,身穿白上衣,前而还戴了个白围裙,在那里默不作声地做菜。这个男子好象是莱色调配人当中的中心人物,也许这是店主人赐给的当然报酬。
女店主人出来了。她三十六七岁,皮肤粉白,是个很有诱惑力的动人的女人,身穿和服,也戴着白围裙。
“欢迎你们来。”女主人英子在帐桌前向3位初见面的客人笑容可掬地搭讪应酬。
“哎呀!”其中1位客人以酒醉的声音说:“女掌柜的,给做个炸大虾吃好吗?”
“好,好。厨师,客人要油炸大虾,快做个来。”英子对沉默不语的厨师说,厨师注视着手中的菜刀点头答应。
“不,我们带的材料来,看,就是这个。”一个年岁大一点的搜查员从衣袋里把毒草“走野老”根拿出来放在帐桌上。
“噢,噢,那太……”英子开始若无其事地看着这个毒草根,可是正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叫。
在英子发出这声惊叫的同时,那个沉默寡言的厨师,双眸凝视着客人拿来的炸大虾作料,不知不觉地当啷一声,菜刀从手里落到地上去了……
马述桢 马龙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