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我不听!”区小妹一边在围裙上擦著手,一边在空间不大的厨房中团团转,闪躲丈夫。
田尤俊手中抱著儿子,对著妻子进行“围堵追截”:“老婆,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嘛……”
“不听、不听,一听准没好事。”区小妹断然拒绝。
自从丈夫知道了她是妖怪的真实身分之後,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反而更好,田尤俊对身世坎坷的妻子又爱又怜,不觉得有个妖怪老婆有什麼不好,而区小妹也放下了心中关於丈夫对自己的感情是真是假的疑问,现在两人的感情如胶似漆,尤胜新婚。不过,随之而来的,便是常常会有眼下这种情形发生。
田尤俊心肠之软、慈悲心之重、乐善好施之心之茂盛,可谓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他的同情心一但开始泛滥,便往往一发不可收拾,於是区小妹也就可以常常听到:
“xx好可怜啊,缺十几万医药费延误治疗,恐怕会终生残废,老婆咱们还有多馀的钱帮帮他吗?”(区小妹活了上千岁,随便把以前收藏的瓶瓶罐罐拿几件出来,现在都可以卖个天价。)
“xxx是一家的支柱啊,现在得了绝症,不但有可能把家里的钱全部用光,而且万一他死了,他的妻儿老小怎麼办,老婆,你有没有以前炼下的仙丹什麼的,给他几个吃吃?”(你老婆是个妖怪,哪里来的仙丹?)
“老婆啊,呜呜呜……那个孩子太可怜、太可爱了……呜呜呜……明明那麼痛苦的治疗,呜呜呜……他都能硬生生的忍住不哭,还安慰他的父母,呜呜呜……老婆,多可爱的孩子啊,呜呜呜……你就看在咱们宝宝的份上,救救他吧……呜呜呜……”
刚开始,区小妹受不了他的软硬兼施,往往用不了多久便会答应他的要求,去出钱、出力帮他救人,可是当南羽与她长谈了一次之後,她就变的坚决起来,不肯再轻易答应丈夫的要求。可田尤俊的“说服”技巧一流,十次之中,总还能让他得逞个一两次。区小妹每次都发誓以後不再心软,可是面对丈夫的花言巧语,往往又会投降,所以现在她乾脆不听,不管田尤俊打算说什麼,她通通采取从开始就不听的策略。
“老婆,我不是要求你救人。”
“你上一次也是这麼开头的。”
“我只是有件事找你帮忙。”
“你上上次就是这麼说的。”
“老婆,老婆,我骗过你吗?”
“你上上上次就是这麼说的……”
“老婆,我们医院闹鬼了!”田尤俊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大吼一声,以引起区小妹的注意力。
“鬼?”区小妹噗哧笑了起来,如果鬼指的是人死後留下的灵魂的话,哪家医院没有,每天都要死人的地方,有一个半个鬼还不是天经地义,要是没有才叫奇怪。田尤俊绝对不是一个怕鬼的人,她连自己的毒蛇老婆都不怕,还怕什麼鬼?不过能有这样全新的创意来打开话题,可见他为了让区小妹听他的要求的确是绞尽了脑汁。
区小妹偷偷笑著,心里已经准备光是看在这麼好的创意上,也要答应他了。
虽然南羽说的很有道理:一个妖怪在人类之中倒没什麼关系,但是想真正融入人类的生活最好不要在生活中过於频繁使用法术,使用一切有异於人类的能力,不然,无论最初是出於善意还是恶意,最後的结果一定是害人害己。南羽说的很有道理,在人类中生活了这麼久的区小妹自己也是这麼认为的,可是……偶而一次、两次没什麼关系吧?她每次都用这种理由给自己当藉口,而且总是很容易说服自己。确切来说,她根本不会拒绝田尤俊,只要他稍微坚持些,她就会让步。
“老婆啊,好老婆……”
“好吧,好吧,让我先把饭做完,你先去陪宝宝玩会儿,回头咱们再说。”区小妹举手投降。
“老婆,你太好了。”田尤俊喜孜孜的留下一句肉麻话,抱著已经开始厌腻了这个追妈妈游戏的儿子走了。
“唉……”区小妹叹了口气,又败给了他一次。
“说吧,这次又要给什麼人治病?还是需要多少钱?还是怎麼样……”区小妹喂饱了孩子,引诱他去玩积木之後,才终於腾出时间来问丈夫。
田尤俊伸著脖子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喝了一大口汤才说:“不是啊,我不是说了吗,是关於鬼的事。”
“鬼?你们医院?”区小妹多问了一句。
“对啊,我们医院可能真的闹鬼了!”田尤俊加重了语气,向前探探身子,“你知道,我以前上学的时候都敢晚上独自待在解剖室里,可是这一次听他们说了,我偏偏觉得……有点可怕啊……我们科的那些护士们都吓坏了。”
田尤俊为了使自己的话更有气氛,采用了阴森森的语气,并且作著夸张的表情。可惜他的妻子不仅不是那种听见鬼怪就会尖叫的小女人,反而她自己就可以说是个“怪物”。
她皱著眉头,想著为什麼那家医院中会闹鬼?有南羽在,在那里捣乱的话,别说小小的鬼魂,就是刘地等级的妖怪,也会被她扔出去的——至於是不是丈夫在夸大其词或是受了那些想向他撒撒娇的护士们蒙骗,她连想都没有去想。
“按道理说,不应该这样啊……你们医院有……总之……”区小妹记起南羽不愿让别人知道她的身分,区小妹也不愿意冒险让丈夫作出去纠缠人家、求人家用妖术救人之类的失礼行为,所以从来没对田尤俊说过南羽是妖怪的事,於是在关键时刻改了口,“总之你把情况说说吧?”
田尤俊清清喉咙,背著手跟在收拾餐桌的妻子後面,开始对自己的妖怪老婆讲起这个医院深夜的鬼故事。
第一个遇到怪事的是小陈。你记得小陈吧?就是上次你去医院给你领路……
区小妹:“并且告诉我,我配不上你,她才是最适合你的女人的那个雀斑脸,对吧?”
……什麼?她平时是很乖巧的,怎麼会说这种话!难道上次她的眼睛短期失明是……咳咳,我们进入正题,正题……
那一天,小陈值夜班,到了晚上十一点左右,她巡房走到二十七床的病房。二十七床是一个得绝症的老人,已经陷入了昏迷。医生护士和他的家人心里都明白,他的那一刻就是这两天的事了。所以走到这间病房中时,小陈刻意多停留了片刻,观察一下老人的情况。
看护这个老汉的家属因为过度疲倦,已经在旁边的空床上呼呼大睡,并且发出巨大的鼾声。小陈走到老人床前,发现他还在呼吸,於是为他理理被子,准备去下一间病房,可是就在这时候,那个老人动了一下。
因为对方已经好几天没有意识了,小陈感到很惊奇,正想靠近仔细检查一下病人时,老人的双眼猛的睁开了,他的眼中闪出两股幽光,幽蓝、幽蓝的,直直盯著小陈,就像是两团鬼火一样。小陈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让自己发出尖叫声来。等她再去看时,老人的眼睛已经重新闭上,依旧是一个濒死的老汉。
小陈觉得可能是因为今天下午听同科的另一个护士讲了许多鬼故事的关系,所以自己产生了幻觉。做我们这一行的人看惯了生老病死,胆子也就比别人大一些,她就那样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後,也没有对别人提过,直到几天以後的另一件事,才使她又想起了这天晚上看见的可怕一幕。
那是几天以後,这天值夜班的,是另一位姓韩的护士,就是那位快要三十出头……
区小妹:“……矮冬瓜!就是上次来我们家作客,然後对我说什麼‘我老公不如你老公,可是你老公的老婆比不上我老公的老婆’的那个白痴吗?”
嘿嘿……那个,她这个人就是这麼自以为是,不过她的专业确实是没话说……
田尤俊这个人并不是个迟钝的烂好人,他能清楚的看明白周围的一切,只不过他会选择自己忽略对方的缺点,而牢记对方好的一面。这也是区小妹最欣赏他的地方,上千年的生命,看惯了自私自利的人与妖,田尤俊这种无条件的宽大与善良,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她温柔的朝丈夫笑一笑,要他接著说下去。
那一天韩姐夜间巡房,也走到了二十七床的病房,因为小陈从来没对别人提起她遇上的事,韩姐自然一无所知,如平常一般地走进了病房。这几天来。老人的情形令他的家人和医护人员都有点诧异,大家都认为他的生命之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掉,可是他却偏偏坚持了下来,虽然昏迷不醒,却保持微弱的生命迹象,不肯放弃。
这一夜,老人的看护换成了他的另一个儿子,这个中年人也正在旁边的空床上呼呼大睡,对於他们来说,其实老人的病情已经不可能再有什麼意外情况让他们去应付了,他们只是默默的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韩姐走进去,简单的看了一下便准备离开,可是转身的一瞬间,一个声音响起来;“你……在……哪……里?”
田尤俊捏著嗓子,用阴森森的口吻说著这一句被拉长了的话。区小妹抿著嘴摇摇头,把最後一个洗好了的碗放进橱子後问:“那个老头说的?”
是啊,当时可把韩姐吓了一跳,她四下看看又没别人,便以为是旁边老人的儿子在说梦话,但是接著,老人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维生用的管线全因为他这种举动被拔了出来,用更大的声音叫:“你在哪里!”
韩姐看到他的双眼猛地张开,发出的是两道幽蓝的光。这次情况这麼明显,以至於韩姐都没来的及反应,已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尖叫。等到尖叫声把所有病人、看护、值班医生吸引来时,那个老人已经倒回了床上,唯有那些原来应该接在他身上的仪器管线,显示著他曾经移动过——不过别人并不那麼想,老人的儿子被惊醒後,根本不相信韩姐的话,他认为是韩姐拔掉了那些维生装置,更对韩姐说的怪事嗤之以鼻。於是他们吵了起来,一直吵到主任那儿……
不过毕竟老人的情况已经是那样了,主任答应给他们减免一些费用,也就不了了之。韩姐受到长官训斥,又气又怕,哭哭啼啼地坚持自己看到的事,这时小陈也想起自己前几天的经历,站出来为她作证。这一来事情就闹大了,并且越传越广,越传越玄,二十七床……总之,我们科已经是一团乱了。当然也有人认为是韩姐和小陈串通好来为她的失职找藉口,於是有一天,护士长在深夜亲自到那间病房去。
田尤俊他们科的护市长三十多岁,是个有点严厉的女性,可是区小妹很喜欢她,不是因为她是少数几个对田尤俊的婚姻没有说三道四的人,而是区小妹喜欢一个能如同田尤俊、南羽一样,真正把救死扶伤看作事业的人,她欣赏那种为了救护病人而执著的态度。
她点著头:“如果护士长也遇见了,就没人会不相信了,她不是个会为了包庇手下而说谎的人。”
对,大家都是这麼想的。本来她待了三天,什麼事也没发生,大家都认定了一定是韩姐与小陈在说谎,可是在第四天的夜里,护士长自己终於遇见了一次。
那天,护士长巡房之後,便停在二十七号床的病房里,老人的家属虽然对於医院方面对老人的“怀疑”感到很生气,可是护士长在老人重病期间给了老人很多照顾,也给了这些亲属很多的帮助,所以他们实在无法对她说出什麼不满的话来,很客气的跟护士长说话。他们聊到午夜之後,护士长准备告辞,并且发誓这是最後一夜,明天一定要把串通好说谎的韩护士与陈护士好好的说一顿。就在她站起来时,韩护士说过的那种声音蓦地响了起来:“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这次老人的家属也没睡,他们两个明明白白地听见声音就是来自那个昏迷多日的老人口中。
正在他们面面相觑的时候,老人如同韩护士说的,一下子坐了起来,把所有的管线挣开。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大,不仅坐了起来,并且下床向门口跑去,口中一直用没有起伏、阴森森的语调重复著那句话,眼中还闪著幽蓝色的光。
两个人都吓坏了,眼睁睁地看著老人冲到了病房门口,扑倒在地,才反应过来去扶他。把人扶回床上,他依旧是个奄奄一息的老人,从医学角度来说,他现在的状况完全不可能再移动才对。
於是,二十七号床发生的这件怪事马上传遍医院。
按理说大家都是医务人员,却把话题全都集中在鬼啊、冤魂啊之类的事情上面。有人说老人重病不死,其实已经是妖孽;有人说老人是做了缺德事,有冤鬼来报仇了;也有人说是医院里招惹了什麼妖魔邪怪,将要附在这个老人身上作怪……反正已经是乱成一团了。老人家的家人也不敢继续陪伴,就把老人扔在医院中了。
老婆,你说这是怎麼回事?就算是人体未知的潜力暴发,他的眼睛也不该冒蓝光啊,是不是真的有鬼?
区小妹终於收拾好厨房,在围裙上擦著手,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们科的南医生怎麼说?”
“南医生?”田尤俊不知道区小妹怎麼会忽然想起这个人来,“南医生去外地进修,要一个月後才会回来呢。”
“难怪……”区小妹低声咕哝一句,然後对丈夫说,“放心吧,不是鬼、也不是冤魂,听起来好像是什麼小妖怪搞的鬼,大概就是恶作剧,吓唬吓唬人什麼的吧,没什麼大不了的。”
“真的只是小妖怪?”田尤俊总认为这件事很可怕。
“对,不是什麼有本事的妖怪,水准不错的不至於使用这麼低级的法术。”
“大妖怪啊……”田尤俊偷偷看了老婆一眼,没敢多说。老婆是千年蛇妖,当然不会把这种事放在眼中,医院中全是凡夫俗子,可受不了这种惊吓折腾。
“我今天晚上去看看,把那个捣乱的家伙给你抓来,你要怎麼处置他就自己看著办好了。”区小妹轻描淡写地说。这样一点小事,她还真的没放在心上。
“老婆,你太好了……正好二十九床有个病人快不行了,你都去了,就顺便……”
“你给我倒垃圾去!立刻去!”
医院走廊中的灯光按照惯例并不明亮,加上这几天“闹鬼”的传闻,一到了深夜,医护人员与病人、病人家属都不愿意随便走到外边来,四处静悄悄的,更增加了一种怪异的气氛。
区小妹边走边向身边的田尤俊抱怨:“你非得跟来干吗?还抱著孩子,真是的,没事带小孩子来这种地方……”
她身边,田尤俊抱著儿子步步紧随,振振有词:“老婆,我可是一家之主,男子汉大丈夫,怎麼能让你独自来这种地方跟妖怪对决!至於儿子,总不能把他扔在家里吧?这小子从小胆子就大,不会害怕的。”
他们的儿子有一半妖怪血统,所以不仅身体比一般小孩强壮,胆子也格外地大,大慨从妖怪的视野看人间万物,总是有些不同吧。区小妹叹口气,他知道丈夫想把儿子培育成一个法力高强的半妖医生,将来子承父业去施展妈妈不屑施展的法术救死扶伤,所以现在净找理由把他往医院里带。
“总之现实会让你死心的……”区小妹喃喃地说。一个半妖医生,不论什麼病都胡乱用法术把他治好,就算政府不把他抓去做人体实验,修行者们也不会放过他的。
二十七号床的病房在走廊的转角处,里面静悄悄的,连陪伴的人都没有。
区小妹带著丈夫儿子穿门而入,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皱眉说:“这根本就是个死人嘛,怎麼还放在这里?”
“他还没死,呼吸、心跳……”田尤俊马上对她列举老人的生命特徵,以证明他还活著。
区小妹一句:“三魂六魄早就消失了也叫活著?不过是具臭皮囊罢了。”便把他的科学依据给堵了回去。
区小妹在屋里一转,点点头说:“虽然是有个妖怪在搞鬼,不过倒也不是有意吓唬人,而是使用了一个法术在寻找他;对方并不知道他现在这样,所以用的法术是追踪他的灵魂,那个法术到了他这个空壳子里,就停止不动了。对方一著急,不停地施加新法术,於是这个空壳子感应到对方的一些行为,并且表现了出来。看到的人以为这个人在变异,其实他倒挺冤枉的。”
“是吗?”田尤俊听她这麼一解释,忽然觉得事情好像一下子变的微不足道。失去了所有的神秘感之後,这件事与鬼故事的气氛就距离的越来越远了。
区小妹向老人做了个手势,低声嘀咕了几句,然後对田尤俊说:“我已经回应了那个妖怪,对方将以为他已经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一定会马上赶过来的,然後……”她冷笑一下,结束这句话。对方只会使用这种小手段,可见道行并不高,要他出手对付这样的妖怪,让她觉得有点自贬身分。
区小妹和田尤俊坐在空的病床上,一边逗孩子一边说闲话,田尤俊口中与妻子应对著,两眼却不时地看看门口、看看窗外,有点紧张的等待著。一直过了大半个钟头,连区小妹都忍不住咕哝:“怎麼这麼慢,他应该早到达了这附近,有了确切的地址,怎麼还要过这麼长的时间?该不会连飞都不会,跑著来的吧?”
“也不至於用跑的吧,至少也该搭个车。”田尤俊的话招来区小妹一个白眼。要是那个妖怪真的笨到这种程度,那麼特地全家出勤来对付他的自己也未免太可怜了,传出去会在立新市成为笑柄的。区小妹做了个仰天长叹的姿态。
又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病房门口终於传来轻轻的开门声。
“也许是护士来查房,快把咱们藏起来,不然她们会对我问东问西的。”望眼欲穿的田尤俊连忙向区小妹说;他认为妖怪即使不是凭空出现、从墙里冒出来,至少也应该是从窗外飞进来才符合身份,绝对不会做出大大方方从门口走进来这种行为,所以在他的观念中,走进门来的就一定不是妖怪(他似乎有意忽略区小妹的前夫、他最讨厌的孟蜀到他家拜访时,也是大大方方的敲门而入)。
不过推门进来的女子,显然不是一个护士。
她白皙瘦弱,穿著一袭粉红色如纱般的长裙,赤著双脚,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淡淡的光华中,美丽的面容上尽是种混合了茫然与愁绪的神情。她在病房中转了一圈,一股甜美的花香顿时在屋子中弥漫开来,令田尤俊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几口气。
不过这个女子好像既没有看见田尤俊他们一家子,也没有看见病床上的老人,很慌乱地又在病房中转了几圈,然後从裙子中洒出了无数花瓣;然而,花瓣在屋中飘飘洒洒忽飞忽聚,却始终像无头苍蝇般找不到目标。当这女子终於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时,区小妹撤销了对自己的隐身法术,一道电光代作锁链,把她牢牢地捆了起来。
“原来是个才成气候的小花精,早知道我就不费这个劲儿了。”区小妹从少女时代就和孟蜀一起生活,不知不觉已经培养出一种自大的习惯,想到以自己的实力对付一个小花妖还要用诱敌上门的手法,心中有几分无奈和恼怒。
田尤俊却一直在盯著那个女人,看她惶恐可怜的样子,不由得对区小妹说:“我看她也不像个坏人……”
区小妹又白了他一眼,自己是为了谁才出手的?而且妖怪们一旦动上手,仇便算是结下了;自己就算放了对方,对方也不见得不记自己的仇。区小妹就曾经独自追杀仇人几百年,直到数名杀女仇人全部都血债血偿为止,她比谁都清楚仇恨带来的力量。
“你是谁?为什麼来这家医院捣乱?”区小妹严厉地问女子。
“我、我叫绛紫,是、是来找人的……”叫绛紫的花妖显得十分害怕,她从来没遇过别的妖怪,也没遇过这麼严厉对待自己的对象,所以有点不知如何应对,浑身发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那种楚楚可怜的模样,看的田尤俊又是一阵怜悯:“老婆……”
“闭嘴!”区小妹瞪了他一眼,手一挥,在屋里的空气中空手抓出了一大团粉红色雾气,然後在手中一合,让它们消失的无影无踪:“知道这是什麼吗?这种雾气可以让闻到的人都对她产生好感,进而言听计从的花粉!你可怜他,不知道她已经在耍手段对付你吧!”
“什麼?”田尤俊缩缩脖子,这女子也太狡猾了,用这麼令人愉悦的香味伤人。
“我、我不是想伤你们,那种味道是天生的,我一高兴、害怕、紧张……都会自己散发出来。你们又是谁?为什麼要抓我?我的花期已经过了,你们这时候抓我,也卖不了多少钱的!”女子战战兢兢的解释著,并且说了一番把田尤俊夫妇当妖怪贩子看待的话。
卖掉她?区小妹眨眨眼,她发现双方的沟通似乎有问题,於是改变了口气,温和许多地问:“我们只是想知道谁在这里胡乱使用法术而已,你为什麼要用法术追踪这里的病人?”
“病人……他病了?病的怎麼样?严重吗?”女子一下子变的更慌乱,眼泪在眼眶中打著转,声音抖的更加厉害,可是稍一停顿,马上又咬牙切齿地说:“反正我是来找他报仇的,他死了更好!得病是他的报应!”
区小妹与丈夫对视了一下,挥手撤除了困住这名女子的法术,然後开始听一个发生在遥远过往的故事……
那时,绛紫还是一株平凡的花草,稍稍有了点灵性,却远远不足以凝聚成形,也没有什麼能力自保。在一个大旱之年,一个少年出现在这株花草周围,把它移入盆中,摆在案头,浇水、施肥、捉虫,还对它说一些听不懂的话。已经有灵性的花儿对少年十分感激,於是努力地生长,努力地让自己开出更美、更香的花来报答这位少年。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几年之後,花儿已经有了一个名字“绛紫”。
绛紫的灵性渐渐增强,想和少年说话的愿望也就越来越强烈,她开始试著进入少年的梦境与他接触。最初失败了很多次,可是慢慢地,她终於做到了。她在少年的梦中化成了一个美丽的女子,与他交谈、相伴、情意绵绵,日子每天都那麼愉快、那麼完美。可是後来,那个信誓旦旦要与这位花仙一生一世廝守的少年,作出了一件令绛紫难以置信的事,永远地隔断了这段“恋情”。
“他把我卖掉了。”绛紫带著恼怒的神情这麼说,“他把我高价卖给了别人,什麼也没说,便带著钱走了……”
又是一段痴情妖女无情男的故事,这种故事可谓俗之又俗,这些老掉了牙的桥段如果当作故事来讲,恐怕都没有什麼听众去听,不过对当事人而言,尤其是对於被抛弃、被伤害的那一方而言,却是刻骨铭心,永世难忘,万一这个妖怪再记仇一点,一段追杀负心人的剧情必然会紧接著上演。
果然,绛紫握著拳,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说:“从那一天起,我就发誓终有一天我会找到他,让他为把我卖掉这件事付出代价!我日夜苦修,不惜用法术诱惑人类,让他们把我放在庭院中经受风霜,也经受日月洗礼。我曾多次被人类转卖,一次比一次价格要高;一次比一次受到更小心的呵护,可是我已经看多了人类的心思,他们不过是想把我养育的更好,然後用我去卖更多钱罢了,所以我再也不对周围的人产生什麼兴趣,只是拼命地修练,我要尽早修成实体,然後去找那个负心汉报仇!我要报仇!我要让他为了把我卖掉而後悔终身!”绛紫双眼散发著恶狠狠的光芒。
“终於在前些日子,我发现自己可以化出实体了,而且老天有眼,我正好被卖到这座城市;而施展法术之後,知道他也正在这里……我终於找到他了,哈哈哈,我要把他、把他……”把他怎麼样呢?她这麼多年日日夜夜都在计画怎麼找到这个男人,然後对他施展什麼样的报复,可是现在事情的结果就在眼前了,她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他就在这儿,喏,要杀要剐随便吧,反正他已经死了……”区小妹让那个老汉显现出来。
“什麼……”绛紫看著这个皮包骨头,全身插满奇怪管子的老汉,当场愣住了。
“他就是你要找的人,不过在几天前,已经因为病重,魂魄都飞散了。你能在几十年间就从一颗灵草修炼出形体,也算很厉害了,可是人类的时间比你想像的要少的多……”区小妹摇头叹息。
这个花妖凭著一身骨气修练,大概完全忽略了时间这个问题吧?只是对於人类而言,“时间”意义与妖怪不同,这可以称之为“天才”的妖怪,刻苦修练的几十年,对於人类已经是漫长的一生了。
绛紫呆滞地看了半天,忽然大叫著扑了上去:“你怎麼可以死了!你怎麼可以就这麼死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怎麼可以死了……”她用力抓著老人摇晃了几下,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所有仪器上的显示忽然变成一连串的直线,表示这具肉体最後的生命之火也在这一刻完全熄灭了。
“我不要你死,你活回来啊、活回来啊……你快活回来啊……我不嫌弃你是个负心汉,也不嫌弃你变成了糟老头,只要你活回来就行了,快活回来吧……你不是说过要带我去你留学的国家看樱花吗?我现在可以变成人了,你带我去吧,你带我去!你不能三番两次地骗我……我为什麼这麼笨,我为什麼不能早一个月回来找你……你这个负心汉,你给我活过来……”
区小妹在这间病房施加了一个法术,令它与周围的病房暂时隔绝,留下那个抚屍痛哭的花妖,与丈夫相互依靠著离去了。
几天後,田尤俊下班,带回了一张报纸,上面在不起眼的角落中有一条“名贵兰花离奇被盗”的新闻,夫妻俩一起看了这张报纸,什麼也没有再说……
(《医院鬼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