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内。
“该死!该死!”
一串尖细的声音穿透阿可的耳膜,像一支利箭直奔她的脑神经。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对面坐着的默风,他正缓缓地把咖啡杯送到嘴边。
“真蠢!默风的声音不会这么尖。咦,他没听见?”阿可慢慢嘘出口气,“我太累了。”昨晚那堆卷子弄得她像块没了水分的海绵,阿可把刚才的声音归结为过度疲劳的幻听。
默风常说她没有好奇心,阿可反驳说:“如果我有好奇心,相对论早就不是现在的样子了。我还会待在这儿当高中物理教师吗?”
通常阿可不是如此夸夸其谈的人,只有对默风。“你是一把让我神经放松的螺丝刀。”她这样形容他。
“该死!该死!”
这回阿可和默风同时抬头看着对方。
“你也听见了?”阿可问。
默风皱起眉:“你又把什么虫子带在身上了?”
他的质疑并非无端而发。他永远忘不了教务主任听阿可讲课时,却听到一阵蝉鸣。当罪魁祸首从阿可上衣口袋里爬出来时,教务主任的表情可评为本年度的最古怪表情。阿可偏爱虫类,她曾经把一条蚕宝宝藏在一头(?)发里满世界招摇。
阿可不满地回答:“我没……”
同样的声音打断她:“两个!有两个人同时听到我的声音。我终于成功了!”
阿可、默风四目相对,然后一齐把目光转向声音的来源:桌子。
阿可想起自己手下那些爱好无线电的捣蛋鬼,叱道:“袁宾!许坚!我知道今天是四月一日,可我讨厌这样!”
“袁宾、许坚是谁?”那个声音问。
阿可竖眉道:“别惹我生气!”
声音说:“人类真奇怪,我只打个招呼就生气了。”
“你是谁?”保持着客观和理智的默风问。
“我倒忘记了礼貌。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等等,你们能相信我说的话吗?”
“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了。”阿可恢复了教师特有的镇定。
“我是你们所说的外星种族,可我不住在别的星球。我和你们是邻居,与你们居住的时空只有零点二度的偏差。”
“当然!你用特殊工具穿越时空与我们对话。”阿可嘲弄地说。
“咦,你怎么知道?”
阿可笑了:“我喜欢科幻小说。”
“哪本书里谈到过我们?不可能!我是唯一能用负立方体空间和人类对话的人,而且,这是第一次成功。”
默风比阿可更先了解这不是愚人节的恶作剧,便问:“我们能看到你吗?”
“还是不要看的好。我也不想看到你们,免得彼此吓倒对方。”
阿可终于确定不是学生们在捣鬼了,她的学生不会说如此富于哲理的话。她兴奋地说:“我倒不介意你的长相,人类完全可以和长得与我们不同的动物相处。你叫什么?”
默风在心里叹道:“女人!她们只关心细节。”
“我叫巴尔,用你们的发音方式是这样的。”
默风准备拿出男人特有的责任感来:“你找我们有什么事?”
巴尔说:“帮我找到我的另一半身体。”
“另一半!”阿可的声音引来周围食客的目光。她放低音量问:“你们像蚯蚓一洋,只有一半还能活着?”
“找不到的话我会永远活着,只有与另一半合为一体才会死。”巴尔语调悲伤地说。
阿可抬头问默风:“我们是不是遇到一条,不,半条神经错乱的虫子?”
默风打量了她一会:“你才奇怪!一般女人遇到外星人会尖叫的,你却关心它的神经。”
“谢谢你说了‘一般’这个定语。你是了解我的,我喜欢虫子,不管它是不是外星的。”阿可理所当然地说。然后问巴尔:“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找到另一半你反而会死。”
“我不是什么虫子。”巴尔答非所问。
阿可道:“别介意。你在我们眼里是虫子,人类在你们眼里也是虫子。这没什么不公平的。”
“咦?有点道理,你是哲学家吗?”巴尔带着钦佩的口吻。
阿可翘起嘴角:“我是个老师,老师都有点像哲学家。否则无法对付学生们层出不穷的歪理……喂!你走题了。”
马尔抱歉地“哦”了一声,开始解释:“吉尔……就是我说的另一半身体,吉尔是我唯一适合的另一半。可她不承认这点,也不相信族中的传说:只要与另一半成为一体就会出现奇迹,改变我们永远不死的体质。”
默风插言道:“这不是让人心动的奇迹。”
阿可的评论更直接:“你智商有问题吗?想拉别人陪你一起去死。吉尔是你的爱人吗?难怪她会抛弃你。”
巴尔提高了声音:“我早知道人类不会理解。真不知我们负立方体空间怎么会通到你们那里,它原来会选样与我智慧相当的人。”这是绕着弯儿骂阿可笨了。
默风不愿看着他们纠缠不清,问道:“这样的奇迹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阿可抢先道:“还是光说永远不死的坏处吧!”
巴尔似乎也不想失去这个得到帮助的机会。便耐心地解释:“所有的星球都有生有死,宇宙万物都在变化,旧的毁灭,新的诞生,这才是唯一的真理。我们的种族在很久以前也是有生有死的,那时他们追求的就是永远不死。终于达到了这个目标后,我们的种族不再需要繁衍后代,过多长时间都不会毁灭,只在一定的时间间隔后销毁一部分记忆,免得身体负载太大。我们虽然获得了不死之身,却失去了创造新生命的能力。找从残留的记忆中得知族中有个传说,如果找到另一半就可以破解不死的秘密。我推测通过这个途径可以创造新的生命,但族中的法律是禁止这么做的,因为他们不相信能有新生命的诞生,生怕种族因此毁灭。我宁愿以身试法,也不愿永远这样下去。”
阿可听完巴尔的叙述,叹了口气,说道:“真是个动人的故事。听上去像是你和吉尔要结婚生小孩,而法律禁止你们这么做,你为了自己的信念宁可玉石俱焚。”
阿可现在的表情像是个做梦的女孩,默风诧异地望着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熟悉的阿可会有这一面。阿可除了爱玩虫子,其它方面都是个标准的教师模样,甚至表现得比她二十九岁的年龄更老成。默风只顾着他的新发现,把巴尔“虫子”忘在了一边。
阿可没忘记巴尔,她说:“一定要是吉尔吗?你可以劝其它的虫子嫁给你呀?”
巴尔语气坚决:“必须是吉尔。她的频率和我完全一样,我认为她是唯一和我频率相同的人,而且我说的合为一体,和你们所说的结婚不一样。人类的婚姻大多是错误的,两个频率不同的人勉强生活在一起只会制造灾难,即便繁衍了后代也是次品。只不过频率相同的人太难找,因为那是唯一的,像花生的两瓣外壳一样,只有一对相符。和吉尔一起,我的冒险才有把握。”
默风问了很切实的问题:“为什么找我们呢?我们能帮什么忙?”
巴尔道:“必须有两个频率相同的人类才能帮我找回吉尔,你们是唯一符合条件的。你们只要……”
“等等,等等!你说什么?我和默风频率相同?金可和纪默风?你没弄错吧?”阿可急切地提出了疑惑。
巴尔叫了声:“糟了,我忘了最关键的问题!”
阿可呼出口气:“瞧,出错了不是!”
谁知巴尔说道:“你们虽然频率相同,却还没有相通,就像我和吉尔一样。”
“什么就像你和吉尔!我告诉你,快去检查一下你那个什么……什么负立方体空间。它出差错了。”阿可语气笃定。
默风保持着一贯稳如泰山的态度,淡淡地问:“你是怎么判断我和阿可频率相同的?是生物波吗?”
巴尔语带不屑:“凭生物波,我们负立方体空间可找不出你们。称之为意识波还接近些。”
“意识?还灵魂呢!你知不知道,默风是天下最随和的人,但他一碰到我就和我拌嘴。同事们都说我们八字犯冲。”
巴尔不以为然:“吉尔也爱和我拌嘴。”
阿可继续举例:“我们的价值观、生活习性都不同。他和父母及两个弟弟住在一起,我则从我的大家庭中逃出来独居。”
巴尔道:“吉尔喜欢红色,我看到红色就会昏倒。”
“告诉你,默风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女朋友,现在国外进修。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友,我们交往二十年了。就像你说的,我们已经找到了花生的另一半。”阿可为自己能引用巴尔的话得意地笑起来,然后在巴尔开口前加了一句,“别告诉我你和吉尔也另有钟爱的人!”
巴尔沉默了。阿可笑意更深。
一分钟后,巴尔道:“默风,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女朋友那里的天气?”不等默风回答,巴尔又道:“还有你,阿可!你昨天拒绝了男友的约会、留在办公室里帮默风批改毕业班的试卷。”
接下来是一片沉默。
突然阿可一拍桌子:“你这个密探,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马尔委屈地说:“我想帮你们嘛!”
“呸!你又想利用我们帮你找吉尔。套一句你一开始的那句话:该死!该死!”
巴尔却不怒反笑了:“真该感谢‘粗话节’,只有这一天我们才可以说粗话。我通过负立方体空间传出很多话,都没有被你们听见,直到我急得骂起来。幸亏是‘粗话节’,否则我会被关进监狱。一定是这句话的频率和你们相符吧!”
阿可略一回想,记起自己听到这个声音时正在诅咒自己的头痛。突然默风问道:“你的头痛病又犯了?”阿可一怔:“你怎么知道?”默风反倒答不出了,刚才的询问是没经过大脑思考脱口而出的。
巴尔兴奋地说:“太棒了,你们已经可以相通了。真羡慕你们!如果我和吉尔能这样就可以创造奇迹了!”
阿可一把捧住自己的头:“噢!默风,这条虫子弄得我也搞不清楚了。你真的不知道女朋友那里的天气吗?”
默风笑道:“和你昨天没去约会一样真。”
突然阿可换上了郑重的口气:“你和诗露到现在都没结婚,真的是因为她工作忙吗?”
默风不太自在地笑笑。“我俩之间重复着两句话:带完这拨毕业班和再拿一个学位,结果有带不完的毕业班和拿不完的学位。”然后他反问,“你呢?你和欣哲……”
阿可垂下头:“我让他等我变得像她母亲希望的那样成熟……现在我都二十九岁了,仍和十九岁我们订婚时一样不切实际。”
“哈哈哈!问题的症结都找到了。现在你们肯帮我了?”巴尔的声音冷不丁地冒出来,默风、阿可几乎要把它忘了呢。
阿可第一个恢复笑容:“助人为快乐之本。”
默风也道:“说说要我们怎么做?”
巴尔道:“你们相互握着手,调整你们的意识,直到你们两个真的相信对方是唯一的另一半,你们的频率就会产生共振。我也可以利用这个能量找到吉尔了。”
阿可与默风犹豫起来,如果不能成功,那说明……
巴尔骂起来:“笨蛋!我都以生命做赌注了,你们还在担心对方的心意。”
阿可忍不住说:“你们的‘粗话节’有几天?”
巴尔道:“一天。怎么?”
“太好了,不能太纵容你的说话方式!”阿可反击完毕,从容地向默风伸出手,默风毫不犹豫地一把握住。阿可在闭上眼睛前看到的是默风充满信心的目光。
一年后。同样的地方。
“我到现在都难以相信那天看到的东西。”阿可说。
默风点头:“它们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虫子。”
“不是虫子!是精灵!”阿可毫不留情地反驳。
默风却不想争辩:“是精灵。”
阿可又露出做梦般的神情了。“多美啊!尤其是它们结合的那一刹那,放出的光芒像火鸟重生时一样,不,更像凤凰涅槃。它们穿过了死亡之门,获得了新生。”
默风陪着她一起回忆:“它们的孩子更美,像破蛹而出的蝴蝶。”他停了一下,又道:“希望我们的孩子也很漂亮。”
阿可把一只手放在自己还不太明显的腹部,露出一个“那是当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