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噩梦,高层领导中混入了奸细
三个,还是四个?屋子里阴森森的,我看不清这审讯室的打手到底有几个。踝骨上又挨了一棍子,疼痛使我稍稍清醒了一些。机器人吗?不,不是,他是个叛军少校,脸藏在防护面罩里。
“快说!”又是一拳。左眼立时钻心地疼,完全丧失了光感,一定是视网膜破裂了。这家伙,为什么不去参加太阳系拳击协会?我想骂几名粗话,但只是吐出一些腥咸的唾沫。真奇怪,火星叛军中居然还有如此酷爱中世纪宗教法庭的少校,我一边舔舔粘糊糊的上唇,一边想。“告诉我吧,我的孩子,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蒙胧中,我听见一个老人在说话。这声音低沉而缓慢,带有不可名状的威严与神秘。
我努力睁开肿成一条缝的右眼,总算看清楚了坐在对面的审讯者。他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面容瘦削,凹陷的眼窝中仿佛嵌着两块蓝色的寒冰,抿紧的薄嘴唇好像两片并排的刀刃。我的视线下移,在他胸前停住,那儿的黑色罩袍上绣了一个血红的“M”。我认出他是谁了,他是叛军的首领,魔鬼的化身——卡思伯特。
卡思伯特残忍地笑了。“我的孩子,快放弃地球人那些愚蠢的想法吧。哪里有什么是非善恶?谁拥有力量,谁就是正义。快加入到帝国无比强大的战神军中来吧,不过你得首先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听着他的奇谈怪论,我一点也不惊奇,因为他根本就是个疯子,全人类的公敌。如果要评出有史以来最可怕的疯子,当年曾不可一世的希特勒在他面前也只能屈居第二。
当初火星只是地球联邦中一个不起眼的成员,专为联邦提供矿产0卡思伯特成功地发动军事政变,篡夺了火星政权。他宣布火星从联邦中独立,建立起帝国,并以惊人的速度把它改造成一部恐怖的战争机器。高压政策与铁腕统治巩固了这个独裁者的地位,火星上丰富的资源与先进的科技又大大加强了帝国的军事实力。野心家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他不满足于仅仅统治小小的火星,他还要做太阳系的主宰。联合地球历167年,火星与联邦的战争如人所料那样爆发了。凭借着强大的外太空舰队,地球联邦曾一度占据上风。但卡思伯特的第五纵队像幽灵一样出没于各成员国间,极尽颠覆之能事,联邦终于分崩离析,被卡思伯特逐一消灭。时至今日,我们只剩下在月球上阿卡斯基地与全人类最后的堡垒——位于地球的盖娅基地。
“说不说?”我的左肋又挨了重重一拳,脑子里一阵嗡嗡乱响,差一点昏迷过去。
那是什么?一片梦幻般的蓝色出现在我的眼前。哦,那是联邦的旗帜,我正站在旗下,庄严地宣誓:“我,福雷斯特·艾肯,以盖娅女神的名义起誓,终此一生决不背叛地球联合防卫军,决不做任何有损我的母星之事,并愿意在任何情况下为她献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我看到自己放下手臂,从张思华校长手中接过象征正义的盖娅佩剑,校长微笑着向我回了一个军礼……
不,不对,那是我从军校毕业那年的事,而现在,我的身份是叛军的战俘。
我听见卡思伯特笑了一声,然后感到他向我走来,尽管我自认不是个懦夫,但面对撒旦本人仍使我全身的血液如同凝固了一般。
我努力睁开眼睛。卡思伯特伸出瘦骨嶙峋的右手,食指指向我的前额,脸上浮出一个恶毒的笑容。我前额那儿的皮肤一阵阵发紧,我拚命扭动着脖子,但一点也不能动弹。凭着眼角的余光,我瞥见右面墙上挂有一把显然是作为战利品的盖娅佩剑。要是我能抓到那把剑就好了,只需几秒钟我就能为全人类除掉一个可怕的恶魔。
突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嗡嗡声,我看见卡思伯特的食指变成了一根高速旋转的钢钻,在昏暗的灯光下闪出青灰色的冷光。“你要干什么?剥下我的头皮装饰你在火星上的茅屋吗?”我的声音由于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听起来完全是另一个人。
钢钻缓慢但不可抗拒地逼近我的眉间上方,一毫米又一毫米地逼近。我竭尽全力挣扎着,但不能动弹分毫。一瞬间,我动摇了,但立刻又打消了这个可耻的念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想起张校长常常背诵的两句诗,他说这是古代中国一位著名爱国者的遗言。
前额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头皮被揭开了一小块,鲜血顺着面颊流下。钻头平稳地推进着,我甚至听得见它切削颅骨时发出的嚓嚓声。剧痛与恐惧像两只冰冷的大手,狠命搓揉着我的心脏。忽然钻头的阻力消失了,它一下子伸入了我的大脑中,鲜血混着切成碎屑的骨碴,还有搅碎的脑组织一齐喷射出来,然后被钻头甩得四处飞溅,我听见自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腾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心脏狂乱地跳着,衬衣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我呼呼地喘着粗气,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一阵难言的幸福感涌动在我的心中,刚才毕竟只是个噩梦。
天还没有亮。哦,我的意思是现在才四点钟,在地下5英里的盖娅基地中没有白天这个概念。“开灯。”我说道,荧光墙便慢慢变亮了,这是为防止我不适应由黑暗一下子转到光明。我从床头摸到香烟,叼到嘴里,狠命吸了一大口,“胜利”牌香烟自燃了。我闭上眼睛,满足地喷出一团烟雾,怀着隔岸观火的心情回忆着适才的梦境。几年来,我频繁地受到这个噩梦的折磨,而且梦的内容丝毫不差。也许我该找一下阿维尔·伯德了,他是基地心理作战室主任,同时是一名心理治疗专家。可不知为什么我很讨厌他,因此一直也没去。我怀疑有一天我会被关到位于基地最深处的隔离室中去,那儿黑色的橡胶墙上挂着一件件黑色的拘束衣,灰色的厚铁门上只开有半英尺见方的窥视孔,房间里塞满了精神崩溃的军官与士兵。战争就是战争,它要求把人异化成为机器,发布命令或执行命令的机器,就像基地中没有白天而只有灯光一样,这儿也没有人而只有军官与士兵。
烟抽得太多,嘴里泛起一阵阵苦涩。最近为了调查C157失密案件,我可说已焦头烂额了。我抓过昨晚胡乱扔在床边的电脑,敲入了几个字符,我想趁着这段工夫再研究一下这个案子。“克林顿,给我端一杯黑咖啡,越浓越好。”我对受话器喊道。这个C157案件真是让我伤透了脑筋。门开了,PK-Ⅱ型的克林顿执行了指示。他的前任,同样是PK-Ⅱ型的沃纳上周末被人用激光枪打成了一团冒着青烟的残骸,也不知是哪个灌多了威士忌的混蛋干的。
还没等喝下第一口咖啡,床头的蜂鸣器就急促地响起来——基地司令官紧急召见!天,这就是战争时期。我飞快地穿上制服,急匆匆地闯出门。
沿着长长的甬道,我一边小跑,一边整理着军装。会有什么事呢?不会是辛巴达计划出了什么意外吧?不,这不可能。这一计划由盖娅女神亲自拟定,每一环节她都进行过无数次的计算。参与计划的全是最优秀的指挥官,保密工作更由我本人负责,可以说滴水不漏。那么是C157案件有了新进展?这很可能,否则司令官是不大可能在凌晨四点紧急召见一位少将的。
我没有敲门就直接闯入了作战部。罗纳德·阿登将军正神情严峻地凝视着桌子上方三维星图中那颗红色的光球,那是整场战争的策源地,邪恶的火星。
“将军,您找我是为了C157案件吗?”我着急地发问,因为将军的表情让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福雷斯特,你恐怕不能继续调查这个案子了,请将C157档案转交给皮埃尔处理吧。”
我感到血液涌上了面颊,我认为将军这是对我的反间谍能力表示怀疑。事实上我想我应该算是整个联合防卫军中首屈一指的反间谍专家,这些年来,落在我手上的叛军谍报人员超过一百名。三年前,年仅三十岁的我就被盖娅女神亲自指定为基地反间谍部部长。
“将军,”我竭力使自己的声调保持正常,“这个案子我已经干了差不多半个月,而且盖娅女神曾为这事发布过蓝色警报。”我故意把“蓝色”这个词咬得特别重。
“请别误会,福雷斯特先生。”将军注意到了我的失态,“因为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去办。盖娅女神刚刚发布了红色警报:我们派出的攻击舰队在秘密基地接受补给时,遭到了大规模突袭。舰队全军覆没,包括由张担任舰长的旗舰‘银河’号。辛巴达计划彻底失败了。”
“银河”号被击毁了?我一时难以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它是联合防卫军的骄傲,最大和最先进的战列舰,自重一亿七千万吨,配备有威力空前550兆瓦离子主炮。这样一座坚不可摧的外太空堡垒会被毁掉?
“那它的力场防护盾呢?”我清楚地知道,当“银河”号开动它的主力场防护盾时,叛军没有一艘战舰能损伤它分毫,这时它甚至可以承受敌军整支舰队的一次齐射,或者若无其事地连挨七八只电磁鱼雷。
“问题正在于此。”将军忧虑不安地说,“你知道,在接受补给时,‘银河’号会有两个地方不受力场防护盾的屏蔽,即排热管道与转向系统。然而奇怪的是,叛军对这一绝密相当清楚。据幸存的战斗机驾驶员报告,叛军99%的攻击是针对这两个薄弱环节的。转向推进器的损坏使巨舰处于被动挨打的不利局面,排热管道爆炸又导致主炮能量供应不足,巨舰就这样被击毁了。还有,接受补给的时间、地点都是核心机密,但叛军对此却了如指掌。综合这些情况,唯一的结论只能是——基地高层混入了奸细。”
我同意罗纳德将军的看法。辛巴达计划是我们精心布置的一次大规模行动,基地中几乎人人都知道,但能掌握其中机密的人非常少,整个基地中也不会超过三十个,而舰队里只有张思华将军才了解所有的内容,尤其是有关补给站方面的情况。
“损失情况如何?”我阴沉着脸问。毕竟辛巴达计划的保密工作由我负责。
“极其惨重。主力舰十四艘,辅助作战舰只一百四十八艘,作战机两千九百架。自张思华将军以下,阵亡将士七万八千,包括经验丰富的四千飞行员。”将军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事实上我们的外太空力量损失了40%。”
“把任务交给我吧,我会抓住这只大鼹鼠的。”这是我唯一的选择了。
“福雷斯特,”将军的声音十分古怪,“我们全靠你了。”
我没有说什么,走出了房间。我知道,如果不能及早挖出这个可怕的间谍,那么基地的毁灭、人类的末日都将只是个时间问题。
二、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
(A-X)(B-X)……(Y-X)(Z-X)=0。我在纸上写下这个式子,旁边是一份名单。每个字母代表一个人,而0则代表辛巴达计划失密事件,X就是我要追捕的叛军间谍。上式显然成立,因为左边的确含有一个(X-X)的因子。
除了已阵亡的张将军,知道行动计划核心机密的人正好二十六个,包括罗纳德和我。那个该死的X必定隐藏在我们当中。
他会是谁呢?我理不出一点头绪。名单上的二十六个人都是些传奇英雄,他们的忠诚不容置疑。除了我和阿维尔·伯德,其余都是中将以上的军官。当然,作为直接受命于盖娅女神的特别部门长官,我享有很多特权,可以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进行调查而不必有所顾忌。
烟抽了一支又一支,房子里烟雾弥漫,幻化出一个又一个形象。面对他们,我不愿也不能怀疑其中任何一人,但我必须怀疑,因为“怀疑你身边的每个人”是干我这行的第一条格言。
我想到了“亚当”。他是我们唯一一名成功安插在火星基地的谍报员,也许他能为盖娅女神做点什么。由于他出色的工作,已使我们掌握了不少珍贵的情报。但这一次恐怕他帮不上什么忙,因为“亚当”在叛军中的公开身份只是个中级军官,他不可能接触到这样的机密。
“只好这样了。”我狠狠摁灭烟头,作出了一个决定:谒见盖娅女神。
甬道上一片死寂,往日忙碌的景象消失了,显然,辛巴达作战失利的消息已经对士气造成了严重的影响。该死的,应该把消息封锁起来,至少是“银河”号被击毁这件事。基地上差不多所有中上级军官都在“银河”号上服过役,我就曾担任过它的安全主管。另外,素有“军神”之称的张将军几乎是全体官兵的偶像,由他出任舰长的“银河”号对联合防卫军而言,已远远超出一艘巨型战列舰所包含的意义。我不知道低落的士气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我们迫切地需要一次胜利,而且必须是一场辉煌的胜利。
盖娅神殿已经到了,这儿看不见一个卫兵,却是整个地球上防卫最森严的地方。事实上我已经被极严格地检查过三遍,这是为了确保身份相符。任何没有特别通行证而企图擅自接近神殿的人都会被暗藏的光束炮瞬间汽化。
蓝色的防护光栅消失了,我走入神殿。这里安放着人类有史以来运算能力几乎是无穷尽最大的计算机——盖娅女神。凭借她无可比拟的智慧,我们才得以苦苦坚持到今天。早在十多年前,联邦元老院就发出了特别令,将一切军政大权统统交给了盖娅。她实际上是整个地球联合防卫军的总参谋长。
“福雷斯特,有什么进展么?”盖娅女神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期望。“保护地球与全人类”是当初几万名科学家共同的设计目的,因此她的一切言行都受这一目标控制。
“暂时还没有。”作为基地中反间谍部门的主管,我感到羞愧难当,“但请相信,我一定会抓住这个家伙。我请求给我七十二小时,赋予我无限的权力。”
“包括违反人类公约与联邦宪法的权力?”
我迟疑了一下,垂下眼皮:“是的。”
盖娅女神思考了几秒种,大概作了上亿个逻辑判断。“可以,”她终于同意了我过分的请求,“但要记住:七十二小时。”
我差一点欢呼:终于摆脱那些见鬼的条文了!
“福雷斯特,我刚刚设计出了新的‘真弓’型电磁鱼雷,威力比老式大37%,下周二就可以装备部队。”盖娅女神又向我通报了一条好消息。
“太好了。”我准备离开神殿。
“还有,如果你继续无节制地吸烟,我们就要失去一位最优秀的军官了——报警器有三次提醒我说你房子里可能着火。如果你能节制每天只抽一盒烟,你在40岁前得肺癌的可能会降低85%。我准备对此事进行干预了。”
我没敢说什么,退出神殿,盘算着用胶布蒙上屋子里火警装置的空气探头。
“克林顿,跟我走一趟。”我叫上了在房子里待命的勤务兵,“还有,拆了天花板上的空气探头。”我灵机一动,补充道。
我和克林顿来到了心理作战部,所有的机器人卫兵都已得到盖娅女神的指令,从现在起七十二小时内,我是它们至高无上的主人。我承认,拆除空气探头是我的第一道命令,这是假公济私的行为,但克林顿不知道,它还以为是为了拯救地球而不得不采取的措施呢。
“搬走这些箱子!”我命令两名机器卫兵。FW-I忠实地执行了命令。箱子上标有HM的字样,是俗称“诚实者”的那种东西,仅供对重度精神病人使用。每箱一千支针剂,我需要两箱。
“你要这些药干什么?”阿维尔·伯德疑惑地看着我,“反间谍部门是无权动用HM的。”
我对他本来就十分反感,这会儿更是没好气地说:“没工夫和你闲扯,这是盖娅女神特别批准的。”
“你竟敢对正常人使用HM么?”阿维尔·伯德终于明白过来,脸涨得通红,“这是违反人类公约与联邦宪法的!”
“你知道叛军为什么总是赢家吗?就因为他们不受这些破条文的束缚!”我恶狠狠地嚷道,“他们的生物技术比我们领先二十多年,因为他们在政治犯身上做了大最活体实验。他们的生化战斗队是用人体神经与机甲战士复合而成的,性能远远超出我们最先进的安泰Ⅲ型。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战争!我知道你是一位人道主义者,也许你应该去火星,去治疗一个名叫卡思伯特的疯子,那个可怜的人患上了狂躁型妄想症。要不你就干脆脱下这身军服,去动物保护协会或者慈善机构好了。”
阿维尔·伯德脸色变白了,嘴唇哆嗦着。“不管怎么说,你决不能对正常人注射HM!”但他突然停住了,慢慢后退着。因为克林顿已将黑洞洞的激光枪枪口对准了他,以一种机器人特有的严肃态度让他相信,他要是继续阻挠我执行公务,心理作战部下个月就会省下一位少将的军饷。
“你要当心!”阿维尔·伯德不甘心地坐回椅子上,“你这种做法已经同叛军没什么本质区别了——你在践踏人性的尊严!要是你再这样滑下去,会上军事法庭的!”
“我愿意为地球人类献出自己的生命。”我用基地中人们熟悉的誓词给了他答复,然后重重关上门。“上帝会原谅我的,张也会。”我低声说道。
我以“敌人可能使用了细菌武器”为借口,要基地中每个人接受注射“疫苗”。“叛军们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他们可能在基地上空大面积播洒细菌气溶胶,因此,我们不能不提早防备。”我取过一支注射器,挤走了空气,扎进自己胳膊里,“这种特效疫苗会使你暂时昏迷,但这完全是正常反应。”我一边说,一边注视着药液平缓地注入体内。
所有的人都注射了HM,大家的意志都会丧失。电脑将对每个人进行详细的询问,结果直接送交盖娅女神处理。
药力开始发挥作用了。真奇怪,我好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飘浮在空中。我看到远处有一个光点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飞向我,但我好像并不害怕与它相掩……
当我恢复神志时,盖娅的分析结果也出来了。
能源站的詹姆士年轻时杀过三个人,很好,把他送交军事法庭。后勤处的基思居然监守自盗,偷窃军用物资,这回够他受了。反间谍部的福雷斯特公然破坏基地设施,命令勤务兵拆除火警装置的空气探头。怎么,我这小秘密没藏住?……报告书快完了,还没查出嫌疑分子来,我大为失望。突然,报告书末尾一行字赫然跳入眼帘:“心理作战部的埃尔顿少校是火星间谍!”我不由感到异常兴奋和震惊,终于抓住了!可是心头立刻又涌出失望,埃尔顿只是区区一个少校,根本无权接触辛巴达计划这样的机密。但毕竟这是唯一的线索,我只有从他身上入手了。
又被注射了超量HM的埃尔顿被送到审讯室中,他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两眼茫然地凝视着空中某个并不存在的物体。HM的性能非常不错,只要剂量足够大,它可以摧毁任何坚强的意志,即使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超级间谍在药力作用下也会吐露实情。和它的神奇效力比起来,安非他明系的药物尚处于石器时代——任何稍受训练的间谍都可以抵御。
“姓名?”
“沃尔科特·弗思,化名埃尔顿。”
“真实身份?”
“火星A部队谍报人员。”
“任务?”
“潜入盖娅基地,刺探情报,散布谣言。”
“辛巴达计划是你泄露的吗?”
“不是。”
“基地中还有同伙么?”
“有。”
“他是谁?快说!”由于激动,我站起来了。
“不知道。我只隐约听说过我们在盖娅基地中有一位王牌谍报员,代号艾斯伯格。他直接受命于卡思伯特本人。”最初的可怕推测终于被证实了。
接下去审讯毫无意义,面对我连珠炮般的发问,埃尔顿总是面无表情地以“不知道”三字作答。很显然,埃尔顿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神秘的艾斯伯格才是最具威胁的暗藏敌人。我额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卫兵,把他送到隔离室单间去。”我挥挥手,示意要一个人呆一会。把埃尔顿送上军事法庭已经毫无意义,连续大剂量的HM彻底毁掉了他的大脑,他这辈子只能像一个剥除大脑皮层的白痴那样度过了。我目送着埃尔顿像个梦游者一般被卫兵架走,并没有太多的内疚。“魔鬼就该下地狱。”这是罗纳德·阿登将军常说的话。
像关在笼中的狼,我急促地踱着步子。该怎么办?连HM也不能查出艾斯伯格是谁,这太可怕了。也许此刻那个可怕的艾斯伯格正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中,快意地嘲笑我。亚当,我迫切地希望亚当能发回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协助我抓获艾斯伯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特别权限只剩五十小时了,而我竟然不知该如何使用这宝贵的五十小时!
我拉开抽屉,翻找着烟。没了,只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其余都是些文件。这是张校长送给我的《孙子》,他推崇备至的一本书。他曾说过,如果《孙子》是原理,那么所有战争都是它的例证;如果《孙子》是文字,克劳塞维茨厚厚的九大本巨著充其量也只是它的注释。联合防卫军军校中《战略学》教材就是由《孙子》增订而成的。
我下意识地随手一翻,一句用红笔标出的话跃入眼帘。凭着我有限的中文,我认出这是张生前常挂在嘴边的格言: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像闪电划破夜空一样,我蓦地产生了一个想法,一个奇妙的想法。来不及说什么,我抓起放在桌上的军帽闯出了门,直奔作战部。我要与罗纳德·阿登将军谈谈。
三、设险招,引蛇出洞
“我看这个主意值得一试!”一向老成持重的罗纳德将军也被我的情绪感染,兴奋地搓着手,“不过成功的关键在于保密。还有谁知道这个想法?”
“除了你我没有别人了。”
“很好。”罗纳德十分满意,“我要立刻晋见盖娅女神,并请求她对整个计划进行部署。我想她一定会同意你的建议。”
“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我结结巴巴地引用了一句《孙子》上的格言。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罗纳德的中文十分纯熟,他曾在北京孙子战争学院当过教官。
一切都如预想的那样发展着。经过一番审慎的权衡,盖娅女神批准了作战方案,并命名为“朱庇特”计划。庞大的攻击舰队已编队完毕,司令官由足智多谋的柯尔比上将担任。和辛巴达计划一样,整支舰队中只有它的司令官才清楚全部情况。舰队开出后将实行无线电静默。因为没有一艘“银河”号那样的主力舰,使舰队的攻击力量显得较为薄弱,但由于配备了大批新式“真弓”型鱼雷,这一不足多少得到了弥补。
盖娅女神真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参谋长,如此巨大复杂的作战计划她居然在极短的时间内作出了,而且井井有条。如果没有她的帮助,完全进行手工操作,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朱庇特”计划的核心内容只有罗纳德、柯尔比和我三个人知道。
在进攻前最后一次准备会议上,进行了由盖娅女神主持的实战模拟。这不是为了增强指挥官们的信心,而是专门为了那个神秘的“他”准备的。
巨大的三维星图上,敌我双方的军力标识符犬牙交错,令人眼花缭乱。幸亏有盖娅女神详细的评述,否则我几乎都看不明白了。
“我军顺利占领进攻阵位。”
“已突破木星基地第一防护圈!”
“第二攻击波发出!”
“滩头支撑点附近有微弱抵抗,现已消灭!”
“登陆部队完全占领滩头,请速派增援梯队!”
“敌第四、第十七生化战斗队结合部已被打开缺口,我军成功突入!”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整个作战指挥大厅中气氛空前热烈,还没有哪一次兵棋推演像今天这样顺利过。我身旁的一个军官咂咂嘴,咕哝着说:“没想到,真没想到。木星上的‘末日’基地不是号称‘攻不破的堡垒’吗?居然会如此不堪一击——我们高估对手了……”
我和罗纳德将军苦笑着对望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这是盖娅女神修改了大量数据之后的实战模拟,特别是夸大了“真弓”型电磁鱼雷威力的结果,目的是造成一种我军势如破竹的假象。事实上,木星上的“末日”基地是卡思伯特苦心经营多年的战略要地,防守可说是固若金汤。凭我们手头这点有限的兵力就贸然进攻,即使打下来,伤亡也必然极其惨重,弄不好就是两败俱伤。所有这些戏,都是演给那个神秘的艾斯伯格看的。我和罗纳德希望通过他欺骗卡思伯特,让卡思伯特把火星上的力量抽调到木星周围布防,特别是将他令人恐惧的帝国舰队撤离火星。只要他能把兵力分散开,在木星四周茫茫的空域中对付一支并不存在的舰队,柯尔比就能以空间换取时间,直扑变得空虚的火星老巢,那时卡思伯特再想驰援回防就已来不及了。攻克火星后,我军可以进行至关重要的补给,而卡思伯特同时失去了最重要的根据地。这样局势就发生了逆转,我们甚至可以以逸待劳,伺机进攻他疲于奔命的孤军,进而一举歼灭卡思伯特的全部力量。这,才是真正的朱庇特计划!
“攻克‘末日’基地!”扬声器中传来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作战大厅中一片欢腾,仿佛我们真正拿下了木星,已经有人去找香槟了。
“安静,请安静!”按预定计划,我站起身来大声喊道,“司令官阁下,如果卡思伯特竟在我军进攻木星的同时,将他的帝国舰队开向地球——这并非不可能——那我们该如何应付?”
“福雷斯特,你太性急了。”将军笑容满面说道,“我正准备向大家公布另一个惊人的好消息。我们在月球上的阿卡斯基地,经过数年的努力,已经开发出了性能空前的超级武器——反物质弹!如果卡思伯特胆敢进攻地球,我们正好让他尝尝这个焰火的厉害。遗憾的是,由于技术上的某些细节,我们尚不能把它装备到舰队中,只能作为月—地防护网的主力武器了。”
大厅中又是一片欢呼,有人抓走我的帽子扔向天花板。阿维尔激动地擦拭着镜片,喃喃道:“了不起,这些物理学家太了不起了。”我擦去溅到制服上的香槟酒泡沫,也喊了几句,然后费力地弯下腰,看见我的帽子正被一位中将激动地踩在脚下。我艰难地在桌下爬行了几尺,从中将脚下扯回军帽,拍拍打打,放回桌上。“罗纳德真可以到好莱坞试试了。”我对自己说。别看他平时一本正经,演起戏来还真不错。阿卡斯基地的确在加紧进行反物质弹的研制工作,但离投入使用还早得很,什么作为月—地防护网一部分云云,完全是掩人耳目。我和罗纳德演这出双簧还是为了欺骗艾斯伯格,因为我们真担心老谋深算的卡思伯特会下决心弃掉木星基地而集中全力进攻地球。柯尔比的舰队开走后,我们的防卫力量可说是不堪一击,靠月球基地上那些小艇,我们的制天权是毫无保证的。对于分布在世界各地掩体里的巨型离子炮,我们也不能抱太大信心,因为严重的能源短缺已使它们中的一大半不能正常工作了。这样,罗纳德和我不得不编织出一个有关反物质弹的神话,好让卡思伯特心存顾忌,不至于轻举妄动。经过这么些年的较量,我们对卡思伯特的脾气摸得差不多了:小心谨慎,未料胜先料败,没有十成把握绝不冒险。盖娅女神在对以往大量战例进行分析处理后指出,卡思伯特“冒险”进攻地球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必然会先倾尽全力在木星附近设伏,希望首先歼灭柯尔比的舰队,彻底解除我军的外太空武装。当然,不管怎么说我们这样做仍然在冒很大的风险,但我们别无选择,因为对手在击打点数上领先我们太多,我们只能靠重拳一下子打垮他。
巨大的作战指挥厅中一片忙碌,罗纳德将军站在高高的控制台上发布着一道又一道命令。整个基地像一个人那样执行着各种指示,高速、准确、完美。显然,昨天成功的实战模拟大大鼓舞了士气。
现在我倒成为最闲的人,因为攻击舰队很快就要出发了。
通过大屏幕,我看到五百公里外的进攻部队正在集结。数十米高的机甲步兵列队走入登陆舰中,在巨大的飞船映衬下,它们简直像是一队队玩具锡兵,但最后解决战斗仍然得靠这些纤弱的步兵——战场上的“皇后”。我相信在那片血红的沙漠中,他们会创造出辉煌。
一艘,又是一艘,各种辅助舰只升空了。推进器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尾喷管后曳着炫目的白光。这些钢铁巨人将在离地面三万六千公里的高空与主力舰只会合,然后一同踏上吉凶未卜的征程。
下面走过的方阵是最新式的安泰—Ⅲ型机甲步兵,他们被编入了陆战队序列,等待他们的将是最艰巨的抢滩任务。作为尖刀营,他们的伤亡率可能会超过50%。我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这些机甲步兵为什么取名安泰?他们可是要去距大地三亿六千万公里外的火星作战……
终于,最后一艘登陆舰也飞离了地面。屏幕上切换出太空中的壮观景象:在黑暗的天幕下,飘浮着上百艘战舰。这些巨大的正义之剑是用钢铁与热血浇铸而成的。
骰子已经掷下,绵延的筹码也已摆放在太空中。我注意到屏幕左下角有一抹蓝色,那是全人类的摇篮。为了她,我们必须赌一次,赌人类的命运,而赌注就是千千万万士兵的生命。“看见了这些,你的爱就会增强,因为他转瞬要辞你溘然长逝。”罗纳德低声说道。这是莎士比亚的诗句。
舰队的总攻将在二百小时后开始,那时火星的帝国舰队一定已开到木星附近了,我对此深信不疑。那个艾斯伯格实在太可怕了,他居然能窃取到辛巴达计划,能躲过HM的甄别。我认为他对朱庇特计划也会“了如指掌”,因为这一方案的“保密”工作基本参考辛巴达计划,艾斯伯格一定也清楚地知道全部“细节”。
艾斯伯格,你这个卡思伯特的王牌间谍,我要亲手把你挖出来!
四、地球部队溃不成军,奸细究竟是谁?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流逝着。我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因为有利于我方的敌情通报一个接着一个。
前哨观察站报告,四天前叛军的帝国舰队消失了,并且搭载了大批适于木星附近作战的黑豹战机。定期巡逻的微型侦察船也报告说火星敌军频繁调离,防卫力量降至最低水平。
这些,都是艾斯伯格的功劳,我感谢他为我们做到了不可能的事——调虎离山。
罗纳德满面春风地走进我的房间:“福雷斯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刚收到了‘亚当’的密电:叛军制定了代号为‘梦魇’的作战方案,其核心内容是在木星周围围歼我军舰队。还有,他非常焦急地通报说,盖娅基地高级将领中混入了间谍。”
我兴奋极了,看来,这个由我亲自训练出的一流特工——“亚当”,已顺利潜伏到叛军的决策集团中了。这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不负重托,终于发回了切实可靠的情报。当然,他不可能得知,我们正在利用那个混进我方的可怜家伙哩!
“梦魇?有趣的名字。卡思伯特很快就要遇到他这辈子最可怕的梦魇了。”
“不会太久了,”罗纳德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再过十六小时,柯尔比就要向全体官兵宣布真正的‘朱庇特’计划,然后猛扑火星。可惜出发前关闭了所有的远程通讯器,否则我真想亲眼瞧瞧孩子们的表情。”
很快,我们等来了预定的零时。这一刻,柯尔比舰队将作一次转向,前去进攻卡思伯特的老巢。
我舒了一口气,数天来积累的疲劳像潮水一般浸过全身,好啦,一切都该结束了。战争像台恐怖的绞肉机,已经无情地运转了三十年。它辗碎了多少血肉之躯?又吞噬了多少灵魂?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士兵们默默地死去,却再也不会醒来……现在好了,再经历一次血的洗礼,再经历一次阵痛,和平就要诞生,她无尽的光辉就要洒遍太阳系每一个角落……
“警报!警报!有不明物体接近月—地防御圈!重复一遍,有不明物体接近月—地防御圈!”
突然间基地中响起了盖娅女神焦急的呼喊,我和罗纳德来不及想什么便一同冲出房间。
作战大厅中已经挤满了人,他们都目瞪口呆地盯着大屏幕:一队幽灵正朝地球高速驶来。转眼间,我们用肉眼也能瞧出这不祥的物体竟是叛军的帝国舰队!
这怎么可能?它们不是已经驶向木星了吗?怎么又在我们鼻尖下面出现了?
“将军,快使用‘反物质’弹!”阿维尔惊恐地叫道,立即有一批军官附和他的建议。
“我已做出了安排,只要我们能坚持36个小时,月球上的反物质弹就会敲掉卡思伯特的獠牙!”罗纳德不得不欺骗他的部下,这种关键时刻,任何一点动摇信心的消息都会叫我们立刻完蛋。但我和罗纳德都知道,我们的日子到头了。失去舰队保护的地球,在卡思伯特的大军面前就像个熟透了的苹果。
“快!准备离子炮火力网,为反物质弹的安装争取时间!”将军下达了指示。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束手待毙。
然而,从全球各地掩体中传来的消息却让我们心惊肉跳:敌人拥有了我们的敌我识别系统!“将军,计算机拒绝瞄准!”一名炮手绝望地说。这声音像刀子一般剜着我的心。失职啊,居然叫人家窃取了这样的机密,下次他们会偷走我们整支舰队的。不,不会有下次了,不可能有下次了!
“地球上的公民们,联合防卫军的官兵们,你们听着:帝国,是爱你们的。我,卡思伯特,是不愿伤害你们的。我,可以消灭你们,而且不费吹灰之力。但我不愿那样做,不愿意看到死亡。毕竟,我们是同胞……”
基地中一台监听器收到了叛军的广播。罗纳德给了它一枪,卡思伯特的劝降声戛然而止。
“来不及说什么了,准备抵抗登陆作战!”基地中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所有人都匆忙地准备着武器。盖娅女神的声音在警报声中显得绝望与无助。
阿维尔·伯德一动不动地站在大厅中央,面色苍白地盯着屏幕。突然他尖叫一声,恐惧地指着屏幕:叛军的舰队缓缓分成两个部分,主力仍逼向地球,另有三十来艘战舰转变航向,直扑月球。
“我们完了!我们完了!”他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反物质弹完了,他们会把阿卡斯基地炸上天!”
忽然他住嘴了,抖抖索索擦拭着镜片。“我是个心理专家,我不会驾驶机甲步兵,我只是个心理医生。他们会抓住我,会用我做人体实验,然后把我改造成生化人。不,我不想变成怪物,不想杀害任何人……”我还来不及阻拦他,他已掏出了激光手枪,顶在太阳穴上。“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东西。”然后他扣下扳机。
很多人围了过去。“可怜的人,他死了。”一名中士说。我感到一阵内疚,我不知道一名心理专家的精神会如此脆弱。几天前为了使用HM的事,我曾尖刻地嘲讽了他。“原谅我,阿维尔。”我摘下帽子。
没有时间为他哀悼了,我目送他被抬出了大厅。然后我走向一台老式的安泰—Ⅰ,我们仅有的四百台安泰—Ⅲ全放在柯尔比的篮子里了。
平台缓缓升起,我被送到了地面。两年了,我又一次呼吸到地面的空气,有些不适应这儿的低气压了。我稍稍镇定了一下情绪,然后小心地活动着安泰—Ⅰ的各个部件。很好,后勤部的保养还不错,这台老古董一切正常。
现在正是冬季,昨天刚下了第一场雪,四周白茫茫一片。远方出现了一群黑点,仪器显示他们是隶属于地面近卫军的安泰—Ⅱ。
“没有发现敌军吧?”耳机中传来罗纳德的声音,我发现他也升到了地面。
“将军,你应该回到地下指挥部中去。”
“不,我可不愿意像耗子一样被淹死在地洞中。再说,咱们在打一场没有指望的战斗,我想我应该死在战场上。也许你不相信,年轻时我是个特等射手。”停了一会,他又说,“说句老实话,你不觉得奇怪么——卡思伯特真的进攻地球了。我知道,福雷斯特,你甚至连我都怀疑,可我还是得说,这个艾斯伯格的神通也太大了。”
我觉得这是我的无能,不禁脸上微微发烧。但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将军的话,就蓦地发现他身后出现了一名叛军生化战斗队员。
“小心!”我惊呼着,肩上的导弹呼啸而出,将那名敌兵炸成碎片。
“谢谢。老伙计。”将军也一耸肩膀,向我背后发出光束炮,立刻命中了另一名敌兵。
该死的!我们被包围了。刚才那些黑点根本不是卫戍部队,而是叛军的生化战斗队。这些杂种,连机甲步兵的敌我识别密码也偷到手了。不过我根本来不及自责,周围全是敌人的士兵。
有几个雪堆里忽然伸出了又粗又长的光束炮,这是由盖娅女神控制的自动防御系统。然而炮管茫然地转动着,迟迟不开火,肯定它们认为,周围全是自己的战士。
“盖娅女神,我是福雷斯特,我驾驶的安泰—Ⅰ目前处在139-117坐标附近,我两点钟方向一千五百公尺处有三名安泰—Ⅱ,但它们是敌人伪装的。”灵机一动,我用肉眼充当了观察仪。光束炮立即按照指示一通乱轰,那三个家伙被打得千疮百孔。
仗着光束炮的支援,我们苦苦支撑着。
突然,我看见一道蓝光钻进了罗纳德那台机甲步兵的左膝,机器人轰然倒下,激起数米高的雪浪。我想上前救援,可驾驶舱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我知道自己也被击中了。在爆炸声中安全带猛然断裂,我的脑袋连着头盔一起狠狠砸在仪表盘上。失去知觉前的一瞬,我恍惚听见盖娅女神焦急的呼唤:“福雷斯特!福雷斯特!请为我指示方位!”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战俘们被集中在雪原上,我和罗纳德站到一起。他很幸运,只受了一点轻伤。
一名叛军少校带领着十几名枪手押送着我们,少校戴着头盔,看不清脸。“你,出来!”他走到我面前对我说,电子喉的声音十分冷酷——他是个合成人。
我被押出队伍后,他指着我的伙伴们,用手一挥:“杀掉!”枪手们抬起笨重的光束枪扫射着,罗纳德和其他人纷纷仆倒在雪地中。
“杂种!”我狂怒地冲向那个少校。他反应奇快,狠狠给了我一拳,我左眼立刻丧失了光感。“把他带到大本营去,元首吩咐过活捉这个家伙。”两名士兵拖着半昏迷的我,走向一艘小飞船……
我又回到了梦中?我坐在椅子上,面对卡思伯特本人——和我在梦中上百次见过的情景一模一样。
“你好,我的孩子,很高兴又见到了你。”他低头研究着一盘棋,并没有看我,“首先告诉你一个喜讯:地球已被我占领。啊,瞧我吃掉了皇后——盖娅女神已经自毁了。”
我愤怒地扑向他,结果撞上了坚硬的舱壁。“这只是三维幻像,我本人正在火星,”他说,“三小时前,我们炸掉了阿卡斯基地的生命维持系统,现在基地中的人一定有些气闷,月球上没有氧气真是一大遗憾。还有,亲爱的柯尔比舰长恐怕还不知道他的船上搭载了免票乘客,我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安放了一些隐形太空雷,这些小家伙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吸附在战舰上。过一会儿我就会看到一场壮观的流星雨——整支舰队一下子被炸成亿万碎片。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你——艾斯伯格。对了,还有亚当。我想你已经见过你的学生了,希望他刚才那一拳不是太重。”
什么!他把我和艾斯伯格扯到一起?还有,刚才那名少校就是我亲手训练的亚当?
“我们对亚当只动了一个小手术,很成功。他的名字取得妙极了,亚当,他将是新人类的始祖。真是个棒小伙,杀起人来干净利落,因此我安排他做收容战俘的工作。”
我面对的是撒旦本人。
“你看,我的小卒冲到底线了。多奇妙,即使是一个小卒,一旦成功地进入对方的最深处,就能起到比车还要大的作用——就像你艾斯伯格一样。”
该死的,他怎么老是称我艾斯伯格!
“生命,会扩展到无穷远的地方,我们人类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种。在宇宙这一星系丛林中,我们只能遵循适者生存的法则。是我,伟大的卡思伯特,克服了人类软弱的天性,指引它走上强者的道路。就拿你们引以为荣的医学来说吧,你们攻克了一种又一种疾病,花费大量金钱去挽救一个又一个本该淘汰的劣等个体,其实只不过是在人类的基因库中留下无数的定时炸弹!你们的祖先黑格尔说得好,‘物种以牺牲个体来保障种族繁盛’,可你们没有遵从,却违背了宇宙的这个规律。在我的统辖下,医学才真正成了为人类造福的工具。我将人体神经与钢铁复合成为无坚不摧的生化斗士,我还通过脑外科手术使人民由乌合之众变成纪律严明的大军!瞧吧,人类历史的新纪元开始了!”
我冷冷地瞧着这个疯子歇斯底里发作时的丑态。
“对了,说了半天,你一定非常想知道我称你做艾斯伯格的原因吧?”他说对了。
“这事说来话长。大约三十三年前吧,我那时正在考虑如何完成征服太阳系的伟业。我认为,一个好的间谍比一支舰队更可怕,因此,我决心要依靠第五纵队来完成帝国舰队难以完成的任务。我精心挑选了二百名天赋极佳的幼儿,他们的父母都是些优秀的人才,可惜由于反对我而被处决了。我对这些孩子进行了技术改造,在他们体内植入了纳米级计算机,这都是些生物技术的细节问题。C原子表示0,H原子表示1,有了二进制这一基础,再加上读写探头与微型间谍系统,好,成了。这二百名幼儿被投入到地球上,由先行的特工家庭培训,不惜一切代价为他们铺平向上爬的道路。其中二十九人进入联合防卫军校,四人潜入高层,最杰出的艾斯伯格——也就是你,又名福雷斯特,竟然混进了盖娅基地。代价是昂贵的,不过古代日本人说得对;剑的价格再高,也能捞回本。为了让艾斯伯格尽可能快地升上去,我先后派出四十多名特工,然后故意落到他手中……”
这不是真的,我不是艾斯伯格。我不是!
卡思伯特残忍地笑了:“你当然并不知道你就是艾斯伯格,可爱的傻瓜!”他伸出食指指着我的额头,“奥妙就在这里。一点点能量就让它工作了三十多年。你的眼睛,是我们的监测器,你的耳朵,是我们的窃听器。它们准确地捕捉到你的每一条脑电波,然后悄悄地出卖你。我自然能接收到它们传回的所有信息,所以盖娅基地对我来说是透明的。事情就这样简单——最小的计算机打败了最大的计算机,小卒战胜了皇后……”
我已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像个梦游者站起,这房子我很熟悉,梦中我常来这里。我记得右边墙上有一把盖娅佩剑,我找到了它。
“将!你输了。”卡思伯特的影像消失了,“自杀的念头,的确是个极大的安慰:凭借它人们可以度过许多原本难熬的夜晚。”这是卡思伯特临别的赠言,尽管是引用尼采的话,不过他说得对。
我的眼前浮起那长久在心中飘扬的蓝色旗帜……张的笑容……雪地上横七竖八的战俘尸体……我紧紧闭上了眼睛。耳边又响起罗纳德·阿登不久前说过的话:“我知道,福雷斯特,你甚至连我都怀疑……”
我不愿再想下去。我的手腕稍稍一动,鲜血就顺着剑身喷射出来,冒着热气。我抓紧剑柄,继续往里深插,一股阻力传导到我手上。剑刃滑动着,在我躯体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裂隙。我虽然感到锥心的疼痛,却又满意地笑了:尽管我曾签署过十几道对火星奸细的死刑判决命令,但亲手处决一名超级间谍,这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