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和死寂的区别往往只在于感受者的心情。
现在她的感觉就是:周围一片死寂。
也许周围上下几亿公里内都是寂寞空虚的,奥瑞尔这样想着。
作为“宇宙开拓者”的一名成员,是不应该害怕的。但是作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这孤独的空间中,此刻却禁不住有点儿发怵。
他们这一组“宇宙开拓者”的船员总共有二十多人,奥瑞尔是执行侦测队成员,他们的目的和使命是寻找并占有一个新星球以供人类殖民。人类向太空发展已有几个世纪了,但殖民星球只有十一个,其中半数还在进行艰难的环境改造工程,步伐很难加快。虽然人类已曾幸会了好几支先进的太空种族,知道生命的奇葩在宇宙中盛开着,但殖民同样也是外星种族的需要。寻找新的家园绝非易事,“宇宙开拓者”组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任何收获了。
两天之前,在穿越一个强力场的时候,奥瑞尔的单人侦测飞船和同伴失散了,她没能追上队伍。
重新会合所需要等待的时间也许比飞回中继站的时间还要长0
单人飞船虽然小,但储备还很充足,奥瑞尔决定一个人在这片天区继续寻找。和队伍联系不上,他们或许会积极搜寻,或者也可以置之不理。
根据通行的宇宙法规,落单的飞行员有权自救,可以放弃任务和一切义务而飞回邻近的本方星球或中继站,当然也可以向邻近的异星人所有的星球和中继站等求助。
但在过去的四年中,奥瑞尔和她的同伴们在数百个行星系旅行过,但没能找到一个环境适合人类生存的星球,唯一的一个有希望的星球登上后却发现那是已有智慧生命的行星。虽然他们的先进程度不及地球人,但毕竟他们是主人。殖民需要的是无主星球,否则是违背宇宙道德的。
在现在的这一片天区,他们虽进入不久,却认为极有可能发现环境良好、适宜移民的星球。为此他们已找了很长一段距离,暂时还没有收获,但奥瑞尔知道大家不会很快离开这一天区。她对重新归队抱着乐观自信的态度,通讯系统调至最大功率,一直开着。她驾驶着小飞船,继续在空间中游弋。
……
她有些昏昏欲睡。
“叮——”通讯系统的提示灯亮了,奥瑞尔猛地睁大了眼睛,是同伴发来的信号吗?
这时有一个声音,是一种浑厚的仿佛带点金属质地的男性声音,奥瑞尔这样判断,但是对方所使用的语言却不是奥瑞尔所知的其中任何一种。
她连忙打开自动翻译程式,但很快发现这也根本无济于事。对方在重复同一句话,奥瑞尔首先想到的是求救信号。
那一定是未知的异星人!奥瑞尔不由紧张并且兴奋了起来,根据显示,对方应该是在一艘运动着的飞船内。
这时对方又开始连续地说另一句话,奥瑞尔仍然听不懂。翻译程式在屏幕上显示对方已至少使用了两种未知语言体系,几乎无法翻译(因为只有一句话的信息)。可着急有什么用呢?语言障碍是宇宙开发和交流的一大顽敌,在这上面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就在奥瑞尔茫然无措之时,随着话音的持续,另一个小屏幕自动开启,亮了几秒钟后,有图像信息传来。
一个箭头直指一片陨石群。
是陨石群!
奥瑞尔立刻明白了,这不是求救信号,这是示警,是她自己遇到了危险……
“非常感谢。”奥瑞尔说,一边调整航向。
过了一会儿,那个宇航员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却是熟悉而标准的地球语言:“你要是早开口也就省得我连用四种语言向你示警了,改变23°航向,前方是一个大规模的陨石群,完毕。祝平安!”
奥瑞尔不禁哑然失笑,那个神秘的宇宙人到底是谁?他在这片天区做什么呢?
他们的星球就在这附近吗?或者他也是一个人?
……
过了一天,奥瑞尔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未知的星系,它有一颗年轻的恒星在照耀着,有五至七颗行星。具体范围还不能确定,看起来像是一片处女地。
宇宙观测持续进行,电脑不断向奥瑞尔报告了解到的最新情况。至少在这儿补给原料是可能的了,但会不会发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呢?比如说一颗美丽的星球。奥瑞尔的使命感一下子又恢复了,她决定继续寻找。
飞船,或者更明确地说——小飞艇降低速度,在行星间穿梭,向着恒星的方向飞去。
“发现一颗行星,有着良好的大气层环境。”
“哈,快进一步探测,我们飞过去!”
电脑系统按部就班地执行程序,奥瑞尔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
一颗新星球,说不定很适宜人类移民。
“没有文明迹象,植被很广,有丰富的物种存在,海陆比例为59%:41%,基本上没有沙漠。其存在的生物的进化程度还得进一步研究,但可以肯定,这颗星球的环境非常好。”
“降落!降落!”奥瑞尔激动不已,自己也许能完成同伴们还没能完成的任务呢!
“是,飞船准备降落,开始选择降落点。”
……
当飞艇稳稳地在平原上着陆后,奥瑞尔匆匆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空气分析,便迫不及待地奔出了舱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奥瑞尔望着天空,天空不完全是蓝色的,云层堆积得又厚又大,缓缓地移动着。
这陌生的世界令奥瑞尔油然生出一种亲切感,仿佛是一个最美丽的梦境,眼前的景象好似会活动一般,几乎是一种不真实感,甚至跑了几步后还微微有点头晕。
“啊——”奥瑞尔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冲着明媚的阳光唱起歌来。
歌声在这无人的世界飘荡,一些天真的小生物抬起头来。它们无法理解,它们也不知道,它们的自然世界正面临着高度文明的降临。尽管它们只是些低等的小动物,但一样要从主人变为被征服者,极可能成为笼中物,盘中餐,因为生命毕竟是不平等的。
奥瑞尔可什么都不去想,循着淙淙的流水声迈着欢乐的步子,她要去感受这片自然。很久很久,没有类似的心情和感觉了。
确实有一条小河,清澈得仿佛处子的心灵。奥瑞尔半跪下来,河中看不到鱼类生物,飘着两片残叶,自然的倒影在粼粼水波中晃动。
奥瑞尔于是用手去掬那清冽的流水,她觉得渴极了。
“等一等!”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奥瑞尔身子一颤,但随即辨别出那声音就是那不知名的宇航员。
她回过身来,声音是从一棵树后传出来的。
“你是谁?出来吧!”
“我们是不同种族的人,我不怕你,但可能会引起你的恐惧。我就担心这个……”
那声音十分友好。
奥瑞尔不由轻笑:“我也是宇航者,早就经受过必要的训练……再说,从声音就可以判断,你的形象不会丑恶可怖。”
“哈,这是什么逻辑,你只有一个人吗?”
那个异星人从树后走了出来。他身材魁梧,穿着有光泽的黄色与棕色相间的、且带有一些翼状图案的紧身衣。
他头上密布着深褐色的毛发,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头发在脑后蓬松着。他的五官和地球人差别不大,但搭配在一起,却有一种凶恶之感,仿佛一头猛狮。他的眼睛虽然不是很大,却异常明亮,深深地陷着,几乎不眨一下。那猛兽般的脸庞虽然坚毅不屈,但奥瑞尔立刻观察到他的疲倦之态。他的眼中布满血丝,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迈着大步向奥瑞尔走来:“终于有人可以说说话了,认识你很高兴,你是来自地球的女孩吧?”
“我也很高兴,我叫奥瑞尔……”她几乎在瞬间就克服了紧张心理,只要不看他的脸,如果光听他的声音,就能感受到一丝安全感。她按照地球的习惯伸出手去。
“我是兰得萨星人,我的名字叫特隆……”特隆也伸出手来,他的手掌上也有淡淡的棕色茸毛,当接触时,一种似痒非痒的感觉直传到她的心里。
客套的寒暄这就算结束了,奥瑞尔想起了一件事。
“刚才为什么阻止我喝水?”
“你不是说你是经受过必要的训练吗?怎么这么随便地就去碰这水,万一……比如说,不能喝呢?”
“噢,可是……”
“我来试一下。”特隆说着,取出一个小杯水,那是一个有密封盖,嵌有一个液晶屏的紫罗兰色的小圆杯。他舀了一杯水。仔细地观察着,液晶屏上显示出一串数字。“这水可以喝,”特隆抿了一小口,“不过味道一般,嗯,看来我的舌头功能还保持良好。让我来调制一下。”他拧紧杯盖按动一个小按钮,再打开时水泛着淡淡的粉红色。
“这是我们的星球的‘波尔卡’液,是一种最普通的饮料。”他像是在自由自语,仰脖一饮而尽。
“那个……好喝吗?”
“我再给你做一杯。”特隆俯下身去,“从水质分析,这颗星球的条件不错……给你。”
奥瑞尔接过杯子,小心翼翼地拧开杯盖,先尝了一小口,有些甜酸的感觉,接着便“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一股甜香仿佛弥漫全身。
“好喝吗?”
“嗯,不错。”奥瑞尔把杯子递还特隆,现在她感到即使正面看他也不紧张了,“对了,我还没谢你呢!”
“啊?”
“就在不久前,你提醒我……”
“那是应该的,也正因为这样,我才有了一个旅伴。我想我们可以一边散步一边了解这个星球的情况,我喜欢这儿。”
“我也是。”
特隆又盛了一杯水:“事实上,我已经几年没有喝过新鲜的水了。”
“几年?”
“是啊,我是兰得萨宇宙巡游舰的船长,我们出发的时候有二十多个人,可在一个星球上一种可怕的病毒夺去了我们大部分船员的生命。我们感到人在宇宙中的脆弱,但是为了继续我们的使命,我和剩下的两人仍然坚持航行。在漫长的旅程中,又遇到一次山崩事故,一次无法医治的疾病,两个同伴相继死去,我这个做船长的却无能为力,我恨我自己。所以我必须完成他们未竟的目标,一个人驾着飞船飞越了遥远的距离,继续寻找……”
两人边聊边信步走着,一边看着周围的风景。
“寻找?难道在寻找可移民的星球?”奥瑞尔这时才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望着特隆。
“是的。”他带着一种悲凉的语调说,“对于我来说,向你示警时应该首先想到自己的职责。那时我已发现这个星系,并判断出这颗行星的状态,我应该避免让别人来和兰得萨星人竞争,我应该用最快的速度让我们星球的人知道我发现了一个比较理想的移民星球。”
“我们的使命是一样的。”奥瑞尔心里感到一阵寂寞的寒意。
“是,但又不是。我们属于不同的种族,最糟的情况是各自发现了同一颗星球,同时开始移民,势必引起无休无止的矛盾。你也知道,在最初的行星建设中,谁也不希望和别人共享一个星球,一个发达星球可以进行宇宙通商,可以多种族共存,但也是以一方为主。这颗星球,管它会叫什么名字,它只能属于兰得萨人或地球人……”
“我明白了。”
“不错,我也才意识到,我们面临着多么大的矛盾,地球人是否迫切需要一颗移民星球?”
“非常需要,我的身份不允许我有别的回答。”奥瑞尔咬着嘴唇。
“同样的,”特隆抬头望着太阳,“我只能说,这个星球是兰得萨人的。”
奥瑞尔思索着,不由停住了脚步,理不出一丝头绪:“那该怎么办呢?”
“哈,奥瑞尔,你能不告诉你的同类吗?”
“这不可能,我想这我做不到。”
“是啊,兰得萨人和地球人谁也不愿放弃这儿的权利,而且又都有这个权利,所以,只有一个解决办法——最古老,最直接,也最完美的办法:武力解决。”
“不!”
“我是说我们两人来解决,你明白吗?别无选择,如果我们各自回去,不出意外的话,会是什么结果呢?无用的谈判,最后诉诸武力,这一切是必然的,或者说,几乎是必然的。”
“你说得对。”
“我不希望看到战争,为了避免这种可能,也为了尽快合理地解决这个问题,只有立刻开始战争,你和我之间的战争,当然也就是兰得萨人和地球人为了解决该星球的归属问题而爆发的战争。这场战争不用一天就会结束……”
“战争,不……”
“奥瑞尔!”
“为什么非要这样?”
“只能这样,拿起武器,接受宣战。你要明白,你不是在同我作战,你是在为地球人的利益而战。我也是这种立场。”
奥瑞尔不敢去看特隆的面容,自己的脸色也一定苍白如雪。她不知该去责备谁,责备这个诞生了生命的宇宙吗?
“从人的因素讲,兰得萨星人占优,但也许你的武器精良,我不能让兰得萨星人失去这个等待了几十年的机会。奥瑞尔,拿出勇气,拔出你的枪来!”
奥瑞尔拔出了枪,她不知道别人碰到这样的事会如何处理,但历史上,为同样的原因而爆发两个星球种族之间的大战有过先例。她不得不承认,用两个人的战争来解决是最好的办法。
她的目光在特隆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目光又坚毅又温柔,却并没有丝毫的仇恨。她想把他的形象深深地印入自己的心田,虽然她不知道,几分钟后结果将会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