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走进泰勒公司的办公室,应聘公司的垃圾处理工程师。他在警卫面前坐下。桌子上摆着呼吸计和虹膜监视器。警卫开始提问。
“这类测验中反应的速度是关键。猎人路1187号。”
“是个饭店。”
“什么?”警卫迷惑地问。
“我住在那儿。这是测验吗?”
“不是。请注意:你在沙漠里,坐在沙子上……”
“是测试吗?”
“是的。你在沙漠里,坐在沙子上……”
“是哪个?”
“哪个?”
“哪个沙漠?”
“是哪个沙漠并不重要,这完全是个假设。”
“我为什么要去那儿?”
“也许你感到厌倦,也许你想一个人呆着。你向下看,看见一只乌龟,它正向你爬过来——”
“你说什么?一只乌龟?”
警卫抬头看着他:“你知道海龟是什么?”
“当然知道。”
“是一回事。”
“我没见过海龟,但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想把乌龟肚子朝上翻过来。”
“这些问题是你编的吧?是他们为你编写的?”里昂继续节外生枝。
“乌龟背朝下躺着,灼热的阳光照着它的肚皮,它四下踢腿挣扎着想翻过来。可是它不能,除非你帮助它。”
里昂愤怒地问:“你说我不帮它?”
“你就是不打算帮它。”警卫说,“那是为什么?”
里昂不回答,他的眼睛都睁圆了。警卫耸耸肩:“这只是问题。”他发现里昂不能理解问题中隐含的意思,很不正常,所以他又提了一个问题:
“用一句话来描述,脑子里只想好事情——描述一下你的母亲。”
里昂站起来说:“让我告诉你我母亲的事。”拔枪射杀了警卫。
他是人造人。人们将身体器官进行分别培养,再按需要装配成不同的型号。对他们是不能提到“母亲”这类事的。这些劳力在外星殖民地上发动了叛乱,地球人对他们宣布禁足令。一个经过特别训练的警察小组成为这道法令的执行者,人造人被他们杀掉不叫处死,而叫退休。这些警察在民间有个通俗名称:银翼杀手。
与里昂一起返回地球的还有五个人,首领名叫罗伊。他们的寿命都被设定为四年,因而要寻找延年之法。里昂闯泰勒公司失败,警方紧张起来,布莱特警长派人将一个前银翼杀手找到了办公室,要他出马。
“我已经退休了。”他不想干。布莱特警长说:“别像个倔驴似的,德卡。我知道有四个人皮产品到了地球上,你想一直当一个没有依靠的老百姓吗?”
德卡感到了他的威胁,软了下来。他非常不喜欢布莱特警长给人造人取的外号,但是,他也知道与警方对着干是什么后果。
“他们有六个人,”布莱特警长开始向德卡介绍情况,“劫持了一艘太空船,想混进泰勒公司。其中一个在电子警戒区被烧死,那个里昂也没有成功。这些家伙是肯定不会罢手的。罗伊是他们的头儿,自主性最强。左拉是外星杀手型,既是美女,又是野兽。裴丽丝是军事—休闲型,是军官俱乐部的尤物。这些克隆人除了情绪外与人类完全一样。设计者估计在几年里人造人就可能发展自己的情绪体验,所以只给他们四年的寿命。”
德卡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立刻与搭档前往泰勒公司。路上他反应过来,他身边这个叫歌夫的警察实际上也是个银翼杀手。他原想是不是把这个监视者赶走,转念又觉得让歌夫出出洋相也许更有意思。
交通飞车带着两人穿越阴沉喧嚣的洛杉矶上空,泰勒公司宏伟的主建筑渐渐映入眼帘。德卡走进大厅,迎接他的是个矜持、美艳的妇人。“我叫雷切尔,”她说,然后对德卡劈头一击,“你有没有因弄错而使真人退休过?”
德卡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没有。”雷切尔不放过他:“但你的工作有这个危险。”德卡尚未回答,公司的主人伊登·泰勒博士走了进来。这个相貌清癯的老人发现德卡对分辨真人和克隆人很内行,就叫他当面试一下。德卡问他谁是测试的对象,他指指雷切尔。德卡不动声色地打开了呼吸计和虹膜监视器,女人抿嘴一笑走到他对面。
德卡开始提问。
你过生日,一个男人送你牛皮钱包……
——我不接受,并向警察报告。
你有个男孩,他给你看他采集的蝴蝶标本……
——我会带他去看医生。
你看电视,有个黄蜂落在你的胳膊上……
——我弄死它。
你在读杂志,看到裸体照片,你的丈夫大为欣赏,把它挂在卧室的墙上……
——我不允许。他有我足够了。
你在看一出舞台剧,剧中正在开宴会,宾客们正在享受开胃生蚝,而主菜是一只清蒸狗……
雷切尔没有回答,她呼吸急促,虹膜也扩大了。
久久无语。泰勒博士等她走开后对德卡指出,对克隆人的测试一般只需问二十到三十个问题,而德卡问了一百多个(包括隐含问题)。显然雷切尔有其他克隆人不可比拟的丰富经历。德卡质问博士为什么雷切尔会不知道自己是人造人,老人避而不答,他把他最得意的想法说了出来:
“在毫无情绪体验的情况下,人造人几年内就积累了不少经验,如果你给他们一个过去,一个发展情绪的温床,我们就能更好地控制他们……”
“记忆?”德卡猛醒地看着他,“你在谈论记忆?”老人不再回答。
由于里昂冒充应聘者闯过泰勒公司,他的地址留在了档案里。德卡和歌夫来到他的暂住地,发现了许多照片和一块特殊的鳞片。德卡看着这些跟里昂完全不沾边的照片,感到十分纳闷。歌夫也不能解释人造人收集照片的嗜好。德卡顺着鳞片这个微小线索找到了左拉——那个外星女杀手。她在一家夜总会跳脱衣舞,扮成美人鱼的样子,身上除了星星点点的鳞片外一丝不挂。左拉十分警觉,在德卡靠近时突然给了他重重一击。德卡踉跄追出,拔枪将这个眼看就要在视线中消失的女人击倒。
在德卡搜查里昂的家时,里昂和他的首领罗伊正在外面。德卡刚杀了左拉,里昂已经赶到。这个劳动—战斗型人造人十分强壮,德卡就要完蛋时雷切尔突然冒出来,在里昂的背后开枪打死了他。
德卡把雷切尔带回家,女人问他:“如果我逃到北方去,你会不会继续追杀我?”
“不,我不会。我欠你的情。”德卡说着沉吟了一会儿,“但别人会。”
雷切尔说:“你知道我的档案,启用日期和寿命吗?……你对自己做过测试吗?”她的声音颤抖着。德卡没有回答,他上前将这个刚刚坠入风暴的可怜女人紧紧抱在了胸前。
塞巴斯蒂安是泰勒公司的遗传工程师,他也是个人造人,只是在制造的过程中出了错,内分泌极度旺盛造成速度很快地衰老。罗伊和裴丽丝找到他并说服他带领他们去泰勒公司的总部。塞巴斯蒂安是个象棋高手,经常与泰勒博士下棋,他靠罗伊想出的一步绝招诱使泰勒博士在深夜接见他,罗伊和裴丽丝趁机混了进去。
狭路相逢,老人十分镇定。罗伊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创造者,非常激动地向他表示了敬意,然后他彬彬有礼地请教如何解决他们生命过短的问题。
“生命的真相是,”老人说,“为有机生命系统的进化过程进行修正是生死攸关的。一种密码顺序一旦建立就不可逆转,因为任何经过复原改变的细胞在孵化的第二天就会生成复原的群体,就像变节者离开正在下沉的船,然后,船沉了。”
“将EMS的各种元素重新组合行吗?”
“突变物质将产生病毒,所以是致命的。”
“能否压缩蛋白质,堵住正在操作的细胞?”
“它会导致错误的复制,使DNA陷入困境,依然产生病毒。罗伊,”老人慈祥地说,“在有限的生命中,享受你的人生吧。”
罗伊不再回答,他伸手将老人的头部抱住,渐渐勒紧直到将他挤爆。老人垂危的时候,罗伊绝望地流下了眼泪。
这时德卡赶到了泰勒公司,首先遇到美丽的裴丽丝。姑娘迈着轻捷的步伐翻着跟斗向他扑来,德卡来不及做出恰当的反应就被她骑在脖子上,姑娘双掌一合打了他一个满天星斗。他正感到自己没救了姑娘却跳了开去。她似乎觉得这样非常好玩,拉开了助跑的距离后又向他冲来。这回他可不敢再肉搏了,拔出手枪击中了正跳在半空的裴丽丝。她受了重伤,在地板上狠命地挣扎,德卡又射一枪将她击毙。
裴丽丝死后她的男友罗伊才出现,这个强壮得可怕的男人扑过去抱住姑娘的尸体,眼睛里流露出的感情有无奈,有自责,有悲伤,但却并无愤怒。他空手逼向德卡,将他手中的武器击飞。德卡边逃边打,但罗伊实在是太强大了,他反复受伤但仍然保持着战斗力。两人在雨中搏斗,罗伊故意放过了很多杀死德卡的机会。最后德卡被逼得落下屋顶,吊在半空中。罗伊看了他一会儿后,伸手把这个杀死他多少朋友的银翼武士拉了上来。精疲力竭的德卡放弃了努力,罗伊哽咽着说:
“……我曾经看到过你们人类无法想像的事……所有的时刻都消失在时间里,就像泪水消失在雨中。我的时间到了。”话音一落,他垂头而死。
德卡这时才明白过来,罗伊知道自己寿限将尽,所以在最后的时刻他无比地热爱生命,甚至包括他的死敌的生命。像所有的人一样,这个人造人有他必须解决的最基本的问题: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能活多久?
这时他的搭档歌夫来了:“干得漂亮啊,长官。”德卡此时依然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歌夫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她不愿意离开,太糟了,可谁又愿意呢?”
德卡想了一会儿,突然跳了起来。歌夫说的应该是雷切尔。
他奔回雷切尔的住所,看到她躺他沙发上。心惊肉跳的德卡轻轻上前细看,发现她只是睡着了。德卡唤醒了她,意识到歌夫放过她只是因为她的寿限也快到了。他没有听到过泰勒博士的话:“雷切尔很特别。她的记忆来自一个真人,我的侄女的脑袋。她没有终止的期限。”
德卡知道这事,所以他不再回警察局复命,而是拥着雷切尔,永远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