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拍鸟兴趣不浓,看朋友的Nikon995接MECREZ八十倍望远镜,架上脚架后不输一挺机关枪,还搞了一身迷彩装像个突击队员潜躲在草丛中,枯候的过程居然抽掉一包香烟。这个翠鸟迷的朋友,那天并没有拍到满意的照片。
虽然拍鸟不一定得大费周章把器材扛到荒郊野外,但上次在华江桥畔看他们拍雁鸭后,还是得承认,“体力”仍然是拍鸟最重要的“器材”之一。这大概就是我打消拍鸟念头的最重要原因了。比较起来,昆虫生态拍摄就比较没这方面的顾虑,也不必把自己的相机搞得像大炮。
前年先后斥资买了两台数位相机,陆续追加的周边配备也不少,打算和昆虫交个朋友,这算是相当诚意的举动了吧。不过,记得第一次背着相机到屋后小山绕了大半圈,徒劳而返,并没有想象中的受欢迎。后来才顿悟凡事必须先“低姿态”,以示真诚。第二回我便不再走马看花,开始定点访查;昆虫通常躲在叶背,你不蹲下来它们才懒得出来见你。
压低姿态还好,我拍到后来,一些昆虫朋友,硬要我趴下求见。那是当我在近拍和光影角度需求的拿捏之中,必须常常出此“下”策的举动,反正四“下”无人,灰头土脸也没人看到。不过有一回我在瓜田里发现一只奇特的象鼻虫,如获至宝,当时按下几百次快门,或蹲或爬,或坐或卧,想来个全方位的记录写真。在一旁纳闷许久的农夫趋近一看,说:这虫那么宝贝啊?田里到处都是,送给你好了。
象鼻虫种类繁多,除了比较熟悉的,俗称“笋龟”的台湾大象鼻虫外,其余的我几乎叫不出名字,印象中都是丑陋一族。所以后来我在屋后山丘的山桂花上发现一只色泽鲜艳的长颈卷叶象鼻虫后,兴奋得每天下班都跑去找它。
由于它的脖子拉得比身体还长,造型有点“未来式”,加上大大的眼珠,模样可说有点滑稽了。这天阳光不错,逆光的镜头下可以看到它四肢透明赭红如宝石。造物者真是神奇。当它六只脚撑开挺高,机器兽一样,好像架起一座海中钻油平台,准备吃午餐时,那长长细细的脖子不折不扣就像怪手挖土机,朝山桂花叶面上一口一口地挖啃。我好心地告诉它,慢慢吃,别噎着。
与昆虫接触这些日子以来,我常会忍不住和它们对话,并不时给予建议0也许应该说自言自语比较恰当,好像有点神经病。
几天后我发现这里不止一只象鼻虫,我猜它们是一家人。有一只体型相当,但脖子较短的,和它比较常来往,应该是它老婆。看来它们已育有一对儿女,正准备继续生个娃娃,因为造访的第三天我正好发现象鼻虫在打点新的床位。
在这里我看到生命完美的设计,重新思考“智慧”的定义。象鼻虫本来就不好动,加上动不动就装死,给人天生“懒虫”的印象。依此看来,这天长颈象鼻虫一副打拼的模样,可说干劲十足,令我十分好奇。
“笨手笨脚的,你要干什么呀!”
看它迟钝的举止中,居然可以花去十分钟把叶片切出一块方形,令我觉得有点不寻常,忍不住想问出个缘由。
拍昆虫以来,大原则都放在“昆虫之美”上,对“记录式”拍摄深觉索然无味,但此刻我不由得在记录的动机下开始按起快门。因为接下来将近三十分钟的过程中,这只象鼻虫嘴脚并用,创造了一件完美的作品——摇篮。光看它巧妙地把切好的长条叶慢慢卷成圆筒状,还结结实实地扎得很紧密,就够让人眼界大开了。
那么笨拙的手脚如何完成如此细致的作品呢?从切开叶脉的大动作,到对折叶片的技巧,最后精确无误卷帘小动作的细心,都在不疾不徐中完工,末了,才把叶苞切断掉落地面。也许老婆产卵期快到了,它才这么卖力吧。
我想象它已汗流浃背。“来,和你的作品拍张合照吧!”镜头中,那方才矫健透明的四肢,依然赭红如宝石。
“看你那么卖力,你老婆应该替你多生几个!”
这是那天回家前我给象鼻虫先生最后且最蠢的建议。
摘自漓江出版社《2003中国年度最佳台湾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