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故事似乎发生在一九六七年十月底的一个下午。
这年，哈尔滨的冬天来得很早，不到十一月就已经是冰天雪地。将城市分隔成南北两岸的松花江也早早地结冻，几百米宽的冰面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如同天地间夹了一层迷雾。爬犁在光滑的冰面上飞驰而去，三个人的身影转眼间就成了冰面上三个小点。
江北和江南虽只隔着一条松花江，但却天壤之别，南岸是哈尔滨的主城区，而江北则是穷乡僻壤。但那还是几年前的景象，几年前至少有些农户在江北开垦荒地，但随着一波又一波的革命浪潮，生产被搁置下来，那些开垦的土地慢慢又成了荒地。再加上每年的汛涝期和长达六七个月的冬季，江北越发凄凉荒芜。不过好处也有，江北本就紧邻兴安岭的边缘，人没了，大大小小的飞禽走兽就多了起来，狐狸、兔子、野鸡之类的自不用说，狍子、野鹿、飞龙也时常见到，甚至还有人在密林里见过熊瞎子。
这三个人就是去江北打猎的。他们都背着半自动步枪，在那个动乱的年代，红卫兵很容易就能搞到枪支，更何况为首的是某主任的儿子。
黄昏和黎明是打猎的最佳时段，三个人准备在天黑前小试身手，然后在第二天早上狂猎一番，晚上也很容易度过——农户离开了，但荒废的农舍还在；密林里自然不缺少木材，点起几堆篝火就可以取暖；饮水也不是问题，厚到没了膝盖的白雪化了就可以喝；至于吃的就更好办了，即便傍晚没有打到野味，带来的馒头和午餐肉罐头也可以大饱一顿。
傍晚时分，当爬犁冲到松花江北岸松软的雪堆上时，三个人立刻手舞足蹈地狂奔起来，如同三个快乐的孩子0
三个人里面方建国最大，再加上是某主任的儿子，自然成了说得算的。嘻哈打闹一番后，方建国一本正经地说：“哥们，都省省力气吧，趁天还没黑，咱们赶紧进林子里，找个住的地方，要是天还没黑，咱们再出去放两枪，搞好了能打几个兔子晚上烤着吃！”
另两个人一个叫林勇，一个叫王大鹏，听了头儿的话，一边点着头一边整理着行囊，然后向江北密林前行。厚厚的积雪一踩进去就没过了膝盖，虽穿着极利于在雪地里行走的军勾，但身上穿的军大衣和所带的家什实在沉重，等三人踏进密林之后，各个都气喘吁吁的了。
林勇身子骨最单薄，禁不住停下脚步，靠在一棵白桦树上喘息起来。方建国刚要招呼他继续走，王大鹏却突然惊喜地指着白桦树下面的雪地大叫一声：“哎呀，这里有鹿！”
林勇和方建国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只见雪地上显出一串花瓣型的足迹。
“这就是鹿的脚印，绝对没错！”
王大鹏这话他们信，这小子老家在山沟里，老爸是个地道的猎户，他从小就跟着老爹钻山沟打野味，打猎的门道比其他两个人高很多。
三个人的热情顿时拔高了好几度，也都忘了先找住的地方，相互看了几眼后不约而同抄枪在手，顺着鹿的足迹一路搜索下去，空旷的雪地里顿时响起厚重的喘息声和奔跑声，在呼啸的寒风中，这些声音被带到了半空，瞬间就连同三人的身影卷进了茫茫林海里。
大雪漫天飞卷，只十几分钟，雪地上的那几串脚印就被掩盖得踪迹皆无。只是当几声清脆的枪声从白茫茫的林海里传出时，才透出微弱的生命气息。而天空已被阴霾笼罩，飞卷的鹅毛大雪只在半空中闪出白晶晶的亮点，随即就陷入了黑暗之中。狂风怒号，黑云飞速地压向林海的上空，四下里死一般的寂静。
三个人此时却处在极度兴奋之中。
距离他们几米处，一头奄奄一息的野鹿正凄惨地哀鸣着，鲜血正从身上的几处伤口汩汩流出，身下厚厚的积雪被染红了一大片，混合着血腥味的热气飘散在寒风里。
方建国左手举着一个火把，右手擎着枪，用枪管拨弄了几下鹿的前蹄，鹿蹄子只是下意识地抽动了几下，连甩动的气力都消失殆尽。
“没事了，找绳子绑起来！”
说完，三人从帆布背包里掏出绳子，七手八脚地把鹿腿捆了起来。干完这些，兴奋和紧张的心情才慢慢散去，刚才打猎时冒出的一身汗水被冷风嗖嗖一吹，顿时刺骨地钻进骨头缝里，三人接二连三地打了几个喷嚏。直到这时，理智才重又回到三个人的脑子里。
“哎呀，天都这么黑了！建国，咱们得赶紧找个地方过夜啊！”王大鹏率先想到这个问题。
他一提醒，林勇和方建国也醒过味来，举着火把四下望了望，却都傻了眼——火光照耀的范围里除了皑皑白雪就是密密麻麻如僵尸一般肃立着的白桦树，不但四周见不到半点屋舍的影子，就连天空也是黑压压一片。东南西北也辨别不出来了！
呆了半晌，王大鹏指着左侧的白桦树林，犹豫着说：“那边好像不那么黑，林子应该少一些，没林子的地方才可能有农户吧？”
林勇和方建国其实也没有主意，只是听到这个建议后便好像抓到了一颗救命稻草，立刻连连点头。黑夜里，三人拖着已经死去的野鹿，在雪地里艰难跋涉而去。
夜晚的东北风很“贼”，不像刀子，而像是数不清的一条条冰蛇。
刀子顶多在脸上刮出血痕，但冰蛇却只要有一丝的空隙就嗖嗖地钻进身体里，先是在胳膊肘、腿弯这些地方狠狠地咬上一口，人刚打一个寒颤，就带着凉气肆虐地钻进血管，还没等再喘几口气，浑身的血液就已经像冻住了一般，人也似乎变成了一具僵尸，只会下意识地抬脚、落脚。
不知走了多久，林勇突然噗通一声跌坐进雪地里，用棉手焖子捧起一把雪，一边往冻得僵硬的脸上使劲擦，一边囫囵地吞着，咽了几口雪水才哼唧着：“歇会儿吧，我走不动了！”
“歇个屁！一歇你就起不来了！”王大鹏骂了一句，伸手把林勇拽了起来。
林勇把举着的火把往四下晃了晃，嘟囔着：“那往哪儿走？你们看看，走了大半天，除了林子还是林子，啥时候能——”他话没说完就愣住了，惊恐地看着四周，嘴唇也哆嗦起来，“林、林子呢？”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其余两个人也惊呆了！
四下里白茫茫一片，任凭火把怎样照耀，竟没见到一棵树，那些密密麻麻的白桦树林踪迹皆无！抬头再向空中看去，三个人又是一哆嗦，黑惨惨的天空也成了一片白色，月亮、星星全都不见了！
二
方建国下意识地一拽手里的绳子，绳子立刻被拖着的死鹿绷得紧紧的，但回头看去，鹿竟然也不见了！
方建国的冷汗刷地冒了出来，立刻在皮肤和内衣之间形成了一层冰霜，他向王大鹏求助地看过去，却发现王大鹏的身影飘飘忽忽地正一点点消失，先是脸和脖子，然后半个身子也渐渐看不清楚，只剩下一个火把悬浮在半空中，浑似一团忽闪的鬼火！
“怎、怎么了，大鹏！”方建国惊恐地喊着。
声音在迷雾中空荡荡地散开，形成一团惊悸的回音。
“我在这里！妈的，这鬼地方起大雾了！”王大鹏慌张的声音从浓雾里传出来。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远。
方建国胡乱地抓了几下，终于抓到了王大鹏和林勇的胳膊，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但马上又紧张地喊道：“管它附近有没有住的地方，咱们得赶紧走出去！”
“那、那鹿呢？”林勇弱弱的声音在迷雾里响起来，仿佛近在咫尺，又好像隔着十万八千里。
“人都顾不上了，还想着鹿？拖着那么沉的东西，你能走得快？”王大鹏回了一句，率先丢开绳子，三个人摇晃着火把，相互拽着，踉踉跄跄地奔进浓雾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正当三个人筋疲力尽，几乎就要累趴下的时候，王大鹏忽然惊喜地喊道：“奶奶的，哥们！你们看前面是什么！？”
方建国使劲挥舞着火把，把雾气赶走一些，向远处看去，只见前面似乎是一个山坳，隐隐约约一个像是楼顶的轮廓在山坳的尽头闪现出来。
“那肯定是个房子！咱们有救了！”方建国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喊着，即将消失殆尽的气力也一股脑涌了上来，发疯地向山坳奔去。
疯狂的喊叫声骇得在枝头栖息的倦鸟扑棱棱蹿起来，撕开迷雾惊恐地冲上夜空，仿佛在提醒这三个人。山坳的尽头是一条不归路。
三个人奔进山坳，看清楚前方的建筑时，却是谨慎地停下脚步，没有立刻进去。
因为面前的这幢建筑看起来有点诡异，甚至于阴森。
这是一幢墙皮斑驳的二层小楼，孤零零地坐落在山坳的一角。虽然看起来破败不堪，但小巧别致的围廊和墙身上残缺不全的希腊神庙样式样的“山花”雕刻显示出曾经的华贵，而半圆形的穹顶和顶端倾斜的十字架也表明这是幢古老的建筑，因为在建国以后遍地盖的都是平顶砖楼，这种欧式建筑早已不建了。小洋楼的正前方是一片半人多高的灌木丛，被厚厚的积雪裹着，如同天然形成的一道低矮的雪墙。四下里没有鸟鸣，没有小动物的嘶叫，就连凛冽的东北风在穿过这个山坳的时候也突然问减弱了风力，所以被吹过来的浓雾只是淡淡地悬浮在半空，在漆黑的夜空衬托下，小洋楼好像笼罩了一层灰蒙蒙的烟尘。
“我怎么觉得怪疹人的，像个鬼楼一样。”惊恐的话准保由林勇先说出来。
方建国瞪了他一眼：“就你这小胆子还配做红卫兵？”
林勇张了张嘴，没说话，只是恐惧地瞟着小洋楼。王大鹏开口了：“建国，我也觉得这地方挺怪的。你看，江北的房子也有不少，但都是开荒时候建的农房啊，怎么会冒出来小洋楼呢？”
“担心那么多干什么，就是奇怪又怎么了？那里面黑灯瞎火的，肯定没有人住，那你还怕什么？再说了，咱们有枪，就是真有鬼，咱也不怕！你俩要害怕就在外面冻着吧，我是得进去了。”说完，方建国抖了抖枪上的雪，迈步向小洋楼走去。
林勇和王大鹏对视一眼，也迈起了脚步。
害怕归害怕，保命是要紧的，冰天雪地里的跋涉早已让身子骨里的热气荡然无存，要是再在外面呆上一阵，不冻成冰棍也差不多了。
小洋楼的门紧闭着，不过门上并没有锁头，而且门的一个合页已经松脱下来，在风中“嘶啦嘶啦”地摆动着。方建国端起枪，用枪身顶了顶门，“咯吱”一声，门开了。
一股冷风带着潮湿发霉的味道涌了出来，而几乎同时，一个古怪的声音也钻了出来。
就像是一个人被勒住了嗓子，从嗓子缝里挤出来的嘶吼声。
方建国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急忙一闪身，把枪口对准了里面。王大鹏和林勇手里的两杆枪也架了上去，屏住呼吸静听里面的动静。
半晌，里面毫无动静。
方建国略微松了一口气，回头瞅瞅两个兄弟，又冲大门努了努嘴。两人心领神会，慢慢地把火把举起来，深吸一口气后随方建国一起猛冲进去！
火焰剧烈地抖动中，三人睁大眼睛飞快地打量着，随即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
长条地板上积着厚厚的一层尘土，外面的冷风一刮顿时掀起呛人的烟尘。墙壁的拐角、窗户棱子上挂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蜘蛛网上没见到飞虫，倒是几个干瘪的蜘蛛坠在上面，不知道死了多久。小洋楼里更是破烂不堪，桌子椅子横七竖八地乱放着，墙上挂了几幅油画，但也盖上了厚厚的灰尘，看不出原本的色彩。房间左侧是一个壁炉，壁炉旁有一个大落地钟，玻璃罩已经残缺不全，但钟却没停，指针依然铿锵有力地走着。方建国看了下手表，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十五，和落地钟显示的时间只差了几秒，看来这是古宅里唯一“活着”的东西了。房间右侧有一个门，通向厨房。门旁边则是通向二楼的木制楼梯，楼梯扶手折了好几根，狂风一吹楼梯就“吱扭吱扭”地响个不停。
“奶奶的，咱们就是自己吓唬自己，这里根本就没人！刚才肯定是一开门的时候，风吹的动静。”方建国骂了一句，手里的枪也慢慢放下。
林勇和王大鹏的心也放下来，各自掀起一把椅子，也顾不上擦上面的灰尘，一屁股坐下来。
几个小时的雪地跋涉让这几个人一丝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歇了半晌，三人才觉得暖和一些，方建国起身去厨房里踅摸一阵，翻出两个水盆递给林勇：“我和大鹏把桌子椅子劈了生火，你到外面弄点树枝子啥的，再从雪地里弄两盆子雪，化了喝。”
林勇拿了盆子走到门口，一看外面黑咕隆咚的景象就吓得缩回了头：“听说江北林子里有狼，还是两个人一起去安全。”
方建国笑骂一声，冲王大鹏说：“得，那我和林勇出去，你慢慢生火吧。”
说完，他和林勇推门而出，走进了夜色里。
外面的灌木丛上堆积了厚厚的白雪，用袖子卷几下，盆里就装满了。暴露出来的灌木早就干枯脆裂，不费太大的劲就掰下了一大捆。
两人刚把灌木捆上，突然，一阵密集的枪声划破了夜空，将两人惊得浑身一颤！两人不约而同向古宅看去，因为枪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坏了，出事了！”方建国大吼一声，拽着林勇向古宅飞奔而去。
三
古宅大厅正中摆着一个大铜盆，垫在几块厚木板上，旁边是一个被砸得稀巴烂的木椅子，铜盆里则是十几根燃烧着的木条，那些木条显然是从椅子上卸下来的。随着噼啪作响的燃烧声，火盆里的火苗也越蹿越高，显然是王大鹏刚刚点起的篝火。
但他人却不见了踪影。
“大鹏！”方建国和林勇喊了几声，却没有回应。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股血腥味隐隐地钻进了两人的鼻子。方建国紧张地嗅了几下，身子立刻转向了楼梯。
那气味是从楼上飘散下来的！
林勇也闻到了这股味道，嘴唇立刻哆嗦起来：“建国，会不会大鹏出了什么事？”
方建国的身子一哆嗦，立刻把枪抓在手里，蹑手蹑脚地走向楼梯，每走一步，那股血腥味就浓烈一分。林勇举着火把跟了过来，往楼梯上一照，顿时哆哆嗦嗦地指着楼梯，说不出话来。
楼梯扶手仍“吱扭吱扭”地轻轻摇摆着，但铺满尘土的楼梯台阶上却出现了一行脚印！脚印盘旋着拐过两个弯，最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方建国轻轻抬起脚，看了看自己刚踩下去的脚印，和楼梯上的一样，都是军勾棉靴留下的痕迹。
那应该就是王大鹏的脚印，他们三个都穿着军勾。
可他上楼干什么？黑暗背后有什么？
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笼罩了他的全身，他哆嗦着打开枪的保险，枪口慢慢伸出去，抬脚登上楼梯。
每走一步，年久失修的楼板都发出刺耳的“咯吱”声，直刺得方建国心里一阵阵寒颤，身后的林勇更是胆战心惊，手里举的火把不停地晃动着。方建国再也受不了这个折磨，他咬了一下牙，索性大步流星举枪冲上了二楼！
奔跑中腾起的尘土和颤动的火焰交织在一起，把二楼的轮廓飘忽地呈现在两人面前。
灰蒙蒙的地板铺向尽头，右侧是深褐色的墙壁，墙上只耷拉着几个壁灯，像是几只眼珠子被生生从眼眶里拽了出来，失神地摇晃着。而左侧，是大小、式样一样的五扇紫红色的木门，虽都紧紧关闭着，但在火光摇曳下，却像是张开的五个血盆大口！
枪口飞快地从五扇门前滑过，然后瞄准了第二扇门。
只有第二扇门前有王大鹏的脚印，而且刺鼻的血腥味就是从这扇门后面传出来的。
方建国屏住气静听了几秒钟，没有听到一丝异样的动静。他小心翼翼地冲林勇努了努嘴，示意他举好火把，让火焰正照向第二扇门。准备停当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举起手里的半自动步枪，将枪口对准正前方，而右脚对着门狠狠踹去！
“咣当”一声，门开了。
一股潮湿的冷风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从房间里扑出来，随即火把的光亮照进了房间。
方建国眼睛刚一扫，就禁不住倒退了两步。
房间里满地是血！血泊中躺着的正是王大鹏！
屋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家具，也就更谈不上藏人的地方，如果剧烈晃动的吊灯和支离破碎的窗户能藏人的话。
方建国顾不得再看，拽着林勇奔向躺在血泊里的王大鹏！
“大鹏！大鹏！”两人捧起王大鹏的头呼号着。可越喊，两人的身子越抖个不停一王大鹏的前胸被子弹打成了筛子！
“大鹏，到底怎么啦！？谁害的你？！”方建国大喊着。
呼喊中，王大鹏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但看到两人后，眼中竟没有一丝惊喜，反而充满了恐惧，嘴唇抽搐了几下，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随着涌出来一口鲜血，头颓然栽到了一旁。
寂静中，方建国听到了自己上下牙齿撞击的声音，一起颤抖的还有林勇紧紧抓着的他的手。两人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向四下看去，可充满血腥味的房间里除了他俩，再也看不到一个活的东西。
“咱们、咱们快跑吧？！”林勇哆嗦着问。
方建国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抓起枪就往门口跑，可刚跑两步，他猛地刹住了脚步。
杀死王大鹏的人如果找不出来，他俩可能还没跑出楼就死了。即便逃出去了，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也绝对熬不到天亮！
“我们，我们得找到那个人……”方建国嘴唇啜动了半天，挤出一句话，说完他一把拽过林勇，虽然都哆嗦着，但总归能多感受到一点热量。
半晌，两人的呼吸才略微平稳了一点，思维也渐渐回到大脑。
“林勇，刚才上楼，你看到别的脚印了吗？”方建国压低声音问。
“没有，二楼走廊也没见到别的脚印。”林勇想了想，然后肯定地回道。
“那就是说，杀死大鹏的人不是从楼里进到这个屋子的。”方建国说完，眼睛和枪口立刻对准了窗户。
窗户支离破碎，窗框也摇摇欲坠，外面黑洞洞一片。
“难道那人是从窗户爬进来杀死大鹏的？”林勇颤抖着问。
话音刚落，一阵阵闷钝的撕裂声就在两人周围响起，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声音从哪里发出，一阵阵剧烈的晃动就从半空中袭来，脚下的地板已开始噼啪地翘动起来，一条条长地板疯狂地扭动着，带着刺耳的嘎吱声拼命向外挣脱，带着木楔和铁钉砰砰地弹起，几乎在转瞬间楼板就分散开去，形成的奇形怪状的裂缝猛然间就在两人脚下出现！
方建国和林勇惊恐地看着这突然发生的一切，不停地向后退去，刚退到门口，房间的地板就在轰隆声中散了架，带着王大鹏的尸体和横飞的木板、碎屑一起砸向一楼。烟尘腾飞中，古宅像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随即剧烈抖动起来，二楼的天棚、墙壁飞快地坍塌，叮叮咣咣砸落下来！
两人疯了一般掉头就往楼下跑，刚连滚带爬地跌到一楼大厅，弥漫的火舌和浓浓的黑烟又将他们击了个趔趄，只见一楼的火盆早已被砸翻，火焰扑到地板上、桌椅上，在狂风中飞速燃烧着，转眼间就成了一片火海。
方建国和林勇顾不得身上被砸、被烧的疼痛，把军大衣往头顶一蒙，拼命向外冲去。等他们跑出大门回头再看，古宅已完全陷入肆虐的火舌之中，腾腾滚起的黑烟伴着轰隆隆的坍塌声涌上夜空，再返身压向大火，远远看去如同一个面目狰狞的怪兽张开大口，把五脏六腑里的燃烧着的血液疯狂地吐向地面！
方建国只看了一眼，就被骇得双腿发麻，林勇更是如此，惊恐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后，两人没命地向黑暗里奔去。直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两人才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弯着腰大口地喘息了半天后才直起身向四下打量。
一看之下，两人又惊又喜！
前方不远处的山坡上竟有一个狭小的山洞！
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现在还有什么能比躲避风雪的去处更让他们兴奋的呢？
军大衣兜里还有火柴，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两人忙寻了些枯树枝捆扎在一起，点着了这个简易的火把爬进山洞。
虽说山洞里阴冷潮湿，但至少可以挡住风雪，再加上有火的温暖，两人终于可以暂时踏实一会儿。这一晚上的奔波和惊悚，让两人不但身子像散了架一样，就连脑子也像被砸得七零八落，理不出半点头绪。两人呆呆地互看了半天，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迷迷糊糊中，方建国听到林勇说了一句：“还是先睡一觉再说吧。”
方建国隐约记得自己“嗯”了一声，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四
耀目的光亮刺得方建国眼睛一阵阵酸痛，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这才没现天色已经大亮。再一看表，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
篝火堆已经熄灭了，好在洞口是在背风口，遮住了大部分的寒风，但即便如此，方建国浑身也冻透了。他急忙把身边的林勇喊醒，然后搓了半天的手，才勉强点着火柴重新升起篝火。烤了一阵子火，热乎气回到身上后，方建国裹紧军大衣走出山洞，向四下打量过去。
这一看，方建国才发现，半夜里狂薛了半天，竟然还没跑出那个山坳，远远看去，丛林上空仍是笼罩着浓雾！
他不禁叹了口气，气道：“这雾要是散不开，咱俩还得在这破山洞里呆一晚上。”
可话音落下将近一分钟，却仍没听见林勇的回应，他转头一看，林勇正站在距离他十几米的地方，面向山洞的另一侧，一动不动，仿佛冻僵了。
“你小子怎么了？”方建国走过去拍拍林勇的肩膀，顺势也看过去。
猛地，他自己也呆住了。
在山坳的一角孤零零立着一幢二层小楼，小巧别致的围廊，墙身上残缺不全的希腊神庙样式样的“山花”雕刻，半圆形的穹顶和顶端倾斜的十字架，和昨晚看见的那幢楼一模一样！
半晌，他才想起似的使劲揉了揉眼睛，但不是幻觉，那幢楼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眼帘。
“见、见鬼了？”他哆嗦着喃喃自语。身旁的林勇没有吱声，但上下牙齿敲击的声音比他的说话声还要响。
呆立了几分钟后，方建国撒腿就往山洞里跑，林勇还没寻思过味来，方建国已拎着枪冲了出来。
“你干吗？”
“你说干嘛——去看看那幢楼！要不然我一分钟也不安生！”方建国吼着，拉起林勇向那幢重新冒出来的古宅飞奔而去。
天空虽是大亮，但山坳里却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丝毫飞禽走兽的声音，比夜晚还要令人心悸。两人气喘吁吁地赶到古宅前面，不约而同把枪都端了起来。
大门依然是掉了一片合页，嘎吱嘎吱作响着，方建国用枪管小心翼翼地捅开大门，腿顿时就软了。
屋子里面的样子和昨晚见到的一模一样！
长条地板上依然积着厚厚的一层尘土，墙壁的拐角、窗户棱子上也同样挂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桌子椅子横七竖八地乱放着，墙上挂了几幅油画。房间左侧也还是一个壁炉，那个大落地钟依然靠在壁炉旁边，房间右侧同样有一个门通向厨房。门旁边通向二楼的木制楼梯也如出一辙，楼梯扶手折了好几根，狂风一吹楼梯就“吱扭吱扭”地响个不停。
唯一有变化的就是落地钟的指针，它仍然有规律地跳动着，只是时间正指向下午一点四十分。
方建国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也是下午一点四十。但当他又瞅了一眼后，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林勇，你的、你的手表是什么时候？”他们三人前不久刚抄了一个人的家，把其中三块精美的手表据为了己有，手表不但是名牌，而且设计别致，有年月日的显示，这在当时可是个稀罕玩意。
“一点四十啊，怎么了？”
“我问的是日期！”方建国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林勇纳闷地又看了一眼，顿时惊悸得说不出话来。
手表上的日期竟然显示着一九二四年九月三日！而更恐怖的还在后面——短短这几秒钟之内，日期竟然跳动了一下，变成了九月四号！
林勇彻底崩溃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带着哭腔喃喃着：“这、这是个鬼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不知不觉中，林勇手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晚上十点。
而林勇已变得欲哭无泪，只是木讷地瞅着方建国。
方建国始终盯着手腕上的手表，而他的目光由最初的惊恐慢慢变成了兴奋。
“建国，你真的要等下去吗？”林勇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心越来越慌。
“要等！”方建国狠狠咬了下牙。“每隔不到三秒钟，手表上的日期就变动一次，现在已经是一九六二年十月十九日了！”
“求求你，别算了，咱们还是跑吧，哪怕回山洞呆着也好啊！咱们的破表肯定出了毛病，要不然就是这里的磁场什么的有问题！”这几个小时以来，林勇也一直琢磨着，但他的思路只琢磨到这个程度就无法更进一步了。
“放屁！什么磁场问题？要是磁场有问题，怎么分针时针走得都正常？再者说，这个房子昨晚明明烧没了，怎么现在又冒出来了？你就不动动脑子？”方建国训道。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方建国缓缓站起身，又仔细打量了一遍这幢破烂不堪的古宅，幽幽地说：“这里的时空恐怕是错乱了。”
“时空错乱？”林勇瞠目结舌。
“你想想看，昨天晚上大鹏出事的时候大概是半夜十二点，楼塌也差不了几分钟，等到咱们今天中午起来的时候，楼又出现了，差不多间隔十二小时。我怀疑，这里的时空就是以二十四小时为循环的，要是按照每三秒钟过一天的速度来看，这二十四小时差不多就是一百二十年。而二十四小时或者说这里的一百二十年又涵盖了从这个楼建成到倒塌的全过程，每天半夜十二点的时候，这个楼倒塌，而到了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又重新出现，如此往复。”
林勇听得毛骨悚然，忙又看了下手表：“建国，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到十二点了，难道你要在这里等着验证？楼再塌一次，咱们还能不能跑出去啊？！”
方建国狠狠瞪了林勇一眼，骂道：“我说了半天你怎么还不明白？要是果真像我说的这样，再过一会儿就到了昨天，就是咱们三个来江北的日子，那会发生什么，还用我说吗？”
林勇明白了，嘴唇也哆嗦起来：“你、你的意思是……咱们三个又会来到这个、这个鬼楼？”
方建国的脸也抽搐了几下：“不是咱们三个，是今天的我、你，和王大鹏会来这里，今天的你我还会出去采雪，我们就能利用这个时候，把今天的王大鹏救出来！”
五
林勇觉得时间比平时快了数倍，方建国说出他的计划后没多久，手表上的指针就指向了晚上十一点二十。
“建国，昨天咱们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到的吧？”
方建国点了点头，右手提起枪，左手往门外一指：“走，咱们赶紧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等‘他们’来了、‘我’和‘你’出去采雪的时候，咱们去把大鹏救出来！”
林勇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幢神秘的古宅，立刻拎起枪跟在了方建国身后。
浓浓的夜色中，两人俯身埋伏在古宅拐弯处的一片灌木丛里，把面前的灌木扒开两道小缝，紧张地注视着大门前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逼近，两人的心也越发跳得剧烈，突然，方建国和林勇的手不约而同掐了一下。
三个踉跄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向古宅大门走去，不用细瞅，单看身影就能确定——那就是方建国、林勇和王大鹏！
虽然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见到活生生的自己，林勇还是被骇得颤抖起来。等到过了一会儿，屋子里果然又传出昨晚两人的话语声——
“听说江北林子里有狼，还是两个人一起去安全。”
“得，那我和林勇出去，你慢慢生火吧。”
林勇觉得浑身的汗毛孔都竖了起来，哆嗦着问：“建国，他们到底是人是鬼？！”
方建国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喝道：“管他是人是鬼，现在咱们得进去了！”
说罢，他拽起林勇，贴着古宅的墙根蹑手蹑脚向大厅奔去。
夜色中，远处的灌木丛里，新的方建国和林勇正在采集着白雪，嘻哈声不时响起，可听起来却像两个鬼魅的尖叫。
大厅空无一人，火盆里火苗缓缓地游弋着，看样子火刚生起来不久，方建国只看了一眼就把视线投向楼梯，果然，楼梯上有一行脚印。
“走，上楼找大鹏！”
这次，两人不再轻轻迈步，撒开两腿径直向楼上奔去。转过弯，一边呼喊着往大鹏的名字一边猛地推开第二个房间的门。
随即就愣了。
王大鹏惊恐地看着两人，手里的枪剧烈地抖动着。
“大鹏，你怎么了？！”两人齐声喊道。
王大鹏一凛，头不由得向窗户扫了一眼，又倏地掉过头，突然扣动了扳机！
子弹呼啸着飞过来，只是因为枪口剧烈地抖动，子弹漫无目的地乱飞，并没有击中。而在这猝不及防之中，方建国和林勇也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顿时屋子里硝烟弥漫，子弹的呼啸声、喊叫声交织在一起，子弹都已打光，方建国和林勇仍然发疯一般不停扣着扳机。
而面前的王大鹏已倒在了血泊里，一股股鲜血从身上十几个弹孔里向外涌着。
方建国大脑一片空白，愣了十几秒钟才被林勇摇晃醒。
“快跑！他们来了！”
方建国踉跄着奔到窗口向外看去，只见外面的“方建国”和“林勇”正疯了一般冲进大厅。他看了看躺在血泊里的王大鹏，又看了看手中没有子弹的空枪，冷汗顿时冒了出来。来不及细想，他扒住窗户，纵身跳了下去。林勇也反应过来，知道留在屋子里难免会引发血战，也忙不迭地跳了出来。
深厚的积雪让他们捡了命，虽摔得头晕眼花，却没伤筋动骨，两人从雪地里爬起来，没命地向远处奔去。
两人谁也没回头看，只是狂奔了几分钟之后，呼吸中闻到了呛人的浓烟，而漆黑的夜空笼罩了一层血红色。
他们知道，那幢古宅又被烈火包围了。
六
山洞里，两人大眼瞪着小眼，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良久，方建国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睡觉，明天咱们接着救大鹏！”
林勇一激灵，“还、还救？怎么救？”
方建国惨笑一声：“如果那个‘你’和‘我’不存在，不依然是我们三个人吗？”
说着，他拔出匕首，狠狠地说：“没有子弹，咱们就得用它了！”
林勇没吱声。
当方建国把匕首拔出来的时候，他就连惊带吓地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天色依然漆黑，他刚要看手表，方建国的声音响了起来：“不用看了，又是一天过去了，咱们该出发了。”
“彻底乱了。”林勇无助地喊了一声。他也分不清自己说的“乱”是指这诡异的时空，还是自己的大脑。但不知道怎么，他现在一点也不害怕了，心脏不再像之前那样“通通”乱跳，而是平稳得很，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们！
他摸了摸腰间别的匕首，和方建国踏进了夜色中。
走了十几分钟后，淡淡的雾气里，那幢古宅又显出了身影。一扇扇窗户像一个个阴晦空洞的鬼眼盯着他们。
林勇只瞥了一眼，就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不再去看。他和方建国趴在一片灌木丛下面，咬牙切齿地等待着。这片灌木丛他俩熟悉得很，两天前的夜晚，他俩就是在这里采雪，而现在，他们则要杀死即将来采雪的“自己”。
十几分钟后，浓雾的尽头，三个人的身影又出现了。
他俩眼睛始终瞪得硕大，紧紧盯着三人的一举一动。不过，这次两人的眼中没有恐惧、没有惊骇，只有说不出来的恨意，此外还有两丝狞笑。
焦急的等待中，“方建国”和“林勇”拿着盒子一前一后走出古宅，带着一路的笑骂声走了过来。
方建国和林勇屏住气息，悄悄抽出匕首，等耳边响起采雪的声音时，猛然冲了出去！
“噗！噗！”
两把利刃几乎同时插入了“方建国”和“林勇”的胸口。
“方建国”和“林勇”呼喊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栽倒在地，浑身痉挛着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两个人，而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仿佛看见自己的魂魄脱离了身体，拿着带血的匕首站在他们面前，只是那两个魂魄的眼泪却真实地滴落下来，落在他们脸上，和喷涌而出的鲜血一样滚烫。
看着两人咽了气，方建国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和林勇快步跑向古宅。
“大鹏！大鹏！”两人在大厅呼喊着，想到二楼的恐怖经历，两人谁也没敢上去。
可除了回声以外，整个古宅里再没半点声音。
两人立即又向楼梯看去，可这次却没有发现脚印。
“大鹏去哪里了呢？”两人的心又揪了起来，下意识地又向楼梯走去。
可几分钟之后，迷茫写在了两人脸上，整个二楼、各个屋子里都没有王大鹏的身影。
他平白无故消失了！
看着落地钟的指针迅速向午夜十二点移去，两人不敢再停留，掉头跑了出去。
身后的坍塌声轰隆隆响起，震得方建国的头一阵阵变大，也一阵阵迷糊。但当跑回山洞的时候，他一下子清醒了。
“林勇，那个古宅咱们不能再去了，再看一眼我恐怕都会疯。”
“那……咱们不救大鹏了？”
“要救。”方建国瞅着远处丛里上空的迷雾，缓缓地说，“咱们明天回到雾里面去，找到大鹏不就行了？何必要再去古宅呢？”
七
十几个小时的煎熬之后，天空又一次黑暗下来。
两人收拾停当，离开山洞，向山坳的人口前行。
雾气由淡变浓，慢慢将密密麻麻的白桦树变成了一串串若隐若现的影子，而漆黑的夜空也渐渐变成了稠腻的白色，月亮和繁星也在雾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前路茫茫，看不见星点光亮，但两人谁也没有回头，身后虽然风清云高，但却是一段不归路。
两人小心翼翼地在浓雾里行进着，眼睛紧紧盯着任何一点光亮，耳朵也竖了起来，仔细地听着身边的动静。
突然，迷茫的雾气中，隐约冒出三个忽闪的火团，悬浮在半空中，浑似三个鬼火。
方建国心中一喜，低声道：“他们来啦！”
浓雾中，林勇的面目已看不清楚，但一只手探了出来，紧紧抓了一下方建国的胳膊，兴奋道：“咱们这就过去，找大鹏出来！”
方建国刚要应声，忽然从对面传来自己的声音：“怎、怎么了，大鹏！”
声音在迷雾中空荡荡地散开，形成一团惊悸的回音。
“我在这里！妈的，这鬼地方起大雾了！”王大鹏慌张的声音从浓雾里传出来。
方建国又惊又喜，喜的是他已辨出了王大鹏声音的方位，惊的则是再慢一会儿，王大鹏可能就被另一个“自己”找到了！
念头刚闪，方建国就低声一喝：“林勇，大鹏在左边！”说完，不等林勇应声，他拔腿向王大鹏声音发出的方向奔了过去。
迷雾中，方建国的手在那团火焰的周围四处乱抓着，突然，胡乱扫了几下后，他的手一顿，一条软乎乎的东西挡住了他的手臂，再一摸索，竟是一条胳膊！
“大鹏，是你吗？”他惊问。
“奶奶的，建国！你小子跑哪儿去了？！”王大鹏也分辨出了方建国的声音，一把拽住了他。
方建国长出一口气，刚要开口，王大鹏已凑近他的耳朵，惊恐地说：“林勇呢？找到他，咱们快离开这里！”
方建国手臂扫了一下，并没抓到林勇的胳膊，也在这一愣之间，他心里一颤，忽然觉得王大鹏的那句话充满了恐怖。
“大鹏……你、你说什么？”
“咱们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是一个山坳，里面有一个鬼楼，那里面时空好像错乱了！”
话音虽很轻微，却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方建国的心上！
“大、大鹏，你、你去过那里？”他哆嗦着问。
“我他妈当然去过！”迷雾中，王大鹏的声音里充满了仇恨和诅咒，“进了那鬼楼，你和林勇去外面采雪，我呆了一会儿没事做就也出来了，可却看见你和林勇已经死了，被人用刀子捅死的！然后那鬼楼竟然塌了！我没法子，只好躲进一个山洞，可第二天我发现那楼又出现了，而到了晚上，咱们三个人又去了那鬼楼！你说，那不是时空错乱是什么？！”
“那、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把另一个‘我’杀死了，想找你们一起跑，可却死活找不到你们。我一想，干脆到咱们来的路上等你们！”
方建国还没听完，就一屁股瘫坐在雪地里，浑身瑟瑟抖个不停。
“快起来，林勇不见了，咱们得赶紧去那个鬼楼，把他找回来！”王大鹏没发觉方建国的异样，狠狠把他拽起来冲进浓雾里。
方建国浑浑噩噩地跟在王大鹏身后，不知奔了多久，忽地被王大鹏拉住了。
他抬头一看，前方不远处正是那幢古宅，而两个身影正从大门向灌木丛走去。
“又、又出来了，这次还好办，把‘我’杀了，带着林勇跑就是了。”方建国有气无力地说，他觉得浑身的气力都已经被折磨光了。
可话音刚落，一声惨笑就从王大鹏嘴里发了出来：“你看看，那两人是谁？”
方建国定睛看去，立时傻了。
出来采雪的不是自己和林勇，而是自己和王大鹏！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
“别说了，只有进楼了！”王大鹏拖着方建国，一溜小跑奔进楼里。
方建国踉跄地迈着脚步，没有向大厅看一眼。他知道大厅的长条地板上依然积着厚厚的一层尘土，墙壁的拐角、窗户棱子上也同样挂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桌子椅子横七竖八地乱放着，墙上挂了几幅油画。房间左侧也还是一个壁炉，那个大落地钟依然靠在壁炉旁边，房间右侧同样有一个门通向厨房。门旁边通向二楼的木制楼梯也如出一辙，楼梯扶手折了好几根，狂风一吹楼梯就“吱扭吱扭”地响个不停。
王大鹏却急冲冲地向楼梯奔去，一边跑一边嚷着：“快点啊，再不上去就晚了！”
方建国抬头一瞅地板，忽然浑身一颤，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才惨笑道：“大鹏，我们别上去了，这是一个死循环。”
“你说什么？”王大鹏的脚踩得楼梯嘎吱作响。
“我们三个人进了这鬼楼，就再也没法脱身了，所有的一切都错乱了，而且循环往复，那天是你留在楼里，今天变成了林勇，下一次可能就成了我。我们三个不止一次地来过这里，不止一次杀死另一个自己，也都不止一次地被杀，也都毫无例外地试图救出另外一个人。其实我们都不是进鬼楼时的我们了，每一次循环就衍生出另一个我，都经历着这可怕的时空错乱，各自经历却又不同。只有一件事情一样——”方建国痛苦地看了一眼王大鹏，“我们都已经死了！”
王大鹏身子一颤，吼道：“你胡说什么！？”
方建国惨笑着指了指王大鹏的脚下：“你看你脚底下有脚印吗？”
王大鹏低头一看，顿时呆若木鸡。
——布满尘土的地板上只有林勇一人的脚印，他刚才跑了好几步，竟丝毫脚印也没有留下！
方建国没有再看王大鹏，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那个落地钟，指针即将指向午夜十二点，他失魂落魄地喃喃着：“上楼以后，林勇就会看见我们脚下没有脚印，就会认为我们是鬼，接下来就是再一次重复，我们会杀死林勇。为了救他走，我们明天又会杀死采雪的我们……我们还上去干吗？还不如在这里等着楼倒塌下来……”
王大鹏噗通一声栽倒在楼梯上。
也就在这时，刺耳的嚎叫声从楼上传来，紧接着，林勇和王大鹏惊恐的声音响彻古宅：“建国，你怎么了？！是谁害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