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飞天狐狸来了
太原府衙门公告栏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身材颀长的青年道士,灰道袍洗得发白。另一个是年轻姑娘,约十八九岁年纪,穿轻黄衣裙,梳一条麻花大辫子。两人正全神贯注地看一张告示:
“三月十五日于飞龙阁举办义卖会,以接济乡里,有意者请找杨主簿报名。二月二十九日,太原府告谕。”
告示短短几句,没头没脑,背后的原委却很丰富。
从去年起,太原境内滴水未降,官府决定举行一场义卖会,赈济灾民。豪绅们踊跃捐献珍宝,其中最贵重的,是富商方世茂的一枚拇指大紫色金刚钻,叫做“紫玲珑”,价值三十万贯。
不曾想意外横生,义卖会通告发布两天后,旁边贴出一张同样大小的白纸,格式与官府公告相同,内容却荒唐:“告太原府官民周知,本人愿以三文钱购宝物玲珑,七日内银货两讫0”右下角本应当盖官印的位置,粘着一根白色的细毛。
莫非是狐狸毛?衙门顿时乱了套。
飞天狐狸,一个响彻黄河南北的名字。曾入深宫偷过太平公主的香枕,曾在众目睽睽下取过绿林第一好汉秦飞虎的头颅,更曾在数千羽林军包围下与整马车金银人间蒸发。他所作的,全是匪夷所思、惊天大案子。
此人有一个习惯,每次作案前必先发一封夹着狐狸毛的通知书,说明偷窃目标。无论受害人如何提防,依然能顺利得手。刑部屡次下大本钱捉拿,连影子都没捞到。
太原府立刻全体动员,在总捕头樊大刚带领下,全城大搜捕。然而忙活了六天六夜,一无所获。
这会儿,樊捕头巡完街返回,见公告牌前站着一对很像外地客的男女,便上前喝问。
“喂,你们看告示许久,想干什么?”
那姑娘转过身,满脸灿烂的笑容,如春光般明媚。
樊大刚干巡捕近二十年,眼很毒,迅即发现,姑娘腰间挂着些碗口大的圆环,银光闪闪。圆环并排合拢在一起,共九个。
九连环,江湖上极少见的兵器,硬中带软难以操控,非绝顶高手不能用。
樊大刚的心抽紧了,向后疾退两步,拔腰刀护住胸前,杀猪般嘶喊:“快来人,飞天狐狸来了!”
虽说他平日里练得一手好拳法,拳打贩青菜老头,脚踢卖鸡蛋妇女,但自知之明还是有一些的。抓强盗,最好让兄弟们先上。
一群士兵从府衙内冲出来,将场子团团围住。因飞天狐狸现身,近几天衙门加强了警戒,从地方警备区借调来一小队兵丁。
首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消瘦汉子,沉稳中透出杀气,显然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拼杀过。樊大刚胆气大壮,指着姑娘和道士说道:“周校尉,他们形迹可疑,可能是飞天狐狸。”
周校尉摆手,士兵们手持长枪,围成圆圈慢慢地逼近,枪尖在太阳下闪着寒光。
姑娘被一连串好戏惊呆,愣片刻后,捧腹大笑:“呵呵呵,笑死我啦,太原府这一趟真没白来……”接着又沉下脸,挺起胸怒冲冲说道,“把枪放下!带我去见张长史。”
她神态中自然而然带有一种颐指气使的味道,樊大刚直觉到,可能不好惹。于是迅速转变态度:“好,姑娘里边请。”
士兵们簇拥着姑娘和道士进衙门,来到长史办公厅。一进门,姑娘立即单腿点地,奉上一块白玉牌:“内卫果毅都尉田小翠参见张长史。”
长史张本昌是太原府最高民政官,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儒生。他听姑娘自报家门,顿时大吃一惊。
内卫衙,前不久朝廷刚成立的机构,专门侦查官员贪腐,由内宫掌书令上官婉儿统辖。上官婉儿的背后站着谁,只要不是白痴,人人心中有数。
拿过腰牌细看,质地为蓝田玉,四周雕刻凤凰纹,正中间写职位——果毅,反面标明持有人姓名——田小翠。
太后派内卫来太原干什么,谁又要倒霉了?张本昌心里七上八下,连忙跑到田小翠跟前伸手虚扶:“田都尉快快请起,请上座,请用茶。这位道长,您也是内卫衙的?”
没等道士开口,田小翠抢着说道:“我不认识他。刚才这家伙在公示牌那里看了好半天,鬼鬼祟祟,说不定是飞天狐狸哦。”
道士躬身行礼:“学生叶朗拜见长史大人。”接着从道袍内摸出一叠纸呈上。那是盖着西州刺史印的文书,推荐叶朗去洛阳参加进士试。
张本昌验过文书,打量眼前人——大约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衣衫简朴,腰背挺拔,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三分书卷气,像书生;眉眼中流露出的坚毅,又似军人特有。
“既然叶先生是读书人,为何打扮成道士?”
叶朗惭愧道:“路过凉州时被一群马匪劫掠,银钱尽失,只好假装道士,给人算命混些盘缠。学生于周易略知一二。”
奇怪,从西州去东都洛阳,应当在凉州往南拐,走兰州、雍州线,怎绕远道跑太原来?况且还缺少盘缠。
张本昌心中狐疑,又找不出明显破绽,便看樊大刚一眼。樊捕头心领神会,跨前一步喝问道:“你会算命?那给我算一卦试试。”
叶朗左右看看樊大刚,淡然一笑:“你今年三十六岁,原籍在东北方百余里,成年后才来太原。阁下脸大额方,官运比较旺,有贵人相助。可惜眉毛斜吊带煞气,累及家人。你老婆过世了吧?”
张本昌和樊大刚全愣住,对方说得半点儿也不差。樊大刚原本为阳曲县农家子弟,十八岁至太原府当巡捕,张本昌上任后青睐有加,连升三级成为总捕头。去年九月,老婆得伤寒去世。
“他娘的,你事先打听过我的底细!”樊大刚有些醒过味。
叶朗叹气,遗憾地说:“既然樊捕头不相信,便作罢。最后有一句忠告,若有可心女子,尽早明媒正娶,莫偷偷摸摸。”
啊?樊大刚目瞪口呆。大半月前他刚勾搭上个小寡妇,仅借半夜巡岗的机会睡过一次,敢说绝没有第三人知晓。这青年从何得知,难不成真是算出来的?
二、人至贱则无敌
告辞离开府衙,叶朗往铜锣街走,听说芙蓉膳庄的锅爆肉很不错,且去尝一尝。
“叶公子,等等我……”后面传来清脆的叫喊声。
田小翠追上来。她兴趣盎然地端详叶朗,目光直愣愣,表情非常诡异。那种表情出现在男人脸上,叫做色迷迷;若出现在女人脸上,一般称之为“发花痴”。
叶朗被看得有点儿不自在,干咳一声:“田都尉有何指教?”
田小翠好像从梦中清醒,展开天真的笑容:“叶公子会算命?帮我算算飞天狐狸。”
叶朗吃一惊:“为什么要算他?”
“我来太原游玩,没想到天上掉馅饼,碰上飞天狐狸作案。他是刑部第一通缉犯,若能抓到手,可就出大名啦。嘿嘿嘿……”田小翠洋洋得意,咧嘴傻笑,状若白痴。凡头脑正常的人都明白,遇见飞天狐狸绝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天上下刀子。
叶朗苦笑一下,老实承认:“其实我不会算,刚才是骗樊大刚的。”
“可你算得挺准哪,把樊捕头的老黑脸都吓白了。”
“第一,我曾路过北面的阳曲县,听樊大刚口音与那里相似;第二,任何人升官,都可解释为贵人相助,属万金油说法;第三,他手腕系红绳,北方风俗,本命年不吉利要穿红,他看上去可不像四十八岁或二十四岁。”
“死老婆、勾搭女人是怎回事儿?”
“他腰间挂一个崭新的精绣小香囊,衣领口却粘满油垢。你能想象,一个悉心替丈夫做香囊的妻子,连衣服都懒得洗吗?如果老婆还健在,他敢堂而皇之挂外面女人送的香囊?”
“妙,太妙了!”田小翠不停地拍小巴掌,满脸钦佩,“原来你是推理高手。好,这几天跟着我,咱俩一块儿把飞天狐狸抓住。”
什么?叶朗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仔细看看,姑娘正瞪着弯溜溜的月牙眼,充满期待。
“对不起,你好,再见。”叶朗转身便走。
“别走啊,站住,你给我站住!哼,你不是要去洛阳考试?到时候我在官场中散布你是大色鬼,在太原时想强奸我,看你还能不能考中!”
我靠,这一招太流氓了吧?叶朗顿时泄了气,举双手投降:“小姑奶奶,我认输。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田小翠挺起胸膛,如远征蛮夷得胜回朝的大将军:“早这么知趣不就好了?省得本姑娘祭出大杀器。”
太原号称“北都”,与京都长安、东都洛阳并称为“三都”,可称得上繁华如锦,物品应有尽有。女人来到这里,无疑是置身于天堂。所以,田小翠决定,在抓飞天狐狸之前,先购物。
两人从铜锣街东头出发,向北沿景阳门大街抵达莲子庵,然后往西拐,走上北十字大街。再往北,是立马桥,再往西,又往南,几乎把太原城转了个遍。叶朗的两只手满当当,一盆腊梅花,两斤牛肉干,三串糖葫芦、四个不倒翁……肩膀上还扛着一匹蜀锦。
好累啊,简直与穿越大漠有一拼。
终于,当看到田小翠在盛家绸缎庄门前跃跃欲试时,叶朗忍不住冒着沦为强奸犯的危险,请求道:“田姑娘,我实在饿坏了,先去吃点儿饭好吗?”
田小翠见他的凄惨模样,扑哧一笑,难得滋生出同情心:“好吧,看你蛮辛苦的,我请客大吃一顿。”
当路过芙蓉膳庄时,田都尉拐了个弯,绕至侧面。走到醉客来门口,田都尉两眼眺望远方,目不斜视,径直走过去。一连五六家酒楼,田都尉都没有停下坚定的脚步,逐渐远离繁华商业区,来到一个小胡同口。
“十里香包子铺”,六个乌黑的小字,写在肮脏的木牌上,暗淡无光。
嗯,这就是大吃一顿,不知道小吃一顿是啥样子。叶朗差点儿骂娘,忍了忍,咽下一口气。算啦,不跟女人一般见识。另外,笼屉上那些白面大包子热腾腾地,肉香扑鼻,油顺褶子缝往外渗,十分诱人。与大鱼大肉相比,民家小吃也不错呢。
“老板,馒头怎么卖?”
“一文钱两个。”
田小翠摸出一文铜钱,买了两个馒头,递一个给叶朗。叶朗看着蓬松拳头大、一捏变成指头大的馒头,欲哭无泪。姐姐,不带这么玩的,没馅儿也认了,可您至少得多买几个吧?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他低估了对方的战术。田小翠把手里的馒头掰开,比一比,犹豫小会儿,把大的那块递给叶朗:“我吃一半足够,男人多吃才有力气。”更可气的是,她还做出“我仗义吧,你不用感激”的表情。
叶朗鼻子快歪掉,怒极反笑:“田姑娘吃那一点能饱吗?”
“我正在节食,春天吃东西容易发胖。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唔,好香……”
叶朗终于发现致命的失误在哪里,对于非人类,压根儿不该多说半句话,尽快了结是唯一上策。
“田姑娘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东兴客栈,谢谢。”
不会吧,居然与自己住同一家,难道是昨天在和尚庙门口吃烤肉串惹来了天谴?
叶朗暗自咒骂一声,勉强振作起精神,提着大包小包当先走去。一路上田小翠兴致勃勃,叽叽呱呱讲个不停,令他的脑袋几乎爆炸。
“叶先生,田姑娘,二位回来啦,原来你们认识。”走进客栈门,小二迎上来招呼。
田小翠愣一下,随即高兴地叫道:“你也住这里,路上怎不说?”
“叶先生住甲三号房,田姑娘住天字号房,正巧楼上楼下。”小二十分多嘴,叶朗真想给他塞上块烂泥。
“太好了!我俩有缘分。”
好你妹,缘分就是住每晚三两银子的天字号房,请老子吃半文钱馒头?叶朗懒得再搭理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把手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交给小二,直接回房。
呼,累死了。他把自己摔在床上,长出一口气,摊开四肢。
没一会儿,噼里啪啦,天花板一阵乱响,那个臭丫头回房,放下买来的东西。接着,乒乓,吱嘎,咄咄……烦人的声音一直不断,不知道她在折腾啥。又过一阵子,居然响起唱小曲的声音:“东边路、西边路,行一步、盼一步,俏哥哥你在哪里哟,奴家心儿似云雾……”
本来叶朗想小憩一会儿,休养精神,现在怎睡得着?他走下楼,到前堂坐下,要了壶茶。
眼下快到吃饭点儿,十分热闹。厅堂内坐许多闲人,有一桌还开着赌局,七八人围聚着下注。其中有一个穿短衣老头动静最大,不管输赢都哇哇直叫。
又过几注,他可能输干了,不再下注,却不肯走,挤在旁边看。一个赌客输了钱烦躁,骂道:“没钱玩一边去。”老头瞪起眼,恶语回敬:“XXX,老子赢钱时你还在娘胎里!”说着两人开始推搡,要动手。
旁边人急忙相劝:“方老根,你不是陪玲珑小姐买衣裳么?时辰已不早,快去瞧瞧。”那老头看了看外面天色,一边嘟囔“小姐恁慢”,一边走出客栈,进入街对面一条小巷。
叶朗听见“玲珑”两字,登时留上心,恰巧小二经过,便叫住询问:“刚才那老头是谁,赌瘾好重。”
店小二笑道:“他叫方老根,是太原首富方世茂家的马车夫,天性好赌,手里的钱全扔这上面。”
“听说方家有位小姐?”
“方小姐名叫玲珑,生得貌美如花,一个多月前许配给尉迟家公子。再过几日将要出嫁,今天方老根送她去花氏布庄置办嫁妆。唉,可惜。”
可惜?叶朗精神头更足,追问道:“莫非是鄂国公尉迟家?商人之女攀上公侯之家,怎能说可惜?”
“呵呵,叶先生从外地来,有所不知,那尉迟林是个花花公子。刚定下婚事时,方小姐又哭又闹,甚至上吊。”
不对吧,既然方世茂是个拿女儿攀附豪门的势利徒,怎舍得捐价值三十万贯的紫玲珑?
店伙计又笑了,带着点幸灾乐祸:“他是不得已。”
紫玲珑是方世茂从西域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在一个偶然的场合,被燕王李昂看到,非要买。然而中原流行玉器,不看重钻石,方世茂要不上价。按原价卖,燕王肯定会认为敲竹杠,方家休想有安生日子过。
恰巧这时候官府募捐,方世茂一咬牙干脆捐了出来,左右也是送人情。燕王对此很满意,既可便宜买到宝贝,又能捞个慈善的好名声。为防止有人竞价,他多次在社交场合表达对紫玲珑的爱慕之心,搞得人尽皆知。
想不到还有这么段内情,叶朗有些恍然。又问道:“既然方小姐讨厌婚事,今天怎亲自出来办嫁妆?”
“女人嘛,就那么回事,刚才她下马车时,满面春风。”
叶朗一边吃饭,一边注意巷子口。过了约一盏茶工夫,方老根一个人满面惊惶地跑出来,跳上路边的马车,狠抽几鞭子疾奔而去。
有意思,叶朗的嘴角露出微笑。或许,飞天狐狸要偷的不是钻石玲珑,而是美人玲珑。
三、王府夜宴
快吃完饭时,一张请柬送到叶朗的面前:“闻叶公子高才雅致,不胜倾慕,今夜月下小酌,不亦乐乎?子旦。”子旦是燕王李昂的字,他怎会邀请自己?
送请柬的人似乎看出叶朗疑惑,解释道:“王爷听张长史说起公子大名,故而相邀。”
没办法,王爷请喝酒,总得给面子:“多谢,小可便冒昧打搅。”
燕王府占地几十亩,雕梁画柱,气派非凡。进到客厅,已经有三个人坐着,一个样貌像风流文士,乃太原府长史张本昌;另一个是大胡子武将,不认识;最后一个是田小翠。
张本昌笑着招呼,互相引见,那个武将是游击将军严瓒,地方最高军事长官。
今晚受邀请的还有方世茂,迟迟没有来。严瓒大声抱怨:“方老儿架子不小——”
话没说完,一阵豪爽的大笑声从厅外传来,随即走进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身穿紫袍,气度俨然。张本昌和严瓒立刻站起来迎接,叶朗和田小翠也连忙起身。
燕王李昂,当今圣上的叔叔,领并州大都督,兼太原府尹。
“田姑娘长得真漂亮,听说最近太后提拔了许多女官,也都像你一样美么?”李昂打招呼的方式别具一格,难怪民间称他为“憨王爷”。
接着他又转向叶朗,“老张说你要考进士?那老弟肯定是才高八斗。哈哈,我最喜欢读书人,今晚喝个痛快。”
片刻间酒席送上。燕王府的杯子特别大,简直像小碗,李昂上来便连敬三杯。叶朗在西北喝惯了烧刀子,倒不在话下,让人吃惊的是,田小翠也面不改色痛快干了。
李昂两眼放光,兴奋地叫道:“小翠真乃女中豪杰,咱们再喝三杯。听说叶公子会算卦,可否露一手?”
叶朗拱手回答:“稍微懂一些,但从不敢给贵人算,请王爷体谅。”
“哈哈,我明白你的意思,本王心胸宽广,你有什么说什么,不用忌讳。”
“王爷误会了。周易乃天地之道,解算时需诚心正意,才能得其真谛。王爷固然海量,小可却世俗心很重,面对贵人难免心跳股栗,惭愧。”
李昂大笑:“有趣,有趣,叶公子是风趣之人哪。既如此,我不勉强你,来,喝酒。”
酒席上气氛热烈,到半酣时,一个人走进客厅,连声道歉:“王爷,对不起,家中有些琐事,来晚了。”
来人约五十岁左右,容颜清瘦,三角眼吊眉梢山羊胡,一看就属于精明过人的那一种。他就是富商方世茂,紫玲珑的捐献者。
“为琐事耽搁,方老板不把王爷放在眼里么?”严瓒冷冷地说道。
方世茂有些尴尬,不敢辩解。李昂满不在乎,招呼道:“老方,过来坐,罚酒三杯。”方世茂入席,饮了三杯酒,向众人赔罪。叶朗留意观察,发现他眉眼间隐藏忧虑,心中越发有数,方玲珑小姐十有八九出事了。
“做生意的算不算达官贵人?”田小翠忽然问。
叶朗明白,这小妞又在打鬼算盘,本公子不惧,放马过来吧:“不算。”
“那么说,你可以替方先生算卦喽?”
“可以,但需方先生有意,不是你说了算。”
“方先生会同意的,因为我想请你算,紫玲珑会被盗么?”
席间所有人的兴趣都提了起来,一齐看向叶朗。
叶朗微微一笑,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地说道:“不用算,玲珑已经丢失。”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方世茂像被开水烫着,抽搐一下。李昂目瞪口呆,严瓒阴沉着脸,张本昌和田小翠目不转睛地凝视叶朗。叶朗面无表情,目光空虚深沉,展现出标准的神棍风采。
过得片刻,李昂连连摇头:“叶公子恐怕失算了,紫玲珑存放在东花园月湖轩,由一百二十名精兵日夜看守,决不可能被盗。只要过了今夜亥时,便七天期满,这一回飞天狐狸要栽跟头啦,哈哈。”
田小翠一脸天真相,用担心的语气说道:“飞天狐狸不可小瞧,叶公子算卦的本领更高明,王爷莫大意哟。”
李昂看看她,又看看叶朗,忽地用力拍桌子,震得酒盏菜碗乱晃:“好,我们去月湖轩查看,紫玲珑是否还在。”
四、田小翠的推理
东花园池塘中央,一座小楼孤零零矗立,与岸边没任何通路连接。池塘边,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肃立。一名年青武将从中跑过来,向众人行礼:“云玉廷参见王爷、严将军、张长史。”
叶朗定睛一看,不由得喝声彩,好一个英俊少年。他自问相貌还可以,与对方一比,却有些相形见绌。田小翠的眼又直了,开始发花痴,流口水。
“云校尉,今天有异常吗?”
“没有,从早上到现在,一共二十三只鸟飞过小楼,此外再没别的东西。有一只喜鹊想在屋顶停留,被我用箭射了下来。王小栓,把死喜鹊拿来请王爷过目!”
李昂十分满意,点头道:“干得不错,绝不能让任何活物靠近小楼。”
田小翠打量池塘中小楼:“紫玲珑就放在楼里面?没路进去呀。”
“原本有一座九曲桥连接月湖轩,为防备飞天狐狸,我命人把桥拆了。来人,去找一艘船。”
没多久,仆人拖来一条平底小船放下水。众人上船,驶向池塘中心。楼门上挂着大铜锁,燕王从腰间解下一支钥匙,开锁推门。
哗楞楞,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小楼内横七竖八拉扯着许多绳索,拴挂一只只响铃。
“只要有人进屋,便不可避免摇动铃铛。这是方先生的妙计,紫玲珑保护方案大部分出自他手。”张本昌说道。
方世茂勉强一笑,算作回应,自现身后他几乎没主动说过话。
李昂一马当先,率众人走上楼梯。二楼也挂满了铃铛,一口紫檀木箱子摆放在地面。箱子的样式很特别,四周有八个圆环,穿以铁链,锁在柱子上。左、中、右三面各挂三把大铜锁,锁眼用青铜汁灌注,已不可能正常开启。箱子后面的铁合页接口同样被熔死。
紫檀木非常坚硬,锯了一刻多钟,箱子才裂开,露出一个红漆小木匣。不消说,紫玲珑就藏在里面。
李昂慢慢揭开匣子,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匣子内,三枚铜钱平躺着,压住一根白色长毛。
“愿以三文钱购宝物玲珑”,飞天狐狸实践了他的诺言。
屋子里静默一片,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半晌,李昂发出狂叫:“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田小翠开始侦查。她在楼里面乱走,不同方向地从这头走那头,再沿墙壁转圈,一步一步地,似乎丈量距离。接着又不顾肮脏,趴在地板上敲敲打打,侧耳倾听;忽而抬头看天花板,蹦高试图用手去够。最后检查紫檀木箱子,箱板的拼接严丝合缝,绝不曾撬开过。
“奇怪……不奇怪……是那样……”田小翠一边动作,一边念念有词,低声嘟囔着谁也听不清的话语。
其余人都看得发呆,连李昂也忘记发怒。
折腾大半天,田小翠拍拍手上的灰,回到众人面前:“王爷,当时你们是如何藏宝物的?”
发现飞天狐狸的挑衅书后,李昂、张本昌、方世茂商量一整天,定下方案,将紫玲珑藏于王府东花园月湖轩。小楼位于池塘中央,把九曲桥拆掉后,除非插上翅膀,没人可横渡十几丈距离。
李昂、张本昌、严瓒、方世茂四人同时在场,放紫玲珑入紫檀木箱,熔死铜锁,最后在楼内悬挂响铃。云玉廷率一百二十名兵丁分作三班,日夜在池塘边站岗。如此布置,可称得上万无一失,没想到还是被飞天狐狸得手。
田小翠思索片刻,问道:“熔锁时大家也都在场?”
“锁上箱子后,我与张长史、严将军就离开了。走之前叫来云校尉和管家,陪方老板一起烧铜汁熔锁。”
方世茂熔锁?叶朗和田小翠都十分诧异。
张本昌解释道:“方先生当年开铁器铺起家,精通冶炼之术,为避免外人靠近宝物,所以由他亲自操作。那口紫檀木箱,也是方家工坊制造。”
“在小楼上融化铜汁,不可能把铁匠铺熔炉搬上来,应当用类似于炼丹的小型炉鼎。那样的话,木炭升温时间便拖长,至少需一个时辰。”叶朗慢条斯理地说道。
方世茂一怔,点头承认:“没错,熔铜锁花了一个半时辰。”
田小翠听懂了叶朗的暗示,质问道:“一个半时辰可不短,难道云都尉和管家都一直盯着方先生,从没离开过半刻?”
云玉廷回答:“起初时,我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方先生,直到熔死第一个铜锁后,气味实在太呛人,眼睛被刺得直流泪,只好去窗口透气。那时虽不曾时刻盯着,但近在咫尺,方先生不可能打开已熔死的铜锁,取出宝物,再重新熔死。”
真是难解之谜啊,李昂无奈叹息:“飞天狐狸名不虚传,本王输得心服口服。”
“王爷投降太早啦,依我看,没啥了不起,这个案子已经破了。”田神捕铿锵有力地宣布。
石破天惊,所有人目光齐刷刷射到田小翠脸上,震惊程度不亚于刚才发现紫玲珑被盗。
“按六扇门行话,这个叫‘密室作案’,罪犯进入了绝对不可能进入的房间。表面看起来很惊人,但对于真正的断案高手,哼哼,反而比普通案件更简单。”
众人的胃口被吊起来,叶朗也很感兴趣:“请田都尉指教。”
田小翠瞟他一眼,扬起头:“从时间上分析,密室作案只有三种可能。第一,在密室形成前作案,罪犯早已经得手,然后才布置密室;第二,密室封闭后、打开前作案,罪犯用一种想不到的办法进入密室;第三,密室打开后作案,罪犯调开同行者的注意力,悄悄犯案。通常人们只考虑第二种情况,才会觉得不可思议。实际上,大多数密室案是第一种和第三种,障眼法而已。”
高,实在是高,田姑娘年纪轻轻,干到果毅都尉,靠的是真本事啊。是呀,不仅人聪明,相貌更长得漂亮……
众人齐声赞叹,田小翠摇头晃脑,得意非凡。可惜,那个不知趣的叶小子过早跳出来,破坏美好的气氛:“本案是如何做的?”
“月湖轩四面环水,云都尉与一百二十名军士日夜看守,第二种方法决不可能。刚才大家一齐眼看着开箱子,第三种也可以排除。那么,只剩下第一种。”
田小翠的目光缓缓扫视,从李昂移到张本昌,从严瓒看到云玉廷,最后停留在叶朗脸上,好久。
不是吧,大姐,你盯我干什么,人家根本不在场嘛。
田小翠一点点抬起胳膊,手在肩膀上握紧成小拳头:“真相只有一个,盗窃犯就是——”
众人屏息噤声,气氛紧张得要爆炸。
“——你!”
田小翠的手猛然挥出,伸食指直插方世茂的脸,指尖险些戳到鼻子上。方世茂目瞪口呆。
燕王李昂破口大骂:“你个王八蛋,老子宰了你!”说着去严瓒腰间拔刀。严瓒忙死死按住刀把,口呼“王爷冷静”。
方世茂回过神,大叫道:“冤枉,冤枉,有什么证据说是我?”
田小翠怒目而视,喝斥道:“还敢抵赖。在场的只有你、王爷、张长史和严将军四个人,如果不是你,难道是他们三个?”
这……方世茂既不敢承认也不能否认,憋得满脸通红,只翻来覆去喊:“不是我,不是我!”
张本昌咳嗽一声,婉转说道:“田都尉,当时我在场,似乎没看见方世茂作案。他用什么方法避开眼目?”
“很简单哪,紫玲珑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吧?同时带两个一样的小木匣,先把装紫玲珑的给大家过目,放入箱子时偷换成另一个装铜钱的。”
严瓒摇头否认:“验证过紫玲珑,方先生立即把木匣放入箱子上锁,我们三人都在旁边目睹,没有换假货的机会。”
“亲眼所见不一定为事实,严将军看过变戏法吗?他们凭空变出小鸟、鲜花,靠的是手快,方世茂以前一定学过变戏法。”
什么,这理由也能找出来!方世茂气急败坏:“我没学过!你根本是在胡说八道,脑子有毛病。”
竟敢怀疑本姑娘的智力?田小翠也暴跳如雷,手指对方恶狠狠叫道:“偷紫玲珑的就是你!张大人,把他抓起来打三百大板,再上夹棍、拔指甲、踩烙铁,我不信他不招!”
周围人一阵寒颤,好狠毒的丫头,可千万别落在她手里。
事情再发展下去难以收拾,张本昌不得不阻拦:“子夜已过,大家有些疲倦,不如先休息一下,明天再问案。”
其他人对田小翠的胡闹都感到头大,齐声附和。田小翠倒也没坚持,悻悻然随众人下楼。
五、犯罪现场调查
第二天中午,叶朗在客栈吃午饭,田小翠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一屁股在对面坐下:“方家小姐被飞天狐狸绑架了!”
昨天,方玲珑去花氏布庄看嫁妆,天快黑还没出来,车夫方老根进布庄打听。布庄老板花大娘说,半个时辰前就离开了。方老根急忙返回,只见马车上多了一封“方老板亲启”的信。
“闻方先生有双宝,佳人玲珑和珠玉玲珑,佳人诚可求,珠玉尚难寻。若愿交换,请三月初十未时正携宝物在盛德门外好味道鲜鱼行仓库前相会。”信封中,夹着一根白色的狐狸毛。
方氏夫妇登时慌了神,赶紧往布庄查找,翻了个底朝天,不见人踪影。当时天已大黑,暂时作罢。今早又派亲信上街打探,仍找不到线索,无奈只好报案。
“你说奇不奇怪,昨晚出事,直拖到现在才报案。”田小翠托着腮,好奇地眨巴眼。
大姐,你是在装傻还是天然呆?叶朗叹气道:“女孩子被强盗掳掠,有损清白名声,若尉迟家知晓,说不定会退婚,方家当然想隐瞒。真正奇怪的是另一件,飞天狐狸明明已偷到紫玲珑,为何还绑架方小姐勒索?”
田小翠撇嘴:“这有啥难明白,绑架方小姐和偷紫玲珑的不是同一个人,其中有一个假冒飞天狐狸之名。走,我们去现场看看。”
花氏布庄位于榆树巷最深处,张本昌正带领樊大刚搜查,弄得满院狼藉。
老板花大娘是个风韵犹存的寡妇,丈夫死后继承了产业,经营得有声有色,为人极其泼辣。
“樊老大,叫你手下斯文些,那些绸缎够你们一年的工钱!昨天方小姐的确离开了布庄,好多人可以作证。”
她所说的“好多人”,其实只是前台的两个伙计。她们一口咬定,方小姐与老板在里屋呆了小半个时辰,便出门离去,再不曾回来。时间大约为申时六刻左右。
两个伙计是市井妇女,籍贯清白、拖家带口,串谋绑架的可能性很小,证言应可信。然而,巷子口有一个干果摊,摊主宋小七信誓旦旦,见到方小姐进巷子,没见到出来。他是个十五六的少年,这个年纪,对美女拥有苍蝇闻见肉的灵敏嗅觉,决不会漏看。
这意味着,方玲珑在小巷内失踪。
榆树巷共七家店铺,把另六家的伙计全招来,有的说曾看见方小姐往巷子里走,但没留意是否离开;有的则从头到尾没见着她。
店铺大都在申时末关门,方玲珑出布庄时,伙计们都忙着收拾盘点,顾客也不会在这时辰登门。因此巷子里无目击者,情况很棘手。
然而,田神捕抬胳膊用力一挥,迅即宣布结案:“这还不简单,有人说慌!方小姐肯定是被六家店铺里某一家绑架,樊捕头,把他们全捆起来,关进大牢三天不准吃饭,然后再审!”
饶是樊大刚以心狠手辣闻名,也不由得被田都尉的气魄所震慑。他不敢动手,看向张本昌。后者急忙劝解道:“田都尉莫心急,咱们先去其他店铺看看。”
在六家店详细调查完,果然发现了疑点。其中四家店雇用的伙计比较多,可互相证明清白,剩余两家店例外。一家是木器店,只有店主张木匠和学徒两人,昨天学徒回乡下探亲,没上班。另一家是鞋店,所有人集中在工房内干活,一个姓钱的老头在前面看店。
“范围缩小了,把人锁起来。张木匠、钱老头,你们赶紧招认,免受皮肉之苦。”田小翠再次锁定嫌疑犯。
这回理由很充分,樊大刚摆头,衙役们扑上去擒拿,两个可怜的家伙大叫“冤枉”。
叶朗阻止道:“且慢,他们没嫌疑。请问绑架后怎样把方小姐带走,不被人看见?宋小七,昨天申时后有人带箱子或密闭马车离开小巷吗?”
宋小七回答:“没有。”
田小翠不屑道:“真笨,可以先打昏藏起来,等夜深人静再带走。”
“不对。昨天方小姐不见后,方家拖了一整夜才报案,给案情增添变数。但绑架犯不会这么想,按通常程序,人失踪亲属报案,官府随即来搜查,必须尽快转移方小姐,绝不敢冒险停留。总之,这又是一宗密室作案,不弄清楚方小姐如何离开小巷,就无法找到真相。”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认为有道理。张本昌吩咐道:“再检查一遍木器店和鞋店,看是否有边门通向外面。”
结果令人失望,两家店仅一道前门,其余三面与别的商家邻接。张本昌和樊大刚一筹莫展,田小翠却拍手大叫:“是翻后墙走的!后面是哪家店铺?”
樊大刚对太原城了如指掌,回答道:“鞋店后面是西十字大街,木器店后是聚兴酒楼的厨房。”
在川流不息的大街和熙熙攘攘的酒楼,携一个少女跳出墙,将吸引来无数道目光,显然没可能。
但田都尉另有惊人的思路,大喝一声:“我明白了,真相只有一个,绑架犯就是他——木器店张木匠!”
张木匠簌簌发抖。
“酒楼里人虽多,但后院厨房忙着炒菜,未必会留心外面的情况。张木匠带方小姐翻墙进入,再从酒楼的东墙翻出,不就离开了?”
“呃,聚兴酒楼东面是茗香茶馆……”
“那好,再翻茶馆的东墙,总可出去吧?”
“茶馆东面是面馆,面馆东面是澡堂,澡堂东面又是茶馆……最后,糖果店的东面是衙门小广场。”为防止女神捕继续推理下去,樊大刚干脆一口气报完铜锣街地形图。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歇歇吧,田大小姐。
哪成想,田小翠的情绪更激昂:“乖乖,带个大活人一口气翻十几道墙,张木匠的轻功好高超。啊,我想起来了,十年前纵横荆襄的大盗楚天南以轻功著称,莫非便是你?听说他额头上长一颗带毛的黑痣,你这里也有一颗……没有毛,是拔了么?”
“冤枉,小人自出生从没离开过太原……”张木匠绝望地哭嚎。
张本昌和樊大刚面面相觑,哭笑不得。叶朗真是受不了,凑到田小翠耳边说:“一个人总装傻,往往会变成真傻子。”
田小翠不回头,从后侧方只能看见白嫩的耳垂和脸颊,不知对讥嘲有何反应。嗯,她身上的气味很好闻,淡淡茉莉香,沁人心脾。
“别靠我那么近,流氓!”田小翠突然大叫。哗,一大堆目光射过来,充满暧昧。
叶朗笑一笑,退开两步说道:“我是想提醒你,或许,方小姐被藏在密室里?”
这倒很有可能,早年间太原常发生战争,居民家里多挖有地窖,以备破城后隐匿。樊大刚一声令下,巡捕们四下散开,寻找可疑的地方。田小翠捡了根木棍,到处敲打,听有没有空心的声音。
趁忙乱,叶朗悄悄离开木器店,因为,还有一个地方大家始终没提到——小巷的最深处。
榆树巷是死胡同,尽头有一面丈二高的白墙。墙后面屋檐重重,清静无声,正是太原府衙门。
叶朗站在墙下,悉心观察。墙非常脏,遍布乌黑的抹痕,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按说衙门外墙定期有杂役清理,不应该这样。也许,墙在昨天下午前还比较干净,为了掩饰某种痕迹,故意把它弄脏。
墙的另一边,矗立着一棵杨树,枝杈几乎伸到外面来。
叶朗闭上眼睛,一幅画面浮现在脑海:一个人坐在杨树上,放下一条绳子到墙外,使劲将一位娇小姐往上拉;娇小姐配合用力,蹬踏墙壁,留下一道道明显的擦痕……
“呔!”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叶朗回头,一张白痴般的脸近在咫尺,鼻尖对鼻尖。
“别靠那么近,耍流氓么?”
“哼,大男人不要太小气。少废话,咱们俩分头行动,我到衙门里查,你去街上打听各种闲话。”刚才她果然在装傻,真实想法与叶朗一样。
“对不起,我很累,想回客栈休息。”
“别装蒜,你不是中午才起床?晚饭时在醉客来碰面,交换情报,不见不散。如果敢不来,我……”
叶朗不置可否,拱拱手离开,把讨厌的叫嚣声甩在身后。
六、与美女共进晚餐
当返回铜锣街,天已大黑。田小翠坐在醉客来靠窗的桌子边,东张西望,见叶朗进门,立刻沉下脸。
“对不起,来迟了,今晚我请客。”
田小翠的脸迅速阴转晴,招呼小二点菜:“红烧茄子煲,蜜蒸鹿肉条,银鱼炒三鲜,冬笋烩熊掌,二十年汾酒一壶。最后上一碗八珍汤,要大碗的。”
叶朗瞠目结舌:“姐姐,你不是节食么?”
“今天是‘放松日’。节食很辛苦,每半个月我便犒劳自己一顿,放开肚皮猛吃。你运气真好,碰上我的‘放松日’,哈哈……小二,再来一碟凤爪。”
与叶朗打过交道的人,一致评价他心胸宽广,沉稳干练。可眼下,为什么有一股莫名的冲动,看对面的脸那么欠抽呢?
“叶大哥,你有什么收获?”想必是占了便宜心情愉快,她竟然叫起大哥来。
叶朗暗叹一口气,没办法,先忍着吧:“打听到很多有趣事。第一,方玲珑失踪的消息已在市井中传播开,速度异常快;第二,花大娘是方世茂夫人的手帕交;第三,方玲珑常去花氏布庄买东西,最近一个月跑得尤其勤。”
田小翠的眼睛亮了起来,得意道:“果然与我猜得一样,人家在衙门里收获也不小哦。”
“你发现方玲珑的藏身地点了?”
“没错。墙后面是衙门仓库,有一间屋子存放夏天用物品,大半年没人进,积灰却相当少。另外,墙头有新鲜擦痕,也证实方玲珑翻墙进入。”
“为什么不是打昏后拖进去?”
“如果绑架,罪犯怎知道方玲珑何时离开布庄?一直在门口等候,难保不被别人看见。她绝对是逃婚,说不定有一个情郎哟。”田小翠色迷迷地笑起来。
“那找到接应她的嫌疑人么?”
“没有。衙门里来往人太多,不方便一个个问,我是偷溜进后院侦察,未经张本昌允许。听樊大刚说,严瓒派去的士兵每半个时辰绕围墙巡逻一遍,等有机会问问看,搞不好他们瞧见过可疑人。”
“呵呵呵,”叶朗失笑,“田姑娘何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作案人不正是军士中一员?”
田小翠“啊呀”惊叫,猛拍自己的脑袋:“我真蠢,可不是吗,作案人不仅是军士,而且就是那领头的周校尉!”
方玲珑必须等小巷中没人时,才能给墙内发信号,令同谋接应。这表明,同谋有条件长时间守候在围墙下,而不引起他人怀疑。除了负责巡逻的士兵,谁能做到这一点?另一方面,士兵巡逻时三五成群,只有领军者,才可单独行动,甚至将手下从犯罪现场指使开。
“好,问题解决!赶紧吃饭,菜都凉了。”
田小翠埋头猛吃,狼吞虎咽,像饿死鬼投胎。叶朗则有一筷没一筷,思绪飞到了别处。
紫玲珑的不翼而飞十分离奇,正如田小翠所说,属于密室作案,不可能犯罪。根据众人的证言,密室打开后或关闭中作案可以排除,宝物确定于形成前被偷走。月湖轩位于池塘中心,岸边有几十个士兵大眼瞪小眼看守,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进得去。退一步说,即便能进楼,又怎样打开紫檀木箱并还原?
第二个案子相对简单,案情大部分明朗。方玲珑主动逃婚,并煽风点火把事情闹大,以诱使尉迟家退婚。
仅剩的疑点是,她离开府衙后去了哪里。
首先,衙门内人来人往,并有士兵巡逻,方玲珑在白天不敢擅离藏身处;其次,在阴谋策划者看来,方家会立即报案,当夜的巡更将非常严格。
由此可得出一个看似冒险却最稳妥的方法——翌日大清早翻回布庄,在花大娘帮助下逃离。没错,就是花大娘。
今天下午在街上打探出,方家是布庄大主顾,花大娘又与方夫人交好,以前每次方玲珑去布庄购物离开时,花大娘都会亲自送到巷子口。单单昨天让方玲珑一个人走,不奇怪吗?
剩下的推理就简单了:今早花大娘提前来店里,趁伙计不在,将方玲珑装入箱子或麻袋,找机会送走。具体如何做的,一打听便清楚。
想到此,叶朗有一些得意,方才提醒田小翠那姓周的校尉有嫌疑,只是个诱饵,好看不好吃。按大唐律例,军队独立于司法之外,不受地方和刑部管辖,内卫也没有调查的权力。她只能迂回打探,等找到真相时,自己已将一切布置妥当。
七、顺藤摸瓜
第二天上午,叶朗来到榆树巷干果摊。摊主宋小七还记得他,躬身陪笑招呼。叶朗问:“昨天上午,有没有马车或轿子进到花氏布庄里面?”
他曾与张本昌一起查案子,宋小七只当是官府中人,回答得十分详尽:“胡同狭窄,顾客的轿子和马车向来是停在巷子口,不进去,只送货马车例外。每个月初八,城外的货栈会给花氏布庄送货。昨天大约卯时七刻左右,送货的大贵子赶车进入布庄,小半个时辰后带七八口箱子离开。”
货栈在南门外卢家洼,兼营车马行。叶朗声称要拉一车木材到城里,点名让大贵子去。
大贵子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粗手大脚,沉默寡言。半路上,叶朗努力套近乎,他只有“是”、“不是”两种回答,绝不说第三个字。遇到这种闷葫芦,再机灵的人也没脾气,叶朗干脆单刀直入:“昨天你去花氏布庄送完货,又去了什么地方?”
大贵子面目憨厚,人却机警得很:“你怎知道我给花氏布庄送货?你想干什么,走了这半天,还不见木材。”
要么不说,要说就是一连串,直中要害。叶朗难以招架,撕破脸目露凶光,“老子是吕梁山下来的!快说,昨天去过哪里!”吕梁山强盗凶名赫赫,料想可以吓唬住人。
然而,大贵子的确是一根筋,并且膀大腰圆,平时与人打架从没吃过亏。他停住马车跳下地,来抓叶朗:“毛贼,跟我去见里正!”
叶朗飞起一脚,踹在他肩膀上,因为怕伤人,只用了三分力。大贵子往后面趔趄五六步,居然没摔倒。他揉揉肩膀,好痛,顿时蛮劲发作,怒吼着又扑上来。
叶朗看准来路,握住其手腕顺势一带,同时膝盖上顶,正中小腹。大贵子双膝软倒。叶朗紧接着一记上钩拳,狠打在下巴,大贵子像一条沉重的面口袋,仰天翻倒。这回出手过重,傻大汉昏厥过去。
幸好四周无人,叶朗赶紧把大贵子拖到路旁的小树林里。过了一会儿,他醒来,晃晃头,回忆起刚才的情形,脸上终于显露出害怕。
叶朗狞笑,抽出绑在胳膊上的短刀,紧贴住大贵子的脸颊慢慢移动,滑向脖子。短刀十分锋利,所过处毛发立断,吹一口气,胡子茬乱飞。
“好汉饶命,昨天从花氏布庄出来,直接回的货栈,不曾去其他地方。”
“路上有没有停留,比如说,有人找你搭讪?”
“没有……啊,不对,我在杏园街老孙家酒馆喝了两碗米酒,停留约一刻多钟。”
“这是你的习惯,每次进城都会去那里喝,对不对?”
“是啊,你怎么知道?”
推断没错,花大娘把装方玲珑的箱子放到大车上,另一个同谋在杏园街趁大贵子不注意,悄悄调换。为保险起见,叶朗又问道:“离开布庄时,箱子里装的什么货?”
“六箱衣服,一箱腊肉,花老板说送给乡下亲戚吃。”
看来方小姐就是那箱腊肉了。叶朗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喝道:“今天的事不许对别人说,否则——”说着手起刀落,砍下身旁一根树枝。
大贵子连连点头:“不会,绝对不会说,好汉放心。”
“在这儿呆到下午再回货栈。”叶朗摸出一把铜板扔在地上,扬长而去。
杏园街是一条小街,行人稀少。老孙家酒馆的位置挺有趣,西面毗邻一家豪邸的后院,两屋之间有一条仅五尺宽小道。酒馆门口靠西侧,立着两根拴马桩,如果马车停在那儿,车身正好将视线挡住,从外面看不清小道。豪宅在小道内开有侧门,从府内出来调换车上的箱子,轻而易举。
叶朗走进酒馆,要一壶黄酒,与老板闲话:“对面的宅子好漂亮,是哪家公侯?”
老板答道:“原本是萧侯爷府,光宅年间随太子犯事,没收充公。去年底被卫府严将军买下,暂时空着没人住。”
严瓒?事情大大出乎叶朗的意料,按道理,里面应住着方玲珑的秘密情人。如果说与严瓒有一腿,那方小姐的品味真够独特的。
叶朗匆匆喝完酒,出酒馆拐进小道。墙不算高,约一丈半,他斜着助跑几步,奋力一跃,双手搭上墙头。然后腰腹臂同时发力,撑墙而入。
府邸内静悄悄,到处布满灰尘,果然荒废了许久。叶朗小心翼翼地前行,尽量不弄出声音。穿过一条回廊时,发现栏杆上的灰有擦痕,于是顺着走过去。
尽头是一个月亮门,门后院子里堆满杂物,都是些扫帚、箩筐之类。右边有两间房子,窗户上破了个洞。叶朗从窗户洞往里面看,屋子空荡荡,地面散布着猫粪,靠角落有两只野猫在睡觉。
忽然,他本能地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东西。猛回头,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大花猫,正弓腰盯着他,目闪寒光。
“花花,你在哪里?”一个少女的声音在院子外响起,伴随着轻快脚步声。
不好,可能是目标,此时最好别照面。叶朗急忙想逃,四周打量,却没有第二个出口。耳听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掀起地上的一个箩筐,钻了进去。
从箩筐的缝隙中,可看见一个粉红衣衫的少女走进院子,蹲下身,把手里的盘子放在地上:“花花,小黑,小黄,过来吃鱼干。”
大花野猫立刻蹿过去,埋头猛吃。屋子里睡觉的两条猫闻见鱼腥味,也跑出来。鱼干很少,一会儿便吃光了,三条野猫围绕着少女咪咪叫。
少女抱起大花猫,抚摸头安慰:“对不起,花花,现在不能让你吃太饱,怕你不肯好好干活呀。等过几天,带你们回家吃个够,乖。”
干活?这里老鼠很多吗?真是只蠢萝莉,居然跟猫讲话,难怪被男人拐骗。
少女与野猫聊了好一阵子,才起身离去。
这一定是方玲珑,在荒废空房子里躲藏,非常妙的主意。现在没必要揭穿,等机会合适,再好好利用。
八、翻底牌前的试探
回到客栈,叶朗从抽屉里取出一大包东西,胶泥。他从小喜欢玩泥巴,时间长了无师自通,捏造的东西栩栩如生。当专注于线条和造型中,心总变得平静祥和,思维敏锐清明。
今天,首先捏的是燕王李昂。
紫玲珑是他为省钱而偷吗?如果池塘下另有暗道,勉强能借柱子的掩护,从水中撬楼底进入。但仔细想,似乎没必要。张本昌肯定会送人情,给紫玲珑定一个很低的拍卖价,其他人不敢争抢,可便宜买到手。另外,最近太后正找借口为难李氏子弟,废黜了好几个亲王,李昂自保无暇,不该在这当口搞七搞八。
估计田小翠便是奉太后旨意来太原找麻烦的,李昂让她去操心吧,与自己无关。叶朗将泥像捏成一团,又塑造第二个。这是一个披盔甲、挎腰刀的将军造型,严瓒。
尽管看守紫玲珑的士兵是他手下,但很难同时收买一百多个人,他的嫌疑,主要在于“绑架”方玲珑。
方玲珑逃跑时得到周校尉帮助,随后又藏身于严瓒新买的空宅子,证据指向非常明确。除了一点:两个人是怎样勾搭上的?
如果说他俩有私情,叶朗不相信。严瓒四十多岁,成熟世故,岂会为女人冒险犯罪?办这种事的,只可能是热血冲动的青年,感情用事的女人。在空房子中藏人,未必是主人,很多人知道那里没人住。周校尉帮方玲珑逃跑,也不一定是听长官指令,可能被收买,或出自人情义气。
方玲珑的情人究竟是谁呢?
算了,操心这干吗,叶朗摇摇头,放弃深究。他并不想棒打鸳鸯,相反很欣赏方玲珑的行为。“绑架勒索”乃一举两得之计,除逃婚外,还可帮父亲保住紫玲珑。有勇有谋,天真善良,是个好女孩啊。与姓田的丫头比,简直天壤之别。
眼下,先玩自己的游戏要紧。叶朗捏第三个泥像,形貌消瘦,颌下一撮山羊胡,是方世茂。
昨晚思考了许久,也没弄明白飞天狐狸如何进入月湖轩,现在换一个思路,重新回到另两个方案。密室打开时他在场,可完全确定,没人动手脚,那么只剩下密室形成前。
经一一排除过滤,方世茂的名字浮现出来。
从动机上说,他非常不愿意卖宝物给李昂。义卖会通告第三天,飞天狐狸即扬言要偷紫玲珑,反应真够快的。此人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流窜四方作案,偏巧这时在太原城?那个“盗宝预告”,说不定是方世茂自己张贴,假借飞天狐狸搅浑水。
当晚赴宴时他为何不说出女儿被绑架,将宝物要回来赎人?除非知晓紫玲珑不在箱子里。他迟迟不报案,也正是害怕这一点——如果用紫玲珑赎女儿,怎样解释它从王府回到自己的手里?
只有他,曾短暂地与檀木箱单独接触过。熔死第一个铜锁后,云玉廷和管家去窗口通风,没面对面盯着。或可利用这时机,偷走紫玲珑。
然而,要想不惊动人,在很短时间内打开铜锁再复原,难如登天。云玉廷两人可能因铜锁已熔死而放松警惕,但窗口与紫檀木箱仅相距两三丈,搞些小动作可以,大张旗鼓开箱子绝无可行。
到底用的什么法子?
张本昌说,保护紫玲珑的方案多出自方世茂,给锁眼灌铜汁,似乎画蛇添足……紫檀木箱由方家工坊制造……云玉廷因气味呛人,才去窗口通风——奇怪,木炭燃烧的烟并不大,不至于流眼泪。估计是方世茂做手脚,制造刺激性烟雾,调开云玉廷和管家的注意力……啊呀,莫非是那样?
叶朗猛然间想到一样东西,差点儿失声喊出来。他跳起来,在屋子里团团转,越想越兴奋。没错,一定是!哈哈,这回紫玲珑笃定到手了……等等,先别高兴太早,自己能想明白,田小翠呢?那丫头可不简单。
叶朗镇定心神,重新坐下,把方世茂揉成一团,再塑造出一个大辫子姑娘。小丫头,该怎么对付你?你才是太原城最大的麻烦制造者,邪恶轴心,必须解决掉!
他手上不自觉用力,想捏烂田小翠的脑袋。可是,泥像塑造得十分生动,特别是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正看着他,好像在说话。叶朗心一软,正犹豫间,笃笃笃,房门敲响。
“哪位?”
“我!”清脆活泼、洋洋得意、充满自信以至于自大的声音叫嚷,接着哐哐地推门,“快开门!大白天插死门,在里面捣鼓什么?”
叶朗放下泥像,走过去拉开门闩。门打开一小半,田小翠就从缝隙中硬挤进来,把叶朗推开在一边。然后抻脖子四下乱看,眼珠骨溜转,发现了桌子上的泥像。
“咦,这是我的雕像?捏得真像,想不到你有这份手艺,”田小翠惊喜地叫道,转而又飞快地抹下脸,“哼,为什么捏我,老实交待……哈哈,我明白了,你在暗恋我!”
靠,为什么这丫头总是能说出最气人的话,做出最气人的举动?如此贱人,真乃世间极品。
叶朗大大地恼火,伸手去抢:“放下,别乱动我的东西。”
田小翠灵活地躲闪,蹦蹦跳跳:“你的东西?明明是我哟。不给你,就是不给你!啦啦啦……”一边说还一边把泥像举过头顶摇晃。
叶朗彻底没脾气,挥挥手疲惫地说道:“好,你拿走吧。快走,我累了要睡觉。”
“啥时辰就睡觉?肯定是饿了,吃点东西便好。”
田小翠拖叶朗出客栈,到路边一家小吃摊坐下,要两碗刀削面。当然啦,还是叶朗请客。
“找到绑架案线索么?”叶朗试探口风。
田小翠登时笑颜变苦瓜脸,放下筷子丧气道:“一点儿头绪没有。你说,绑架者为什么约定在好味道鲜鱼行收取赎金?”
“那里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没去看过?”
叶朗挠挠头,一副天真小白相:“没有。绑架案关我啥事,我又不是公差。”
田小翠不说话,眼睛忽闪忽闪地看叶朗,似乎要穿透他脑袋最深处。突然,她跳起来,揪住叶朗的胳膊大叫道:“我们现在去鱼市码头!”
“等等,面还没吃完呢。啊,好疼,你轻一点拽……”
好味道鲜鱼行紧邻汾河西岸,仓库前是一块三角形空地,堆放着一些装鱼的箩筐。这会儿已申时,买鱼的顾客不多,但附近依然人流穿梭。
“如此热闹的地方,很方便巡捕埋伏,绑架者是怎么想的?”田小翠提出疑问。
叶朗答道:“这里未必是最终交易地点。”
“你的意思是,等方世茂明天到现场,绑架者会再发一个指示?”
“是啊。最安全的做法是,找乞丐或小孩子送一封信,说交换人质改在哪哪哪,命方世茂单独前往。那时候官府的差役大部分布置在鱼行附近,别处必然疏漏。如果跟随方世茂去新交易地点,又非常显眼。我想,这就是绑架者早早在信中说明交易地点,又不禁止方世茂报案的原因吧。”
的确,在大白天人来人往的地方交易,而且提前三天通知,这种做法,倒像是特意给官府创造条件抓人。唯一的解释就是叶朗所说,声东击西,调开官府注意力。
田小翠却不以为然,脸上又流露出超级自信的神情:“哼,如果真这样,你和绑架者太小瞧本姑娘了。”
“哦,你有何良策?”
“我已与张本昌、严瓒商量好,明天命衙役守住鱼市的所有出入口——不过,这只是做给绑架者看。暗地里,在城中每一个街区的十字路口,安排暗哨。如果临时改变换人质地点,无论方世茂去哪里,都会有人监视他。严瓒手下的兵丁分成二十五个小队,散布在各处整装待发,一声令下,即可封锁住目标街区。到时候挨家挨户搜,绑架者插翅难飞!另外,汾河中也有巡捕伪装成渔船,防止绑架者走水路。”
听起来挺周密,可是,从实施过的手段看,绑架者也是个聪明人。田小翠能想到的,他想不到?绑架者,更恰当的说法是方玲珑和她的同谋,一定有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巧妙办法,取走紫玲珑。
地上不成,水路也行不通,会是天上吗?如果有一只信鸽,带纸条落下,命令方世茂把紫玲珑绑在鸽子腿上,又如何?
叶朗不由得有些头疼,万一对手用这个方法,还真是麻烦事。不过,训练信鸽要好几个月,根据先前的判断,“绑架”计划是方玲珑定亲后策划的,不可能提前那么久做准备。且仔细想想,选鱼行做交易地点,一定有原因,它与别的地方有什么不同……明白啦!方玲珑小妹妹,你不小心露馅了,呵呵。
“嗨,想什么呢?呆子!”叶朗看着鱼筐出神,对眼前大美女半点不在意,令田小翠很受伤。
叶朗诡秘地一笑:“我在算卦。”
“算什么,说来听听?”
叶朗没直接回答,反问道:“会不会绑架者已听说紫玲珑被偷走,方世茂手里没货,根本不现身呢?”
“不会的,紫玲珑失窃之事,燕王和张本昌严令不得泄露,只有那晚在场的人知晓。明天方世茂带一个假紫玲珑到现场交易,绑架犯不可能凑近验货,发现不了破绽。除非,绑架者是——你!”田小翠用手指点叶朗的鼻子,顽皮地笑了。
还真会半真半假啊,明明心里面怀疑,却故意泄露明天的安排,打的什么鬼主意,以为哥哥我猜不出来?
叶朗凑趣地大笑:“哈哈哈,如果是我,田姑娘你可白忙活啦。我已算出,明天绑架者将顺利取走‘假紫玲珑’,你们一无所获。但方玲珑没危险,三天内必被找到。你信不信?”
小子,又想耍花招!田小翠的念头与叶朗完全相同。哼,任你千变万化,本姑娘有一定之规,走着瞧,看最后谁笑谁哭!
“其实,就算绑架者知道紫玲珑被盗,明天也依然会有所动作,因为他必须把戏演完。你说对吗,叶公子?”
九、前夜
太原府衙,张本昌、樊大刚、云玉廷、田小翠四个人相对而坐。经过一场漫长而周密的讨论,他们都显出几分疲惫。
“如果没异议,明天就按此计划行事。”张本昌做会议总结。
樊大刚仍有些担心:“要不,我另派人监视叶朗?”
“不必,让他放开手脚干,不信有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田小翠攥紧小拳头,昂首挺胸。
夜市,叶朗站在宋小七摊位旁。
“宋小哥,买两斤核桃。”太行山核桃远近闻名,来一趟太原当然要尝尝。或许,还可以派点儿别的用场?
宋小七称核桃。叶朗忽灵机一动,方玲珑常去花氏布庄,是与情人相会吗?
“最近两个月,是否有年青公子常去花氏布庄,却很少买东西?”
“呵呵,城里面有钱公子哥都是布庄的常客,每天来往好多,我认得出人,是否买东西则没留意。两斤高高的,您拿好。”宋小七笑道,称好核桃交给叶朗。
叶朗只是碰碰运气,并不失望,付过钱离开。不料走出两步,宋小七叫住,“等等,我想起来,最近是有个人进过小巷好几次,空着手出来。那小哥长相实在是俊,又面生,因此记得清。”
实在是俊……难道是他?叶朗若有所悟,忍不住笑了。看来,长得太帅也不完全是好事,不方便偷鸡摸狗。
方府花园,方世茂一个人在月色下来回踱步,心思重重。
女儿为亲事很恼火,整月来没好脸色,一点儿不懂父亲的苦心。男人个个好色,这上面无须计较,家族、地位和金钱才最重要。
可万没想到,竟闹出绑架案,不仅女儿有生命危险,婚事也可能泡汤。紫玲珑丢失被严格保密,绑架者应当不知道。那么,明天该怎样做呢?
砰,一颗小石头击中方世茂的额头,打断沉思。抬头观望,对面三丈远是外墙,夜色沉沉,景物依稀难辨。他俯身捡起,石头外包裹着纸,上面写道:
“方世茂,敢冒充老子的名头作案,活腻味啦?我知道紫玲珑在你手里,如果不想坐大牢,就照吩咐办。明天去好味道鲜鱼行交易,准备两个指头大的小布袋,一个装真货,一个装假货。到现场后,先把装假货的袋子给大家看,等送信的来了,把装真货的袋子交出去。老子收到真紫玲珑,便放还方小姐,你偷盗的秘密也不会泄露。别忘记,那口紫檀木箱被封存在衙门,上面还存留有证据。”纸条最后粘一根白毛,不出意外,应来自于狐狸身上。
方世茂读完,脸色刷地惨白,呆立在当地,被恐惧和绝望淹没。
十、大花哥历险记
大花哥很生气。不论是谁,想睡觉时被弄醒,关入铁笼子,都会火冒三丈。更何况他老人家,乃率领三四个小弟、五六个马子、纵横杏园街的响当当老大。
说起来话长,很久之前的一个下午,大花哥在萧侯府豪宅中睡醒,洗了把脸,想去街上吃早餐。忽然间后脖子一紧,被提溜起来。
对方是一个帅哥,大花哥走南闯北好几年,算得上见多识广,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生平所见过最帅的帅哥。
“瘦得皮包骨,看样子常挨饿,很合适。”帅哥打量大花哥,满意地说道。接着拿出一条布口袋,把他套进去。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袋子打开,大花哥重见光明。空气中氤氲着诱人的香味,是鱼!哇,好多装满鱼的箩筐!
大花哥猛扑过去,喵,真鲜,呱唧呱唧。他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连干三条,把肚子撑得圆鼓鼓,才停下来。懒洋洋转头张望,帅哥已消失。
第二天下午起床时,相同的一幕重演,那个帅哥又把他带到鱼堆旁,饱餐一顿。
好日子持续十几天后,帅哥不再来。无所谓,反正路已经记熟,自己去一样。
又过七天,帅哥重新出现,还带着一只人类小萝莉。好美,可惜非我族类,本少爷兴趣不大。
小萝莉不仅长得美,而且温柔善良,抱起大花哥说:“可怜的猫咪,咱们先洗个澡,然后吃点儿好东西。你想吃鸡肝还是羊肝?”
一旁的帅哥阻止道:“为了计划顺利,暂时不要改变他的生活习惯。玲珑,我知道你心肠好,等办完大事,收养这只猫好了。”
小萝莉点头,手指大花哥的几个小弟:“嗯,连这几只一齐带回家。”
当然,大花哥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靠在小萝莉软绵绵香喷喷的怀里,他陶醉地眯起双眼,很舒服呀,萝莉比正太好五倍。
可今早,悲剧发生了。大花哥玩耍一夜,回家刚入睡,便被揪脖子提起来,关进一个笼子。下手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性人类,第一次见。这家伙看上去不像好东西,身上透露出一股杀气,像北街的张屠户。
不好,要把自己剥皮炖汤么?大花哥声嘶力竭地大叫,喵!喵!
小萝莉闻声而来,蹲在笼子旁安慰:“花花,别着急,等下午完成任务,请你吃鸡肝拌栗子泥。”
喵喵!大花哥拼命抓笼子。直到又累又饿、浑身发软时,疑似屠夫再次出现,把他从笼子里抓出来,固定住四肢。小萝莉拿一个项圈,套到脖子上,项圈挂一个小铁盒子。最后,一条布口袋从头顶罩下,眼前漆黑一片。
去哪里,要上案板么?大花哥绝望了。
颠簸了许久,提布袋的人停住脚步,接着袋子口松开。大花哥落地,立刻飞蹿出三四丈,直上屋顶。惊魂初定,扭头回看,屠夫头戴一顶压得低低的斗笠,背影汇入人群中。
奇怪,他想干什么……等等,有鲜鱼味!
大花哥发现,自己离常来享用的鱼筐堆很近,仅相距五座房子。实际上,刚才屠夫打开布袋的地方,正是他每次单独来吃鱼时习惯走的路。
原来是好心人,误会啦。大花哥轻盈地跳跃,直扑鱼筐。
在鱼堆旁,站着几个人。
以往,这里也时常有人经过,大花哥都能万军中取鲜鱼如探囊取物,视人类如渣滓。可这一回他大意了,窜到近前时,忽然发现有一人面熟,是帅哥!说时迟那时快,帅哥弯腰探手,揪住他后脖子上的皮毛,提将起来。
“你们看,猫脖子上有一个小盒子,莫非是绑架者给的信息?”
另外几个人哗地围拢,一个大辫子姑娘伸手按摸,触动了开关。嘭,盒盖弹开,一小卷纸掉落。
旁边的山羊胡老头拾起,展开用颤抖的声音读道:“把紫玲珑放入盒子,然后让猫安全离开。休想搞鬼,我正在旁边看着。”
几个人类左顾右盼,西面和北面是成片的店家,人群熙熙攘攘;东面是汾河,水面上渔船如林。
“绑架者藏在人群中,根本没办法找,怎么办?”一个黑大汉说道。
其他人一齐看大辫子姑娘,后者脸上写满受挫败的表情,噘着嘴不吭声。
一名相貌文雅的中年人说:“如果把假紫玲珑放进盒子,绑匪发现后会撕票。”
“我去通知弟兄们,追踪这只猫。”黑大汉提议。
追踪猫?白痴!
帅哥却像似受到提醒,有了主意:“绑架者花费老大力气,拿不到宝物恐不甘心,未必会马上撕票,咱们还有时间。你们看,这只猫脏兮兮,应当是野猫,不是家养的。可广派人手,四处打听哪里有野大花猫,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线索。”
他这个提议还算可行,只是,太原城中野猫遍地,没那么容易找。
大辫子姑娘表示赞同;“云校尉提议不错。野猫与家猫不同,行踪难定,绑架者要等到明早,才能去它习惯睡觉处捉拿,取得铁盒子。如果运气好,我们可抢在前面。现在先将假紫玲珑放入铁盒,暂时瞒哄绑匪。张长史您看呢?”
文雅中年人犹豫片刻,咬牙决定:“就这样吧,方先生,你把假货放到盒子里。樊大刚,猫一走你立刻组织人打听野猫聚集地。”
山羊胡老头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放入铁盒子,然后关上机簧。帅哥把大花哥放在地上。
大花哥得到自由,箭一般窜出,转眼间消失无踪。
一整日备受折磨,他心神俱疲,只想返回老巢。很快来到萧侯府后院,跳上窗台,想从破洞中钻进屋子。然而,意外又一次发生,窗户下那只倒扣的箩筐突然升起来,下面藏着一个人。那人一把抓住他的后颈。
人类什么的最讨厌了,总喜欢揪人家脖子,烦死啦。
“乖猫,这么快就回来,本以为要等一整夜呢。呵呵,运气不错。”对方很开心。
大花哥抬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没帅哥帅,但也挺像样……咦,这家伙有些面熟,昨天来过,鬼鬼祟祟地,绝非好人。要糟糕!
青年面露狞笑,手慢慢伸向大花哥的脖子……
十一、黑吃黑
翌日,叶朗牵一匹瘦马,出现在太原城南门。在城门前,坐着个大辫子姑娘,悠然自得地喝茶。
“叶公子要去哪儿,怎不告而别,教人家好不伤心。”田小翠忧伤地说道。
“我要去洛阳赶考,因你忙于查案子,所以没当面告辞。”
“真体贴,人家最喜欢知情识趣的。来,让我送你一程。”
杨柳依依,田野青翠,身边的美人笑靥如花。可叶朗心情很紧张,因为他知晓,那甜美的外表下,隐藏有满肚子坏水。
果然,丫头发话了:“叶公子,咱们相识一场,你总该给我留点纪念物。”
“你想要什么?”
“你的行囊中,似乎有一袋子核桃?”
叶朗收敛笑容,盯视田小翠,目光逐渐锋利,似出鞘的刀。田小翠毫不示弱,脸色也变得如冰雕一般,直视叶朗。杀气在两人中间蔓延。
良久,叶朗忽地放松,打开包裹取出装核桃的布袋,递给田小翠:“你赢了,恭喜。”
田小翠接过,心情愉快到极点。紫玲珑,人人挖空心思欲攫取的宝物,王爷想要,方世茂想要,叶朗想要,小帅哥也想要,可还是落在自己的手里。谁笑到最后?是本姑娘!宝物不稀罕,战胜强敌的过程,才令人享受。尤其是教训了叶朗,臭小子,现在明白谁更聪明、更厉害吧?
“哈哈哈,前日叶公子卜卦时,可曾算到此刻?咦,你的面色不太好看哪,生急病了?哇哈哈……”田小翠压抑不住得意的心情,纵声狂笑。路人纷纷侧目,好漂亮的姑娘,竟然是个疯子,可怜。
叶朗面无表情,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走?你还想走?洗干净屁股等坐牢吧,”田小翠吃惊地瞪大眼睛,摇头晃脑惋惜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贼。唉,长得这么帅,我真不忍心下手呀。”
叶朗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别装啦,田都尉。你打算黑吃黑,怎会抓我?”
“呸,胡说八道!谁要黑吃黑,休诬蔑好人。”
“那刚才在城门口为什么不揭露真相?其实,你特意送我出城,以免士兵检查行李。还有前日,你泄露抓绑架犯的布置,不也是为了帮助我顺利取得紫玲珑?”
田小翠叹气:“叶朗,你确实很聪明,希望以后好好做人,走正道。”
老姐,脸皮厚也要有个限度,你都黑吃黑了,还好意思教育别人走正道。
“多谢姑娘美意。只有一事不解,你如何看破我的计划,哪里做错了?”
“你干得很漂亮,唯一的失误是低估了本姑娘的实力。想必你猜到,我为燕王来太原,那就该明白,不可能孤身一人。”
叶朗思索一会儿,作恍然状:“你暗中带了很多手下,用鱼市码头讲的法子,潜伏在城中主要岔路口蹲点。第一天见面时,你故意领我到处乱转,让暗哨认清脸,之后我的行动便全被掌控。”
“暗哨原本用来监视燕王,你只是顺手牵羊。”
“可是,你怎能推测到紫玲珑藏在核桃里?万一我用别的方法弄出城,岂不是自作聪明,竹篮打水一场空。”
田小翠开心地眯起月牙眼:“那不是推测,亲眼看见的,傻瓜。昨晚你切开核桃,将紫玲珑放入,然后用胶泥重新粘合,我全在楼上看着呢。”
叶朗显出惊异万分的表情,失声叫道:“你偷看我!在楼板上挖了洞……啊,我想起来了,那天下午,你在楼上乒乒乓乓发出怪动静,还唱歌,就是为了掩盖挖洞的声音。”
“楼板年久失修,无须挖洞,轻轻撬开第一层,即可从缝隙中看到。我唱歌好听吗,俏哥哥丢钱小妹妹拣,买糖吃呀笑开颜,啦啦啦……”田小翠有意气叶朗,又哼起小曲。(注:古代楼板大都为双层结构,下层架在梁上,不十分严密。)
叶朗懊丧不已,连张嘴都没力气,耷拉着头默然不语。
田小翠拍拍他肩,安慰道:“别灰心,败在本神捕手下,不算丢人。而且,你也没全输,至少有一点比我高明。我知道紫玲珑是方世茂偷的,他不想卖给燕王,假冒飞天狐狸贴告示。我也知道,云玉廷与方玲珑有私情,串谋伪造绑架案,逼尉迟家退婚,并获取紫玲珑。我还知道,你看破了所有人的布置,将计就计,浑水摸鱼得手。但有一件事始终想不出——方世茂用什么法子偷走紫玲珑?”
“合页。”叶朗无精打采,懒得多说一个字。
“合页?噢,我明白啦,障眼法。通常的思路是,开箱子要先开铜锁,实际上,从合页下手也成。方世茂造紫檀木箱时,在合页上动了手脚,可以快速拆卸。可是,这么做非常冒险哪,放宝物前,其他人可能会检查箱子。”
合页是一种插销结构,栓柱顶端铆死。只要铆接处帽头不结实,就可以把插销抽出来。人们平常或许不留意合页是否牢固,但事关飞天狐狸,张本昌等人必然要仔细验看箱子,恐怕行不通。
“合页制造时正常,是现场临时融化铆接口,方世茂使用了绿矾油(即稀硫酸)。箱子的合页一般用铜制,那口紫檀木箱却用铁,目的可想而知。”
原来如此!田小翠终于把所有线索贯串在一起:“我曾奇怪,云玉廷说眼睛被熏得流泪,木炭似乎没那么大烟。现在想来,必定是绿矾油蒸气。方世茂熔铜汁时,偷偷把绿矾油倒入炭火,酸味挥发,叫人受不了。绿矾油专克铁,把帽头熔开,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云玉廷去窗口通风,还没打开窗子,方世茂已干完活。然后熔铸合页,消灭绿矾油腐蚀的痕迹。好狡猾的老家伙!你能猜出他的阴谋,也不简单哪。”
“你能抓到我,更厉害。”叶朗似乎从沮丧中恢复,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一般一般,天下第三,”田小翠故作谦虚,实际上笑得合不拢嘴,“看在你蛮会拍马屁的份上,这次就放过你。”
“那我走了,你不会又追上来要纪念品吧?”
“快滚,免得本姑娘改主意,把你抓进大牢。看见你就心烦,哼。”
尾声
田小翠兴冲冲返回东兴客栈天字号房,插上门,把布袋里的核桃全倒在桌子上,扒拉着检查。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伪造手法很高明嘛,居然看不出哪个核桃有破绽。
宝物近在咫尺,田小翠耐不住性子,挥掌拍击核桃。别看她小手又白又嫩,力气着实不小,一枚核桃应声而裂。
除了核桃仁,什么都没有。
啪,没有,啪,又没有。噼啪噼啪,田小翠不停地拍,随着核桃的数量越来越少,心逐渐往下沉。直到最后一颗,她闭起眼不敢再看,举手拍下去……不消睁眼,从手感上即可得知,里面没有紫玲珑。
……上当了,臭小子,死骗子,叶朗,你这个王八蛋!
田小翠几乎要发狂,刚才叶朗的话又在耳边回响:“你怎能推测到紫玲珑藏在核桃里?万一我用别的方法弄出城,岂不是自作聪明,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早发现被监视,故意表演了一场把紫玲珑藏入核桃的戏。多想想就该明白,为何早不藏晚不藏,偏等自己回客栈时藏?田小翠,你真是大白痴!低估敌人的,不是叶朗,而是自己!
田小翠心中充满苦涩,呆呆地坐着。半晌,心底发出无声的叹息,站起身。忽然,眼角余光扫视到窗台上的泥像——前天叶朗捏的,被她抢过来,因为样貌实在太形象,一时没舍得丢弃。
当时是一个笑嘻嘻的田小翠,现在变了,变成一个哭鼻子的田小翠。大辫子姑娘正垂头丧气,噘着嘴,用小手抹眼泪。
田小翠气炸了肺,死小子骗走紫玲珑不算,还要搞个泥像来戏弄人,忍无可忍!她狠狠拿起泥像,挥手想扔出窗户。泥像刚捏完不久,还有些软,一用力马上变形,似乎触到了硬物。田小翠心中一动,重新打量手中的泥像。皱眉想一想,从发髻抽出簪子,试探着扎入。
果然,里面有一个小东西。田小翠小心翼翼地挖了个洞,用簪子挑出来。那是一个白纸包裹的小球。
里面是什么?
她忍不住心跳加快,努力稳住手,慢慢揭开。
一枚透明的多棱晶体,折射着淡紫色光芒,变幻无方。白纸上有漂亮的行书,坚挺中透三分潇洒:“珠玉诚可得,佳人信难求。千金博一笑,我自江湖游。”
田小翠看着掌心的紫玲珑,慢慢攥紧,嘴角和眼睛同时弯起来:“叶小子,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等到洛阳再见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