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
也许,每一个推理作者都想写一写“开膛手杰克”这个案件。我也不例外。这是一起发生在1888年的英国,至今也尚未被侦破的连环杀人案。在收集到所需的资料之后,我开始了寻找“开膛手杰克”的文字旅程。每当我往前迈出一步,悬案的谜团就变得更大,如同一个从坡上滚下的冬日雪球。在对案情层层剥茧之后,它的内核让我震惊!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即将进入的是一个基于历史事实的推理故事。作为故事,她就充满了写作者的文学幻想。当你在读完之后,当你和我一样看到案件背后的真相后,不必太当真。否则,你将会被不必要的恐惧包裹,无法自拔。
1945年5月1日
阿道夫·希特勒自杀第二天。
这是一个连魔鬼都要收回翅膀的地方。十多架飞机低空飞过。远看,机翼的影子甩下像松树球一般的炸弹。驾驶舱中,飞行员乔治看着炸弹在地上绽放出一朵朵黑色的泥土之花。他禁不住伸出右手,摸了摸前胸衣兜。在贴胸衬衫口袋里,放着他妻女的照片。
乔治是一名资历深厚的英国空军中校0妻子祖籍波兰。两人在泰晤士河畔相遇。1939年秋天,当妻子带着一岁大的女儿回娘家为父亲奔丧时,碰上德国闪电入侵波兰,就此杳无音讯。后来,在希特勒下令对英国除去伦敦外的其他城市进行“恐怖攻击”之后,乔治奉命飞往德国科洛涅,对其进行猛烈回击。当时,德国人一直搞不清楚,头顶上究竟飞过了多少英国轰炸机。直到他们从无线电台中截获一条消息后才知道,英国首相丘吉尔在伦敦庄严宣布,曾经共有1000多架轰炸机参加了这次空袭。
乔治对那次大气恢弘的空袭印象深刻。然而,这次,却万分神秘。
乔治是在半夜接到任务通知的。上级只给了他一个坐标。命令简单得只有两个字:炸平。那时他刚刚听到希特勒在总理府地下室自杀身亡的消息,大大地吐了一口气——这场邪恶的战争终于就要结束了。
深谙战争规则的乔治知道,“胜利”是战争的绝对宗旨。难道这个只有坐标而没有地名的地方决定着盟军在二战中的最后胜利?
作为一名军人,他对此行没有提出过多的疑问。但是,他却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坐标。
在被乔治轰炸的地下,暗藏玄机。那里隐藏着长长的、蛛网般交错的走廊。身处半空的乔治只能看见被炸得如肌肉翻开的泥土,却看不到这些走廊。它们如同埋伏在大地深处的暗河,汇合、分开,再分开、再汇合,最后不知是在何处结束。
走廊两边整齐地挤挨着一个个带铁门的房间。现在,铁门都打开了,不少人从这些房间中仓皇逃出。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气味,一阵又一阵的炮声在他们头顶上响起。
这些人有的身穿德国军装,有的穿着白大褂,手臂上则一律套着有纳粹标志“卐”字符的袖套。坚实的地下堡垒在炮火声中颤抖,似乎是世界末日纷沓而至。
在奔跑的人群中,有六个人走在最后。其中一个身穿德国军装,从军装上看出,他是一名秘密警察盖世太保。他斜挎一挺机关枪,逼迫另外五个人加快步伐。
顺着崎岖的走廊,他们有意脱离前面逃跑的人群,拐过几道弯之后,跌跌绊绊地来到了一座石墙前。炸弹在他们头顶上炸响,震落的灰尘如同下了一场中雨,头顶的铁皮灯苟延残喘地“嗞嗞”闪了几下,就要熄灭。德军上校走上前来,伸出右手,轻轻地抚摸着石墙。很快,他摸到了暗门的机关,沉重的墙体徐徐拉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豁口。
又一枚炸弹在头顶炸响。大地摇晃。墙壁上的石头松动了。接着,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倾塌之声。他们的来时路被炸塌的石块埋住了。
“快进去!”盖世太保命令到。
这五个人犹豫了一下。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铁皮灯发出一声短促的“嗞”声,仿佛被一枚枪弹击中,熄灭了。黑暗在越来越密集的炮火声中统治了整个地下堡垒。
五个人终于有人向前胆战心惊地跨出了一步。
这个跨出第一步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个什么地方。没有退路,只能如此。他感到四周冰凉,眼前黑暗如漆。
盖世太保在最后一个人进入暗门之后,找到了墙上的机关,关闭了暗门。
乔治和他的战友们在半空做着最后盘旋。他们俯瞰地面,确保没有留下任何一片完整的土地。所有的泥土像春天的耕田一般,被炮火彻头彻尾、重新翻犁了一遍。黑色的硝烟汇聚成呛人的雾气,飘荡在大地上空。
“头儿,那是什么?”乔治的耳机里传来同伴惊异的声音。
他顺着同伴通报的位置飞去,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它隐蔽得十分巧妙,就在轰炸坐标附近的山峦之后,却让人无法轻易发现。
那是一个类似水塔一样的建筑物。一个由红砖砌成的巨大圆柱体。在这个圆柱体的周围,有几个纳粹岗哨。此时,岗哨前的护栏已经翻倒在地,岗哨里毫无一人。
几驾轰炸机簇拥过去,在这个“水塔”的上空盘旋,如同一群巨大的蜜蜂在审视一朵奇异的花朵。
这是一座奇怪的建筑。在建筑体上,没有任何可供功能识别的标志。它没有窗,没有门,整体封闭得严丝合缝。它是什么?为什么被隐藏在这孤岛之中?有什么用?
“片瓦不留。”乔治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时间,发出最后命令。
轰炸机攀高,密集的炮弹如雨点溅落在“水塔”上,爆发出一圈又一圈的金红色火光……
地下堡垒中的六个人在恐怖中等待着……死亡对于他们来说,曾经只属于别人,属于600万犹太人、1000万斯拉夫人和吉普赛人。此时此刻,在毫无退路之时,他们也终于感受到了死亡降临前的恐惧滋味。
在油煎般的滋味里,他们颤抖地等待着,直至头顶的炮声变稀,消失。有时候,寂静比噪音更可怕!
“帝国的一切结束了!”不知道其中是谁爆发出一阵嘶吼。当寂静占领一切的时候,人的恐惧被抛到了最高点。
“没有结束!”黑暗中有人回答。随即,大家听到了一记响亮的耳光。那个即将崩溃而吼叫的人突然没了声息。
没有人再敢说话。黑暗中,只有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忽然,一片耀眼的白光照亮了整个暗室!光线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强烈,让人一时间睁不开眼睛。
在他们还来不及适应这强光之时,暗室里响起了机关枪的枪声……
2012年8月初
她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
今天是她的葬礼。
看起来是要下雨了。一场即将在风雨中举行的葬礼,正好和伦敦这座雨城的呼吸对上了节拍。
她身穿米色长风衣,头上裹了黑色围巾,特意找出一副宽边黑色墨镜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在这样一套装束的遮掩下,她的前夫——警探爱德华·楚,那个主持她葬礼的人,就不一定能认出她来了。
再说,她根本不会加入哀悼她的人群。
她只会远远地站着,躲在一棵山毛榉树之后。从那个角度,众人都看不到她,她却可以将整个葬礼尽收眼底,看牧师在自己的棺材上洒下第一把土,看到生前的好友前来告别……
昨天晚上,她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告诉她:“你死了。明天是你的葬礼。”在那一瞬,她接受了自己的任务。
在来参加葬礼之前,她实在是忍不住,潜入了墓地殡仪馆。轰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一只黑色的渡鸦嘎嘎飞来,停在窗外的石台上。虽说渡鸦的眼睛可以看透生、死两个世界,但是当它看见停尸房的景象时,还是奇怪地偏过了头。
这只渡鸦还从来没有看过这样一幕——生命和死亡对视,而这生与死都属于同一个人。
在灯光昏暗的房间中,暗红色的棺材里躺着一个女子;棺材边又站着另一个女子。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如同水中倒影。只是,一个尚还呼吸着人间气息,另一个,已经投入了死神的怀抱。
她凝视着另一个自己,那个叫“多蕾丝·楚”的女人。爱德华·楚为她穿上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嘴唇上的橘色粉彩在殡仪馆的阴暗中熠熠生辉。这两个颜色,将死亡的她打扮得和站立的她一样栩栩如生。
她伸出食指,轻轻拂过多蕾丝的嘴唇。生和死是两个多么奇异的、截然不同的境界。千万年来,没有人能够一脚留在“生”的大地上,一脚踏入死亡的漩涡。而她,却做到了。
她有幸能在同一时刻身处两地,不能不说是对创世之神的嘲讽。
她对多蕾丝的死一清二楚。那不是一场入室抢劫未遂而造成的死亡事故,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谋杀。
就在数天前,在多蕾丝刚刚和爱德华签下了离婚协议的同一天,伦敦时尚界的骄子塔索·库伯在自己家门前被人连射两枪。负责调查此案的伦敦警探正是爱德华和他的搭档邓肯·厄雷。
在案件调查中,爱德华和邓肯锁定了一个名叫约翰·亨利的嫌疑犯。他即是塔索·库伯公司的雇员,也是他的密友。续而,在紧密的调查中,他们发现约翰·亨利也被谋杀了。
约翰·亨利的尸体是在一座桥下被发现的。场面恐怖得像一场野蛮人的祭祀。
在塔索·库伯的死亡现场附近,以及约翰·亨利本人的公寓附近,警方都发现了渡鸦。这两只渡鸦都被挖去双眼,喉咙中钉上了铁链。
凶犯为什么会在现场留下渡鸦?而且还要挖去渡鸦的眼睛,钉入铁链?这难道是某种讯号或者某个古老种族的死亡仪式?谋杀为何离不了渡鸦?
随着案情的深入,爱德华发现此案和一个叫罗伊·巴斯的英籍意大利人有着千藤万蔓的微妙关系。最为棘手的是,罗伊·巴斯并不是一个普通移民,他是在英国势力颇大的黑手党头目。他的卷入让本已扑朔迷离的案情更加困难复杂。
罗伊·巴斯在警方面前十分嚣张。他目空一切的法宝就是一条神圣的审判法则——“无罪推定”。也就是说,警方在没有掌握他犯罪的确切证据之前,他是无辜的。
罗伊·巴斯之所以敢这样张狂,是因为他敢确定,警方的手里根本没有证据;而且,他还知道,在这个世上,另外还有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索朗德教堂的神父米歇尔·道格拉斯。
索朗德教堂位于索朗德广场。以前是处决死刑犯的地点之一。而受害人塔索·库伯的家就在索朗德教堂对面。案情变得神秘起来。
同时,黑手党头目罗伊·巴斯和神父性情迥异,却拥有同样的DNA。这也给警方对他的犯罪认定带来了难度。
面对爱德华和邓肯的质疑,罗伊·巴斯和神父米歇尔·道格拉斯抵死互不相认。他们双双告诉爱德华,他们不是同胞兄弟,之间毫无关系,相互也从无联系。
在案情陷入困境时,爱德华不经意地发现了前妻的秘密。她之所以离婚,是因为她已经背叛了他们的婚姻。在离婚前,她和同是律师的同事大卫秘密约会了很长时间。
在精神上受到重大创伤的时候,爱德华在大英博物馆研究员马娜亚·贝丽尔的帮助下,发现了一个叫“黑暗的翅膀”的神秘组织。
在调查中,爱德华在失踪了的政府金融咨询专家切·詹姆斯家中找到了一摞资料。资料被隐秘地藏在书架上的暗格里。
切·詹姆斯的公开身份是地地道道的英国人。可这些资料中,不但有切·詹姆斯的另一个德文出生证明,还有一些用德语,希伯来语写成的文件。最为诡异的是,其中有几份资料是用一种奇怪的神秘文字写成的。就连通晓多国语言的马娜亚·贝丽尔也不认识。在某些资料上,还画有一只短戈。
罗伊·巴斯的戒指上也有这个短戈。
爱德华一路调查下去,发现“黑暗的翅膀”很有可能延续了纳粹的种族纯粹论,并且在暗中延续了纳粹德国在二战期间的克隆研究。
种族纯粹论是一个谋杀了上百万犹太人,斯拉夫人和吉普赛人的邪恶理论。
二战结束后,作为战败国的德国,很多科学家流亡海外。爱德华猜测,有些科学家暗中来到英国,继续从事人类克隆的研究。“纳粹精神”这颗黑暗的种子,在英国的土壤上生根发芽。黑手党头目罗伊·巴斯,基督教神父米歇尔·道格拉斯,很有可能就是这颗种子长大后的果实。
在进一步的调查中,爱德华发现,“黑暗的翅膀”在1979年神秘消失,但是这个社团衍生出了一个新组织——“渡鸦”。罗伊·巴斯便是这个组织的成员之一。罗伊·巴斯利用塔索·库伯的公司洗钱,目的之一就是支持“渡鸦”。
当越来越多的线索将矛头指向“渡鸦”社团和罗伊·巴斯时,罗伊的得意助手弗兰德·康斯坦丁被爱德华拘捕,并在狱中自杀。作为报复和威胁,罗伊·巴斯随即杀死了爱德华的妻子多蕾丝。
但是,狡猾的罗伊·巴斯并没有亲自动手。他派出了手下的另一个人充当杀手。当其得逞后,罗伊·巴斯当场又杀死了杀手,并把现场伪造成狂匪入室抢劫,劫犯在多蕾丝临死前的反抗下被杀的场面。
最为棘手的是,罗伊·巴斯派出的杀手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世上出现了三个DNA相同的人,罗伊·巴斯,米歇尔·道格拉斯,还有这个匿名杀手。这说明,新纳粹组织在英国的克隆研究的确成功了。这也让爱德华对罗伊·巴斯的定罪陷入了困境。
在案件侦破接近死胡同时,更多的惊人事实浮出水面。爱德华发现,死去的塔索·库伯并不是真正的塔索·库伯。他也是一个克隆人,被拥有同样DNA的另一个男人替代了。塔索·库伯居住的公寓,曾经是“渡鸦”聚会的地点。而在他公寓对面的索朗德教堂,就是研究克隆人的老巢。在横跨公寓和教堂之间索朗德广场下,有一条暗道,将这两个地方连接起来……
虽说克隆人已经浮出水面,但一切也才是个开始……
……想到这里,这个长得和多蕾丝一模一样的女子把手从多蕾丝的嘴唇上收回来。
那么,除去已知的这些人,世上还有多少克隆人?除去索朗德教堂,又还有多少地下研究基地呢?
对于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就连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至少,多蕾丝和她是其中之一。
她转过身,目光看向窗外。
殡仪馆外,延绵着一大片石碑林立的墓地。石碑上长着黑绿色的青苔,断臂的天使在碑头哭泣,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冲出两道黑色痕迹。在墓地的栅栏之外,是古老的伦敦,等待着这场大雨将自己完全吞没。
葬礼时,她躲在山毛榉树后,嘲笑牧师的虔诚。若是这个花白胡子老头儿知道上帝之手已被人取代,他会因失去信仰而发疯吗?创造亚当和夏娃已经不再是神话。DNA能够创造一切,也能抹杀一切。
大雨冲破了城市和墓地的界限,将其湿淋淋地染成一片。
她看见,多蕾丝的朋友和亲戚在雨中拥抱了爱德华。他们用木讷的表情来展示哀痛。
她也看见了大卫,多蕾丝的秘密情人。大卫向爱德华走去,拥抱的手臂只伸出了一半就缩了回来。她有点吃惊,爱德华居然通知了大卫。人的心思真是百揣莫测。大卫在她的坟头抛下了一朵红色玫瑰。透明的雨点敲打在花瓣上,几乎干枯的花朵忽然间不合时宜地抖动出一线生机。
在所有人走后,她看见爱德华还留在原地。他苍白的手指垂放在墓碑上,久久不动。雨雾将他围住,让她看不清他的脸……
有一秒,她有些被感动,甚至有些动摇。但她很快调整过来。在她的心里,有更伟大的目标。
她转过身,从爱德华的车前经过时,整个停车场里就只剩他的一辆车了。她从挎包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在爱德华的前车盖上,然后离去。
那是一只死去的渡鸦。
渡鸦的双眼已被挖走,嘴里伸出一截铁链。
雨水冲刷着渡鸦的身体,它的羽毛平摊在车盖上,眼部已经干掉的血痂被冲洗下来,在车盖上晕染了一大片暗红,如同她坟头的那朵玫瑰……
2012年8月初
葬礼结束后不久,爱德华就搬进了一座简陋的公寓。原来的家是无法继续住下去的。到处都是多蕾丝的影子。特别是多蕾丝被害的厨房。虽然已经更换了地板,但他仍旧能从崭新锃亮的桦树皮木色的地板上看到两个血迹人形。一个是多蕾丝,另一个是杀死她的凶手。
除去厨房,他还经常能在半夜看见多蕾丝在卧室镜子前穿衣,在阳台上哼歌,在客厅沙发上看书……这些影子在他的脑海里栩栩如生,在黑暗的空气里漂浮,让他无法安定。于是,只能搬家。
搬入公寓后,他决定把那只在葬礼上捡到的渡鸦做成标本,放到客厅书架上。
在把渡鸦被做成标本之前,法医茱蒂对它进行了彻底检查。她在渡鸦喉中的铁链上,发现了一小片比芝麻稍大的皮肤。皮肤粘在铁链抓住渡鸦喉管内部的尖勾上,抹上了渡鸦的血和一些粘粘物,不注意看,很容易被忽略掉。
茱蒂小心翼翼地取下皮肤,检查后发现,那是一小片人的肌肤。她和爱德华猜测,很有可能,这个给他送来渡鸦“礼物”的人,在把链钩挂进渡鸦口中的时候,不小心刮掉了自己的皮肤。茱蒂对这片皮肤进行了DNA测试,比对后,大家在不抱多少期望的情况下,居然有了结果。
这片皮肤属于一个叫杰克·斗的人。此人曾因在酒吧斗殴,用啤酒瓶砸伤了人,被警方拘捕过,并记录在案。
一听到这个消息,爱德华立刻联系搭档邓肯·厄雷,驱车赶往杰克·斗在警局登记的住址。
2012年8月6日
杰克·斗住在郊外。
爱德华和邓肯一早就开车离开了伦敦。
天空是厚厚的铅灰色。越来越大的雨点击打在挡风玻璃上,雨刷的速度不得不随之加快。两边的风景逐渐由稀疏的矮房变成了田地。全是刚刚收割过的麦田,露出褐黑色的土地,偶尔会有两棵巨大的橡树孤零零地矗立其中。
刚转过一个路口,眼前就闯入了一座石碑。爱德华停下了车,拿出地图。
他打开车门,冒雨走下了车,朝石碑走去。
隔着车窗,邓肯看见爱德华被石碑上的刻文吸引了。尽管雨水带着寒气,顺着他的头发一直向下,冰冷地侵入他的脖子,他也一动不动。灰暗的四周阴湿朦胧。某处忽然传来一声鸟的悲鸣,让邓肯打了个寒战。
“应该就是这里。”爱德华走回来,一边说着一边钻进了车。
“碑文上写的是什么?”邓肯好奇地问。
爱德华发动了汽车,顺着石碑后更加细窄的小路驶去:“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村子。碑文上说,二战时,村里曾经有八十五名男子上了前线,其中七十五人阵亡。”
行驶了一公里后,窄小的路面渐渐开阔起来,甚至还出现了一条用碎卵石铺就的、一米多宽的小路。路边每隔几米,就有一座两层楼高的私宅。院子里一片荒芜,院前的栅栏也七倒八歪。偶尔在院门前会有一辆童车,或者成年人骑行的自行车,也是锈迹斑斑,露出常年无人问津的样子。
“人呢?”邓肯一路望去,不觉感到阵阵凄凉。
“查查看。”爱德华提醒到。
邓肯拿出手机上网,输入了这个村庄的名字。两分钟后,她告诉爱德华:“这里在二战后,男子阵亡的特别多,剩下的不是女人,就非病即老,劳动力遭到了巨大的破坏,最后,不是死的死,就是走的走。”
正说着,他们的右边出现了一座破败的教堂。教堂的玻璃窗全已破碎,脱漆的木板门在风雨中一开一合。在教堂旁边,躺着一片巨大的墓地。墓地十分简陋,并没有豪华的、哭泣天使的墓碑,只有一些用两条细木头拼凑起来的十字架。十字架之间荒草丛生。
“这个杰克·斗住在这里?”邓肯的语气充满了疑问。这里一派荒无人烟,最近的酒吧也在十公里之外,她很难相信还有人会住在这里。
“也许他已经搬走了。我们只能碰碰运气了。”爱德华减慢了车速,寻找着杰克·斗的门牌。
然而,就算是他们把车开到了村庄的尽头,开过了最后一栋房子,门牌都始终对不上号。
再往外开,就又是光秃秃的田地了。
就在爱德华要调转车头的时候,邓肯忽然指着前方,小声叫到:“爱德华,你看那边!”
爱德华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在远处的山头上,长着几棵挤挨着的大树。在树木后,露出了一个屋顶。由于雨雾弥漫,加之树木掩盖,屋顶几乎就像一片天空,隐而不现。
“在记录里,这个杰克·斗有一个养猪场。”邓肯接着说到,“我总觉得,杰克·斗这个名字怪怪的。”
“为什么?”
“首先是‘斗’这个姓,老是让我想起‘约翰·斗’这个名字。”
爱德华听了,微微点了点头。在美国警界,警方用“约翰·斗”这个名字来指代尚未被找出身份的男尸。
开往山头的路被雨水浸湿后,变得粘黏泥泞。车轮好几次在泥水里打转。视野在雨雾里变得模糊肮脏。两分钟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另一个更为破败的栅栏门前。
栅栏门关着,门牌上没刻字,只刻了一个肥硕的小眼睛猪头。猪头被人用刀子划了一个大叉。
邓肯先下了车,却无法找到门铃。她拿出手机,拨打了杰克·斗在警署登记的号码。结果是关机。邓肯合上手机,对着车里的爱德华摇摇头,自行打开了栅栏门。门后不远处,坐落着一栋两层楼高的农舍。忽然,一条闪电从农舍上方劈下,农舍立刻在闪电的光芒中褪去了颜色,变成了露天电影中的黑白图像。
“鬼气森森的,好像没人在家。”邓肯说着,钻进了车。她隐约有些害怕,这栋农舍里里外外都散发着不祥之气。
爱德华不无担心地看了一眼邓肯,驶过栅栏门,停在农舍门口,两人下了车。
按了几次门铃后,里面仍旧静悄悄的。
正当两人不知所措时,爱德华突然指了指旁边,让邓肯快看。
爱德华指向的是一扇窗户。
窗户在门廊右边一米处,玻璃上蒙着厚厚的灰尘。透过灰尘,邓肯看到,玻璃后有一片阴影在晃动。这片阴影运动得极无规律,忽上忽下,仿佛一团有灵性的杂乱烟雾。
他们悄悄走近,终于看清,那是一团团黑漆漆的苍蝇。
“苍蝇?!天都开始转凉了,还有这么多苍蝇?!”邓肯惊讶地说。
两人随之一惊,爱德华冲回门口,一脚踹开了大门。
在冰凉的空气里,一阵恶臭迎面扑来。
倘若面前的这具尸体是杰克·斗的话,他已经死去多时了。苍蝇变成了他的离世伴侣,在尸体周围嗡嗡做鸣。他的身上原来爬着一群老鼠,一听到开门声,就惊吓得四散而逃。邓肯看了一眼,恶心地偏过头,拿出手机,拨通了法医茱蒂的电话。
杰克·斗的尸体躺在电视机前的摇椅里。他衣服肮脏,皮肤和肌肉也早已腐烂,露着光秃秃的眼窝,白色的牙齿连着牙床,仿佛是在大笑。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支猎枪。看来他早已预感到了危险,随时都处在防备之中。
然而,世事难料,一切防不胜防。
在等待法医和其他警员赶到的时候,爱德华和邓肯里里外外地检查了这座农舍。
农舍分前、后两个部分。前面是居所,共两层楼。一楼有厨房,客厅和一间卧室,二楼被完全搬空,除了积满灰尘的地板,什么都没有。农舍后面是猪圈。猪圈里空荡荡的,满地是干结了猪粪。看来,这座养猪场早已被废弃了。
爱德华审视着杰克·斗一楼的房间,房间里堆满各种常年不用又舍不得扔的旧物,桌上,厨房里堆满了用过的脏盘脏碗,看起来就像一个农村垃圾站。墙上挂着一些旧照片,大都是黑白的。从他们的装束看,这些照片起码是一百多年前拍摄的了。
爱德华的目光从这些东西上扫过,脑子里充满了各种疑问:杰克·斗是怎么死的?是谁杀死了他?为什么要杀死他?他在死前为什么还抱着枪?他害怕什么?他的死和神秘社团“渡鸦”又有多少联系?
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下,他们看到了一扇门。这里利用楼梯的布局,隔出一个连墙的三角形小房间。爱德华打开了隔间门,看到里面竖着几把铁锨。在铁锨的右边,还有一道小门,似乎是通往地下室。
爱德华和邓肯相互看了看,推开了门。
门开后,门边迎风飘出一根电灯拉环。爱德华试了试,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邓肯,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电筒。
邓肯也掏出手电,跟在爱德华身后,拾阶而下。
两道手电光照射出楼梯腐朽的木质。一阵阵浓郁的霉味和臭味从楼梯散发上来。
爱德华十分熟悉这种臭味。这是一种不祥的气味,是肉体腐烂时发出的黑色气息。
在楼梯的尽头,爱德华又发现了一个电灯拉线开关。他抱着侥幸拉了一下,一盏昏暗的灯泡在地下室里点亮了,那扑入眼帘的景象让爱德华和邓肯在一瞬间,几乎忘记了呼吸。
这是一个诡异而邪恶的地下室。墙壁上贴满了各种从报纸上剪下的图片和报道,报纸发黄发黑,让整个房间看起来就像一个用纸拼接起来的蜂巢。图片上有的是凶杀现场照片,有的是素描,还有的看起来像是影视剧里的剪贴。
在这些图片里,有些人的脸部或者身体的某一部位被用红笔圈起来,或者被打了一个巨大的叉。在报道中,有些段落下被画上了歪斜的黑线。
在靠墙的地方,挤挨着一张红色的木桌,桌面摆满了十多根已烧到尽头的白色蜡烛烛根。在蜡烛的中间,呈放着一张黑白相片。整个场景看起来就像一场对逝去生命的祭祀。
爱德华走近,发现那不是张相片,而是一张复印过的画像。画像已经十分老旧,只能依稀看清上面有一个戴绅士帽的人影。人影的面部灰蒙蒙的,根本辨别不出模样。尽管这张脸上没有五官,反而让爱德华觉得熟悉。
一股寒气顺着爱德华的脊椎一直往上涌,直接到达他的后脑。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这是恐惧。爱德华最不愿意面对的是,这股恐惧是和那张照片一起相伴而来的。
爱德华抬起头,阅读墙上的报道,惊讶地发现它们全都是同一个主题:开膛手杰克!
“开膛手杰克”是英国历史上最为恐怖的连环杀手!这名凶手于1888年8月7日至同年11月9日三个月间,在伦敦东区的白教堂区一带,先后杀死了六名无辜女子。这六名女子虽然年龄不同,却有一个共同之处——都是靠身体吃饭的风尘女。
历史无法抓住凶手,却永远记下了受害人的名字。
1888年8月7日,玛莎·塔布莲被害,身中三十九刀,九刀割过咽喉;
1888年8月31日,人们发现了玛丽·安·尼古拉斯的尸体,咽喉处被割两刀,腹部被刺伤;
1888年9月8日,安妮·查普曼的尸体被一个马车夫发现,咽喉处有刀伤,腹部被割开,部分内脏被切除;
1888年9月30日,人们先发现了伊利莎白·史泰德的尸体;紧接着,在四十分钟后,人们又发现了凯瑟琳·艾道斯的尸体。前者喉咙上有割伤,后者除了喉咙上的刀伤外,腹部被切开,也是被凶手切走了部分内脏;
1888年11月9日,人们发现了玛莉·珍·凯利的尸体。凶手的作案手法和前几个案例几乎一样,更加凶残。玛莉的喉咙被割开,腹部被切开,部分内脏和身体器官被割除。
在杀害了三名女子之后,9月27日,中央新闻社收到了一封古怪的信。信件是用红墨水书写的,并且盖了指纹。写信人语气戏谑,不但说自己就是凶手,而且还声称将会继续杀戮,目标都是娼妓。这封信以“亲爱的老板”(Dear Boss)起头,署名“开膛手杰克”(Jack the Ripper)。
“开膛手杰克”就此掀开英国人的噩梦。
开膛手杰克?!杰克·斗?!
十年前,爱德华曾经和一个自称是“开膛手杰克”的模仿犯有过交手。那时候,为了抓到这名罪犯,他查阅了大量和“开膛手杰克”有关的资料。在其中一份一百年前出版的旧报纸里,就有这样一幅画像——画中人是人们猜测的“开膛手杰克”。由于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画家不得已模糊了五官。
此时,红木桌上这张被“供奉”的画像就是旧报纸中“开膛手杰克”的画像!
杰克·斗一定也去查过资料,复印了这张画像。
怪不得刚才看见供桌上的无脸画像时,会觉得熟悉!爱德华打个寒战,仿佛“开膛手杰克”的幽灵一直潜藏在这间地下室里。此时,如雾幽灵被他释放出来。重获自由的“开膛手杰克”,刚刚穿过了他的身体,扑到墙面上,亲吻那些和他相关的图片。
在地下室的里间,爱德华和邓肯还发现了一台解剖床。解剖床是四十年前的古老式样,边缘的刮痕已经锈迹斑斑。
在解剖床的后面,悬吊着两幅骨架。从形状上判断,这是两头猪的骨架。
在猪骨的后面,有一面褐色墙壁。其他墙壁是白色的,只有这一面是褐色。邓肯走近仔细一看,发现那些褐色是干了的血迹。
来之前,邓肯只查阅了杰克·斗的基本资料,他是1986年出生的,今年还不到26岁。他是两年前被警方拘捕的。在此之前,他在警局没有任何记录。
面对此时此景,上面的资料根本不够。
邓肯上网进入警局数据库调查了杰克·斗的具体情况。她发现,杰克·斗的父母都不是本地人,他们于1988年,在他两岁的时候搬来这座村庄。当时村里人口稀少,土地十分廉价,杰克·斗一家就买下了这座养猪场。
邓肯告诉爱德华,杰克·斗的父母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相继患病去世了。此后,杰克·斗一个人维持着养猪场的生计。
“杰克·斗是他的原名吗?”爱德华问。
邓肯点了点头。她和爱德华都在想同一个问题:杰克·斗和开膛手杰克同名,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彩色的警灯从玻璃窗射进来,门外的雨已经停了,其他警员也赶到了。
1888年9月10日
走在伦敦东区白教堂深渊般的漆黑里,马修·米勒从未这样恐惧过。它如同一条冰冷的电流,顺着体内每一根血管,延伸侵入到每一个细胞。
奇怪的是,尽管恐惧如此可怕,它此时却成了马修的救命稻草。
两个月前,失业的马修开始靠朋友的接济度日,今天这里借上一英镑,明天那里借上两英镑。厚着脸皮向朋友伸手还不是最困难的,让马修为难的是,他无法将失业的噩耗告诉妻子简。除去性格抑郁的妻子,家里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最小的刚满周岁,最大的十岁。马修生长在一个信奉基督的家庭,每一个小生命都是上帝的馈赠。可每一份馈赠,都要吃饭,都要穿衣,都让马修喘不过气来。尤其是现在,失去了报社的工作,马修一无所有。
他有一个同事,家中有一个美丽贤惠的妻子和两个小孩,半年前也被老板炒了鱿鱼。几天前,同事因为无法找到工作养活全家四口,在牛奶中放入毒药,先毒死最爱的家人后,自己喝下牛奶自杀。
马修不愿意这样做。他深爱着妻子和孩子。可是,他又很害怕,如果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活下去的地步,他只有带着全家人自杀这条路。即便是耶稣不接纳自杀者,他也别无选择。
马修在前往同事家帮着警察收拾的时候,在卧室枕头下找到一小瓶尚未用完的白色粉末。粉末装在瓶子里,轻轻摇一摇如同在夏日保存完好的雪花,其中的剧毒可以结束人间所有烦恼。他将小瓶偷偷藏进了衣兜。
此时,小路上只有马修一个人的脚步声。鞋子很旧了,鞋底穿了洞,伦敦多雨,鞋子漏水可不行,可他又一直没钱买双新鞋,只好换了一个便宜的新底。僵硬的鞋底踩在路面上,将他的行踪完全暴露。他打了个寒战,并不是因为气温很低。一想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他就感到冷气直冲指尖。
他停下来,听得见远处传来飘渺的说话声和笑声。空气中飘来阵阵血腥和腐肉的气味。不远处是温士洛浦街,那里有一家废马处理厂,气味就是从那里飘来的。
老马病马全拉到那里,剥皮宰割。处理厂的工人整天穿皮围裙,年纪从十多岁到六十多都有,手里举着刀,在污水横流的地面上重复着几十年的老职业。工人们的脸上、头发上总是溅满了血迹,乍一看,像个个戴了红脸谱,臭气熏天。
这家废马处理厂本来并不出名,十天前,出了一起惨案,让它“名声大噪”。
十天前,也就是八月三十一日凌晨,在这条他正在行走的白教堂屯货区小路上,有人发现了一具尸体。很多人都怀疑是那些工人干的。
马修在黑暗中等待了几分钟,确定周围没人之后,重新迈开脚步。这次他走得蹑手蹑脚,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在恐惧的笼罩下,就连自己的脚步声,都让他害怕。
他来到了一条水沟旁,那里就是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受害人是一个女子。据报道,女子死时眼睛睁得很大,似乎是要记住凶手的模样,黑色的血液从她的脖颈上流出后又在伦敦的清冷的秋夜里凝固。
根据报纸上说,女子名叫玛莉·安·尼古拉斯,今年刚满42岁,进入43岁。尸体在被送到停尸间解剖时,负责解剖的医生才发现在玛莉的身上,不止一处刀伤。她的腹部被切开,腹中婴儿死亡,情状惨不忍睹。凶手还殴打了她的脸,打掉了她的门牙。
马修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火柴,抽出一根点燃。
火柴头发出一圈橘红色的光亮,圈亮了地面上一小摊黑色的污迹。这十天来,又下了好几次雨,原来的血迹都被冲走了。这摊污迹已经渗进了石缝。马修伸出手,用指甲抠出一块黑泥,放到鼻子下嗅了嗅,还能闻到血腥之气。
这是玛莉·安·尼古拉斯的血。
在出发之前,马修仔细阅读了报上关于这起杀人案的报道,得知大家都估计水沟旁并不是玛莉被杀死的案发现场,因为,在尸体附近,都没有发现更多的血迹,而按照玛莉身上的刀伤来判断,现场的血应该更多。这里,只是抛尸地点。
那么,玛莉是在哪里被害的呢?
会不会是附近的废马处理厂?那里是最有可能的犯罪现场。
火柴很快燃烧到了指尖,马修急忙扔掉,又点燃第二根。
这次,火柴微弱的光亮照亮了水沟。沟里的污水又黑又稠,飘动着各式恶心的垃圾。空气中又飘来废马处理厂的臭味,马修一阵反胃,差点就要吐出来。他捡起一根木棍,搅动着水沟。
马修所报的希望不大。苏格兰场的警察已经检查过现场了,说不定还有不少好奇的人来过这里,寻宝似的寻找凶案可能留下的物件。在伦敦黑市,听说已经开始兜售在现场捡到的受害人玛莉的头发。
当第二根火柴即将燃尽时,马修失望地将其吹灭。他扔掉木棍,站起来,向黑暗的更深处匆匆走去。
马修在惊恐中悄然行走,奔向第二个案发现场。他想,只要他能查出谁是凶手,也许,他就能重新获得一份记者的工作,养家糊口。
四天前,也就是九月六日,人们刚刚为玛莉·安·尼古拉斯举行了葬礼。而在葬礼结束的第二天,九月七日,又发生了另一起凶案。
死者名叫安妮·查布曼。
当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已是八号清晨。她躺在汉伯利街29号院的一个墙角。
此时,大约走了十五分钟,马修看到了一排三层楼的房屋,这就是安妮被害的地方。
这个地段也属于白教堂区,是一个贫民窟。肮脏的垃圾堆满在路边,找乐子的男人揣着仅有的钱币,吸着廉价烟卷,和站在街边的妓女眉来眼去,醉汉扶着墙角呕吐,流浪汉之间为了半个面包打得你死我活。路两边的男子,妓女和醉汉一边看着他们打,一边哈哈大笑。若是再早一两个小时,马修就会看到这样的景象。这一幕一成不变,成了贫民窟永远的图腾。
不过,安妮被害后,这一带忽然安静下来。人们只有在不得已的时候,才会于凌晨四点在街上逗留。对于马修,他专挑了这个时间来,一是想要感受一下案发时的场景,二是因为这个时刻,街上毫无人迹,便于他进行调查。
四周真是安静,一个黑色幽灵从马修头顶飞过,发出凄惨干涩的叫声。马修从叫声判断,那是一只刚成年的渡鸦。也许,只有渡鸦这喜欢腐肉的黑夜精灵,才目睹了行凶的场面,知道凶手的面目。凶手是一个没有人性的家伙。他割开了安妮·查布曼的咽喉,切走了她的部分子宫。
渡鸦的叫声如同涟漪,在黑夜里回荡。警方在尸体的脚边发现了两枚黄铜戒指,几枚硬币,还有一张信封纸片,纸片上浸着血迹。最可怕的是,人们在附近的水龙头下,发现了一条屠夫使用的皮围裙。
马修点燃一根火柴,看到安妮躺倒的墙角,那里也有一摊血迹。血迹已经渗入地面。他举着火柴,走到水龙头前。这里曾经是发现皮围裙的地方。难道,凶手戴着皮围裙作案后,将其扔到了这里?
孤独地站在黑夜里,马修想象着安妮被害时的场景。
马修是个记者。写作让他的想象栩栩如生。一阵风吹来,吹灭了他手中的火柴。黑暗重新控制了世界。马修因为想象里的恐惧连连打了几个寒战。越来越重的雾气如鬼魅,将他重重包围。他决心调查这两起案件。只有抓到了凶手,做出独家报道,他才有可能搏回工作,养家糊口,才不至于去用口袋里自杀的白色粉末……
1888年9月11日
在白教堂区,有一个地方是穷孩子们的恐怖乐园,那就是位于老蒙塔古街的临时停尸间。在这个贫民窟,随时随地都可以看见死亡。饿死的,病死的,最“幸运”的,是饿了三天后忽然得到一笔钱,从酒吧挥霍出来后倒在路边醉死的。
死亡在这里并不稀奇。
下等人的生命如同草芥。
停尸间就成了孩子们打赌的乐园。他们经常以口袋里的半块甜糖打赌,谁敢从窗户里爬进去,呆上一个晚上,所有人的糖就归谁。
然而,在连续上演了两起凶杀案后,就连小孩也不敢来停尸间了。他们只是在白天远远地站着,肮脏的脸上露出害怕而又好奇的表情,看着停尸间的门一开一关。
在这群孩子的目光下,马修推开了停尸间的门。停尸间里漂浮着死亡和防腐药水搅拌在一起的惨白和干脆的气味。在阴凉的光线里,他看到巴克斯达·菲利普医生已经在等他了。安妮的尸体就是由巴克斯达医生解剖的。因为工作的关系,马修曾经有机会结识了他。
“马修,好久不见。”巴克斯达伸出手来和马修握了握。巴克斯达的手总是那么冰凉,仿佛刚从雪中抽出来一样。“怎么,你也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巴克斯达问马修。
“没办法,这是工作。”马修对巴克斯达撒了个谎。他不敢告诉巴克斯达他已经失业,已经不再是记者了。
“相比其他记者,你是来得最晚的。很多第一手消息都被报道光了。”巴克斯达遗憾地说。
“晚一些倒是不怕,只要能有新东西报道就好。”马修说。
“对于这两个案子,你想知道什么?”
“报纸上都报道了两名死者的伤情,认为是同一个凶手作案。但是,我想,你和受害人离得最近,想问问你对凶手的个人看法。”
巴克斯达医生想了一下,说:“你跟我来。”
他把马修带到了一张解剖床前。床上用布盖着一具尸体。
“这就是第二名受害人安妮·查布曼。”巴克斯达说着,揭开了那块布。马修一看,一阵恶心泛上喉咙。
巴克斯达指着安妮说,“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肠子是被拉出来挂在右肩上的。”
马修克制住呕吐,皱起眉头。他顺着巴克斯达医生的手指,看着安妮身上的刀伤。
巴克斯达说,“凶手划开她的腹部,割走了她的部分器官。如果凶手只是一个普通人,不会有这些常识。看得出来,凶手熟悉解剖学。很有可能,凶手自己就是一名医生。”
“我听说,安妮的前夫就是一名兽医。”
“警方已经在调查他了。不过,直到现在,苏格兰场也还没有找到线索。还有……”巴克斯达说着,指向了安妮的颈部,“从刀伤上判断,凶手曾经要砍掉她的头,但最终没有砍下来。凶手还把一条手帕系在了安妮的脖子上。”
“凶手为什么要砍掉她的头?难道凶手想带走她的头,让人无法知道她是谁?”马修问。
巴克斯达摇了摇头:“我们不清楚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是为了掩盖她的身份。前一名受害人,就是在废马处理厂附近的水沟被发现的那一个……”
“玛莉·安·尼古拉斯。”马修说出了受害人的名字。
巴克斯达点点头:“是她。凶手曾经殴打过她,而且打的是她的脸。”
“你的意思是,凶手想毁掉她的面容?”马修问。
“不好说,我只是猜测,但这很有可能。”
“可是,如果凶手要掩盖受害人的身份,为什么不直接把玛莉和安妮扔进泰晤士河呢?那里是最好的抛尸地点,就算是人们发现了尸体,也很难确定其身份。每年,从泰晤士河里都会打捞上不少无名尸体。”
“按照你的分析,凶手本可以抛尸其他地方,却因为某种原因才把尸体留在了白教堂?”巴克斯达问。
“不排除这个可能。”马修说。
“不过,我更觉得,凶手连杀两人,简直就是个杀人恶魔。凶手将尸体丢在白教堂区,是因为他才不管尸体会不会被人们发现。他喜欢的就是杀戮。殴打和砍下头颅也是他恐怖嗜好的一部分。”
“手帕呢?手帕是什么样?是男人使用的手帕还是女人使用的?”马修问。
“手帕现在在警署,我解下来的时候,上面浸满了血迹,看不出是男士的还是女士的。”
马修同意地叹了口气。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这些都是猜测。想到证据,他问巴克斯达:“听说,警方在发现安妮的现场找到两枚戒指和一些硬币,还有一封信?”
“戒指和硬币都没有线索。找到的不是信,只是信封纸片。但看不出来是由谁寄出,又寄给谁的。这几样,对查案,至今都还没有帮助。”
离开了停尸间,马修快步走着。清晨鸭蛋白的阳光照射在地面上,他听到身后一直有一个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
难道自己被跟踪了?
马修紧张起来。
是不是自己接近了真相,从而被凶手跟踪?
马修把手伸进口袋,悄悄握紧揣在里面的一把小刀。自从他打算调查这两起凶杀案后,他就一直带着这把小刀防身。
他加快了脚步,急匆匆地拐进一条小巷。他躲在拐角处,听到那脚步声小跑起来。
当脚步声出现在他身边的墙后时,马修冲了出去,一把抓住跟踪他的人,把刀放在了对方的脖子上。这时候,他才看清,跟踪他的居然是一个小孩。小男孩看起来最多十岁,卷曲的棕黄的头发黏黏地粘在头皮上,衣服破烂,踏着一双没有后跟的鞋。那鞋比他的脚大得多,就像两只小船。
马修一把甩开小男孩,愤怒地问:“你跟踪我干什么?”
“你是警察吗?”小男孩居然不怕他,一股鼻涕在左边鼻孔里一吸一抽。
“不是。”
小男孩脸上随即滑过一丝狡黠的笑容:“那你就是记者啰?”
“你怎么知道?”
“这两天,进出停尸间的不是警察就是记者。”
“这关你什么事?”
“我有凶手落下的东西。”小男孩说。
“是什么?如果是凶犯落下的东西,你怎么不交给警察?”马修认为这个小孩是想骗钱。不过,出于记者的职业习惯,他还是想问个究竟。
“交给警察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警察不但会扣留这东西,还会没完没了地拷问我。搞不好还会认定我是凶手。交给记者就不一样了。”
“为什么不一样?记者难道就不会送你去坐牢了?”
“那倒不一定。不过,很多记者都不在乎谁是凶手,只在乎抢夺第一手资料。”
小男孩年纪不大,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不过,马修还是认为这个小孩八成是想骗点钱花。
“拿来我看。”马修说。
“我当然不会白白给你。”
果然是想骗钱。马修问:“什么东西?先拿给我看看,我好出价。”
“好。”小孩子再狡猾,终归还是孩子。小男孩伸出攥紧的右手,迅速打开手掌后又迅速合上。马修看了一眼,好像是半枚硬币。
“你在哪里找到的?要说实话!我可是记者,只要你撒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马修眯起眼睛。他十岁的大儿子最怕这样的眼神,任何谎言,一攻即破。
看来,这个小男孩也害怕这眼神,他红着脸说:“我不会撒谎。这枚硬币是我在女死人的身上捡到的。”
“女死人?”
“就是在那边墙脚发现的女人。”小男孩指了指汉伯利街的方向。
他是指第二个受害人安妮。
小男孩说:“发现她的时候,我也去看了。围观的人很多,和女皇出巡一样。当人们把她抬起来搬上马车的时候,从她身上掉下了这半枚硬币。大家都忙着看死尸,没人看见这半枚硬币。我就悄悄捡了起来。”小孩说着,再次打开手掌。
这次,马修看清,那是半枚一便士的硬币。硬币的边缘被切割得十分整齐。像是用机器割的。警方在安妮的身边发现了戒指和硬币。它们很有可能原来就放在了安妮的衣兜里。凶手一定是在她的衣兜里找什么,才翻出了戒指和硬币。而那些戒指和硬币,都不是凶手要找的东西,所以就留在了现场,没有被凶手带走。那么,如果这个小男孩说的是实话,凶手要找的,很有可能就是这半枚硬币。
“你在撒谎!”马修沉下脸来。
小男孩被马修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眼中忽然充满了泪水:“你们都说我撒谎,说我想骗钱,可是我没有!”
马修终于相信了小男孩。他蹲下来,擦去小男孩的眼泪。他的大儿子被冤枉时也这样。马修说:“还有谁说你撒谎?”
“其他记者。你们谁也不相信我!”小男孩说着,就要跑开,被马修一把拉住。
“好吧,”马修说,“我相信你。你这半枚硬币,要卖多少钱?”
小男孩破涕为笑,伸出一个指头:“我不贪心,只要一个便士。”
马修笑了笑,摸了摸衣兜,掏出两个便士,“我付你一个便士买下这半枚硬币,再付你一个便士,买下你的沉默权。”
“什么是沉默权?”
“就是要你保守秘密。不把这半枚便士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警察。”
“成交。”小男孩说。
半枚硬币躺在马修的手中,还带着小男孩手中的余温。如果,这半枚硬币果然是凶手要找的东西,那么,它究竟有多重要呢?
2012年8月6日
法医茱蒂仔细检查了杰克·斗,告诉爱德华和邓肯,根据尸体的腐烂情况判断,他已经死去三个多月了。
三个多月?!那么,他的皮肤怎么会挂在渡鸦口中的铁链上呢?而且,那块皮肤分明是才被刮上的!
“克隆人?!”邓肯脱口而出。
茱蒂无奈地耸了耸肩。他们已经发现了两个和黑手党头目罗伊·巴斯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且还发现了两个塔索·库伯,再多出两个杰克·斗来,也不奇怪。
只是,让他们感到恐惧的是,到底还有多少克隆人?!
“死因呢?”爱德华问。
茱蒂摇了摇头:“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这里看起来像枪伤。不过,具体情况还要等解剖后才能确定。”
二十分钟后,前来现场勘察的技术警探有了一个新发现。他用手提电脑拍下了地下室里的那面墙。然后,他很老练地对画面进行了处理,一个秘密跃上屏幕。
在屏幕上,血墙上的血迹变成灰色。在灰色中,有几道痕迹颜色偏深。
“这几道痕迹是一开始用血写上去的,后来又用血掩盖住了。”技术警探解释说。
这些画痕呈现出一定的连贯性,看起来像英文单词。
爱德华仔细辨认着。单词被写得很大,每个字母有半米长,尽管十分潦草,像是写字的人正处于疯狂的边缘。
这几个单词连成了一句话:杰克即将复活!
爱德华的手机响了,是警局一名叫史蒂芬·韦斯特的同事打来的。史蒂芬告诉他,他们在伦敦城一座出租的公寓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现场十分可怕,让人不敢相信。”史蒂芬在电话那端大口喘气,仿佛刚刚看到了鬼魂。
“怎么了?”爱德华有些奇怪,史蒂芬是个能独立带队的优秀探员。他和爱德华相处不错,但办起案子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现在会给他打电话。
“一个女子,身上一共中了三十九刀,其中有几刀反复划过咽喉。”史蒂芬说。
“开膛手杰克?!”爱德华脱口而出。1888年8月,开膛手杰克杀害的第一名受害人就是连中三十九刀,其中有九刀是在咽喉处。
“你的反应真快!根据房东说,死者叫凯迪·泰勒,没有正经职业。房东就住在她楼下,因为天花板漏水,又敲不开门,情急之中,房东请人撞破了门,随后发现了死者。水是从浴缸里流出的,死者是在床上被发现的。”听得出来,史蒂芬十分激动,说话就像在打机关枪。
“这是你的案子,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爱德华问。他判断,史蒂芬肯定此时还不知道,他们这边刚刚发现了杰克·斗的尸体,而且还发现了“杰克即将复活”的血字。
“嗯,”史蒂芬停顿了一下,“这事很奇怪。”
“为什么?”
“在死者的床头有一张照片。照片后面有几行字,开头是‘Dear Boss(亲爱的老板)’,正文是‘我回来了’,署名是‘Jack the Ripper(开膛手杰克)’。写信人还留下了一个指纹。信是用红墨水写的。这几点,都符合一百多年前开膛手杰克写信的特征。”
“这不奇怪,你们碰到了一个崇拜开膛手杰克,自己又缺乏想象力的模仿犯。”爱德华说。
“可是,奇怪的是,”史蒂芬说,“照片上的人是你!”
1888年9月12日
马修在警署有个朋友,名叫比尔·托马斯。比尔今年四十多岁,在白教堂工作。虽然他没有直接进入这两起凶案的调查圈,却做了不少跑腿查问的工作,累得要死。马修好不容易才在警署门口堵到他,把他约进了白教堂附近的酒吧。
酒吧房梁低矮,里面灯光昏暗。因为连续出了两起谋杀案,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惶恐,这让他们的表情在长相各异的脸上看起来极为相似。有人对一个妓女开了一个关于谋杀的玩笑,被对方猛地甩来一巴掌,引来一阵周围人的嬉笑。不过,这笑声很快就戛然而止了。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他们都住在谋杀的区域内。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或者都可能是下一个被杀死的人。
比尔跟着马修进来的时候,穿了便服,但还是被人认出来了。有人对他叫:“嘿,警官先生,什么时候才能抓到那个畜生?”
比尔难堪地耸耸肩。
角落里,另一个女人高声责问:“是不是因为我们是东区,是贫民窟,你们就无所谓了?”
比尔只好摊开手掌,大声说:“已经在调查了。会抓住凶手的。”
为了把比尔从众人的围攻中救出来,马修拉着他,匆匆走到一个角落坐下。
“你也来添乱?”比尔把气撒在马修身上。
“很抱歉。这是我的工作。”马修说着,招了招手,要了两杯啤酒,把其中一杯推到比尔面前。比尔牛饮一样一下子喝下半杯。
“你想知道什么?”比尔问。
“案情。”酒吧里人很多,空气沉闷闹哄哄的。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但马修还是降低了声音。
“一连杀了两个。很明显,不是抢劫杀人,而是有目的的谋杀。”比尔说。
“凶手会是医生还是屠夫?”
听到马修这么说,比尔抬起了眼睛,警觉地瞟了他一眼:“都不好说。我们正在调查这一带专给妓女看病的医生,但都还没有结果。至于那条皮围裙的主人,我们突击查访了这周围所有穿皮围裙的人,屠夫,修鞋的,都还没有消息。”
“第一名受害人玛莉·安·尼古拉斯是在废马处理厂附近被发现的。会不会是那里的工人干的?”马修问。
“有可能。我们抓了几个穷小子。估计是他们又想找乐子,又不想付钱,把事情弄糟了。”
“可是,第二名受害人安妮·查布曼的尸体身边就有钱,如果凶手是为了钱,不会不带走那些硬币和戒指。”
“所以,大家现在都认为这个凶手是个疯子,为谋杀而杀人。安妮的尸体出现后,我们只好放了那几个废马处理厂的工人。而且……”比尔喝下剩下的半杯啤酒,继续说,“还有一点可以证明凶手是个只为谋杀而出手的人。”
“哪一点?”马修又招招手,为比尔要了一杯啤酒。
“这两名受害人虽然身中数刀,可是身上都没有被侵犯的迹象。”
马修刚要说什么,看见一个中年女子醉醺醺地向他们走来。这个女人身穿十分廉价的深红色衣裙,齐胸的裙口敞开着,盘起的头发散乱落在肩膀上。
她走过来,身体仿佛没有脊椎骨一样斜倚着桌子,然后一屁股在马修和比尔的对面坐下:“警官先生,你说下一个被杀的人会不会是我?”
比尔瞅了她一眼:“玛莉,你再喝得这么烂醉如泥,凶手不杀你,你也会醉死。”
马修明白比尔的意思,玛莉·安·尼古拉斯和安妮·查普曼被发现时,身上和被割开的咽喉处都有酒精的气味。她俩死时都是醉醺醺的。
这个女人问都不问,直接拿起马修的啤酒一阵猛灌:“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死不死的。我们都是穷人,图的就是及时行乐。”
“你也叫玛莉?”马修问。在废马处理厂附近被害的女子就叫玛莉·安·尼古拉斯。
女人放下酒杯,把手伸过来,抚摸着马修额头的卷发,说:“甜心,死了的那个,我们叫她波莉,活着的这个,”女人指指自己,“我有个名字,玛莉·珍·凯莉,可人们喜欢叫我黑玛莉。”
黑玛莉说完,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臭气直扑马修的脸。她说:“波莉躺在停尸间里,还是我去把她认出来的。她真惨,脸被打成那样。”说着,黑玛莉的眼里渐渐充满了泪水。
马修轻轻地把她的手从额头拿下来,掏出手巾递给她,问:“你知道,她们有什么仇人吗?”
黑玛莉接过手巾点点眼圈,对马修说:“你真是个绅士。她们要说有仇人,就是钱了。钱就是她们的仇人。是钱逼着她们,逼着我们走上了这条道。钱,既是我们的仇人,又是我们的情人。”
“你喝多了,让我送你回去吧。”比尔这时说。
黑玛莉瞅了比尔一眼,转过脸来对马修说:“我要这位绅士送我回家。”
比尔看了看马修,马修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出了酒吧,黑玛莉告诉马修,她住在多赛特街。
马修一边搀扶着黑玛莉穿过马路,一边问:“你和波莉还有安妮有多熟?”
黑玛莉说:“我们都在街上揽活,都认识。我们管安妮叫黑安妮。波莉是个大大咧咧的人,黑安妮嘛,以前是个有钱人,现在沦落到我们这一行,还在摆她有钱时的臭架子,死了活该。”
黑玛莉说着,忽然从马修手里挣脱,跑到墙脚,扶着墙壁大吐起来。一阵恶心的呕吐之后,她转过身,用马修给她的手巾擦了擦嘴。她一直攥着那条手帕。擦完后,她要把手帕还给马修,马修看了一眼被呕吐物弄得一塌糊涂的手帕,摇摇头说:“你留着吧。”
黑玛莉笑笑,露出黑黄的牙齿,看看四周,说:“你说,现在会不会是凶手出来杀人的绝佳时机?”
“很有可能啊。”马修说,“所以,我必须赶快送你回家。”
黑玛莉眯了一下眼睛:“实际上,波莉不是上个月第一个被杀死的妓女。”
“你说什么?”马修在黑夜里睁大了眼睛。
黑玛莉摇了摇手中散发着呕吐气味的手绢,说:“在她之前,我们就死过一个姐妹了。”
“谁?怎么没有听说过?”
“那时候,媒体的报道还没有现在疯狂。我记得,那是,上个月的事。大概是……六号,不七号,我交房租的日子。玛莎,玛莎·塔布莲被杀。好可怕!我都看见了。她身上被刺了很多刀。有人数过,三十九刀。”
“玛莎也住在白教堂?”
“她住哪里我不知道,但是她的尸体是在白教堂区被发现的。”
“警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死了一个妓女,不足以兴师动众地查案,最后好像是不了了之。直至现在,又出了这两个案子,所有的人又都把目光放在这两个案子上了,谁还记得可怜的玛莎。”
“你认识玛莎吗?”
“点头之交。”
马修紧张起来。如果是同一个凶手杀死了玛莎,那么,在废马处理厂附近被发现的波莉就不是第一个受害人,玛莎才是。如此往后一推,波莉就成了第二名受害人;在汉伯利街后院被发现的安妮·查布曼,绰号黑安妮的,就是第三个受害人。警方的调查一旦开错了头,一定会漏掉很多重要线索。马修看到了机会。
“玛莎在这一带有朋友吗?”马修问。
黑玛莉想了想,酒精让她的思维十分迟钝。最后,她一拍大腿说:“有。这附近有个水手,名叫皮特。他留着上等人的小胡子,老在街上闲逛。他经常找玛莎,可是常常睡了不付钱。玛莎可能对他有点意思,老和他混在一起,没钱也干。”
“他叫皮特什么?”
“都叫他皮特。没人知道他的姓。不过,他那两撇小胡子像波斯人一样往上翘。在白教堂,很少有人这样留胡子。”
“你见过这个东西吗?”马修拿出了那半枚钱币。
黑玛莉抓过来,凑到路边的瓦斯街灯下看了看,说:“好像见过。哦,对了……”
“什么?”
“我以前是见过这个东西。我向波莉借钱,她掏出一小把硬币,当时里面就混着这半枚。我还笑她,挣钱只挣半枚,花不出去,等于白挣。”
“她听后怎么说?”
“她当时反驳我,说这半枚钱抵得上好几个英镑呢。”
“为什么?”
黑玛莉耸耸肩:“好像是个大买卖。波莉不愿意说。”
听了这话,马修兴奋起来。这半枚硬币是在黑安妮身上找到的,而黑玛莉看到的那半枚,却出自波莉。看来,那个小孩没有骗他。两起案子有了联系!
紧接着,黑玛莉又说了一句话,让疲倦的马修精神大震。
她靠着马修,醉醺醺地说:“我知道那是一笔大买卖。这年月,谁不想多挣几个钱,她不说,于是,我就跟踪了她。”
2012年8月6日
所有的人都预感到,凯迪·泰勒的死亡是一个可怕的开头。她的职业,以及那可怕的三十九刀,都让人联想到“开膛手杰克”。凶手刻意留下了爱德华的照片,把谋杀的焦点转向了爱德华。
可怜的凯迪·泰勒。也许,她和凶手之间,或许根本没有任何联系。对于凶手,她只是一个符合谋杀标准的对象,就像一朵盛开在院子里的喇叭花,恰好生长了凶手需要的花型和颜色,被其顺手采摘了生命。
在赶回伦敦的时候,爱德华没有开车,他让邓肯来开。
车身像一条鱼,在寂静潮湿的乡间小路上飞驰。爱德华一直把头偏向窗外,似乎是在注视着沿途的乡村景色。然而,这时天已擦黑,他能看到的只有一大片一大片融化在一起的灰影。
实际上,在他的眼中,什么也没有,就连灰影也没有。他在想一件事,确切地说,是一句话。
数天前,当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多蕾丝的尸体旁时,他忽然接到了黑手党头目罗伊·巴斯的电话。
罗伊·巴斯用一种绝对权势的口气说:“你认为世上只有一个多蕾丝吗?”
回忆案发现场,杀害多蕾丝的凶手当时就躺在旁边。他长着和罗伊·巴斯一样的眉眼。
可惜,他并不是罗伊·巴斯。
死去男子的日子看起来也没有罗伊·巴斯过得好。他的身上散发着流浪的臭气,脸上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警方最后能做出的现场定论是:该男子入室抢劫,被多蕾丝发现,男子狗急跳墙,杀死了多蕾丝,而多蕾丝也在生命的最后一霎,把一把厨房用刀插入了对方的心脏。
然而,警方所有的人都知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苦于缺乏证据,警方束手无策。他们不能凭凶手长得和罗伊·巴斯一样,就将其定罪。
一开始,爱德华刻意不去想罗伊·巴斯电话里的这句话。他觉得,多蕾丝不可能和这起案件扯上任何联系。罗伊·巴斯之所以这样说,是要让多蕾丝的死亡成为一把插在爱德华心脏的匕首,一把拔不出的刀,随着日月思念的侵蚀而变得越来越锋利,让他的内心永远无法安宁。
然而,杰克·斗的出现,让爱德华再也不能回避这句话。
他在想,如果罗伊·巴斯没有在恐吓他,说的是真话,如果多蕾丝真的是新纳粹研制成功的克隆人,那么,世上还有多少个多蕾丝?她们又在哪里?
他回想起和多蕾丝认识的时光。两人的相识十分寻常,虽然没有惊异的成分,却充满了传统的浪漫。他和多蕾丝就住在同一个街区,住两对面,卧室窗户对着窗户,用两小无猜来形容,绝不过分。他俩一直在同一所高中就读,毕业后,多蕾丝学习法律,爱德华进入了警校。
对于多蕾丝父母的情况,爱德华是熟悉的。她的父亲是一个保险推销员,在她两岁的时候,婚姻不合,抛家而去。多蕾丝的母亲是名在养老院工作的护士,在多蕾丝四岁时,领着她搬到了爱德华父母居住的街区。筹办多蕾丝葬礼时,她的母亲玛丽·格林是最后得知女儿死讯的。玛丽此时已经头发花白,走路大喘气,住进了自己曾经工作过的养老院。
“格林”是多蕾丝父亲的姓氏,但当她嫁给他后,就改姓了“楚”。然而,就在他们离婚后,多蕾丝还未来得及改回原来的姓,就被谋杀了。
“你对这个案子怎么看?”邓肯见爱德华思绪飘忽,就问得小心翼翼。此时,他们已经开进了伦敦城区,正赶往凯迪·泰勒的谋杀现场。
“哦。”就像一根被弹回的橡皮筋一样,爱德华的神智猛地回到了车里。他顿了顿说:“我在想,杀害凯迪·泰勒的凶手为什么要在现场留下我的照片?”
“难道,你怀疑凯迪·泰勒这个案子和罗伊·巴斯有关?”
爱德华没有接话,他觉得事情不止如此。刚才,在农场的时候,爱德华就立刻联系了反黑组。对方告诉他,罗伊·巴斯这段时间一直在泰国度假,完全有不在场证明。
邓肯转入一条侧道,叹口气继续说:“现在,神秘社团‘渡鸦’已经沉入水底,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对罗伊·巴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有一种预感,那块皮肤是被故意留在铁链上的,他们故意指引我们找到杰克·斗。”
“为什么?”
“凯迪·泰勒是被凶手以‘开膛手杰克’的方式杀死的。她的死亡时间刚好是我们发现杰克·斗的时间。这不会是巧合。”爱德华说。
“而且,在杰克·斗家中的墙壁上还留下了‘杰克即将复活’这句话。难道,‘开膛手杰克’真的复活了?凯迪·泰勒正是被‘开膛手杰克’所杀?!”邓肯说。
“如果‘开膛手杰克’真的复活了,就只有一个解释。”
“克隆人。”邓肯说着,打了个寒噤,“可是,‘开膛手杰克’的案子发生在1888年,距今已经有一百多年了,新纳粹成功研制出克隆人,最快至少也是五、六十年前的事,再加上首次发展DNA特征测定的时间是1984年,就算是1888年警方确实抓到了‘开膛手杰克’,也不可能获取他的DNA,进行克隆?!更何况,我们至今都不知道谁是真正的‘开膛手杰克’。我觉得,‘杰克即将复活’只是凶手一厢情愿的意向,根本不可能!”
爱德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到:“不过,你也知道,DNA是指脱氧核糖核酸,它的发现,比‘开膛手杰克’的作案时间还要早。最早分离出脱氧核糖核酸的时间是1869年。它是被一个叫弗雷德里希·米歇尔的瑞士医生发现的。当时,这名医生在废弃的绷带残留脓液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就存在于细胞核内。他把这些东西叫做‘nuclein(核素)’。”
“你的意思是,1888年,在脱氧核糖核酸被发现19年后,某个高智商的科学家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出于某种阴暗的私心,找到了真正的、就连警察也找不到的‘开膛手杰克’,提取了他的DNA,并将其储藏起来。几十年后,另一个高智商的纳粹科学家,因为战败逃亡到英国,激活了这份诡异凶残的DNA,复制再生了‘开膛手杰克’?天呐,”邓肯提高了音量,“这不可能!”
“可是,有一个事实你不能忽视。”爱德华说,“通过塔索谋杀案,我们能够确定的是,的的确确有一批科学家,曾经隐藏身份,成功研制出了克隆人。黑手党头目罗伊·巴斯,神父米歇尔·道格拉斯,还有杀害多蕾丝的匿名凶手,他们是拥有相同DNA的人;在索朗德广场公寓前被谋杀的假塔索,从林子里挖出来的真塔索,他们也有共同的DNA。这说明……”
“说明什么?”邓肯问。
“一切皆有可能。”爱德华停了一下,接着说,“对于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并不等于它不存在。”
凯迪·泰勒居住的街区十分破败,混住着不少亚洲人,非洲人和阿拉伯人。这个区一直是移民局最为头痛的地方。
在二楼的小隔间里,爱德华和邓肯碰到了一直在等待他们的警探史蒂芬·韦斯特。
史蒂芬三十岁出头,今年刚开始独立带队办案。在他的办案生涯中,还没有碰到过这样惨无人性的恶性案件。他意识到,凶手模仿“开膛手杰克”,下了如此重手,绝对不是一时冲动。他暗自给自己鼓气,这是他带队独立办理的第一个大案,他一定要全力以赴,不能让大家失望。为了给人老成干练的印象,在案发现场,他压住内心的惊惧,尽量保持冷静。
但是,当爱德华第一眼见到他时,就感到了异样。爱德华觉得,恐惧像一种微波,一阵阵地从史蒂芬的内心散发出来。
史蒂芬搓了搓手,十分小心地问爱德华:“你认识凯迪·泰勒吗?”
爱德华摇了摇头:“不认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不少妓女都使用假身份,这个凯迪·泰勒,是她的真实身份吗?”
史蒂芬摇了摇头:“我们还没有在这房间里找到任何可以证实她身份的东西,没有保险卡,没有驾驶证,什么也没有。这个名字是房东告诉我的。房东说,她来租房子的时候,就自称是凯迪·泰勒。”
凯迪·泰勒的房间就只有一间卧室。在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铁床。她的尸体躺在床上。床后的墙壁被涂满了猩红血迹。
在杰克的养猪场,也有这样一面血墙。爱德华立刻请鉴证组的警员把血墙照下来。经过处理后,血墙上出现了一张画得歪斜的笑脸。凶手先用血画下了这张脸,然后再用更多的血盖住了脸。
看到这张怪异的笑脸后,爱德华和邓肯相互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细节,再次把凯迪和杰克·斗两个案件联系了起来。
史蒂芬·韦斯特捕捉到了这个眼神。他向爱德华投来询问的眼光。
爱德华却没有说话。他不能说话。如果这个案子和“杰克·斗”的案子有关,那么他就进入了一个禁区。
在塔索·库伯和罗伊·巴斯克隆人的案子刚刚结束时,英国军情某处一个叫戴文·范克思的人就找到了警署。鉴于案情涉及到了克隆人,他们将接管此案的后续调查。
戴文·范克思同时拿出一份文件,要求爱德华和邓肯签名。文件上要求,为了避免案情给社会造成的不必要的恐慌,今后无论发生什么,爱德华和邓肯都要对克隆人的案情部分守口如瓶。
爱德华无可奈何地避开史蒂芬询问的目光,走到铁床前,盯住尸体看了看,忽然问:“史蒂芬,你们发现凯迪·泰勒的时候,她就是这个姿势吗?”
史蒂芬摇了摇头:“不是。法医为了检查,已经动过尸体的位置了。死者原来的姿势是……”说到这里,史蒂芬一脸迷惑,盯住了爱德华的眼睛惊异地问,“你怎么知道她死时的姿势很不寻常?”
“那原来的姿势是什么样的?”爱德华没有正面回答史蒂芬的提问,他急于知道答案。
史蒂芬招了招手,一个年轻的警员递过来一部相机。史蒂芬翻出几张照片,递给爱德华。爱德华看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发现了什么?”史蒂芬问。
“你看这个姿势,想起了什么?”爱德华避开史蒂芬,把相机递给邓肯。
邓肯仔细看了看。
相机屏幕中,凯迪·泰勒侧身躺着,两手合并向前伸出,她的脚也是并拢的,两只小腿一起折向身后,像一个弯钩。
“这个姿势绝对不是死亡时的自然姿势,而是凶手故意摆放的。”邓肯脱口而出,有点无法相信似的重复道,“死者的姿势十分别扭,一定是凶手在做完一切之后重新摆放过。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史蒂芬问。
“保罗·曼克尔。”
爱德华点了点头。
听到这名字,史蒂芬忽然睁大了眼睛。他也知道这个人,却从未把他和凯迪谋杀案联系起来。
十年前,保罗·曼克尔这个名字,曾经响遍了整个英国。
他是一名模仿犯。
他竭力模仿的对象就是“开膛手杰克”。
为了达到一模一样惟妙惟肖的效果,他选择了同样的作案地点,同样的作案手法,有同样特征的受害人。警方是在他第四次作案后才抓住他的。
当时,整个社会都在关注此案。警方一直在对媒体公布破案进展,却保留了一个细节,那就是保罗·曼克尔在模仿“开膛手杰克”的时候,有一个自己的特征:作案后把尸体摆成类似符号“?”的姿势。
十年前,史蒂芬还在警校,根本没有机会知道这个被警方秘密保留的细节,就也难怪他无法把两者联系起来。不过,史蒂芬知道,当时,有一名警探历尽艰辛,终于将保罗·曼克尔抓捕归案。那人正是爱德华。
“难怪凶手留下了你的照片。他是在向你示威。”史蒂芬若有所悟地说。
邓肯迷惑地眯起了眼睛,小声说:“这个案子不可能是保罗·曼克尔干的。他这时还在坐牢呢。”
“肯定是一个崇拜他的人干的。一个新的模仿犯。”史蒂芬说,“这个模仿犯崇拜保罗·曼克尔,于是就把矛头指向了你。当年,是你逮捕了保罗,所以,这个模仿犯就在谋杀现场故意留下了你的照片和‘开膛手杰克’的签名。”
“看来,这个人模仿得不够到位。”爱德华说,“1888年的‘开膛手杰克’一案,是在第三名受害人出现后,中央新闻社才收到有‘开膛手杰克’署名的信件的。这名凶手,在第一个受害人出现时,就迫不及待地留下了签名。”
邓肯说:“签名出现的时间不对,正好说明凶手就是冲着你来的。史蒂芬说得没错。无论凶手是谁,他都和保罗·曼克尔有过接触。”
“否则,他不会知道尸体姿势这个细节。”史蒂芬兴奋起来。他的脸上露出了破案的信心。
听着两位同事的分析,爱德华再没有接话。他觉得,凯迪的案情并不只是模仿犯那么简单。凯迪的死亡和“开膛手杰克”有关,而“杰克·斗”这个名字恐怕绝非巧合。在所有的线索中,最让他迷惑的是那只摆放在他车子上的渡鸦。正是那只渡鸦,才把案情引向了杰克·斗。
不过,在这错综复杂的案情中,有一点爱德华十分清楚,如果这个案子的确和“渡鸦”社团有关,和克隆人有关,他们都走进了禁区。
爱德华略微遗憾地看了看史蒂芬,说:“史蒂芬,很抱歉,这个案子现在不属于你了,请你立刻离开。”
正处于兴奋之中的史蒂芬听了这话,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他奇怪地问:“为什么?”
“我现在不能向你解释。你和你的人必须立刻离开。”爱德华说。
“为什么?!”史蒂芬有些愤怒了。这是他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大案。他绝不会轻易拱手送人。史蒂芬的声音提高了,“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不是因为这个案件涉及保罗·曼克尔,你才无法放弃?如果是因为他,我们可以联手破案。”
爱德华耸耸肩,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究竟是为什么?”史蒂芬问。
“不为什么。”随着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警署局长理查·罗伯特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爱德华和邓肯都认识他。他就是军情某处的戴文·范克思。
“你可以走了。”理查对史蒂芬说。
“这是我的案子,我不能就这样撒手。我有权利知道原因。”史蒂芬的声调又高了八度。
理查看了看周围,几个警察假装检查房间,却都竖起了耳朵。理查把史蒂芬拉到一边,小声说:“你暂时还没有权利知道原因。”
“为什么?难道这个案子属于绝密?”史蒂芬敏锐地看了看戴文·范克思。他没有见过戴文·范克思,当然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凭直觉,他觉得这个人来头不小。
“对你不该知道的,就不要多问。”理查说。
史蒂芬又看了看爱德华和邓肯,问:“那他俩呢?”
“我们另有安排。”理查说着,轻轻拍了拍史蒂芬的肩膀,说,“有其他案件等着你呢。去吧。”
史蒂芬无奈地点了点头,带着人离开了案发现场。
史蒂芬走后,理查转身对爱德华和邓肯说:“其实,当你们在渡鸦口中发现人体皮肤时,我就和戴文·范克思先生联系过了。这个案子,是克隆人案件的延续。”
“那是不是我们也该走了?”爱德华问,口气里也有不满。
“不。”戴文突然插了话,“我们打算请你和邓肯·厄雷探员留下来,一起查案。”
“为什么?”邓肯问,“当初你让我们签署保密文件的时候,并没有要求我们一起破案。为什么现在却改变了主意?”
“有两个原因。”
“哦?说说看?”邓肯问。
“第一,塔索·库伯被害案是整个克隆案的开始,当时是你们破获了整个案子。你们比谁都清楚那个案件。”
“第二个原因呢?”邓肯问。
戴文把目光从邓肯脸上移开,盯住了爱德华:“第二,爱德华是当年抓住保罗·曼克尔的人。保罗·曼克尔是一个极其凶狠的连环杀手。我们没有任何人能比你更了解保罗·曼克尔。所以,我需要你们,特别需要你,爱德华。”
对于戴文的解释,爱德华的心里急速闪过一丝怀疑——戴文·范克思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如果军情局确实需要他俩,他们就不会在一开始将他俩踢出调查之外,强迫他们签署什么狗屁保密协议。爱德华估计,军情局此时需要他们,是因为案情有了新的变化。而这些变化,肯定和他有关,或者和亡妻多蕾丝有关。
爱德华决定试探试探戴文。他打算提出两个稍微出格的条件。如果戴文同意了,就说明他的怀疑是正确的。
“我和邓肯可以留下来加入破案,不过,我有两个条件。”爱德华说。理查奇怪地看着他。他不明白,很多警员都渴望和军情局合作,为什么爱德华还要提条件。
“说说看。”戴文饶有兴趣地看着爱德华。
爱德华打算要另外两个人也加入。他心里明白,凭军情局的实力,麾下什么样的高端人才都有,出于保密,完全可以不用他说的这两个人。
爱德华说:“我需要两个人。一个是大英博物馆的研究员马娜亚·贝丽尔。在塔索·库伯的案件中,她……”
戴文一挥手打断了爱德华的话:“我知道她。实际上,在塔索案后,她就为我们工作了。另一个呢?”
听到戴文这么说,爱德华吃了一惊。他已经失去了马娜亚这颗砝码。
如果说,军情局需要马娜亚的专业知识,那么他提出的下一个人就相当普通了。
“另一个人是法医茱蒂·罗伯茨。我知道,她也签署过保密协议。这个案子,我需要她加入。”爱德华说。
理查又一次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军情局并不缺少具备法医知识的人员,为什么爱德华需要茱蒂·罗伯茨?
爱德华在等待戴文问他需要茱蒂的原因。出乎他意料的是,戴文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就同意了。
戴文的表现,让爱德华相信,军情局需要他,并不只出于需要他对案情的了解那么简单。他现在想知道的是,对于案情的发展,戴文代表的军情局还有什么瞒着他们?
在保罗·曼克尔被捕前,大众对他有着各式各样的猜测。因为他用的是“开膛手杰克”的作案方式,人们普遍以为他是一个高大强壮的凶悍男子。然而,当爱德华押着他走出他躲藏的旅馆房间时,媒体哗然。
他矮小单薄,个头只有一米六零,目光猥琐,抬起眼睛看人时,总会让人想到胆小的老鼠,想忍不住扇他一巴掌。
然而,就是他,延续了“开膛手杰克”的残酷手法,连续杀害了四名个子都比他高的女性。
今天,在探访室里,坐在爱德华和邓肯面前,保罗·曼克尔虽然长了一些皱纹,却还是和以前一样猥琐。他把头发留长了,齐到肩膀,发丝一缕缕纠结在一起,油腻腻的,仿佛刚被低质菜油浸过。
“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把我这个老情人给忘了呢。”保罗·曼克尔一边用讽刺的声音说,一边不住地抖动着双腿,眼睛斜睃着邓肯,“这个美女是谁?你妻子?”
爱德华没有理会他的提问。他记得保罗抖腿的这个小动作。当年,也也就是凭着这个小动作,爱德华才找到了他。
“你认识杰克·斗吗?”爱德华问。在审问保罗之前,爱德华和邓肯在狱长的帮助下检查了保罗的通信记录。这是一所关押重刑犯的监狱,狱中犯人的来往信件都是有登记的。在记录中,邓肯发现,有不少信件是从杰克·斗村庄附近的邮局寄出的。
听到“杰克·斗”的名字,保罗忽然一震,被电击般抖动的小腿忽然断电般静止了。
“在这里,根本没有隐私可言。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他给我写信,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保罗说。
“那我们干脆开门见山吧。”爱德华说,“在信里,你和杰克·斗谈些什么?”
“女人。”保罗说着,又看了一眼邓肯,咧嘴一笑。
邓肯对他微微一笑,。。笑容比冰还冷。
“还有呢?”爱德华问。
“没了。两个老爷们,除了谈女人,还能谈什么?”保罗再次笑了笑,露出了黑黄的牙齿。
爱德华侧过身,在邓肯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邓肯点点头,站起身,走出了探访室。
“嗨,你怎么让她走了呢?我好多年没见过会动的女人了。”保罗说。
邓肯跟随着狱警,走进了监狱牢房。
和大部分监狱一样,这所监狱内部也是一个长方形,一共三层楼,中间贯穿有一条狭长天井,一间间牢房如同鸽笼,排列在两边。保罗·曼克尔的牢房是在二楼最里面那间。
监狱里的臭味、汗味和尿骚味混合浓烈地混合在一起,常年没有阳光和新鲜空气,这些气味发酵、浓缩,变得比奶酪还要稠硬。邓肯才跨进大门,就被这股几乎凝固的气味猛烈一击。
“第一次进监狱?”接待她的狱警是个大块头。
“呵。”邓肯对狱警的双关语笑了笑,“是啊。你在这里很长时间了?”
狱警也回报了一个友好笑容:,“十多年了。”
“那么说,保罗·曼克尔被关进来的时候,你就在这里工作了?”
“是的。我的刑期比保罗的长。”
“保罗·曼克尔服刑时的表现怎么样?”
“他表面看起来猥琐胆小,实际上性格十分凶狠。当然,他要是不凶狠,也不会犯下连环杀人案。你也知道,无论是在哪个监狱,监狱的犯人都是分帮派的。保罗才来的时候,被当时监狱里一个叫光头帮的帮派欺负。”
“哦?他也会被欺负?”邓肯跟着狱警,上了二楼。
“当然啦,谁叫他外貌矮小呢,容易给人造成很好欺负的错觉。不过,没多久,保罗·曼克尔成了光头派的头儿。”
“光头派?”邓肯想起了“光头党”。俄罗斯在上个世纪90年代,由年轻人兴起了一个团体,就叫“光头党”。他们把头发剃光,穿黑衣黑裤,崇尚暴力,信仰白人至上,属于“新纳粹”。
邓肯问狱警:“他们都是光头吗?有什么帮派宗旨?”
邓肯很奇怪,刚才看见保罗·曼克尔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剃光头,反而留了一头油腻腻的长发。
听了邓肯的问话,狱警喉咙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滑了一下,忍不住笑了笑:,“这伙人原来倒都是光头。后来,等保罗·曼克尔成了他们的头儿后,就不再剃光头了,都蓄起了头发。只是延续了‘光头派’这个名字。至于宗旨嘛,无非就是欺弱压小,争着在监狱里当老大罢了。”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走到二楼末端。
隔着铁栏,邓肯看见保罗·曼克尔的墙上贴着一大幅画。画面抽象,爆炸般的颜色胡乱地泼洒在纸面上。
狱警掏出钥匙,打开了牢房铁门。
“这幅画是保罗画的吗?”邓肯走进牢房,觉得这幅画十分奇怪。在画的周围,还有几张招贴画,全是些性感女星。在这些女星宣传画的簇拥下,这幅画就显得相当突兀,极不协调。
邓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个连环杀人模仿犯,难道也喜欢抽象画?
“他哪里有艺术基因。”狱警说,“这是他的某个崇拜者寄来的。其他那些女人画是他自己买的。”
“什么样的崇拜者?叫什么名字?”
“我记得,画寄到的时候,是我拿给保罗的。信封上没有留下名字和地址。但是,当保罗打开这幅画的时候,感情好像受到了很大的震动。正是由于他失常的反应,我才对那天的事情记忆犹新。”
“什么样的失常反应?”
“你看,他是一个连环杀人犯,属于杀人不眨眼的那一类。可是,那天,当他收到这幅画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圈红了。绝对是出于感动。他把这幅画贴在墙上,每天都会花很长时间凝视。说实话……”狱警好像感到说得过多,忽然住了嘴。
“什么?”邓肯鼓励他继续说。
“说实话,由于保罗奇怪的反应,我也对这幅画产生了好奇。于是,我暗中悄悄做了调查。”
“有结果吗?”
“从邮戳上看,这幅画是从伦敦塔附近寄出的。遗憾的是,我并没有找到寄画人。”
邓肯点了点头。伦敦塔是旅游胜地,那里每天都会有成百上千的旅游者寄信,寄明信片。狱警无法查出寄信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邓肯走近这幅画,仔细看了看。这是一幅油画,长一米,宽六十厘米。邓肯拿出手机,拍下了画面。
保罗的牢房里除了墙上的画外,再没有其他东西。邓肯检查了床垫和枕头,一无所获。
“保罗平时如果收到信件,他会放在哪里?”邓肯问狱警。
“这个……”狱警挠了挠头,“对于这个问题,我倒是从未想过。一般的犯人,如果是珍贵的信件,就会放在枕头边或者枕头底下。如果只是一般信件,通常都撕了扔掉。”
“嗯。”邓肯答应着,心里想,从杰克·斗对“开膛手杰克”的崇拜可以判断,杰克·斗对保罗也一定十分崇拜。对于崇拜者的信,保罗恐怕不会随手丢弃。
邓肯在牢房里转了一圈,然后将把目光停留到了在墙壁上的那些画上。
画是用胶粘纸贴上去的,。贴住了四个角。但是有一副艳星画,其它三个角都是完整的,而右下角的边缘却磨损得比其他角厉害。
邓肯拉开了那幅画的右下角。
在画面的后面,邓肯看到了一块松动的砖。
这是监狱犯人藏匿物品的小伎俩。
邓肯拿出砖。在砖后,被保罗挖了一个两个拳头大的空穴,里面放着一摞信件。邓肯拿出来,仔细一翻,全是杰克·斗写给他的。
在狱方的通信记录里,邓肯记得,保罗曾经给养猪场回过几封信。她问狱警:“保罗寄出的信,你们狱方会不会看?。”
狱警摇了摇头:,“我们只登记寄出的地址,但是从来不看。”
在邓肯检查保罗牢房的时候,爱德华对他的询问毫无进展。
保罗是一个被判终生监禁的囚犯,十年的牢狱生活让他在警察面前更加油滑。他知道,如果不是出于缺乏线索,警方是不会这样找他问话的。所以,除了打哈哈斗嘴外,他什么也不说。
爱德华在无奈之时中,接到了邓肯的电话。听邓肯说找到了杰克·斗写给保罗的信,爱德华故意对保罗笑了笑,说:“我们找到信了。我看,今天的会面到此结束。”
“你们不能带走这封信。这是我的私人财产!”保罗的眼睛忽然冒出血气,大叫起来。
“杰克·斗死了。我们在调查他的死因,有权利带走他的信。”爱德华说。
“什么?!杰克·斗死了?你怎么不早说?他怎么死的?”
“死因还在调查中。如果你合作,我们可以尽快找出凶手。”
保罗的脸滑过一丝茫然。忽然间,他跌坐下来,连声说:“是他干的。一定是他。”
“谁?”爱德华问。
“‘开膛手杰克’,他复活了。”保罗突然抬起头,一边大笑,一边大叫,“他复活了!哈哈哈!他复活了!”在叫声中,保罗·曼克尔出其不意地站起来,一头向墙面撞去。
爱德华跳起来,去阻止保罗。可是,他还是晚了一秒。保罗·曼克尔的脑袋像一个成熟了的西瓜,“嘭”地撞到了墙壁上。爱德华听到了脖颈断裂的“咔嚓”声。保罗猥琐矮小的身体瞬间像一个断线木偶,倒在了地上,一股鲜血从额头上流下。爱德华把手伸向他的鼻息,又检查了他的瞳孔。
他死了。
2012年8月7日
保罗·曼克尔的自杀把他和杰克·斗之间的秘密永远带进了坟墓。现在,只有死神知道他们之间的秘密了。而爱德华和邓肯,此时就要从死神那里,找回真相。
这,比登天还难。
爱德华和邓肯刚刚处理完保罗的自杀现场,就匆匆从郊区监狱赶回到伦敦。他们要赶回伦敦去见大英博物馆的研究员马娜亚·贝丽尔。刚才,马娜亚给爱德华打来电话,说她有了新发现。
在路上,爱德华开车,邓肯快速阅读了杰克·斗写给保罗·曼克尔的信。看着看着,邓肯的眉头越锁越紧。
“信里都说了什么?”爱德华问。
“这些信的内容很奇怪。我感觉,他俩在对什么东西感到恐惧?”
“这两个人渣?他们也会有害怕的东西?”
“你听这句——保罗,你必须躲起来,至少把你的内心隐藏起来,他来了,也许就在你身边。你要时刻小心。还有这句——我碰见他了,虽然是在我的梦中,可是,他来了,我们谁也逃不过。”
“看起来,他们害怕的是这个‘他’。那么,‘他’是谁?难道是‘开膛手杰克’?邓肯,你能不能把这些信件排列一下,通过他们交谈的顺序,看看是否能找出逻辑?”
几分钟后,邓肯惊讶地说:“真是奇怪!”
“什么?”
“第一封信是在保罗入狱后的第一周收到的,基本上是半年左右一封。然而,最近这一年,杰克·斗写来的信多了起来。从信件的内容看,杰克·斗认为‘他’已经来了,越来越害怕!”
“如果保罗在入狱后的第一周就收到信,很有可能他俩以前就认识。邓肯,你能再看一看第一封信的内容吗?”
“好的。”邓肯仔细看了一遍,说,:“整封信里,杰克·斗都在提他的养猪场,说的都是养猪,养鸡的事情。他说不知道该对那些猪和鸡怎么办?”
“真是奇怪,一个崇拜‘开膛手杰克’的人,给另一个‘开膛手杰克’的模仿犯写信,怎么只提养猪养鸡呢?”爱德华问。
“十年前,杰克·斗十六岁。那时候的他,恐怕满脑子的猪和鸡吧。”
“十六岁不小了,身体上已经接近成年人了。咦?”爱德华忽然说,“杰克·斗的父母不是在他十六岁时双双患病去世的吗?你查一查他们具体的死亡日期。”
邓肯打开手机,进入警网,输入了自己的权限密码,看了看,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有发现了?”爱德华问。
“杰克·斗的父亲是在保罗入狱后第十天病逝的,记录上是心脏病突发。”
“他的母亲呢?”
“杰克·斗的母亲是在保罗入狱后第二个月病逝的,记录上也是心脏病突发。”
“呵,这个杰克·斗对于死亡缺乏想象力。”爱德华说,“看得出来,杰克·斗很早就接认识保罗·曼克尔了。这倒到让我有一点担心。”
“担心什么?”邓肯问。
“当年,保罗·曼克尔模仿‘开膛手杰克’杀人时,动手的不止他一个人。”
“杰克·斗很有可能是他的帮凶。”邓肯说。
“邓肯,你快联系茱蒂,让她亲自解剖保罗·曼克尔。”
“难道,你怀疑杰克·斗和保罗·曼克尔有血缘关系?”邓肯说着,给茱蒂发去了短信。
“这只是一个猜测。”爱德华说,“杰克·斗在给保罗的第一封信里就提到如何处理猪和鸡,他实际上是在问保罗如何处理他的父母。”
“这太残忍了。”邓肯说。
两人说着,将车子开到一家酒吧小院,要了晚餐和啤酒。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爱德华和邓肯一天都没有吃东西,虽然饥肠辘辘,却都没有食欲。
他们之所以匆匆来到这家酒吧,是因为马娜亚·贝丽尔要求在这里见面。
两人刚坐定,茱蒂就给爱德华打来了电话。爱德华把刚才的发现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茱蒂。
茱蒂也告诉爱德华,她找出了杰克·斗的死因。杰克·斗的尸体被发现时,他已经死亡将近三个月了。老鼠的撕咬让死去的杰克·斗浑身上下“创伤累累”。茱蒂告诉爱德华,杰克·斗的死因就是枪杀。
“而且,杀死杰克·斗的那枚子弹,很不一般。”茱蒂在电话那头说。
“也是自制的子弹?”爱德华感到惊讶。在塔索一案里,一共有两枚子弹射入了假塔索·库伯体内。一枚是工厂生产的子弹,另一枚是专用手枪使用的自制子弹。在案件侦破中,爱德华已经缴获了那把专用手枪。那是一把老式手枪。
“对。可是你根本想不到,这颗子弹和杀死假塔索的子弹不同。或者说,这颗子弹使用的金属更珍贵。”茱蒂说。
“什么样的金属?”
“纯银。凶手使用了银子弹。”茱蒂说。
“不会是绞杀吸血鬼吧?”爱德华说。
“难说。”茱蒂说。
手机里茱蒂的声音很小,混着酒吧里嘈杂的人声,不是十分清晰。尽管如此,爱德华还是从她的语气里,感到她很不安。
“还有其他发现吗?”爱德华问着,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在酒吧门口闪了一下。那人正是马娜亚·贝丽尔。他朝她招了招手。
“暂时还没有,”茱蒂说,“不过,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让我感到非常奇怪。”
“什么?”
“杰克·斗死于三个月前。可是,他的皮肤怎么会跑到那只渡鸦嘴里呢?那只渡鸦,是两天前在你的车上发现的。我对那片皮肤做了检测,它根本没有被冷冻过或者用任何化学药剂保存过。那是一块新鲜的皮肤。我真担心,世上不止一个‘杰克·斗’。或者……”茱蒂忽然顿了顿,“或者是我胡思乱想。就这样吧,有新消息我再通知你。”茱蒂忽然就挂上了电话。
爱德华知道她要说什么。她想说:或者,世上也不止一个“开膛手杰克”;“开膛手杰克”真的地复活了。但是,茱蒂是一名法医,她的科学知识让她对自己的担心感到怀疑,她只能把这种怀疑压在心里,不能轻易说出来。
爱德华开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像茱蒂这样的怀疑会越来越有根据。
“银子弹?”听了爱德华的叙述,马娜亚对邓肯撇了撇嘴,“难道杰克·斗是‘开膛手杰克’的来世替身?或者说,‘开膛手杰克’死后变成了吸血鬼,借用了杰克·斗的假名字,非得使用银子弹,才能被杀死?”
邓肯耸耸肩:,“如果真像是传说中的吸血鬼就好了。可现实是,这个案子里没有吸血鬼,有的是活生生的克隆人。”
马娜亚叹了口气:,“如果杰克·斗的死亡和克隆人有关,我真想知道,背后的操纵者这样做,到底有何目的?”
邓肯说:“如果这和新纳粹有关,那么他们的目的肯定是净化种族。只是,令我想不通的是,净化种族怎么会和‘开膛手杰克’扯上关系?”
这时候,爱德华插话了:,“马娜亚,你约我们在这个酒吧见面,是不是有了什么发现?”
“是的。”马娜亚向酒保吧弹了个响指,要了一杯冰过的白葡萄酒,从包里拿出一大堆文件。这些文件正是爱德华和邓肯在侦破塔索一案时,在失踪的切·詹姆斯家找到的。马娜亚手里的是复印件。原件被戴文拿走了。
文件用多种语言写成,包括英文,德文,希伯来语。其中有一种,相当奇特,就连博学的、会多种语言的马娜亚也没见过。在有些文件上,有一个图戳——一支短戈。那是神秘社团“渡鸦”的标记。
“在这些文件里,我发现了这个。”马娜亚从当中抽出了一页纸。
爱德华和邓肯一看,觉得满脑子茫然。纸页上全是数字。这些数字四个一组,四组构成一行,一共有三十多组。乍一看,像是金融分析。
“这些数字是什么?”邓肯问。
酒保送来了白葡萄酒。马娜亚喝了一口,等酒吧走开后才神秘地小声说:“密码。”
“密码?”爱德华和邓肯同时瞪大眼睛,盯住了那一页纸。
“它们肯定不是普通数字。切·詹姆斯小心翼翼地藏着这些数字,一定是有原因的。我们正在接近一个大秘密。我想,要破解这份密码,我必须去一趟他的家。如果,这些数字真是密码,切·詹姆斯一定会把密码本藏在身边。而且,我还有另一个原因需要去一趟他家。”
“什么原因?”爱德华问。
“这几页,”马娜亚又从中抽出了几张纸,上面的文字正是那些谁也没见过的文字,“我查阅了这个世界所有的文字,包括某些亚洲或者非洲小部落的文字,都没有发现任何一种文字和这些纸上的文字相同。我猜测,切·詹姆斯是为了保住某个秘密,自创了一种文字。如果我想破解这种中文字,我必须先了解他。”
“那么,饭后,”爱德华对马娜亚说,“你和邓肯一起去切·詹姆斯的家。”
“你呢?”邓肯问。
“我再去一趟杰克·斗的养猪场。如果保罗·曼克尔写给他的回信还在,我想找到那些信。”
1888年9月13日
刚下过雨,索朗德广场上人烟全无。这里曾经是绞死女巫的地方。现在,虽然人们已经停止了猎巫,可广场中心至今还留着一个木台,上面有一根断了尖的木桩。
据说,当年,荒凉的索朗德广场曾经人山人海。伦敦以及伦敦郊区的人们,要么走路,要么坐着马车前来观看女巫被绞死的情景。从十二世纪开始,尤其是十六世纪,人们普遍相信,女巫便是邪恶的化身,把自己的灵魂和身体卖给了魔鬼。只有绞死她们,世界才会安全。
针对英国的猎巫行动,马修曾经写过一篇报道。为此,他调查过索朗德广场。他记得,在广场木台旁边,有一块黑焦的地面,那是烈火长期在石板上燃烧留下的痕迹。十五世纪时,人们为了验证被指控的女人是否就是女巫,就让她们在燃烧的木柴上行走。走过一圈之后,如果她的脚底没有被烧伤的痕迹,那就证明,她不是女巫,可以无罪释放。如果她的脚底被烫伤,她就是女巫,就会立刻被处死。在英国,最后一次对女巫的审判是在一六八四年。
走过那块烧焦的石板时,马修心里不禁微微颤抖。为什么,历史上作作为为牺牲的总是女人?马修虽然信仰基督,可他不由地不由得得时时怀疑,如果真有基督存在,那么,为什么还会有贫穷,有失业?为什么还会有女人不得不以出卖自己的身体来为生,甚至养家糊口?为什么她们还要被残忍地谋杀?
昨天晚上,当黑玛莉告诉他,她从曾经跟踪波莉来索朗德广场时,马修就把凶手和魔鬼联系了起来。索朗德广场杀害了太多的女巫,积满了罪孽,简直是魔鬼的天堂。为了遏制魔鬼,人们才又在广场的另一边修建了索朗德教堂。
黑玛莉跟踪波莉,是为了那半枚可以挣大钱的硬币。黑玛莉告诉马修,波莉曾经敲开了索朗德广场边上的那座三层高石楼的大门。
天空是浅灰色的阴郁。石楼外墙爬满了绒毯般暗绿色的常春藤。斜对面的教堂里传来唱诗班飘渺的歌声。广场黑色的历史成就就像一股阴暗之气,在马修心头旋转。他仿佛走进了一幅身患抑郁症的修士创作的画卷,暗淡的色调预示着阴郁无望的宿命。
马修认识石楼的主人。他今年虽然三十岁不到,却曾经当过记者,后来成了一名颇有名气的作家。他的名字叫鲍勃·沃尔克。
马修读过鲍勃的两部作品,《神力之圈》和《灵魂》。《神力之圈》讲述的是巫术崇拜和神秘主义,其中也提到过女巫。《灵魂》则是鲍勃对基督教的个人见解,而鲍勃既即并不是基督教徒也不是天主教徒。鲍勃在《灵魂》一书中说,人类渺小,眼光短浅,只能看到我们居住的星球,我们被我们仅有的知识蒙蔽。在神灵之上,有着超越一切的力量,。那个力量和我们的灵魂紧密相连。很多评论家不喜欢他的《灵魂》。有人评论说,如果他再早生个几十年,那么,他的著作就是异端邪说。他也会和其他女巫一样,被绑到火刑柱上。
对于鲍勃本人,马修有幸见过一次。那是一个身材矮小,个性内敛的人。他有一双鹰的眼睛,喜欢坐在黑暗的角落审视周围。他不爱说话,但是他的目光告诉你,他大脑里的想法早已超越了你谈论的水平。
在鲍勃专心著书之前,他也是个整天奔波的记者。和马修不同的是,鲍勃继承了一份巨额遗产,干记者这行并不是他的谋生之道,只是个人爱好。马修在认识他之前就听说,鲍勃辞去记者的工作,开始写书是在他从非洲和中美州旅行回来之后。马修还听说,鲍勃在旅行之前,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乐天派。然而,是那次神秘的旅行改变了他。人们猜测,一定是在旅途中发生了什么变故,改变了鲍勃的个性,让他从爱高谈阔论变成了只听不说。
昨天晚上,马修从乱七八杂的书架上刨出这两本书,打算以求签名的借口敲开鲍勃的大门。
今天早上喝茶的时候,马修又匆匆翻了翻《灵魂》。他发现,鲍勃对那种超越一切的力量有着近乎崇拜的痴迷。鲍勃在书里不断重复,那是一种超越现代人想象的力量,是一种智慧,人类只有在一切完美之时,包括肉体,包括道德,才能有机会再次接触那种神秘智慧。“再次”两个字引起了马修的注意。难道说,人类在很久以前就接触过这种智慧?
这一点,让马修在一刹间,怀疑凶手就是鲍勃。鲍勃宣称,为了达到这种完美,他宁愿不惜一切代价,人类也要不惜一切代价。马修想,在所有的道德标准中,妓女永远是肮脏的。难道说,鲍勃为了实现“完美”的目标,而进行了谋杀?
马修认为这很有可能。受害人在死时都没有受到侵犯,身上的钱财都没有被劫走,这足以说明,凶手的目标不是抢钱也不是性,而是另有所图!
一想到这里,马修的脑海里就冒出鲍勃那双鹰鹫一般的眼睛。他感到寒意阵阵。如果凶手果然是鲍勃,那么这次拜访就危险重重。
他镇定了一下,想到了家中等待着买面包钱的妻子和三个孩子。他摸了摸胳肢窝下的那两本书,《神秘之圈》和《灵魂》,踏上了石楼前的台阶。
一名头发花白的管家打开了门。听清楚来意之后,又让马修在门外等了十多分钟,才返回来,带着他走进石楼。他告诉马修,鲍勃很少会客,但以前见过他,所以答应给他签名。
鲍勃在二楼的书房里等待马修。管家将马修引进屋内后,就关门离开了。
书房十分宽敞,两面墙壁全都做成书架,摆满了硬皮精装书籍。正对门有两扇窗,可以看到广场对面的索朗德教堂。教堂的尖顶指向阴霾的天空,一群渡鸦正从顶端飞过。
刚才走廊里光线昏暗,马修无法适应书房的光亮。他在朦朦胧胧的视线中勉强看清,一个影子从窗旁的椅子上站起了身。他看起来很矮。
他就是鲍勃。
“谢谢你愿意为我签名。”马修伸出了手,和鲍勃握了握,随即立刻打了个冷战。鲍勃的手和解剖黑安妮的医生巴克斯达的手一样寒如陈冰。他的手不但冷,而且软绵绵的,让人觉得似乎是握住了一条蛇。
“我记得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见过你。那次是……”鲍勃用食指轻轻敲了敲太阳穴,“对了,采访阿瑟·柯南·道尔先生。他刚刚在《比顿圣诞年刊-1887》上发表了《血字的研究》。”
“你的记性很好。我们确实是在那次招待会上见过面。阿瑟·柯南·道尔先生的小说现在十分畅销,。人们在报刊亭排队买有他故事的杂志呢。你的书也不错,很有意思。”马修说着,把《神秘之圈》和《灵魂》递了过去。
鲍勃接过来,却没有立刻签名,而是将两本书轻轻放在书桌一角,另外拿起了酒瓶和两个酒杯,问:“喝一杯?”
“好的。”马修正希望能多待会儿。
“你为什么说我的书很有意思?很多人认为那是异端邪说。”鲍勃在玻璃杯中倒入琥珀色的酒,递给马修。
“对于新见解,这个世界总是需要时间来适应。你在书里说,宗教就是迷幻剂和安慰剂。我觉得很对。”
“你信教吗?”
“我的父母都信教,我也受了影响。但是,最近,我越来越迷惑。宗教好像并不能改变贫穷,疾病和饥饿。信教的穷人仍然很穷,身患绝症的人仍任然无法挣脱死亡的魔爪抓。”
“宗教只是一种抚慰心灵的智慧,一种一厢情愿的哲学智慧。但这种智慧只有暂时的疗效,并不能将人类的一切问题斩草除根。”
“你在《灵魂》一书里说,人类曾经接触过更高等的智慧?那是什么样的智慧呢?”
“你确实看过我的书了。”鲍勃的眼睛亮起来,“是的。我相信,人类在很久以前,就接触过高于人类的远古智慧。人类一旦拥有了那种智慧,便不会有贫穷,饥恶和疾病。”
“这种智慧真的地存在过吗?难道你有什么证据?”
“很多。这不是源于这个世界的智慧。我们太渺小了,无法创造出这样的智慧。至于证据嘛,比如埃及的金字塔,它他们如此壮观,人类的小脑袋无法修建出如此宏伟的建筑。还有,几年前,我到过中美洲。我在那里,发现了……”鲍勃忽然停止了说话。他的表情像一盏灯,只点亮了片刻,就熄灭了。他转过身,拿起那两本书,在上面匆匆签下名字,递给马修。
鲍勃·沃尔克这一系列古怪的举动,让马修感到奇怪。他说:“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鲍勃摇摇头:,“你是来要签名的。现在,你得到我的签名了,请你走吧。”
“沃尔克先生,我们的谈话才刚刚开始,为什么你就要赶我走呢?”马修不得不厚下脸皮。
“马修·米勒先生,有些东西永远无可奉告。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请你走吧。”
鲍勃说着走到书架边,拽了拽从天花板上垂下的一根线,白头管家很快推门而入,向马修做了一个“请离开”的手势。
马修拿起桌子上的两本书,满面通红地离开了鲍勃的石楼。
马修不甘心。他知道鲍勃之所以忽然截断话题,是因为对他不信任。鲍勃所说的智慧并不是来自我们的世界。那么,它来自哪里?天堂或者地狱?那是怎样的智慧,怎么可能改变人类和世界?
为了不中断调查,马修找到了比尔,把一切说给他听,并且给他看了看那半枚硬币。
“这件事情,你应该早向苏格兰场汇报。”比尔捏着那半枚硬币不满地说。
“可是,就算是我汇报了,你们会相信黑玛莉的话吗?在玛莉·安·尼古拉斯之前,就有一个名叫玛莎·塔布莲的妓女被杀了,苏格兰场并没有找到凶手,此案也被悬置起来。现在,我从一个小孩手中买到这半枚硬币,你说,你们警察会相信我的话吗?”
比尔沉思了片刻:,“马修,我们十多年的朋友。你也知道,我在警署的地位不高,不过,如果是我去说,他们还是会相信我的话的。”
马修忽然起了私心,如果比尔把硬币的事情告诉警署,那么,其他记者就会收到消息,他很可能不能做独家报道。马修知道自己太需要这个救命的独家报道了。他低声对比尔说:“比尔,你知道这几年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升职吗?”
比尔摇了摇头。
马修继续说:“你就是一个普通警察,你在上面根本没人说话,你管辖的又是没人在意的贫民窟,你如果不办个惊天动地的大案,怎么可能升职?”
“你的意思是……”比尔似乎动了心。
马修说:“如果你和我联手,你使用你在警署的资源,我使用我记者的人脉关系,暗中调查,也许,我们能破了这案。”
比尔想了想,点头说:“你说得的对。这几年,我给那些当官的做牛做马跑腿调查干够了。既然你弄到了半枚硬币,还有黑玛莉告诉你的消息,我们俩就来个联手。等破了这案,我在警署也扬眉吐气一回。你说,咱们该怎么做?”
“我想请你以警察的身份,再去拜访一下鲍勃,查一查在玛莉·安·尼古拉斯和安妮·查布曼受害的那两个晚上,他在哪里,干什么?”
下午时分,比尔敲响了鲍勃的大门。马修则站在索朗德广场一头的树后等待。
这次,鲍勃没有在书房接见比尔。他直接走到大门口,在门外和比尔交谈。也许,他认为,对于这样一个职位卑微的小警察,不足以请进家门。
比尔是个老实人,见到鲍勃表明身份后,直接开门见山:“鲍勃·沃尔克先生,你听说了白教堂这几天发生的惨案了吗?”
“啊!”鲍勃吃了一惊,“警官先生,你是为这个来的?”
“对。看来你听说了。”
“这两个案子把整个伦敦城搅得沸沸扬扬。谁会不知道呢?”鲍勃说。
“其中一个死者名叫玛莉·安·尼古拉斯,绰号叫波莉。你认识她吗?”
鲍勃的眼睛立刻瞪得滚圆:,“我怎么会认识妓女?你简直是在开玩笑!”
“可是,有人看见她来找过你。”
“谁?”
“恕我无可奉告。波莉在被杀之前,的确来敲过你的门。”
“你这是诬蔑!”
“那么,请问,8月30晚上,8月31号凌晨,9月7号晚上,9月8号好凌晨,你都在哪里?”比尔问。
“哼!为了打发你的好奇心,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在你说的这几个时间,我都在绿野俱乐部打牌。那个俱乐部有记录,你可以去核实。鲍勃比尔先生,我看,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吧。”
在比尔走后,白头管家靠近鲍勃的耳朵,小声说:“先生,要不要我去查一查这个鲍勃比尔和那个黑玛莉?”
鲍勃对着广场对面的索朗德教堂,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等比尔把绿野俱乐部的事情告诉马修后,他就急匆匆地赶去警署报到了。比尔也是背着警署来查访鲍勃的,他上班已经迟到了。马修决定事不宜迟,应该马上到绿野俱乐部走一遭。
绿野俱乐部是一个十分高档的场所,进出的都是上层人士。马修这身份装扮,在大门口就吃了闭门羹。
他只好绕到了俱乐部后门。
后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刚好有个小贩在往里面搬酒。
马修走上前,见没人往这边看,就抬起一箱酒,遮住脸,走进了俱乐部。马修在厨房里放下酒,低着头,匆匆走到俱乐部前台。此时前台恰好没人,马修在前台的红木桌上翻了翻,找到了一本牛皮封面的登记簿。
他打开,翻到8月30号晚那一页,看到上面登记鲍勃·沃尔克在晚上九点四十分抵达俱乐部,于次日凌晨,也就是8月31号凌晨四点离开。波莉被发现的时间是8月31号凌晨3点40分。鲍勃有不在场证明。
马修又把登记簿翻到9月7日,。发现鲍勃·沃尔克也是在当晚九点二十分抵达俱乐部。他是在凌晨三点离开的,。安妮的尸体是在9月8日早上6点被发现的。看来,鲍勃有作案时间。
紧接着,马修在登记簿上又发现了一条,9月8日凌晨,鲍勃·沃尔克在离开时,雇用了俱乐部的马车。马车夫的名字叫汤姆。
就在马修寻思着如何找到汤姆时,忽然听到有人在他身边一声大喝:“你是谁?!在干什么?!怎么闯进来的?!”
马修一看,正是刚才把他从正门赶出去的那个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个头很高,一步步逼向马修。他从马修手里夺过登记簿,提起了他衣领,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马修往后一倒,顿时感到两眼一片金星。他站起来,勉强睁开眼睛,却看见工作人员已经挥出了第二拳。
他闭上了眼睛。
可这第二拳却迟迟没有打过来。
马修感到有一双手扶起了他。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马修立刻认出了他,阿瑟·柯南·道尔。
道尔先生扶起他:,“你是不是马修·米勒?我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见过你。”
在俱乐部餐厅里,马修把来意告诉了道尔先生。
阿瑟·柯南·道尔听后,一阵叹息:,“如果你想找回工作,我倒是和几家杂志社很熟,可以为你介绍。但是,如果你单枪匹马寻找凶手,凶手又有如此残忍,只会是凶多吉少。再说,你为什么会怀疑鲍勃·沃尔克?他虽然为人古怪,但据我所知,他还没有到杀人行凶的地步。”
马修说:“可是,黑玛莉确实看见玛莎·安·尼古拉斯去敲鲍勃的门。”
“她也许是去找其他人。”阿瑟·柯南·道尔说,“鲍勃家里的佣人很多。”
马修还想把那半枚硬币拿出来作证据,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尽管阿瑟·柯南·道尔创造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个人物,但他不了解阿瑟·柯南·道尔,不清楚他的人品,更不知道他和鲍勃的交情有多深。他做出同意阿瑟·柯南·道尔的样子,说:“好吧。我同意您的说法。我看,我还是把这个案子交给警察处理吧。”
阿瑟·柯南·道尔点了点头,在一张纸上写下自己的住址,告诉马修,如果他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来找他。
马修接过地址,谢了谢阿瑟·柯南·道尔,离开了俱乐部。
马修没有真正离开,他又一次走到后门,抓住了一个出来抽烟的厨子。马修给他塞了点钱,打听马车夫汤姆的地址。厨子认识这个车夫,他把地址告诉了马修。
汤姆也住在东区,恰好就在废马处理厂附近。当马修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要出门。马修又给了他一点酒钱,汤姆的口就被撬开了。他回忆了一下,肯定地说,在9月8号凌晨,他把鲍勃先生送到了赛门·史密斯医生的诊所。
“你确定?”马修觉得自己距离真相更进一步了。赛门·史密斯的诊所虽然不在白教堂区,但是就在附近。
“我确定。”汤姆肯定地说。
马修听说过赛门·史密斯。他除了开诊所以外,还负责给监狱里的犯人看病。前年,赛门·史密斯身上发生过一个巨大丑闻。他曾经给一个妓女做引产手术,妓女死在了手术台上。
1888年9月14-18日
赛门的病人大都来自东区。马修询问了几个认识赛门的人,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自从丑闻之后,赛门仇恨妓女,很少给她们看病了。
马修开始偷偷观察赛门。
他看起来是一个生活很有规律的人。他白天开门营业,到了晚上,如果有需要就前往伦敦附近的监狱,给犯人看病。如果没事,就呆在家中看书。
似乎是在那次丑闻之后,赛门·史密斯为了重新树立口碑,一切行踪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
赛门看病的监狱,是一所关押重刑犯和即将被处决的死刑犯的监狱。这所监狱有个外号——单程监狱。名字不言而喻,只要你跨进了这所监狱的大门,你永远无法走出。
马修把对赛门的猜疑告诉比尔。比尔说,警方已经调查过赛门了。在那里两起谋杀发生的夜晚,赛门都在监狱。狱长可以作证。
赛门这条线就此断了。
不过,在调查中,马修也得到了一个意外收获。他碰到了一个诨名叫朵西的妓女。她说她认识玛莎·塔布莲。在玛莎死前,她们俩暂时同租过一个房间。玛莎·塔布莲就是在8月7号身中三十九刀,被陈尸白教堂的妓女。
朵西告诉马修,玛莎·塔布莲在被害前神神叨叨的。她好像被什么魔法迷住了似的地,出去挣钱的时间越来越少。朵西说,玛莎·塔布莲整天握着半枚硬币,望着窗口发呆。朵西问她那半办枚硬币有什么用,她说那是通往维利的通道。
“维利?你的意思是Vril?”马修惊讶地问。如果玛莎·塔布莲指的“维利”就是“Vril”的话,那是一种在历史上,一直被某些信奉封神秘主义的人寻找的神秘力量。他们相信,只要找到了维利,不但可以获得统治世界的魔力,还可以和神交流。拥有这种信仰的人,还组建了一个秘密团体——维利会。遗憾的是,维利会一直是在地下行动,几乎变成了一个传说。
朵西耸了耸肩:,“我不知道玛莎说的维利是不是那样拼写。不过,在她被害前的晚上,她喝得烂醉。然后,她告诉我,她马上就可以拥有这力量了。第二天,她就被谋杀了。”
“那半枚硬币呢?”马修问。
“她始终带着那半枚硬币,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从不离身。”
“玛莎还有什么遗物吗?”
朵西警觉地看了一眼马修:,“别以为是我一个人独吞了她的东西。她的东西也不多,就几件破衣裳。我们几个姐妹分掉了。”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想问说,你在检查玛莎的东西时是有没有什么意外的发现?”
朵西想了想:,“有一个,不知算不算?”
“你说。”
“我在玛莎的枕头下发现了一个诊所专门用来装药的纸包。玛莎以前说头痛,但是我知道她没钱去诊所,所以当我发现那个药包时,就觉得很奇怪了。”
“哪个诊所?”
“赛门·史密斯诊所。更奇怪的是,赛门最恨干我们这一行的了,就算是挣到了买药的钱,就算玛莎舍得花钱看病,怎么会回去找他呢?”
“你知道里面包了什么药?”
“我打开的时候,全吃光了,只剩下一点点粉末。被我扔了。”
马修给了朵西几个便士作为酬谢,心里激动不已,赛门·史密斯又回到了嫌疑人的名单上。他立刻把朵西的话告诉了比尔。
然而,就在马修开始觉得调查有了眉目时,比尔出事了。
9月16号晚上八点,马修刚刚从外面回到家,还顾不上吃饭,就收到了比尔让一个小孩送来的短信。信中说,让马修于今天晚上八点半在上次见面的酒吧碰面。他说,事情已经有了进展。
马修顾不上吃一口妻子端上来的面包,匆匆亲吻了三个孩子,就离开了家。
遗憾的是,他在那家酒吧等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十二点,也没有见到比尔的踪影。
马修辗转难眠了整整一晚。第二天,马修赶了个大早,去警署找比尔。警署的人告诉他,比尔还没有来上班。
马修又找到比尔的家。比尔的妻子,一个很高的女人,奇怪地说,比尔从昨天出门上班后,就没有回来过。她还以为比尔在警署被什么事情耽误了。
这时,马修才发现,比尔失踪了。
一直到18日上午,有人在泰晤士河边看到了一具尸体,被河水冲到了岸上,卡在石缝间。经过辨认,正是比尔。他被河水泡得浮肿惨白,像一个吹大的气球。
在比尔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警察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一个威士忌酒瓶。瓶底还有一小层浅浅的酒。警察猜测,比尔一定是喝醉了,失足落水身亡。警方解剖后认定,比尔是两天前死亡的。
两天前,正好是比尔约见马修的日子。
马修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心里无比内疚。如果不是他劝说比尔暗中调查,他也不会死去。他深信,比尔不是失足落水淹死的。比尔有事要见自己,定然不会喝得伶仃大醉。一定是比尔已经接近了真相,才被谋杀。
比尔到底发现了什么?
1888年9月28日晨
这段时间,马修一直低调行动。
这几天,白教堂区十分安静。再也没有少发生谋杀案。但是,人们仍旧生活在惶恐之中。一天不抓到凶手,大家一天不得安宁。
比尔出事后,马修找到了那个把半枚硬币卖给他的小男孩,让他监视鲍勃的石楼。而他自己,白天调查赛门·史密斯,到了晚上,就在白教堂区晃荡,寻找皮特。
对鲍勃的监视不是十分理想。小男孩告诉他,矮个子鲍勃除了每晚都去绿野俱乐部打牌外,哪里也不去。而他对皮特的寻找,也毫无进展。皮特仿佛人间蒸发一样,一直没有出现。
这期间,苏格兰场已经找到了那条皮围裙的主人。报纸上也做了大篇幅的报道。皮围裙的主人叫约翰,是个做纸盒子的人。围裙是被他母亲扔掉的,因为围裙已经旧得不能用了。
虽然找到了皮围裙的主人,可是并未让市民感到安全。他们反而更加恐慌。这说明,凶手还在逍遥法外。然而,这件事尚未平息,新闻界又爆发了一条新消息。
昨天,9月27日,中央新闻社收到了一封信。这本来是一个秘密,但因为信件的特殊和恐怖,被记者和其家属们传得飞快。收到信的事是报社旧时的同事告诉他的。马修也是通过同事的关系,看到了这封信。
乍一看,信像是用干焦了的血写的。仔细辨认后,发现是红墨水。
信的开头是:亲爱的老板。
结尾署名是:您亲爱的开膛手杰克。
信中还盖了指纹。
信内签署的日期是9月25日,根据邮戳判断,这封信是从东伦敦邮局发出的。
信里说,警察是抓不到他的,而且,他恨狠妓女,会很快作案。
马修还记得信中的原话:
我会把下一个被我杀死的女人的耳朵,送给诸位警察大人。
开膛手杰克!这是马修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马修是一名记者,思维明锐是记者感官中最灵敏的部分。他预感到,新闻界将用“开膛手杰克”这个名字来称呼凶手。而这封盖了指纹的信件,让马修整晚噩梦连连。
9月28号,马修从噩梦中惊醒,看到10岁的儿子正站在床边,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在儿子的瞳孔里,马修看到一个满头大汗、脸色惨白的中年男子。
他抱了抱儿子,抚慰一番后边翻身下床。这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之一。今天,是警察比尔下葬的日子。对于比尔的死,马修一直深怀内疚。他好多次从比尔的家门口经过,却没有勇气走进去向比尔的妻子道歉。
比尔即将长眠的地方在伦敦郊区的矮山丘上。马修不知道,一百多年后的2012年,另一位被“开膛手杰克”困扰的警探,爱德华·楚的妻子也会被葬在这里。她的墓碑和比尔的墓碑只相隔五米。历史就是这样,人类在她面前,显得渺小而短视,百年的时间,只有五米的距离。
马修一直站在所有人的后面。没有人认出他来。比尔的妻子身穿黑衣,在撒下第一捧土时哭得泪水连连。伦敦多雨,尘土在被工人铲起时,并不能以飘扬的姿态扑入坟墓。它们被浸湿了,粘黏成团,打在棺木上发出“嘭、嘭”闷响,仿佛比尔沉闷的死亡。
人们排成一条忧伤的线,依次走到比尔的遗孀和孩子们面前告别。比尔有五个孩子,其中一个在三个月大时患病死了,活下来四个。最大的一个已经十八岁了,开始当建筑工人,挣钱养家。此时,他们簇拥在比尔妻子的身边,低着头。
马修一直等到最后才走上前去,轻轻吻了吻比尔遗孀的面颊。
“请节哀。对不起。”马修说。英文的“对不起”和“我很难过”是同一句话。马修觉得自己就是个懦夫,利用了语言的双关。
比尔的妻子抬起眼睛。她认出了他,疑惑地问:“比尔失踪时,你来找过他。而且,我最近好像经常看见你从我家前经过?”
马修羞红了脸,几乎嗓音失声地说:“我叫马修。比尔是我的朋友。我想进去来看看你,却又不好意思。”
比尔的妻子点了点头。很明显,她并没有从丈夫那里听说过马修。
“比尔的离开,很突然,我真的地很抱歉。”马修说。
比尔的妻子掏出手绢,擦去脸颊上滚烫的泪水,说:“比尔不是一个爱喝酒的人。为了省钱抚养四个孩子,比尔最多只喝一点啤酒。人们说他是喝醉了坠入河中的,我不相信。我对警署的人都说过,可是没人愿意替我调查。你说你是比尔的朋友,你愿意帮我吗?”
马修从比尔妻子的眼睛里看到了绝望,看到她在从崖顶急速的坠落中,就算是看见一棵枯草,也要抓住,就连马修这样不相识的人,只要自称是比尔的朋友,也都成了她微薄的希望。
“妈,你不要麻烦这位先生了。”比尔的大儿子在一旁说。
马修感到万箭钻心,他是把这一家推到悬崖边的人。他握住了比尔遗孀的手,说:“我尽量帮忙。”
比尔的妻子露出感激的眼神:,“比尔很少喝昂贵的烈酒。人们在他身上找到的那种酒贵得要命。比尔根本买不起,也不会去买。我相信,是有人故意害死了他。”
“难道是比尔被卷入了某个危险的事件,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马修问。他此时还是没有勇气把真相告诉比尔的妻子。
他看见她点了点头说:“是的。比尔在去世前,比平时早出晚归,行为神神秘秘。我问过他最近到底在忙什么,他都回答说没什么。我了解我的比尔,他有没有撒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后来,我在洗衣服的时候,在他的衣兜里发现了这个。紧接着,当天晚上,他就出事了。”
比尔的妻子打开手袋,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递给马修。
这样东西用一张纸裹住。打开后,露出了马修曾经交给比尔的那半枚硬币。马修的手颤抖起来。
“很奇怪,他哪里找来这半枚硬币的。你再看看那张纸。”比尔的妻子说。
马修展开了纸,看到那是一张监狱的存包条。任何人进入监狱,都要存放随身物品。而存包条上的监狱,正是赛门·史密斯医生经常拜访的“单程”监狱。
1888年9月30日夜
马修买通了赛门·史密斯经常雇佣的马车夫。让他一接到赛门去监狱的活,就立刻通知他。马修不敢留自己的家庭地址,留下了一家啤酒馆的地址。
晚饭后,马修赶到了那家酒馆,酒保告诉他,有他的留言条。马修打开后一看,得知赛门今夜雇佣了马车去监狱。
马修掏出小费付给酒保后,冲出酒馆,叫上一辆马车,先是找到帮他监视鲍勃的小男孩,让他今晚一定要跟好鲍勃,然后前往“单程”监狱。
监狱附近只有一条道路,马修的马车停在那里十分显眼。为了不引起注意,马修只好打发走了马车,独自隐藏在草丛中。
与此同时,小男孩忠于职守地躲在鲍勃家附近。他像猫一样弯曲着身体,目不转睛地看着鲍勃家石楼的大门。
十多分钟后,小男孩开始有些困倦。他直起腰,刚要打个哈欠,忽然觉得后脑勺一阵剧痛,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马修一直在那里等了一个小时,在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他终于看见赛门的马车驶近了。
马车在监狱门口停住,等待狱警检查。马修鼓足了勇气,爬到马车下,挂在马车下面的车架上……
在马修赶着马车偷偷前往监狱时,一个叫凯特·凯利的女人百无聊赖地在白教堂的街上招揽生意。凯特原名叫凯瑟琳·艾道斯,凯特·凯利是她的化名。
最近,发生了连续的凶杀案,到街上揽活的人少了一些。凯特可怜自己,若不是为了讨生活,挣钱明早买面包以躲过男友的打骂,她才不愿意冒那么大的风险出来。
不少人从她身边经过,不给钱摸抓她一把,揩她的油。她已经习惯了,笑骂几句对付过去。笑骂归笑骂,她从心底里还是很害怕。
当凯特走过街角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长着小胡子的人。
“嗨,皮特!”凯特大叫。
这个叫皮特的男子正是马修一直在找的,和波莉搅混不清的那名男子。他是个瑞典水手。凯瑟琳是通过伊莉莎白·史泰德认识他的。伊莉莎白是从瑞典来的,个子蛮高,被人们称作“长脚莉斯”。
皮特好像刚刚睡醒似的地,脸色朦胧地挨了过来:,“嗨,凯特,今晚找到活了吗?”
凯特摇了摇头:,“大家都害怕了。没人敢出来。波莉的案子有进展吗?”
皮特摇了摇头:,“那帮班警察,光拿钱不干活,一点进展也没有。”
凯特也叹了口气:,“我害怕极了,真想喝一杯。”
“走吧,我请客。”皮特说。
皮特带着凯特走进近了附近一家酒吧。这个时候,马修正好钻进了赛门医生的马车底下。
五大杯啤酒下肚后,凯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她举着空酒杯,醉醺醺地说:“皮特,你知不知道,我生过三个孩子。”
“哦?你的身材这么好,一点也不像生过小孩的人。”皮特乘机拍马屁。
“哼,你这么说,无非就是想和我睡觉。”凯特说着,“虽然我们是朋友,睡觉也是要给钱的。”
“孩子呢?”皮特尴尬地笑笑问。
“在我前夫那儿。人们都说我心狠,抛弃了孩子又重新找了一个个一男人。”凯特的话匣子被酒精打开了。她指的男人是她同居的男友。她今夜出来,就是为挣两个人第二天的饭钱。凯特抹了一下眼睛说,:“其实,我也想孩子们。我想,等我挣了大钱后,就给他们寄去。让他们看看他们的妈妈是什么货色。”
“说到挣钱,你倒不一定陪我睡觉,也能挣大钱。”皮特压低了声音。
“什么活?”
“这活有点怪,看你敢不敢干。”
凯特听后大笑起来:,“老娘我什么都敢。”
皮特左右看看:“好。你现在就跟我走。这是预付金。”皮特说着,拿出几枚钱币,塞在凯特的手里。凯特醉醺醺地看一眼掌心,钱币的反光在她的眼心里一亮。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跟着皮特站起来。
他们走出酒吧时,酒吧里的座钟敲响了十二下……
……小男孩在十二声钟响里醒来。他揉揉眼睛又揉揉后脑勺,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广场中心,靠着墙。他扶着墙艰难地站起来,看到这原来是一座钟楼。钟楼上的指针双双停在十二点上。
小男孩揉头的手指黏糊糊的。他看了看,伸到鼻尖下闻一闻,是血。有人把他的头打出了血。
他看了看四周,辨认出这里是伦敦城的北边。那人将他打晕后,拖到了这里。小男孩并没有因此而生气。他被打的次数多了。从他记事起就一直被打,被酗酒的父亲打,被老是发脾气的母亲打,被警察追着打,被贫民窟的大孩子打……被打是家常便饭。他现在只想回家。
小男孩是个在贫民窟长大的孩子,白天四处瞎逛和乞讨让他对伦敦的地形了如指掌。他向前迈了一步,却发现脚下的地面仿佛是棉花做的,又软又不平。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身体一个踉跄,往前一扑,脸朝地倒下了。小男孩忽然觉得一股热乎乎的液体冲进了鼻孔,嘴里也是一大股腥味。他想把嘴里的东西吐出去,却没有力气。小男孩侧着头,液体从他的鼻孔里流出来,顺着脸颊滴入地面。
小男孩觉得好累。一定是刚才监视鲍勃的时候,猫腰的时间太长了。他想好好睡一觉。穷人的孩子在哪里都可以睡着。
他闭上了眼睛,从此没有醒来……
在小男孩刚被拖到钟楼下不久,在凯特和皮特在酒吧里喝下第一杯啤酒时,监狱的挂钟刚刚敲过九下。监狱里并没有点亮所有的蜡烛,只有入门处有一点光源。在马修悬挂在车架上的视线里,赛门的脚从马车上跳下,走进了监狱。
马车夫留在车上,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呼声。
有人从院里走过,脚上穿着狱警的鞋子。
马修等到院子完全安静下来后,才从马车上下来。
整个院子里一片昏暗。这里只是前院。马修穿过一条长长的小道,来到了后院。这里是监狱的天井。监狱里所有的窗户此时都是黑的。只有一楼靠墙角的一间里透出光亮。马修靠了过去。
窗户是敞开的。马修透过窗角,看到了一个诡异的场景。
赛门没有穿他上班时的白大褂,而是穿了一件黑色长袍。在他身边,站着一名穿制服的狱警。从狱警的警徽上判断,他是这里的狱长。狱长长了啤酒肚,将近五十多岁了。他从身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件黑袍,套在身上。在房间右上角,插着一支蜡烛。这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在他们面前,跪着一名囚犯。囚犯身穿死囚的服装,手和脚上都挂着镣铐,眼睛红得就要喷出血来,表情紧张。
“神父呢?我要的神父呢?”囚犯惊恐地问。看得出来,死囚已经预感到了危险,快要被逼疯了。
赛门走到囚犯面前,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问:“你想死吗?”
死囚猛烈地摇着头:,“不,我不想死。我是无辜的。我本来就是无辜的。我是被冤枉的。”
“那么,如果让你去做一件事,让你就此获得永生,你愿意吗?”赛门问。
死囚抬起脸,惊恐地四处张望。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如果还有一丝生的希望,他当然不愿意放弃。死囚肮脏的脸上小溪般流下汗水,连连点头。
赛门抬起了手,如同召唤地下沉睡的亡灵一般招了招。这时候,从他们身后的黑暗中显出了一个黑影。这个黑影一直站在那里,就连同室的死囚也没看见。
死囚看见黑影向他靠近,惊吓得尖叫起来。他的声音凄厉悲惨,在监狱上空回荡。
黑影走近,房间里微弱的烛光照亮了他的脸。他就是居住在索朗德广场石楼的作家鲍勃·沃尔克。
鲍勃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在胸前划了划,然后,他让死囚凝视着他的眼睛,张开嘴。
死囚此时后悔了。他一边跪着倒退,躲避着鲍勃手里的东西,一边叫着:“不,不。”
狱长这时拔出了枪,抵盯住了死囚的后脑勺:,“你想死,我现在就成全你。”
鲍勃对狱长摇了摇手。狱长收起了枪。鲍勃对死囚说:“加入我们,你将获得永生。”
死囚仿佛中了邪一般,不在叫喊,表情麻木地张开了嘴巴,鲍勃把那样东西放进了他的口中。
死囚咽下了那样东西。半分钟后,他的表情舒缓下来,眼睛望着前方,神智仿佛进入了一个美好境界。
赛门招了招手,狱警走上来,解开了死囚手上和脚上的镣铐,给他披上了一条斗篷。
“走吧。”鲍勃向死囚挥了挥手。死囚站起来,跟着鲍勃走出了房间。
这一切,让马修看得心惊胆颤。鲍勃,赛门,还有这整座监狱,难道是在施行某种巫术?!
他轻轻地跟着他们,一直走到马车前。车夫打开了车门。
这时候,马修忽然醒悟,这个车夫和他们也是一伙的。未等他站起来,马修忽然感到后脑被猛烈一击,眼前一片漆黑。一条麻袋,罩在了他的头上……
几个时间之点
他有些迷惘。生命的气息让他感到别扭,几乎就要窒息。这股气息是血红色的,带着心脏的跳动,震动着脉搏,让他很不适应。
四周的窗帘全拉上了。他端坐在沙发上,壁炉里燃烧着熊熊烈火,电视里正在播放国际新闻。在他看来,今天8月7日的新闻,似乎和以前的无数个8月7日没有多少不同。
国际新闻之后,主持人报道了一条本地新闻:一名女子在公寓被杀,凶手在作案时模仿了“开膛手杰克”。
新闻没有涉及案件细节,却播放了案发现场的卧室。虽然现场只在屏幕上持续了四秒,但血腥的场景让整个电视画面都变红了。在新闻末尾,主持人已经直接将此案的凶手称为了“开膛手杰克”。
新闻结束后,紧接着是奥运专题。2012年伦敦奥运会此时是大街小巷谈论的主题。“开膛手杰克”的出现,会把他们对奥运的关注稍稍拉开一点。不会太多。世界上离奇的事情随时都在发生,大众的兴趣好比四岁的孩子,很难在同一件事情上停留太长时间。
在主持人兴奋的奖牌播报声里,他拿出一个信封,抖落里面的照片。他把这些照片翻过来,如同洗牌一样,交叉着搭了搭,然后把照片呈扇形放到桌上。他的手指在半空中滑过,指尖在照片上飞舞,仿佛是在弹奏一架看不见的钢琴。
他奏响的是死亡之音。
此刻,对于照片上那些人的生命,他可以轻易掌控,如同翻动自己的手掌那么简单。于是,他想,当一个神,恐怕也不过如此。
壁炉中的柴火发出清脆的“噼啪”爆裂声。他忽然把手指停在了最右边的照片上。他将照片翻过来,看见了张女人的脸。照片下有她的名字:贝蒂·普尔西。
贝蒂的命运就此定格。
他走在漆黑的街道里。白教堂屯货区这一带此时行人稀少。地上坑坑洼洼,浓重的雾气开始在街道里聚集。他拉了拉披风,挡住浸入的寒气。今天是8月7日,1887年。他憎恨这个世界。她被贪婪、堕落和无尽的欲望笼罩,仿佛一切都没有希望。特别是这个区,充满了骗子,小偷,妓女和杀人犯。他口袋里握着刀,希望靠自己的力量清洗此地的肮脏。
远处传来了橐橐的脚步声。他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廉价香水味。
他急忙隐入黑暗之中。
女人的步伐有些蹒跚,好像是因为四周漆黑,看不清路况所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另一只不握刀的手捏成拳状。
上个月底,他在古董店瞎逛,曾经碰到一个男子。这名男子细高个儿,高鼻梁。从此人的衣着判断,他并不是个富裕的人。男子向他靠近,极具绅士风度地和他打了个招呼。男子的眼睛让人过目不忘。那是一双狭长细眼,眼珠子是墨绿色,像猫,一只来自地狱的、古灵精怪的猫。
可能是因为身体细长的原因,男子比普通人高出一个头,行走时就会微微埋着头,弯着腰,给人弓腰驼背的感觉。
男子就这样走向了他,从包里掏出一张票,递给他,说:“先生,这是一场免费的演出。”
当他接过那张票时,他能感到男子身上散发着凛冽寒气。他好像刚从冰窟里爬上来似的。
当天晚上,他百无聊赖,忽然想起了那张戏票。他将其掏出来,凑在壁炉前细看。
这张票不是印刷品,而是用墨水写画的,看来演出场次很少。
票面上画有一张脸。
确切地说由两张半边脸合成的一张完整的脸。
左半边是白色,眼睛上图了黑圈,嘴唇周围也抹了一圈黑。这是半张小丑脸。
右半边是黑色,没有肌肉,没有眼睛,只有光秃秃的骷髅。也许,这是半张是死神的脸。
两张“半边脸”,一白一黑,活着的小丑和死后的骷髅,合成一张完整的脸。
戏谑的生活和严肃的死亡?
这样的戏票,会演什么样的戏呢?
他按照戏票上的地址,雇了一辆马车。在雨中颠簸十多分钟后,他来到了一处喧闹的场所。到处是撕闹和追打,几个看起来靠体力活吃饭的大汉聚在巷道口,手里端着大杯的、漂着泡沫的啤酒。
他拿出票看看,上面写着“黑骡子酒吧”,203室。
黑骡子酒吧就在这几个大汉身后。
他对着几个大汉抬了抬帽檐,算是打个招呼。大汉闪开,让出了路。
酒吧里汗气腾腾,人声鼎沸,时而还有女人的狂笑。他的衣着好像和这里极不相称。
他穿得过于高档、整洁。
他走进酒吧,走上了摇摇晃晃、咯吱作响的木楼梯。在他爬楼的时候,酒吧里忽然安静下来。人们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除了自己的心跳,还有楼梯的呻吟,空气凝结在寂静里,他什么也听不见。直到他消失在楼梯顶端,酒吧里的笑声和尖叫声才又回复如初。
他走向了203号房间,犹豫片刻后,敲了敲门。手指敲门时产生的微弱力量居然把门给推开了。陈旧古老的木板门发出吱呀声响,仿佛厚重的积雪压断了老枝。他从渐渐拉宽的门缝中看到了一片黑暗。
这样的黑暗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他从未见过如此漆黑的房间。这里的黑色是透彻的,无边无际的,仿佛一座深谷悬崖被横了过来。
“有人吗?”他轻声问。
此时,他已经侧转身子,打算离开。
“请进!”一个声音在黑暗中淡淡地说。
他的脚已经摆脱了大脑的控制,不听使唤。他被这神秘的房间吸引了。这里充满诡异,寒冷,刺激,甚至还有无边的巨大恐惧。
这些都是他需要的,他喜欢的。他迈进房间……
随即,黑暗中的某个点忽然变亮了……
他根本没有想到,这是一场改变他一生的演出。他在这里遇到了比上帝还要荣耀,比死神还要恐怖的东西,那唯一的演员向他同时展示了天堂和地狱……
脚步声和香水味接近了,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准备等到女人从面前走过,然后扑出去……
然而,他最终没有这么做。他看着女人的身影摇晃着接近又走远。
他想起了那场演出。也许,那个演员是对的。凭他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洗干净这个世界。杀死一个,还有千万个。他必须加入他们,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将世界清扫干净的愿望才能实现……
他转过身,黑色的披风在空中展开,步履匆匆地消失在黑暗中……
无光的夜色里有些东西落到了他的脸上。湿湿的。是毛毛雨。这样的雨,只下了十多分钟,就停了。
他出门前,刻意戴了一顶帽子,还在嘴唇上方和下巴上贴了假胡子。自从地铁被恐怖分子袭击之后,伦敦城里增加不少监控摄像头。为了避开这些摄像头,他做了伪装,竖起了风衣领子。
他没有开车,也没有叫出租车。这两样都会暴露他的行踪。
他步行,并且一路低着头。
在距离贝蒂两个街区的地方,他稍事休息,为下一步行动积攒体力。
黑夜里的寒气让他清醒了几分。只有深不见底的暗夜才能让他感到生机勃勃。
几分钟后,终于,他到达了目的地。
贝蒂·普尔西的小楼黑漆漆的,没有灯。小楼前有个铜牌,上面刻着“普尔西诊所”。贝蒂·普尔西是名医生,一楼是诊所,她就住在二楼。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此时是半夜三点四十分。时间恰好。
他拿出另一部手机,拨通了贝蒂的电话。
“哦,”他装出焦急的语气,“是普尔西医生吗?”
“是我。”
“我是小约翰·安东尼,老安东尼的儿子。”他稍微夹尖了声带,让声音显得年轻几岁。
几天前,他就潜入过贝蒂·普尔西的私人诊所,仔细查阅过里面的病历。老安东尼患有哮喘和心脏病,随时都会发病。
“啊!他怎么样?是不是又发病了?”
“是的!”他说,“情况很不好。你能来一趟吗?”
“当然。我马上到!”贝蒂说着,挂上了电话。
他合上手机,走出躲避的阴影,走向贝蒂家的大门。他像一尊石雕滴水怪兽,潜伏在门外的黑暗中。
两分钟后,门打开了。从门内射出一抹梯形灯光。
贝蒂手里拿着车钥匙,关了灯,走出了门。
一切又恢复了黑暗。
黑暗中,忽然传出“扑哧”一声闷响。然而也就是这么短短一声,四周又恢复了静寂……
贝蒂家里的闹钟,在外面发出“扑哧”闷响时,刚好指在三点四十五分……
2012年8月8日凌晨
爱德华的车子射出两道孤独的白光,照亮了那块二战纪念碑。
是这里了。他摸打方向盘,驶向石碑后的小路。
他看了看表,此时是凌晨四点。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夜里的村庄越发毫无生机,黑黢黢地没有一丝灯光,更像一座鬼城。一个黑影忽然从车前跑过,吓得他猛踩刹车。镇定之后一回想,这个黑影是一只骨瘦如柴的黑猫。
他再次发动汽车,驶向村后的农舍。车灯所能照到的范围内,是泥泞的道路,老皱的树干,尚未干透的路边小草。
爱德华用了比上次来多出一倍的时间才开到养猪场。在现场堪侦结束后,所有的警员都离开了,栅栏门上围起了警戒线。他停下车,从警戒线下穿过。
从栅栏到楼房,之间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这时候,天空忽然又飘起了小雨,雨丝细如麦芒,冰凉地插在他的眉梢和鼻尖上。
养猪场如同敞开的坟墓,静悄悄的,某个地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小动物在挖土。待爱德华走近,那声音就警惕地停住了。爱德华的双脚踩在鹅卵石上,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伴随着恐惧,浮上心头。
爱德华在六岁的时候,曾被抛弃在黑暗中。他被关在一个漆黑而狭小的空间里。伸手可及之处,都是潮湿发霉的木板。孩童的笑声聚集在他的头顶,但很快又散去。接下来,就是黑暗里的寂静。他蜷缩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怀抱双腿,等待着。那是一个装鹅卵石的箱子。工人运走了五分之四,只在他的脚下,剩下了一层。
这是一个和小伙伴们同玩的捉迷藏游戏。在箱盖被合上,光线被挡住的一刻,游戏变成了恐怖的经历。
四周静悄悄的,静得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如同在心底长出的霉菌,不断分裂,增多……他大叫起来,用手去拍木板,双脚不停地蹬踏着鹅卵石,试图把小伙伴们召回来,或者,用叫声吸引什么人的注意,把他解救出来。
然而,他所做的一切都于事无补。木箱里的霉气越来越重,所有关于恐怖的想象都如洪水般喷涌而至……
此时此刻,爱德华踩在杰克·斗前院的鹅卵石上,幼年时的恐惧倾盆而出。那时候,他被困在暗盒里总共不到半个小时。恐惧能让记忆出错,对幼小的他来说,他认为被关了一天一夜。
虽说已经时隔多年,但此时前院的黑暗,空气中的湿气,以及鹅卵石摩擦时发出的声音,撕裂了他恐惧的旧伤,勾起了他的回忆。
他控制住自己,拉紧了衣领,推开了杰克·斗的家门,打开了灯。
房间里的陈设还是和昨天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张杰克·斗坐着的摇椅空了。也许是连夜开车,极度疲倦的原因,他似乎在灯被拉亮的一刻,看见摇椅还在摇晃,好像有人刚刚还坐在那里,因为他的闯入而离开了,躲了起来。
门外的雨忽然变大,雨滴斜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杰克·斗的东西很多,但大多数是生活用品。如果有信件或者报纸的话,应该是一目了然。但是,爱德华仔细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有。
他走下了地下室。他想,如果杰克要把保罗写给他的回信藏起来,应该是藏在地下室里。
地下室里的湿气好像比他上一次来还要浓重。爱德华才拉亮灯线,就猛然看到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为了便于调查,军情处已经取走了杰克墙上的报纸,拿走了地下室里的一切物品,包括红木桌、桌上的蜡烛和复印的照片,还有里间的解剖床。如果军情处能搬走墙壁的话,恐怕那面血墙也不会留下了。
他站在空旷的地下室里,隐约感到有东西在他身后浮动。他猛一转身,却什么也没看见。他想,这大概是人在恐惧中的本能反应。
爱德华很失望,慢慢地爬上一楼。
如果杰克·斗把保罗的回信藏在地下室里,那么,这些信此时肯定是在军情处的某个证物室里。
一个黑影忽然跃上窗台,再次把他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看,原来又是一只野猫。这个村庄没了人烟,猫倒成了村民。野猫被雨水弄得湿淋淋的,蹲在窗台上,用舌头舔着身上浸湿的软毛,突然抬起头来,墨绿色的眼睛盯住他,“喵呜”一声。
爱德华打算在离开前再好好检查检查。他打开了碗橱,敲了敲橱柜,没有发现暗格。他检查了地板,也没有找到松掉的木板,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电视机上。
这是一款很老旧的电视机,屏幕后面是厚厚的机身,像一个笨头笨脑的大箱子。现在都在用薄屏电视,这样的机子早就被淘汰了。
是杰克·斗没钱换一台新电视吗?
爱德华走过去,打开了电视机的后盖。
几封信,用一根橡皮筋扎住,塞在显像管旁边的缝隙中。在电视机的内侧,还用透明胶带纸贴着一把钥匙。
爱德华拿下钥匙,取出信,打开一看,都是保罗的回信。
他迫不及待地阅读起来,发现保罗告诉杰克·斗,如果感到那些猪和鸡已经变得碍手碍脚了,就全部宰掉。在信里,保罗似乎也对某样东西感到恐惧。他同意杰克·斗的说法,他也已经感到了那样东西的存在。
其中一封信里这样写道:杰克,像你一样,我已经感到那样东西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就隐藏在我们身边。那个秘密会随着那东西的到来而被曝光。我们都会成为秘密的牺牲品。
什么秘密?
在其中一封信里,爱德华发现了一张票。票面上是一张用墨水笔画的脸。
脸部十分古怪,由两个完全不同的部分组成,左边是半张小丑的脸,右边是半张骷髅的脸。
爱德华仔细地检查了这张票,票的质地柔软,像是手工纸。票根还在,说明这张票还没有被用过。
为什么杰克·斗会保存这样一张票呢?这是一张什么票?展览馆?博物馆?
他把票转过来,看见后面是黑色的,用白色写着一行字:一场好戏。
在这行字下面,又有一行小字:每晚上演。旁边有一个地址,在伦敦东区。
原来是张戏票。可是,为什么杰克·斗不去看?
也许,杰克·斗对戏剧不感兴趣。
可是,爱德华又想,如果杰克·斗不感兴趣,那他为什么不把这张票扔掉,反而要将其神秘地保留下来呢?
爱德华把信和戏票塞进衣兜。他打算代替杰克·斗去看一看这场戏。
在最下面的一个信封里,爱德华找到几张照片。这些照片,再次让他大吃一惊!
从照片拍摄的角度来看,全都是跟踪照。
照片里被跟踪的是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有时刚刚走出某座大楼,有时候在公共咖啡厅里和其他人见面,喝咖啡,还有一张,男子刚刚从机场出来,正准备钻进出租车。
存放这些照片的是一个光信封,封壳上没有收信人或者寄信人的地址。爱德华回忆杰克·斗写给保罗的信,又检查了保罗的回信,两人都没有谈到这些照片。
很有可能,这些是杰克·斗单方面跟踪此人拍摄的照片。
男子很瘦,总是戴着帽子和墨镜,让人看不清脸部。帽子上有一个明显的标志“NY”。
这个人是谁?
难道,他就是他们恐惧的“东西”?
警方检查杰克·斗的家时,发现所有的钥匙用一个铁圆圈拴住,挂在门旁的钉子上。他们也试过那些钥匙,一把钥匙配一个门,没有多余的。
那么,这把被杰克·斗精心隐藏的钥匙是开哪一扇门的呢?
对于一楼和地下室,爱德华已经十分熟悉了。他敢断定,在这两个地方,不可能再有暗间了。
他走上了二楼。
二楼一共有三个房间。上一次来的时候,他和邓肯就检查过。也许,这些房间以前被用做卧室,但此时,它们都是空的。
爱德华从二楼下来。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地方——猪圈。
他穿过小楼后门,来到了后面的养猪场。
养猪场里已经被戴文的人检查过了,堆满垃圾的地面此时干干净净。
爱德华可以想象,当戴文得知杰克·斗的事情后,一定在去凯迪的案发现场找他和邓肯的同时,派出了大批人马赶往这里。他们不但带走了地下室里的所有物品,还铲走了猪圈里剩余的垃圾。
爱德华不得不佩服这些人的彻底。如果杰克·斗另外还杀了人,那么猪圈就是最好的毁尸地点。肥猪们什么都吃。
尽管猪圈的地面在军情处的“清扫”后,光可鉴人,爱德华还是闻到了残留的臭味。戴文并没有把从这里取走物品的事情告诉他和邓肯。他和邓肯只是戴文用来查案的工具。
猪圈的后门没有关好,在风里摇晃。
爱德华摩挲着手里的钥匙,觉得钥匙能打开的门就在附近。他不能放弃。
他走出了后门。
此时,雨停了。远处的山峦露出一点点灰色,像一块铁皮板。借着黎明前的微光,爱德华看到了后门外宽阔的场院,场院的尽头还有一扇栅栏门,栅栏齐腰高,门从来没有锁,一条小路从门外延伸出去。
上次现场堪侦的时候,他就曾走出过栅栏门,冒着雨沿着那条小路走了十多米。现在,大雨过后,四处散发着野外的清新气息。走了十多米之后,小路便和通往村庄的大路汇合了。
到此为止,再也没有什么神秘之处了。
爱德华遗憾地掏出钥匙,叹了口气。
这时候,天空更亮了些,远处铅灰色的天空透出火烧的前兆,一抹曙光投射在钥匙上。
爱德华忽然觉得这把钥匙有点不同寻常。它的匙头,也就是开门时用手握住的那一头,并不像普通钥匙那样,是光滑的圆形。它的边缘是一条波浪型的弧线。
爱德华激动起来!他见过这样的钥匙!
所有索朗德教堂的钥匙都有这样的边缘!
警方曾经捣毁了索朗德教堂,在下面发现了密道——布满残酷刑具的审讯室,还是用来进行医学实验的房间……可以说,索朗德教堂冒用神慈悲的名义,进行的却是魔鬼的勾当。
那么,杰克·斗怎么会藏有索朗德教堂的钥匙呢?
爱德华大步跑出了养猪场,返回停车处,开车赶回伦敦……
1888年9月30日夜
当马修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破旧的皮椅子上。在他的对面,还摆着另一把椅子,上面绑坐着监狱里的那名死囚。
死囚惨白的脸看起来出乎意外地平静。他睁着眼睛,用神父般超脱的眼光看着马修。马修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接着,死囚对他迅速咧嘴一笑后,又恢复了原来面具般的模样。
他疯了。这个念头迅速滑过马修脑海。下一个恐怕就轮到我了。
马修想起了家中的孩子和妻子,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镇定!镇定!”
两分钟后,他觉得大脑不那么疯狂旋转了,才开始看清楚这个关押他的房间。巨大的石砖墙,没有窗户,十分潮湿,看起来像个地下室。在右上方的墙角,有一支蜡烛。蜡烛插在一个铁质的烛台里。烛台生了锈,插入墙体。蜡烛几乎燃到尾声,堆满了滚烫的烛泪。
这里会是监狱吗?
外面传来靴子击打石阶的声音,紧接着门开了。进来了两个人——鲍勃和赛门。他们已经没有再穿黑袍。
死囚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似的,眼睛不看来人,仍旧直勾勾地看着马修。
“你们把他怎么了?”马修问。
赛门笑了笑:“给他吃了一点药。”
“你们打算如何处理我呢?”马修又问。
赛门看了一眼鲍勃:“还没想好。也许,也给你打上一点药,让你彻底疯掉,忘掉你等着要钱的妻子还有你的孩子,忘掉尘世的一切烦恼。”
赛门翘起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继续说,“或者,先把你灌醉,再把你扔进泰晤士河。”
“比尔是你们杀的?”马修问。
赛门点了点头:“他知道的太多了点。”
“你们,要我怎样都可以,杀了我也行,千万别动我的妻子和孩子。他们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赛门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开始剔指甲,不予回答。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马修预感到乞求是没用的,只有逃出去,才能保护妻儿。他把目光转向了一直不说话的鲍勃,“鲍勃,看在你我都曾做过记者的分上,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反正我活不了了,至少能让我死个明白。”
鲍勃看了一眼赛门。这里似乎赛门地位最高。
在赛门微微点头后,鲍勃说:“我看你发表过关于巫术的报道,那你一定听说过维利这种神秘力量了?”
马修点了点头。他想起了身上被刺三十九刀的玛莎·塔布莲。她在被杀之前,曾经捏着半枚硬币,告诉她的伙伴朵西,这半枚硬币是通往维利的通道。显而易见,玛莎的死和他们有关。
鲍勃说:“我们人类,从有记载起,就一直在寻找这种力量。在维利的面前,神只是为它提鞋的小卒。是维利,创造了世界,创造了人类。也只有维利,才能把人类带往天堂。马修,我早就打听过你了,你失业了。我猜,你是为了养家糊口,想出一条独家报道,才调查我们的。”
马修点了点头:“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困境,请你放过我的家人。”
鲍勃没有理会马修的恳求,继续说:“马修,我们前几天就谈过,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正?为什么这个世界永远有贫穷和疾病?这是个神也解决不了的问题。这是任何人,包括哲学界,政治家和军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但是,我告诉你,有一样东西可以解决它——维利。只要我们找到了维利,世界就会得到大同,死亡会消失,死去的人会复活,人类就会获得永恒的幸福。”
“为了找到维利,你们开始杀人?”马修说。
“那不是杀人。每一种信仰都不免会有祭祀。维利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因此,为了寻找它,我们需要强大的祭祀,男人和女人的祭祀。”
马修恍然大悟:“你们利用死囚杀死妓女,然后,你们再杀死死囚。可是,我有一点不明白。自古以来,凡是祭祀,都是要把最圣洁的东西献给神。妓女是最肮脏的,难道你们要把她们的血献给你们的神?死囚是犯了重罪的人,他们也不圣洁。难道,你们也愿意用死囚的血来祭祀?”
“哈哈哈!”鲍勃听了一阵爆笑。他的笑声如同发自一头怪兽,在狭小的地下室里反弹回荡。他身边的赛门也再次翘起嘴唇,露出更轻蔑的微笑。
鲍勃笑完之后,一边摇头一边说:“这是我听过的最无知的话。用圣洁之血来祭祀,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人类至今还悲哀下贱的原因。马修,你也是受过教育的人,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维利是一种力量。它不是神,却高于神。我们不能通过葬送有用者的生命来祭祀。那样,就违反了维利造福人类的初衷。妓女是社会的渣滓,用来祭祀最适合不过。而死囚呢,他们是有罪之人,是可以被名正言顺地从花名册上除去的人,用他们的手杀死妓女,可谓一箭双雕。”
鲍勃看了一眼那名死囚。死囚的目光此时正挂在天花板上,脸上有着幸福的表情,对他们的对话毫无知觉。
“你们为此杀了那么多人,维利真的存在吗?”马修问。
鲍勃转过来,看着马修摇摇头说:“你真是太无知了。这也不能怪你一个人,我们整个人类都太无知了。我去中美洲旅行的时候,在一座玛雅人的神庙里,意外发现了几块雕刻石板。”
鲍勃从怀里掏出一页纸,在马修面前展开,“这是石板拓片之一。”
借着昏暗的光线,马修首先看到了拓片上繁复的花纹。这些花纹如同并列的管道,围拢着中心的主体图案。中心像是两个人体,一男一女。两根类似管道的东西,从他们的腹部延伸出来,和周围的花纹图案连接起来,融为一体。
“玛雅文明是一个神秘的文明。1492年,当哥伦布到达美洲时,玛雅人就已经分崩离析了。十六世纪时,西班牙人彻底摧毁了他们。玛雅人留下了大量的神庙和石雕。这些石雕上,都刻着神秘的图案。以玛雅人当时的生活水平,他们根本无法建造出那样的神庙,绘制出那么神秘的图案。他们,是被另一种力量帮助过的。你听说过尔斯特·夫斯塔特曼这个人吗?”鲍勃忽然话锋一转。
马修摇了摇头。
鲍勃说,“他是一个德国考古学家,在图书馆工作。八年前,他发现了玛雅象形文字的秘密,破解了这种文字的写法。玛雅文字是一种音和型相组合的文字。秘密被破解之后,我找到了他的一名学生,请他破解了那几块我在玛雅神庙中发现的石块拓文。他告诉我,它们象征着一种找寻方式,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可以发现一种特殊的神秘力量。我们根据文中对这种神秘力量的描述,认识到它就是人类一直苦苦寻求的维利。”
“难道这种方式和子宫有关?”马修看到图中的管道是从腹部画出的,同时,被谋杀的两名妓女都被割掉了部分子宫。
“你只说对了一部分。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我们仍在探索阶段。也许和子宫有关,也许和鲜血有关。今天晚上,我们还会有第四名试验品。”
“第四名?”
“第一个实验品是玛莎·塔布莲。这是我们最失败的。我们训练了一名死囚。他在玛莎的身上割下了三十九刀,却没有切中要害。我们已经在监狱里处死了他。第二个,是玛莉·安·尼古拉斯。这一次,我们在用药物控制死囚的做法上有了经验,效果要比第一个好一些。第三个,是安妮·查布曼。祭祀在她的身上,似乎有了效果。动手的那两名死囚也都被处决了。今天晚上,我们要试验第四个。”
“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们是怎样选择妓女的呢?”
“我们有人在外面负责牵线。任何贪心的,想多赚几个钱的妓女,都是我们的实验对象。”
“玛莉·安·尼古拉斯是在哪里被杀害的?是这里吗?”马修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发现玛莉·安·尼古拉斯的地方并不是她被害的地方。
“那是我们的错误。我们先让她来到这里。”鲍勃说。
“这里已经不是监狱,而是你的家!”马修立刻明白过来。黑玛莉曾经跟踪玛莉·安·尼古拉斯来过这儿。
马修接着说,“那半枚硬币是她来见你们的标记。你们只要见到那半枚硬币,就知道她是可以用来试验的人。而且,那个在外面牵线的人,叫皮特。”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是的,这是我的家。我们一开始以为这种祭祀只和血有关。但实际上,我们错了。”
“这和地点有关。你们必须把祭祀的尸体放到固定的地点,否则无效。而这些地点,刚好就是白教堂。”马修说。
“哈哈!”鲍勃又笑起来,“你又只说对了一半。祭祀的确很讲究地点,地点必须正确。但是,这不和地面有关。这和……”鲍勃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头顶,“天空的星座有关。通过那些石板拓片,我们发现,维利不是来自我们这个世界的力量。好啦,你已经知道的够多的了,也许,你该闭上嘴了。”
赛门听到这话,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针管。马修看到,里面储满了白色液体。
“你们是要让我发疯呢还是杀了我?”马修问。
“你知道的太多了。看来只有杀死你一条路了。”鲍勃说。
马修试图挣脱开绳索,可是绑在身上的绳索已经紧紧地勒进他的肌肤:“好吧,在你杀死我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问吧。”鲍勃开始有些不耐烦。
“杰克是谁?那封寄给中央新闻署的信是不是他写的?”
“你连这也知道,真该去死。”鲍勃说,“杰克这个人并不存在。他是所有死囚共有的名字。”
“我终于明白了,你们害怕警方发现杀害那些妓女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就创造了杰克,让警方去寻找一个不存在的连环杀手?”
“是的。我们还会就此继续和警方玩下去。”鲍勃说着,忽然眯起了眼睛,“关于那半枚钱币的事情,是不是皮特告诉你的?”
马修不说话,任凭鲍勃乱猜。
“够了!没有时间了。”赛门等不及了,“不会是皮特告诉他的,皮特没那个胆背叛我们。一定是哪个贱货告诉他的。我们会查出来的。”
马修看到赛门举起了针筒,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大叫起来:“鲍勃,你们杀了我可以,但是请你们放过我的家人,他们什么也不……”
赛门失去了耐心,将针头刺进了马修脖颈上的动脉。死囚这时候忽然转过脸来,露出会心的微笑。
一个小时后,死囚穿上了一件黑袍,躲在了白教堂区主教广场的黑暗中。
皮特带着醉醺醺的凯特走到距离广场十米左右的地方,看看左右没人,塞给凯特半枚硬币,说:“你走到广场,会见到一个穿黑袍的男子。你把这半枚硬币交给他,并且按照他说的话去做,你就会得到丰厚的报酬。”
凯特放荡地拍了拍皮特的脸:“小甜心,你的心真好。”说完,凯特抓着那半枚钱币,走向了主教广场……
皮特等在黑暗中。除了寻找妓女外,他还负责善后,确保祭祀成功。他听见了凯特的惨叫和一阵阵刀刃刺刀肉体上的闷响。渐渐的,凯特没有了声息。皮特害怕极了,对着夜空不停地画着十字。就在这时,他听见黑暗中另一声女人的惨叫。
那不是凯特的声音。
正当皮特疑惑的时候,一个瘦小的女人从主教广场中奔跑出来。她没有看见黑暗中的皮特,向着前方跑去。皮特认出了她,她是妓女伊莉莎白·史泰德。她一定是看见凯特被开膛了!
不能让她跑掉!
皮特掏出刀,扑了上去!
当伊莉莎白倒下之后,一个影子从黑暗中冲了过来。他是赛门。他要皮特立刻把伊莉莎白的尸体搬到附近博纳街的国际工人教育俱乐部。那是个犹太人组织,聚满了从俄国,波兰,德国各地来的犹太人。
皮特问为什么要把尸体搬到那里的时候,被赛门踢了一脚。赛门压低声音训斥他道:“你这个混蛋,还不动作快点。我叫你搬过去,自有我的道理。妈的,你小心点,不要弄得到处是血,让警察找到这里来。”
皮特害怕了,用外衣包起伊莉莎白的伤口,抱起她,小跑起来。
赛门转过身,跑到主教广场,吩咐留在那里的鲍勃把死囚带回监狱。然后,他捡起凯特带血的衣物,跑到附近高斯顿街的矮墙上,写下了一句话:“犹太人不是无故遭人怨恨的民族。”
写完之后,赛门扔下衣物,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二天,当警方匆忙地调查白教堂区的那两起命案时,一个送牛奶的工人在另一个广场发现了一具小男孩的尸体。
牛奶工的马走着走着忽然停住了,喘着粗大的鼻息闻着地面。牛奶工爬下马车,发现了已经僵硬的小男孩。
小男孩褴褛的衣着并没有引起警察的重视。死个孩子对穷人家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少一个人少一张嘴吃饭。
警署估计这是一个来自东区的孩子,便把小男孩的尸体送进了临时停尸房,就此了事。而那间停尸房,刚好是小男孩和其他孩子喜欢打赌过夜的那一间,刚好是存放被“开膛手杰克”杀死的女子的那一间。
这时,警署忙着寻找“开膛手杰克”作案后留下的蛛丝马迹,没人再有心思来调查男孩渺小的死因……
三天后,警方发现马修的妻子和三个孩子在家中服用有毒的牛奶自杀。他们没有找到马修,认为马修因为无法面对失业,弃家而去。他的妻子和孩子走投无路,只好自杀。
警方发布了寻找马修的寻人启事。但是,那些被贴在火车站和各种路边的寻人启事,被几场雨水冲淋之后,就模糊不清了……
这期间,以“开膛手杰克”署名的信件充斥着伦敦。警署竭尽所能,也未能找到凶手。同年11月9日,人们在玛莉·珍·凯莉的家中发现了她的尸体。凶手割开了她的内脏。在聚集看热闹的人中,就有皮特。是他发现玛莉·珍·凯莉,这个绰号叫黑玛莉的女人,把半枚硬币的事情告诉了马修。
从此,研究黑魔法的作家鲍勃、医生赛门,还有监狱的狱长寻找神秘力量维利的行动更加诡秘。他们的活动范围,不止在英国。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德国出现了一种新思想,纳粹主义。那时,赛门,皮特和狱警相继离开了这个世界,鲍勃也步入老年。他收拾好行装,前往德国。因为,在那里,他似乎看到了寻找维利的新希望。
十多年后,老迈的鲍勃在生命即将结束前,有意结识了一个德国人。这个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成为了纳粹德国的重要政治头目,亲卫队首领,屠杀了六百万犹太人和共产党人,二十万到五十万罗姆人,成为了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刽子手。也是他,在鲍勃的影响下,利用纳粹的力量,说服了希特勒、戈林,继续寻找那个叫“维利”的神秘力量……
2012年8月8日凌晨
和爱德华兵分两路之后,邓肯和马娜亚赶往切·詹姆斯的家。切·詹姆斯曾经是国家金融方面的咨询专家,但是,他在几个月前独自散步时失踪了。警方在破获塔索一案之后,在索朗德教堂后面的山毛榉树林里挖出了他的尸体。
事发之后,切·詹姆斯的身世重新浮出水面,进而成了一个谜。
首先,除了英国的出生证明外,他还保留了一个德文的出生证明,证明上有一个小指纹,经验证,那是切的指纹。切在1947年出生。英、德两个出生日期一致,只是名字不一样。切·詹姆斯在德文的出生证明上有另外一个名字:切·思格尔生。
经过进一步核证后,邓肯发现切的确是在英国出生的。邓肯核对了德国在1947年颁发的出生证明,发现和切私藏的德语证明很不相同。不同的纸张,不同的格式,不同的印戳。
在切的德文证明上,并没有加盖政府印戳,而是一个没有人见过的印戳。一个圆圈,里面有几个字母和数字:N4-A-3-2-11。
经专家检验,这是一张私制的证明,一张“假证”。
邓肯调查了切的父母。他们都是地地道道的英国人。那么,一个在英国出生的英国人,为什么要私制一张德文的假证呢?N4-A-3-2-11又代表什么?
离开酒吧的时候,邓肯准备给戴文打电话,通报和马娜亚去切·詹姆斯家的情况。爱德华阻止了她。
爱德华告诉她,他对军情处的人始终不放心。他要邓肯和马娜亚单干。末了,爱德华还掏出了一把钥匙,交给邓肯。原来,在戴文第一次来找他们签署保密协议时,为了查清妻子的死因,爱德华悄悄地复印了所有案情资料,也复制了钥匙。
邓肯用爱德华给的钥匙打开了切·詹姆斯的家。熟悉的灰尘气味让邓肯有“旧地重游”之感。邓肯向来对细节有着非常好的记忆。乍一看,屋子里的一切还和她上次来时一样,再仔细观察,还是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尽管移动物品的人十分小心,仍旧露了马脚。
客厅壁炉上的几张相框被往后挪过;茶几上的烟灰缸本来是靠近边缘的,此时却被放到了正中间。还有沙发上堆着的旧书报,原来是报纸在上,书籍在下,此时却反过来了。
有人在她和爱德华之后来过了。这个人本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在切·詹姆斯的家寻找什么东西。这人找什么?找到了吗?
有一点邓肯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来悄悄找东西的人,不是军情处的人。如果是戴文派来的,一定十分专业,不会留下那么多“业余选手”的痕迹。
一进门,马娜亚就像一个扑入森林的猎人,把切·詹姆斯所有的东西都当成了猎物。她拿出相机,踮着脚尖,有点神经质地拍下屋子的布局,甚至拍下了每一件物品。马娜亚拍得最仔细的是书房。她拍下了切的每一本书。
“你这样做有用吗?”邓肯问。
“暂时还不好说。如果线索就在这个房间里,那么我就已经把线索照下来了。咦?好奇怪?”
“你发现了什么?”
“切·詹姆斯不是咨询专家吗?”
“对啊。他是为政府工作的。”
“那他整个家里怎么一台电脑也没有?作为金融专家,需要时刻把握市场行情,怎么会不用电脑呢?”
“切失踪的时候,警局为了尽快找到他,拿走了他的电脑。现在,这台电脑在军情处。”
“又是军情处。他们掌握了大量的信息,却都是独享。你知道电脑里的内容吗?”
邓肯点点头:“都是金融方面的新闻。”
“你们进过他的邮箱,查过他的邮件吗?”
“查过。我们检查了和他通邮的每一个人,都是工作关系。可以说,在他的电脑里,就没有任何与工作无关的内容。”
“可是,难道他就没有工作之外的人可以联络?任何人都有一两个工作外的朋友的啊。”
“照你这么说,切应该还有其他联系方式。”
“对极了。你们查过他的手机记录了吗?”
“查过。没有可疑线索。”
“存折、信用卡呢?”
“这个……”邓肯想了想,“当时都查过。他的经济情况没问题,即丰衣足食,也没有奇怪的大宗收入。”
“那么,消费情况呢?我们完全可以通过他的消费情况判断他的生活。”
“马娜亚,看起来你比我们警探还要专业。”邓肯说。
“呵呵,”马娜亚笑了笑,“我喜欢看侦探小说。”
“我们都查过了,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这就是这个案子最难办的地方,一切本应该包含线索的东西,却都井井有条。”
马娜亚一边和邓肯说着话,一边一本本抽下书架上的书。她很小心地翻阅着,希望能从中找出线索。
邓肯的目光略过书架,看到了一只暹罗猫标本。她觉得这只标本有点奇怪。这种猫有一个奇特之处,就是眼睛。一只一个颜色。邓肯上次来的时候,这只猫的左眼是灰色,右眼是绿色。今天,两只都成了绿色。
邓肯再仔细看看,左眼不是绿色,而是黑色。她奇怪地把猫拿下来,发现猫眼已经被换掉了,换成了一个高倍摄像头。邓肯后背一凉。她再仔细一找,在窗帘上方又找到一个隐蔽的摄像头。
就在这时,她们听见房间里发出“嘭”的一声轻响,一个东西被扔了进来。未等邓肯反应过来,这个东西冒出一阵白雾。邓肯和马娜亚同时觉得头晕,眼前的事物变得模模糊糊。
几秒后,邓肯和马娜亚先后倒在了地板上,失去了直觉。
2012年8月8日
索朗德教堂在案发后已经关闭,此时还由警方控制,暂时尚未被交还给教会组织。
这个早晨忽然停了雨,看起来像是个好天,可是教堂前的索朗德广场仍旧保持着阴郁的气氛。塔索就住在教堂对面。当警方发现了那条连接教堂和塔索小楼的密道后,他的遗孀就搬走了。现在,那栋石楼也是空屋一座。塔索和爱德华都不知道,一百多年前,作家鲍勃·沃尔克就住在这里。
教堂前门贴着封条,双开门的门把上结起了蜘蛛网。
这是一座被特殊修建过的教堂,是一个封闭的世界。除了前门和后门外,再没有其他门和外界连接。教堂的窗户也很有特色,距离地面很近的窗户外都安了防盗栏,没有防盗栏的窗户都高出地面五、六米。这些窗户均被设计得很小,就连小孩也钻不进去。鉴于索朗德教堂的“使命”,设置如此安全不能不说是颇费了心思。
爱德华绕着教堂走了两圈,仿佛一只凝视鱼缸里金鱼的猫,看得见,却无从下手。忽然,爱德华转过身,步行穿过广场,来到塔索的小楼。
这次,情况就简单多了。他走到后院,熟门熟路地穿过院子,来到厨房。
在经过院子的时候,爱德华顺手捡了一块石头。他走到厨房后门,砸碎门上玻璃,伸手进去,拧开了房门。
塔索的遗孀芬妮搬得仓促,厨房里的东西除了更加杂乱外,丝毫未动。那个钉有渡鸦的橱柜门仍旧开着,木板上还有一片恶心的污迹。
走出厨房,穿过客厅,爱德华上了二楼。公寓里所有的东西都还是原样。芬妮除了贴身物品之外,什么都没有带走。他走到卫生间,推开了门。正对门的大镜子里,反射出他疲倦的身影。
这面镜子,就是通往密道的门。
爱德华拉开了镜子。一股郁闷的气味迎面扑来。这股气味比杰克·斗地下室的气味好不了多少。
他顺着向下的密道楼梯,一直来到地下。
搜索索朗德广场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
经过密道中间时,他看到了那把通向广场中心的楼梯。头顶的暗门已经被封住了。他绕开楼梯,继续前行,来到了索朗德教堂的地下室。
地下室每一个房间的大门都敞开着,也没有任何一道门用得上这把钥匙。在寂静的地下室里,他似乎还可以听到人们的惨叫、哭泣和呻吟。
根据后来的调查,这座教堂的地下室是和教堂同时修建的。当时的目的是为了屯酒、储藏杂物,和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人。至于那条密道的修建时间,警方在使用的钢铁上发现了生产日期,修建于二战结束后。
密道的修建十分隐秘。爱德华很难想象当时的工程情况。要小心地挖土,然后再把这些土运走,运进新材料。后来,在教堂记录中,爱德华发现了一次修建教堂屋顶的工程记录。时间正好是在二战结束后不久。原来,二战时,教堂顶端被德国飞机炸出了一个大洞。他猜想,这条地道就是趁那时一起挖建的。
爱德华此时走到了地下室,来到教堂内部。他的手里攥着那把钥匙,满脸茫然。
教堂内部所有的房间都被搜查过了。爱德华又将其检查了一遍,把钥匙插进每一个钥匙孔,还是一无所获。
他来到了神父米歇尔·道格拉斯的房间。他的卧室和工作间用一扇门隔开。在这里,爱德华和邓肯发现了神父用来抽自己、惩罚自己所犯罪恶的鞭子。无论道格拉斯神父在克隆人的计划中扮演了何种角色,他的内心是痛苦的。
爱德华走进了神父的卧室。
神父的卧室极其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书架,一个衣柜。在床头,有耶稣受难像。
爱德华检查了所有物品,都没有发现任何暗门或者暗格。
他甚至想,也许这把钥匙并不是用来打开一扇门,或许是用来打开一个柜子,或者箱子。无论钥匙会打开什么,那扇门或者那个箱柜已经不存在了。
爱德华失望地往外走,忽然想到了一个房间。那个地方,警方检查得并不仔细,匆匆一扫就放过了。
他快步来到教堂大厅。大厅正中是耶稣像,侧面是圣母玛利亚和各种圣人像。在大厅末端侧边,有一间忏悔室。忏悔室被隔出两间,一间神父用,一间是忏悔者使用。教徒们经常都要在这两间仅容得下一人的房间里进行忏悔,乞求主的原谅。
那里是他此行尚未检查过的。
他走到忏悔室神父的门前,拉开了门,坐了进去。
在他的面前,是一道木墙,墙上有一扇一个巴掌大的隔窗。隔窗用细木条编成网状。这样,神父就能听到忏悔者的话语了。隔窗上挂着窗帘。当窗帘合上的时候,神父和前来忏悔的教徒彼此是看不见的。
他扫视着这个小房间,在右下角,找到了一个锁眼。窗帘有些长,那个锁眼就藏在下面。
最显眼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爱德华把钥匙塞进去,钥匙转动了……
他在等待,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除了钥匙的转动,整个小隔间还是和原来一样。即没有暗门,也没有暗格。
这把钥匙一定打开了什么东西,否则它不会转动。
爱德华推动敲打着隔间里的木板墙壁,还是一无所获。
在一番无用的折腾后,他放弃了,走出隔间。
才走出来,他就觉得整个大厅有点不对劲儿。宽敞的房间似乎变小了些。难道是视觉出了错?他仔细看了看,所有的雕像、桌椅都在远处,什么也没有少。但是,为什么自己的眼睛却在说,这个房间变小了些呢?忽然间,他的视线停留在了耶稣像上。
大厅正前方的耶稣像此时几乎就要顶到前面摆放蜡烛的桌子。他走过去,发现雕像向前移行了半米。
爱德华仔细一看,原来摆放耶稣像的地板空了出来,上面出现了一个凹槽。他把手指伸进去,指头抠住槽口,轻轻一拉,拉开了木板,露出一条通道。
这里,还藏着另一条密道。
爱德华掏出电筒,顺着密道,顺行而下。
这座教堂,有太多的秘密。
下到阶梯末端,他在墙上找到了一个开关,打开了灯。
瞬间,他以为自己穿越了时光隧道,回到了上个世纪四十年代。
除去入口外,这里一共有三面墙。一面墙上挂着纳粹德国的旗帜,还有希特勒的巨幅画像。另一面墙用巨大而厚实的麻布蒙住,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纳粹奖章。
这里完全就是一个纳粹纪念堂!
第三面墙是空的。在这面墙的对面,也就是屋子正中,放置了一把沙发,一张茶几,和一台放映机。
茶几上有一只用过的酒杯和一瓶早已喝光的威士忌。威士忌上面的出产日期是2010年。酒杯里积了一层灰。在酒杯前,有一摞胶片。
爱德华抽出一卷,放进了放映机。
在机子干涩的滚动声中,屏幕上出现了希特勒。
这是无声电影。听不到这个纳粹头目在说些什么。只见他站在成千上万的德国军人面前,用疯子的激情发表演说。他的手在胸前挥舞,额头上的一撮头发经常因为他头颅的甩动而散落下来。最后,他向前伸出右臂,他四周的人也都伸直了右臂,全场沸腾。
爱德华取下这一卷,放进第二卷。是一场纳粹酒会。纳粹军人和一些年轻的女人一起跳舞。胶片是黑白的。女人们的头发看起来像是浅色。在纳粹的优等种族计划中,他们喜欢女人的头发为金色。那是优秀种族的标志之一。
爱德华忽然打了个寒战。他似乎找到了“开膛手杰克”和克隆人之间的联系。在1888年,“开膛手杰克”一共有六名受害者。第五名受害人名叫凯瑟琳·艾道斯,她的尸体是在主教广场被发现的。当警察搜寻犯罪嫌疑人的时候,他们在高斯顿街发现了凯瑟琳·艾道斯身穿围裙的一部分,上面沾满了血迹。在围裙掉落附近的高墙上,警方还发现了一行用粉笔写的字。鉴于文字的内容,出现的地点和时间,警方猜测是疑犯所写。
这行字让爱德华把“开膛手杰克”和新纳粹克隆人联系了起来。
文字的内容是:犹太人不是无故遭人怨恨的民族。这是一条仇恨犹太人的信息。为了避免激起反犹太主义者的情绪,当时进行现场巡视的警察督察长下令擦掉了这句话。由于没有当场把话写下来,导致事后有些刑警记得,这句话好像又是“犹太人不是甘愿被无故责难的民族”。无论原话内容如何,不是反犹太宣言就是支持犹太人的抗议宣言。两种版本都会引发冲突。
虽然这条联系十分薄弱,但它还是像一记重锤,压打着爱德华的神经。
在第二卷胶片中,屏幕里面除了有希特勒外,爱德华还看见纳粹帝国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戈林——赫尔曼·戈林。格林的前胸挂着一条绶带,在绶带左边,挂满了奖章,有的居然和小盘子一般大。他站在舞池旁,举着一个酒杯,左顾右盼,好像在找什么人。
在二战德国,戈林算是一个人物,很多历史学家把他称作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幕后策划者。他既是希特勒的宠臣,又经常受到希特勒的羞辱。赫尔曼·戈林在二战期间,组建了欧洲,甚至世界最强大的空军。也是他,不但创建了集中营的惩罚体系,还创建了另一个可怕的组织,德国的秘密警察——盖世太保。在戈林所有耸人听闻、让人毛骨悚然的“政绩”中,有一项比盖世太保更加恐怖。他于1933年4月10日,创建了一个机构——研究所。别看这个机构有一个极其简单的名字,但它是当时世界上效率最高、准确性最强的情报机构。在创建后的12年里,研究所监听电话和破译电报近五十万份。密码破译也是研究所的强项。戈林仗着“研究所”的秘密性质,将所有人的性命玩于指尖。
这时,屏幕上一个穿连衣裙的女子旋转着舞步,来到了戈林面前。戈林的表情是吃了一惊。看得出来,他好像一直在等什么人,却没有想到来人是个女子。一秒后,戈林的表情回复了原状。
女子在戈林的耳朵边说了什么,戈林点了点头,然后两人一起离开酒会。戈林向前走了几步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转过身,向着摄影机招了招手。他身边的女人露出诧异的表情,似乎要阻止摄影师跟着他们,但戈林对她说了几句,她只好很不满地同意了。
胶片在无声中播放。一段黑暗后,屏幕上重新出现了画面。看得出来,摄影师跟着他们来到了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可以依稀看到戈林和这个女子的身影。
女子走到一边,拉亮了电灯。
在房屋中间,背对着戈林,站着一个男子。男子身边,整整齐齐地站着七个四、五岁大的小孩。
男子穿着军装,转过身来。
他是海因里希·希姆莱。
希姆莱表情严肃地拍了拍了手,那些孩子顺从地转过身来……
爱德华屏住了呼吸……
有三个男孩和四个女孩。他们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面前的男人。
最可怕的是,所有男孩长着同样的脸;所有的女孩,也一模一样……
忽然,戈林转过身来,走向摄影师。他的身体挡住了镜头,挡住了那些孩子。接着,他掏出手枪,对着摄像头开了一枪。镜头画面轰然倒下,拍摄到了无数小孩的脚……
第二卷胶片结束后,爱德华放上了最后一卷胶片。
在这卷胶片里,既没有阅兵演讲也没有奢侈舞会。画面里的人都穿着白大褂,严肃地走来走去。其中有的还在某些仪器上核对或者记录数据。他们对于被拍摄显得无动于衷。看得出来,拍摄地点是一间实验室。但是,看起来并不像生物实验室。这里没有盛放标本的器皿,只有一些指示灯不停闪烁的仪器。这是一间什么实验室呢?
影片很短,只有一分钟就结束了。胶片还在滚动,屏幕上出现一片带着闪烁斑点的花白。爱德华关掉放映机,打开了灯。
他用手机给这间地下室照了相,掏出手绢,包裹了桌子上的酒杯,夹着那三卷胶片,离开地下室。
爱德华走回忏悔室,仍旧用那把钥匙转动机关,把耶稣像移回原位。然后,他穿过密道,从塔索家出来,原路返回。
天空此时又布满了乌云。晴天只是一个短暂的假象。此时,面对纷杂繁乱的线索,他几乎无法理清思绪。新纳粹成功研制的克隆人,已经将案情搅得一塌糊涂。
那么,让杰克·斗和保罗·曼克尔都怕得要命的是什么东西?还有,前妻多蕾丝到底是不是克隆人?爱德华至此,一点线索都没有。
爱德华坐进车里,给邓肯打电话。几声铃响过后,没有人接。爱德华又转拨马娜亚的手机,还是没有人接。
她们不会出事了吧?
他刚发动了汽车,手机铃声就响了。他一看,既不是邓肯打来的,也不是马娜亚。他在接听之后,愤怒地甩掉话机,踩足油门,向前方驶去。
2012年8月8日
在切·詹姆斯的家门前,停放了几辆私人牌照的黑色轿车。爱德华知道,只要自己稍稍用点劲儿,查一查这些牌照,就会发现它们没有一辆是属于私人的。但是,他也知道,一旦他在电脑里输入这些牌照号码,它们真正的主人就会蜂拥而至,以威胁国家安全为缘由审问他。
在其中一辆车前面,站着一个中等个儿男子,一脸怒气。那是戴文。
“她们人呢?”爱德华很响亮地关上了车门,走向戴文。
“她们不应该擅自行动。你们都是签过协议的。你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分、每一秒都属于军情处。属于我。”戴文说。
“我们为你们工作,并不等于卖给你们。”爱德华说着话,就要往房子里闯。一个男子挡住了他的去路。戴文跟在爱德华身后,向那个男子点点头,男子让开了路。
在爱德华走进门厅之后,戴文向男子轻轻一偏头,男子会意,向爱德华的车走去。
马娜亚和邓肯此时手里拿着外卖的热咖啡,坐在客厅沙发上。
原来,军情处发现有人擅自闯入切·詹姆斯的家,扔进了一颗会导致人昏迷的反恐弹。
“我们醒来,就在沙发上了。”邓肯小声告诉爱德华,“我俩一共昏迷了两个小时。”
“你们现在感觉怎么样?”爱德华问。
“头痛得厉害。”马娜亚说。
“你们至少要头疼24小时才会好。自作自受。”戴文走进了客厅。
“你为什么这样做?难道你在监控我们?”爱德华怒视戴文。
“我并没有监视你们。昨天晚上,报警中心接到电话,说有人偷偷进入了切的家。切的家是在军情处里挂了号的。所以,我们马上就来了。”
“你撒谎!”爱德华说,“马娜亚的车就停在外面。按照你们军情处的作风,你们难道不会在扔反恐弹之前查一查那辆车?”
“是我的人失误了。”戴文说,“不过,这个案子早就归军情处管了,她俩没有得到我的许可,擅自进入切的家。我倒是想知道,她们的目的是什么?”戴文把目光转向了邓肯和马娜亚。
爱德华冷笑一声。军情处不会失误。他们肯定在行动前就查过马娜亚的车了。他们之所以动了手,扔了反恐弹,无非是想给邓肯和他一个教训,一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教训。
爱德华看了一眼马娜亚,抢在她前头回答:“马娜亚猜测那些神秘文字可能是切·詹姆斯独创的文字。她想来切的家看一看,看是否能找出解读那种文字的方式。”
马娜亚立刻会意,配合地点了点头。她知道爱德华不想把那些密码的事情告诉军情处。
“就这些?”戴文问。
“就这些。”马娜亚肯定地说。
“那你发现什么了吗?”戴文问。
“还没等我发现,就被你们熏倒了。”马娜亚说。
戴文僵硬地笑了笑,说:“马娜亚·贝丽尔女士,如果你还耐得住头疼的话,你可以在这里继续调查。我会留下一名同事陪你。”
“你的意思是监控我?”
戴文耸耸肩,意思是随你怎么说,然后转向爱德华和邓肯,说道:“你们俩,跟我走。”
“去哪?”
“我们又发现了一具尸体。你们必须去履行警探的职责。”
2012年8月8日
一返回爱德华的车中,邓肯刚要开口,就被爱德华制止了。
爱德华坐进去,对着方向盘说:“没必要吧。如果我们有事想瞒住你,光靠几个窃听器是不管用的。”
立刻,一个男子从戴文的车上下来,走过来,表情僵硬地伸进手,从方向盘下拿出了一个微型窃听器,转身就走。
“还有呢?”邓肯微笑着问。
那个男子听了这话,脸色十分难堪。
“兄弟,”爱德华说,“你现在不把窃听器拆完,我们有的是办法。到时候,你更难堪。”
男子瞪了爱德华一眼,从前座椅子的后背下又抽出一个窃听器。
“全拿走了?”爱德华问。
那个男子瞅了他一眼,点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爱德华说着,伸出手来。
那名军情处工作人员忽然满脸通红,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窃听器探测设备。刚才在他弯腰的时候,爱德华就看见他口袋里塞着这个东西。
戴文在车里等得不耐烦了,不停地按喇叭催促。
爱德华接过设备,把车内仔细地检查了一遍。
这一次,从车载垃圾桶里发出了“嘀嘀”声。爱德华对着那名男子微微一笑。邓肯打开垃圾桶,从桶壁上摘下一个窃听器,微笑着还给男子。
看到男子接过窃听器,戴文的喇叭哑了。
车子开动后,邓肯迫不及待地对爱德华说:“除了军情处,还有其他一伙人在监视切的家。”
“你怎么知道?”
“切有一只暹罗猫标本。我在那只猫眼里发现了一个监视探头,在窗帘后发现了另一个。昨天晚上,当我昏迷的时候,那只标本猫掉在了地上。今早,我醒来后,就借故去书房看了看,发现那只猫被放到了书桌上。有人把它从地上捡起来了。那只摄像头还在猫眼里。这说明捡猫的人没有发现眼睛被换成了摄像头。而且,窗帘上的摄像头也还在原处。”
“你觉得是谁在监视切的家呢?为什么?”
邓肯摇了摇头:“这个案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爱德华点点头。他一边开车,一边把他昨晚的发现告诉了邓肯。邓肯也听得心惊肉跳。如此之多的线索让邓肯的脑袋更疼了,她揉着太阳穴问爱德华那第三卷胶片上的实验室是什么?
爱德华摇了摇头:“那里根本不像一个生物实验室。虽然影片很短,但我还是把实验室看了个大概。实验室里没有试管,没有可疑保存生物体的瓶瓶罐罐。看起来,很像一个物理实验室。”
“我看,我们得请教一下这方面的专家。”邓肯说完,又接着问,“杰克·斗跟踪的人会是谁?”
“无论是谁,他很有可能是此案的关键。很有可能,是他杀死了杰克·斗,并且杀死了凯迪。”
“有道理。那些照片和信呢?拿来给我看看。”邓肯问。
“它们不在车里。你也知道,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军情处。当戴文打来电话,说你俩被他抓住的消息后,我就在赶到切·詹姆斯家之前,把所有的东西,包括信,照片,酒杯和胶片送回警署了。这时候,茱蒂也许正在寻找酒杯上的指纹或者其他DNA痕迹呢。”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爱德华的手机响了。正是茱蒂。她告诉爱德华,她刚刚检查了酒杯上的指纹,那是切·詹姆斯的指纹!
那么说,坐在那把椅子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纳粹电影记录的是切·詹姆斯!
茱蒂说着,声音忽然变小:“爱德华,和这帮军情处的人一起工作真是痛苦。”
爱德华问:“你在哪里?”
“我就在案发现场。我知道你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我刚查到切的指纹,就被叫到这里了。说实话,自从你要求戴文让我加入,我就成了他们法医界的最底层,成了打杂的了。”
“在底层往往更能发现真相。”爱德华觉得自己对茱蒂的这番安慰有点言不由衷。
“那个自大的‘老大哥’法医来了。我得走了。”茱蒂鬼鬼祟祟说完,挂上了电话。
“老大哥法医”?茱蒂为什么这样说?
案发现场是在一家私人诊所门前。那里再次停满了军情处的车。诊所的标牌上写着:普尔西诊所。
诊所外的门槛上,搭起了临时隔离帐篷。爱德华估计,受害人就在帐篷里。戴文告诉他们,是早上送报纸的人发现了受害人。
爱德华和邓肯穿上鞋套戴上手套后,拉开帐篷门,走进了案发现场。
茱蒂站在军情处派来的法医旁边。
等爱德华见到这名“老大哥”法医时,他暗暗一笑。
这名法医个子很高,容貌还算英俊,嘴唇上方留着浓密的胡子,样子很像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在作品《1984》中笔下的“Big Brother”——“老大哥”。茱蒂的意思还不止是他的外貌像,恐怕性格也像。在《1984》中,“老大哥”是思想控制的象征。
一名军情处工作人员看见戴文到了,走上前来,汇报了调查情况。
他说死者正是这家诊所的负责人,贝蒂·普尔西。他已经询问了贝蒂的助理。助理是八点三十分来上班时才得知出事了的。助理是个新人,刚为贝蒂工作了两个月。以前的助理辞职了。贝蒂是个单身女人,也是个自我封闭的人,所以,除了工作上的简单接触外,助理对贝蒂知之甚少。
尸体已经被白色塑料布遮盖起来。“老大哥”告诉爱德华,凶手作案手法极端残忍。
“听说是你十年前抓到‘开膛手杰克’模仿犯保罗·曼克尔的?”“老大哥”用审问的语气问爱德华。
爱德华点了点头。
“你记得他的第二名受害人是怎么死的吗?”这一次,审问的语气更加强烈。
“和‘开膛手杰克’在1888年杀死的第二名受害人玛莉·安·尼古拉斯一样——受害人面部被打成了重伤,腹部被剖开。而且,一百年前‘开膛手杰克’的受害人和十年前保罗·曼克尔的受害人都一样,都是怀了孕的女人,两个凶手都残忍地杀死她们腹中的女婴。”
“今天的受害者贝蒂·普尔西也是一样。”
“难道,她也怀孕了?”
“是的。孩子三个月大。”
“天呐。”邓肯在一旁小声说。
爱德华蹲下,掀开了盖在受害人身上的塑料布,看了一眼便觉得胃汁翻腾。贝蒂的脖颈上也有两条刀痕。“开膛手杰克”在杀死玛莉·安·尼古拉斯时,也在她的脖颈上留下了两道刀痕。
对于如此凶残的杀戮,爱德华难受地闭了闭眼。他看见,贝蒂双手前伸,脚并拢往后勾,身体被摆成了“?”的姿势。这个凶手模仿的是保罗·曼克尔。
“又是一个模仿犯。”“老大哥”叹了口气说,“这些怪胎,为什么总是喜欢模仿呢?”
“她的手机呢?”爱德华问“老大哥”。
这时候,刚才向戴文汇报的工作人员插话了:“我们在她身边发现了手机。她在今天凌晨三点四十分接到一个电话。而她的死亡时间正是三点四十分至四点二十之间。模仿犯连时间都模仿得很准。”
爱德华又难过地看了一眼受害人。他知道工作人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1888年,人们发现第二名受害人的时间是在凌晨三点四十五分;而保罗·曼克尔也是选择凌晨三点四十分来杀死他的第二名受害人。
爱德华说:“是凶手给贝蒂·普尔西打了电话。贝蒂是私人医生,凶手很有可能装成病人,请她出诊。你们看,她的手里还攥着汽车钥匙。”
戴文点了点头说:“你推断得没错。我们反向侦查了那个打入的号码。很可惜,那是一个不需要注册的电话号码。不过,至少我们查出,这个号码是在伦敦卖出的。”
“也许,以你们军情处的实力,你们可以搜寻买卖记录,或者商店附近的监控录像,找到购买这个电话号码的人。”
“我们的人已经开始调查了。”
“还有,”邓肯插了话,“像贝蒂这样的私人诊所,实际上就是附近居民的家庭医生。医生和病人之间是十分熟悉的。凶手不会无缘无故地胡编一个病人的名字请贝蒂出诊。凶手一定事先做过调查。”
“你的意思是?”戴文问。
“应该多问问附近居民,最近有没有陌生人在这里闲逛;还有,查一查贝蒂的患者病历。也许,凶手会在上面留下指纹。”
“这可是一大堆活儿啊。”戴文说。
“也许这不是你们军情处的调查方式。你们喜欢先把人弄晕,然后再审问。如果你们干不了,我们警方可以干。”邓肯说。
戴文的眉毛尴尬地一挑,转身对一个工作人员低声做了几句交代。那人点点头,瞅了一眼邓肯,急速离开了。
爱德华不顾戴文的表情,说:“我感到,这个案子早已超出了‘开膛手杰克模仿犯’的范围。”
“你这样说,难道就因为第二名受害者不是妓女,而是一个医生?”戴文问。
爱德华说:“这是原因之一。‘开膛手杰克’和模仿犯保罗·曼克尔的谋杀对象都是妓女。模仿犯们对作案细节都十分刻意,力求和原案一模一样。当保罗模仿‘开膛手杰克’的时候,每一名受害者被发现的地点和1888年几名受害被发现的地点一样。模仿犯最忌讳的就是搞错作案时间、地点或者受害人身份。如果这几个要素都与原案不同,那就谈不上模仿了。”
戴文说:“如果不是模仿‘开膛手杰克’,那么,杰克·斗为什么把他的地下室变成了‘开膛手杰克’的供堂?保罗是地道的模仿犯,为什么他在听说杰克·斗死亡后撞墙而死?最重要的是,杀死凯迪和贝蒂的人,把她们的尸体摆成‘?’,这难道不是对保罗的模仿?更何况,当年因为是你逮捕了保罗,所以这名模仿犯刻意在案发现场留下了你的照片。”
“别忘了,”爱德华说,“你们把这个案子从我们手里夺走,就是因为案情涉及到了克隆人。我们在渡鸦嘴里发现了杰克·斗的新鲜皮肤,可是杰克·斗已经死去三个月了。那片皮肤根本没有被冰冻过,也没有被用药水保存过。你告诉我,如果没有第二个杰克·斗,对方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那你的推理是什么?”
“1888年出现了‘开膛手杰克’,十年前是模仿‘开膛手杰克’的保罗·曼克尔,现在又出现了第三名模仿保罗·曼克尔的杀人犯,也许,我们应该把这三起案件当作一个整体来调查。”爱德华说完,直逼戴文的眼睛,“而且,以你的脑力,不会这么久都看不出这其中的关系。你们军情处,一定有事情瞒着我们。你说,到底隐瞒了什么?”
戴文也算是个职场老手,他用更冷酷的目光回敬爱德华:“你不是也有东西瞒着我们吗?”
“那咱们摊牌。”爱德华说。
邓肯和茱蒂,还有那位自以为是的“老大哥”,见到爱德华和戴文像两只争夺食物的、饥肠辘辘的豹子,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你先说。”戴文说。
“杰克·斗和狱中的保罗·曼克尔一直在通信。他们都害怕某个东西。他们猜测那东西已经带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来了。”
“什么样的秘密?”戴文问。
这时候,爱德华发现戴文的瞳孔忽然放亮了。他意识到,其实戴文对此早就知道了。他不能再多说了。于是,爱德华打住了话头:“就这么多。我可以把他们的信件给你。现在该你说了。”
“实际上,军情处早就把1888年‘开膛手杰克’和保罗的案子联系起来了。1888年,‘开膛手杰克’案发时,警方收到不少自称是凶手写来的信件。爱德华,你对这些信了解多少?”
爱德华想想说:“1888年9月27日,中央新闻社收到一封信上用红墨水署名‘开膛手杰克’的信,信上还有指纹。1888年10月1日,中央新闻社又收到一张明信片。在明信片里,写信者自称‘调皮的杰克’,最后署名‘开膛手杰克’。10月15日,白教堂警戒委员会收到一封信,信里还有半个肾。在这封信里,写信者没有署名,只声称自己‘来自地狱’。后来不是有调查说这些信都伪造的吗?其中前两封是记者写的。当时类似的信件一共有上百封。英国国家档案馆里就有不少这样的信。”
“还有呢?难道这些年来,人们从这些信里就从没有过什么新发现?”戴文问。
“有。”爱德华说,“2006年,澳大利亚生物分子学家伊恩·芬德利在检查这些信件时,发现其中一封信的印章上粘着少许人体细胞核血迹。后来,她把这封信带回了澳大利亚,经过DNA检测发现,这些细胞来自一个女人。于是,大家又涌向了另一个结论,作家柯南·道尔曾经做出过的结论——‘开膛手杰克’是个女人。很有可能,那些血迹是受害人身上的血迹,或者,它也只是某个女人的恶作剧。”
戴文说:“伊恩·芬德利的发现和我们军情处的发现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
“你们发现了什么?”
“在英国国家档案馆里保存的那些信,只是其中一部分。军情处手里还有一封。这封信是在1888年12月底寄给女皇陛下的。确切地说寄信人寄来的是一个小盒子。当时正是新年前夕,负责收信的侍官发现有液体从盒子里流出来。这是一名警惕性很高的侍官,当时,‘开膛手杰克’的事情沸沸扬扬,给白教堂警戒委员会的那封含有半颗肾脏的信就是放在一个盒子里寄出的。于是,为了不让女皇受到惊吓,这名侍官就擅自打开了盒子。”
戴文故意停了一下,继续说,“盒子里有小半个心脏和一封署名‘杰克’的信。信中说,因为所有的人都叫他杰克,杰克的名声日益响亮,他也只好顺应潮流,自称杰克了。侍官为了让女王陛下渡过一个安稳的新年,就将这封信瞒而不报,悄悄送给了一个秘密机关。这个机关,相当于当时的军情处。”
“所以,你们一直保存着这封信。”爱德华说。
“是的。当时,为了避免更多的恐慌,这封信没有被公之于众。由于当时技术落后,没有人知道那半个心脏属于谁。我们一直将这封信保存了一百多年。十年前,当保罗·曼克尔模仿‘开膛手杰克’作案,搞得整个伦敦城再次人心惶惶的时候,军情处的一位法医……”戴文说到这里,瞥了一眼身边的“老大哥”。“老大哥”向大家夸张地鞠了一躬。戴文继续说,“就是这位法医,重新找出了这封被悄悄保存了一百多年的信。借助新技术,他在这封信里发现了指纹,而且还从中找到了仍然可以提取DNA的油脂。经过核对,这个DNA居然和你后来逮捕的保罗·曼克尔的DNA一样。很奇怪,是吧?”
“你说的‘一样’是什么意思?”茱蒂忍不住插话。
戴文眯起了眼睛说:“并不是亲属间,比如父亲和儿子之间的‘一样’,而是完完全全的一模一样。”
“你们发现两者DNA相同,居然一直守口如瓶?”爱德华说。
“这就是这个案子的奇妙之处——这让我们想起了克隆人。我们一直在暗中调查,但几乎没有进展。直到塔索案件的出现,才让我们有了新的方向。不过,最让我的困惑的是,1888年,根本没有保存‘开膛手杰克’DNA的技术。那么,就算在一百年前,有人找到了‘开膛手杰克’,他们又是如何将其DNA保存下来的呢?带着疑惑,我们的人仔细检查了手里的一切证据。猜一猜,我们从中又发现什么?”
“你的秘密太多,这让我很难猜。”
“杰克·斗是保罗·曼克尔的亲生儿子。”
“他的母亲呢?”
戴文摇了摇头:“还是一个未知数。但肯定不是杰克·斗出生登记上的母亲。我们在养猪场里发现了杰克‘父母’的遗骸。他们和杰克·斗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如果那封信是真正的‘开膛手杰克’写的,保罗·曼克尔就是他的克隆人。而杰克·斗又是保罗·曼克尔的亲生儿子。这就是他们三者间的联系。我们现在要调查的是,杰克·斗在被收养之前,是在哪里出生的。他的母亲是谁?”
戴文的问题让爱德华再次想起多蕾丝。她到底是不是克隆人?他觉得是该去拜访拜访多蕾丝的母亲玛丽·格林了。
离开普尔西诊所后,他和邓肯分开行动。他去敬老院,邓肯则去调查那幅让连环杀手保罗·曼克尔为之动容的画作。在保罗自杀之后,邓肯从他牢房取走了那幅油画。
分开前,爱德华悄悄嘱咐邓肯,这个案子虽然已经迷雾重重,纷乱复杂,却还不止是克隆人那么简单,否则军情处不会在罗伊·巴斯出现后,不将其拘捕,来个彻底审问,查个水落石出,而是任由他逍遥法外。
“难道是他们需要留住罗伊·巴斯,暂时不动他,用他来钓大鱼?”邓肯说。
“是这样。你想,保罗和杰克·斗所说的秘密是什么?他们到底害怕什么?不会只是克隆人。”
“那会是什么?”
“我在反黑组的朋友告诉我,罗伊·巴斯明天中午从泰国返回伦敦。我去机场会会他。另外,”爱德华说,“我在杰克·斗那里找到一张很奇怪的戏票。今晚,我要去看一场死者没有看成的戏。”
2012年8月8日
玛丽·格林工作的敬老院距离爱德华和多蕾丝以前居住的房子很近。爱德华开车去敬老院的时候,必然会从他们从前的“家门”前经过。
才几天没有人照管,这栋充满了生机的小楼就铺满了枯萎和衰败。外墙上的爬山虎和园中的玫瑰看起来是染了虫病,叶子枯黄,花瓣凋零,仿佛冬天提前来临。多蕾丝以前最在意这些花草,像养宠物一样对待它们。花草生病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离婚的烦恼让他俩都长期对园子视而不见。
爱德华开车缓缓驶过。他看见了大门口待售的门牌。几天前,他联系了中介公司。
他最后看一眼这栋住了多年的小楼,叹口气,加大了油门。
爱德华到达敬老院的时候,玛丽·格林刚刚睡醒。
她是一个枯瘦的老人。女儿的死亡让她雪上加霜。她杵着拐杖,默默地站在窗前,眺望着窗外。玻璃窗上映射出她悲戚的面容,一条条皱纹犁出沟壑,在她的脸上、脖颈上、露出的一小节手臂上,留下时间无情的印记。
窗外,有一小片一米宽的草地。草地边,便是高大的围墙。十多年前,这里本来是没有围墙的,只有齐腰高的栅栏。有些吸毒的年轻人,时常跨过栅栏来,不是偷走老人们身边少得可怜的现金,就是顺手牵羊拿东西。后来,为了安全,才修建了这座像监狱般的高墙。
“你来了?”玛丽从玻璃的反光里看到了爱德华。她转过身来,眼睛里充满了慈祥。
一直以来,玛丽对待爱德华,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儿子。爱德华点了点头,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笑得十分疲惫。
“谢谢你为多蕾丝举办了非常完美的葬礼。”玛丽说。
爱德华心头一抖,眼睛忽然有些湿润。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是一名警察。他不应该为了破案而把多蕾丝卷进去,更不应该让多蕾丝成为对方报复的对象。他一直在心里深深自责,是他,亲手把死亡带给了多蕾丝。
“玛丽,真是对不起,我……”爱德华说着,把玛丽扶到单人沙发上坐好。
“不要这样说,这不是你的错。多蕾丝和大卫的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可我一直保持了沉默。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我早一点告诉你多蕾丝背叛了你,你就会少受一些痛苦。”
“不是这样的。无论多蕾丝做出怎么样的选择,我都尊重,也都永远爱她。”
“我也永远爱她。”玛丽说着,伸出双手,握住了爱德华的手。爱德华看到,在床边的五斗柜上,放着两张多蕾丝的照片。
一张是在她出生时照的。多蕾丝还是个胖胖的婴儿,包裹在一块粉红色的棉布里。
另一张是在多蕾丝和他的婚礼上照的。这是一张抢拍照。多蕾丝身穿雪白的婚纱,站在他身边,往后仰着头,双手上举,正把手里的花束抛向空中。在她的身后,围聚着不少年轻女孩。她们微笑着,也跳起来争抢花束。
一切都成了往事。
“玛丽,”爱德华把悲伤往内心深处压了压,“有件事情,我需要问问你。”
“什么事,孩子?”玛丽看着爱德华。玛丽的眼睛里长了白内障,她瞳孔里的爱德华就像站在雪地之中。
“这件事,可能会涉及你年轻时的隐私。”
“你说吧,孩子。多蕾丝死了,你就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如果我有秘密的话,我也不想把秘密孤独地带进坟墓。”
“多蕾丝是你的亲生女儿吗?”爱德华小心翼翼地问。
“啊!”玛丽轻轻地叫了一声。她缩回握住爱德华的手,握在胸口上。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玛丽说。
“当时在现场找到的凶手,并不是杀死多蕾丝的幕后策划者。为了抓出这个人,有些事情,我必须核实。”
玛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叹出了她几十年的积怨。在一阵让爱德华心慌的沉默之后,玛丽说:“多蕾丝确实不是我的女儿。”
玛丽把目光移向五斗柜上的照片,好像重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我年轻的时候,在一个古董商家里当过女佣。那时候,经济很不好,大家的生活都十分困难。古董商是个性格古怪内向却又十分善良的人。有一天晚上,他从外面办事回来,带回了一个竹编的小提篮。当时下着大雪,他的头发,眉毛,肩膀上全是雪花。我打开了提篮,看到了一个可爱的女婴。古董商告诉我,有人把这个提篮放到了家门口。后来,我们收留了这个女孩,取名多蕾丝。”
“这位古董商现在还活着吗?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安德鲁·罗兹。他已经死了。他患上了肺癌。在他去世后,他的子女继承了他的财产,解雇了我。那时多蕾丝才四岁。罗兹先生在临终前,早知道他的子女不会继续聘用我,就把他名下的一栋房子给了我,就是你们家对面的那栋。他说多蕾丝是个可怜的女孩,一出世就是孤儿。他要我住进那栋房子,再找个工作,把多蕾丝养大。”
“我记得,你曾经说多蕾丝的父亲是一名推销员?”
“孩子,”玛丽说,“在我们那个年代,一个单身未婚女子独自带个孩子,还是会遭白眼的。所以我就编造了推销员的谎言。不过,有件事情十分奇怪。”
“什么事?”爱德华问。
“你去打开我的五斗柜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有个小布包,你把它拿来。”
爱德华照做了。他在抽屉最里面找到一个和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布包。
“打开。”玛丽说。
爱德华一层层慢慢揭开。布包里,有一块怀表。一块十分老式的怀表。表面的金属被摩挲得十分光滑。
“在安德鲁临终前,他还悄悄给了我这块表。他说,一定要好好保存这块表。它将解开一个天大的秘密。我找人鉴定过,这是一块至少有一百年历史的怀表。”玛丽说,“在怀表的后面,有一个名字:乔·维斯。你听说过吗?”
秘密?!天大的秘密?!保罗·曼克尔和杰克·斗也这么说!爱德华把怀表翻过来,在表壳上看到了用花体刻写的名字。
“乔·维斯是个奥地利人,在古董界很有名望。二战时,他带着家眷,逃到了伦敦。是他把安德鲁引入古董界,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古董商。”
“那么,安德鲁有没有告诉你是什么秘密?”
玛丽摇了摇头:“对于那个秘密,他守口如瓶。他说,一切皆有定数,我们不能强求。后来,我发现,多蕾丝并不是安德鲁在门外捡到的。”
“你怎么发现的?”
“你把表打开。”
爱德华打开了表,在表盖上,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的女人,梳着高高的发髻,身上的装束完全是一百年前贵妇人的装束。她的脖颈上有一串项链,吊坠看上去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天然石头。她的面容,和多蕾丝十分相像。在照片下,有一行很小的刻字:纪念多蕾丝。
“我想,这就是安德鲁把这块怀表留给我的原因。安德鲁给女婴取的是怀表上的名字。这个女人,很有可能和多蕾丝有着亲缘关系。”
“你有没有调查过乔·维斯这个人?”
“这么多年来,我害怕失去多蕾丝,所以我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没有去查。今天,既然你来问了,也许这就是安德鲁所谓的‘定数’该来了吧。现在,我把表交给你。我想,是到了为多蕾丝找出真相的时候了。”玛丽说着,握住了爱德华捧着怀表的手……
2012年8月8日
和爱德华分手后,邓肯带着画,一直在伦敦的画廊间穿梭。
她先去了几家大画廊,负责人都对这幅画连连摇头。有人告诉她,这幅画笔法粗糙,缺乏蕴意,根本没有收藏价值。
在连连碰壁之后,邓肯有些绝望了。就连她都开始相信,这幅画和解开凶手案毫无关联。
此时,她刚好从国家美术馆出来,失落地坐在美术馆前面的台阶上。在她面前,是黄昏的特拉法加广场。两个小孩正在石狮子身上爬上爬下,相互追逐。小孩的脸上涂了油彩,一个画成英国国旗,另一个脸上画了五环旗。邓肯这才想起来,这几天,整个世界都因为奥运会而关注这座城市,而她自己,却忙于寻找新的“开膛手杰克”。不远处,一群亚洲游客在导游的带领下,用风驰电掣的速度在广场上拍照留念。邓肯看着他们慌忙的样子,不禁羡慕起来。她在想,等这个古怪的案子破获之后,她要去一个安静的海滩,好好晒晒太阳。
“你可是警探邓肯·厄雷?”一个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邓肯抬起头来,看见一个穿蓝色衬衫的瘦高男子。
男子伸出手,自我介绍叫格里森·威廉姆斯,是国家美术馆的鉴画专家。他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睛。那是一种很淡的蓝色,近乎灰色,乍一看,仿佛两个金属玻璃弹珠。
格里森看见邓肯点了点头,就在她身边的台阶上坐下来,“听说,你有一幅画需要鉴定?”
“是的。”邓肯摇了摇手里装画的纸筒,“可是,刚才我怎么没有见到你?”
“我刚刚办事回来,看到了同事拍摄的小样。”
刚才在鉴定油画的时候,鉴定专家确实用相机拍摄了不少照片。
只听见格里森接着说,“他们不认识这幅画,也许我认识。”
“你认识?!”邓肯惊讶地看着他。
“我能再好好看看原画吗?”
“当然可以。”邓肯把画筒交给他。
格里森打开筒盖,从里面抽出油画,轻轻展开。他灰蓝色的眼睛如同一台小型的探测装备,在画面上来回扫过。
忽然,他皱了起眉头,嘴里连连说:“是它!是它!”
“是什么?”
“你看,这是什么?”格里森指着油画右下方的一个角落问。
邓肯看了看,只看见一团蓝色油彩。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现。
“你再好好看看。”格里森催促。
此时,天色将近,加上阴天,光线十分糟糕。格里森拿出手机,打开电筒功能,照射到了那个角落。
邓肯再仔细一看,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很小的符号,看起来即像个弯钩,又像个字母“J”。邓肯首先闪过脑海的是“杰克”这个词。它的首字母就是“J”。
“这代表什么?”邓肯指着字母“J”问。
“你听说过赫尔曼·戈林这个人吗?”格林森没有立刻回答邓肯的提问,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你指的是二战时德国的元帅赫尔曼·戈林?”
“是的。就是他。”
“他和这幅画有什么关系?”邓肯想起来,爱德华在索朗德广场密室里发现的三卷老式电影胶片中,其中就有赫尔曼·戈林。
“完全有关系。赫尔曼·戈林这个人,曾于1910年在柏林郊外的大利希特菲尔德军事学院进修。那所学校,相当于德国的西点军校。那时候,赫尔曼·戈林还很年轻,才17岁。1911年春天,他在通过了少尉考试之后,和几个伙伴去了一趟意大利。那次旅程,不但让他看到了达·芬奇的作品《最后的晚餐》,还让他欣赏到了很多名家,比如鲁本斯、拉斐尔、蒂蒂安、还有贝里尼的作品。也正是那次旅行,让他喜欢上了艺术。”
格里森说到这里,看了看身边的邓肯。他看见邓肯虽然看着广场上石狮,却听得很专注,就继续接着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赫尔曼·戈林利用职权,在被德国侵略的各个国家大肆搜刮艺术品和古董。当时,他曾经有过数量超过一百人的咨询团队。他们像戈林饲养的秃鹫一样,被放飞到各个国家,碰到有价值的东西,能用武力掠夺的,就强行夺走,不能,就重金买走。很多犹太人在逃亡时,留下了大批珍宝。戈林和希特勒就以征收‘逃亡税’的名义,占为己有。在这些来来去去的咨询专家里,有一位咨询专家,叫杰米·冯·韦伯。他的名字缩写就是‘J’,这样一个小钩。”
“可是,你们的专家不是说这幅画毫无价值吗?”邓肯糊涂了。
“有一个鉴赏界的传说。我原来听说过,以为只是个传奇,没想到,直到今天看到了这幅画,才知道那竟然是真的。”格里森此时的话语,即像是在和邓肯交谈,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传奇?”邓肯问。
“传说,戈林一直在找一幅画。没有人知道这幅画的作者,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只要找到了这幅画,就能解开一个大秘密,并且获得非凡的力量。但是,也有人说,那会是一股邪恶的力量,一股不应该被发现的力量。”
“什么画?”
“直至今日,鉴赏界有很多说法,可是却没有定论。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传奇。后来,杰米在一个犹太人离弃的家中找到了这幅画。杰米虽然是德国纳粹认为的纯种雅利安-日耳曼人,但他十分憎恨纳粹屠杀犹太人的种族灭绝政策。他决不能让这幅画落到戈林的手里。于是,他在这幅画的表面,重新画了一幅毫不沾边的画,并且在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把这幅画送出了德国。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听说过这幅画的下落。”
“你的意思是说,在这幅画之下,还隐藏着另一幅画?”邓肯吃惊地问。
格里森点了点头:“要想找出真相,我们必须去我的办公室,洗掉画的表层。”
2012年8月8日
夜晚来临,爱德华带着那块怀表,离开了敬老院。他随后接到了邓肯的电话,得知了油画的调查进展。邓肯很激动地告诉他,也许明天早上,格里森就能揭出画中的秘密,也许,到时候,案件就会水落石出。
爱德华合上手机,看看表,发现距离看戏还有三个小时。他就近找了一家酒吧,坐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要了一杯啤酒和一份面包,打开手机,输入了“乔·维斯”这个名字。
半杯啤酒下肚之后,他找到了需要的网页。
这是一个关于古董鉴定和拍卖的网页。在里面,陈列了不少当年被乔·维斯拥有过的古董。爱德华一件一件地查找着,忽然看到了一个名字:安德鲁·罗兹。
阅读后,爱德华发现网站上对安德鲁·罗兹的评论和玛丽说的一样。网站中还有几张安德鲁的照片。其中一张,是安德鲁和乔的合影。他们手里举着香槟,正在庆祝某次拍卖成功。照片上的一个细节,吸引了爱德华的注意。
那是他们小拇指上的戒指。戒指上有一个穿过圆圈的短戈。黑手党头目罗伊·巴斯也有这样一枚戒指。这是神秘社团“渡鸦”的徽章。
爱德华立刻用密码进入警署的数据库。很快,他查到,安德鲁·罗兹,生前有一子一女,两人现在都已去世。女儿虽然有过一次婚姻,但终生无子。儿子生有一女,取名凯迪·罗兹。
凯迪·罗兹?!一个闪念掠过爱德华心头。
前天发现的第一名受害人叫凯迪·泰勒。
经过一番查找后,爱德华从数据库里调出了凯迪·罗兹的照片,正是被杀害的凯迪·泰勒。
凯迪·罗兹在伦敦还有另外一套房子。这套房子原来属于古董商安德鲁,后来在安德鲁去世后,他的儿子就搬了进去,继承了房子。凯迪就是在那里出生的。爱德华一看地址,正好在附近。他看了看表,喝完剩下的啤酒,迅速起身离去。
小楼坐落在一条寂寞巷道的尽头,很不起眼。门口的常青藤如同千年老茎,根须塞进墙缝,拥挤的叶子搭错成厚厚的地毯,一直铺到房屋顶端。园子里种着一种白色的小花,十字花型,像星星掉到了地上。
在这寂静的夜里,在这无人小巷的末尾,这样的小楼如同出自格林童话,是一所的女巫的房子。房子一楼的窗帘后透出灯光。
爱德华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个子矮小,披着披肩,鼻梁上架着眼镜,耳朵里带着助听器。
“请问,凯迪·罗兹住在这里吗?”爱德华问。
老太太看了看爱德华,表情迷惑地点了点头:“你是谁?凯迪不在家。你找她做什么?”
爱德华拿出证件,表明身份,说:“有件事情和凯迪有关。我可以进来谈吗?”
老太太疑惑地把爱德华领进了客厅。
才走进客厅,爱德华一眼就看见壁炉上摆放着不少照片,很多照片都有凯迪。
有一张照片上有五、六个四岁左右的女孩,手牵着手,站在一个葡萄架前。她们身后,结满了串串紫色的葡萄。在她们身侧,露出一个烧烤架。架子上放着烤肉,散发着青烟。
“这里面,谁是凯迪?”爱德华问。
“穿红裙子的那个。”老太太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那是凯迪才四岁。家里搞野餐会时照的。”
爱德华点点头。在其他大部分照片里,凯迪爱穿白色T恤,牛仔裤,手里不是抱着书就是捧着奖杯。
“凯迪没出什么事吧?”老太太在一个维多利亚时代式样的沙发上坐下。她的身边有一团火红色的毛线,上面插着两个棒针。橘黄色的落地灯在她侧面洒出均匀灯光,如细粉扑落。坐在对面的爱德华看去,如同在欣赏一幅古老油画。
“您是?”爱德华问。
“我叫苏珊,苏珊·海登。是凯迪的女佣。在凯迪出生时,她的母亲就难产去世了。从那时起,凯迪的父亲就聘了我,我一直照顾她到现在。凯迪对于我,胜过女儿。凯迪人呢?她怎么了?”
“这些看起来像是凯迪的学生照?”爱德华一听,预感到凯迪的死讯一定会击倒老人。他只好慢慢来。
“凯迪很用功,在牛津学习,还未毕业呢。”苏珊说。
“凯迪是牛津大学的学生?!”爱德华十分惊讶。一名让人望尘莫及的名牌大学的学生,为什么要假扮成妓女去租房子呢?
苏珊好像习惯了大家对凯迪的敬佩,骄傲地抬起头来,目光越过镜框上方,微笑着看着爱德华说:“她从小受的是伦敦最好的教育,高中毕业后就考入了牛津大学。”
“她的专业是什么?”
“她选了两个专业,语言和历史。凯迪天赋很好,会说德语和法语。”
“那她什么时候毕业呢?”
“本来应该是明年。可是,她忽然离开了学校,离开了家。警官先生,您问了我这么多,您还没有告诉我凯迪怎么啦?”苏珊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她紧张地拿起棒针,指尖在棒针上寻求抚慰似的摩挲。
爱德华顿了顿,终于说:“我们在一间出租公寓里发现了凯迪。”
“啊!你们找到她了!她还好吗?”
“她已经、已经死了。”
苏珊忽然像被雷击中一样,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爱德华,过了许久,才仿佛灵魂落地似的,慢慢流出两行老泪,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时候,爱德华看见一股血红从苏珊的右手食指指尖慢慢滑下。她刚才情绪过于激动,棒针戳破了指尖。爱德华急忙从桌上抽出纸巾,按在苏珊的手上。
爱德华看着她,想起了多蕾丝的母亲玛丽。爱德华开始憎恨这个所谓的“天大的秘密”。如果没有这个秘密,多蕾丝还会活在玛丽身边;凯迪也会活在苏珊的身边。
“她怎么死的?”苏珊问。
“谋杀。”
苏珊又一次震惊了!她的手颤抖起来,目光惊恐而困惑。她看起来根本不相信爱德华的话,甚至以为还在噩梦中。
苏珊充满了悲伤的清虚目光从爱德华脸上扫过,飘向了他身后的窗帘,几乎是喃喃自语:“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呢?谋杀?她说,一办完事,就回来的。”
“凯迪离开多久了?”爱德华小声问,似乎是怕声调高了,打扰了她。
“大概一个多月了。”苏珊猛地一愣,再一次回过神来。
“她为什么要离开家呢?”
“去年,这栋房子屋顶漏雨。我们请人来修。后来,泥瓦匠在屋顶夹层里找到一包用牛皮包裹的东西。打开后,我们发现那是一本日记,凯迪爷爷的日记。”
“安德鲁·罗兹的日记?”
“是的。一开始,凯迪只是出于好奇,阅读了那本日记。慢慢的,她好像被日记索取了魂魄一样,开始调查起日记里的内容来。”
“日记里说了些什么?”
“日记最早是从1969年九月开始的,至于写了些什么,凯迪从来没有告诉我。”
“为什么?”
“她说日记里的东西很危险,我最好不要知道。我一开始以为她在开玩笑,就没有多问。没想到,她说的危险,竟然是真的。这本日记似乎是有魔法一般,凯迪看的次数越多,陷得越深。一个月前,她对我说,她要帮爷爷把未完成的事情做完。说完之后,就离开了家。”
“那么,凯迪走后有没有带走那本日记?”
“她说那是一本很危险的日记。她把日记烧了。”
“噢。”爱德华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您一次也没有阅读过那本日记?”
苏珊摇了摇头:“凯迪把日记收得很严。而且,那本日记是用一种我不懂的文字写的。”
“什么文字?”
“我也不知道,看上去像德文。”
2012年8月8日
告别了苏珊,爱德华匆匆开车赶往戏票上的地址。和苏珊交谈的时间,比他预期的要长。等到赶到那个地址时,离开演只有一分钟了。
那个地址是“黑骡子”酒吧。
“黑骡子”酒吧在这一带颇有名气。据说,从亨利八世起,这家酒吧就存在了。几年前,市政府要把酒吧门前的石子路改成柏油路面,受到了不少人的反对。这些人都是“黑骡子”的常客。他们强调,那条五百米长的石子路,是“黑骡子”酒吧的特点,已经成了酒吧的一个重要部分。每次来酒吧喝酒,一踏上石子路,就会令人回忆起往昔,想起老友。针对群众的抗议,市政府举行了听证会,保留了石子路。自此,“黑骡子”酒吧再次名声大震。
这个酒吧还有另一个特点。它是一个家族产业。父亲传给孩子,孩子又传给下一代。据说,这几百年来,酒吧都没有让外姓沾过手。
不过,虽然这是一个声名赫赫的酒吧,爱德华却没有来过。门口站着一个男子,靠着墙吸烟。票面上的房间号是203,估计应该是二楼。爱德华抬头看了看,二楼所有的窗户都开着,看上去像是被打通了,当成了招待酒客的地方。
他迷惑地皱了皱眉,又看了看手中的票,稳稳情绪,推门而入。
一楼是敞开的大房间,除了吧台外,没有其他小房间。他要了一杯啤酒,走上了二楼。二楼果然也早已没有了可以住宿的房间。人稍微少一些,靠窗有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各自面对一台电脑,专心致志地敲打着键盘。
这里根本没有203室。
难道,这是一张很久以前制作的票?
但是,这张票纸质很新,不像是以前的古董。
爱德华举着啤酒,走下咯咯作响的木楼,走向了酒保。
酒保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穿黑衣黑裤,没戴表,却戴了一只用麻绳编织的手环。
“嗨。”酒保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对爱德华打了个招呼,“您还要点什么?”
“哦,是这样,”爱德华说,“我的朋友给了我一张戏票。地点就是这里,可我却找不到房间。”
“203室?”
“是的。”爱德华想,有门了。
“戏票是手工绘制的一张人脸,脸的一半是小丑,一半是骷髅?”
“对极了。”
酒保笑了笑:“难道你不是伦敦人?听你的口音很像本地人。”
“是不是伦敦人和这张票有什么关系?”
“一般只有外地游客才这样问。”酒保说。
“怎么讲?”
这时候,来了一个男子要酒,酒保就向爱德华的侧面扬了扬下巴,说:“你自己看吧。”
爱德华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看到吧台上有一只小木盒,木盒里插着一摞小册子。他抽出了一份。
小册子说,1888年七月,“黑骡子”酒吧里来了位古怪的客人。酒吧当年的二楼是可以提供住宿的客房。这名客人就租用了203房间。他有一个奇怪的规定,不准任何人进入他的房间,包括打扫卫生的女佣。因为他付了一年期的双倍租金,一切都是钱说话,酒吧老板就同意了。
后来,在1889年二月,客人忽然消失。酒吧老板这才让女佣进去打扫。房间一开始让人感觉一切正常。可是,当第一名客人晚上入住时,吓得连衣服都没穿就跑了出来。
酒吧老板进去一看,才发现客房的天花板上画满各种奇怪的画。那些画看上去颜色褐黑,都是用血画就。老板请来警探,警探们调查后,除了在床下找到一张画着脸的票,并没有找到任何其他可疑的东西。他们也调查了那名古怪租客,发现他用的是个假名字。警探们最后只能遗憾地告诉老板,他遇到了一个疯子。
“怎么样?可怕吧?”酒保这时有空了,凑过来说,“1889年底,很多人都猜那个租客就是‘开膛手杰克’。”
爱德华点了点头。他刚好也这样想。
“那这张票?”爱德华扬了扬手中的票。
“‘开膛手杰克’世界闻名。我们就根据那张警察找到的票仿画了不少票,分发到各个旅游点。只要有人买下票,就可以参观203室。”
“楼上不是都打通了吗?难道203室还在?”
酒保对他神秘地眯了一下眼,说:“请跟我来。”
酒保吹了一声口哨,招了招手,一个正在抹桌子系围裙的女孩走了过来,代替他站在吧台后面。
爱德华跟着酒保上了二楼,一直往里走。原来,在二楼底端的拐角处,还隐藏着一道门。门的侧面挂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203室。数字和门都被前面的大叶草遮住了,难怪爱德华刚才没看见。
“203室是二楼的最后一间,我们改造这层楼的时候,刻意留下了这个房间。”
酒保说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伸出手,做出“请进”的姿势。
“你不进去?”爱德华问。
“秘密是属于你的。”酒保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爱德华推开了门。
房间的尽头有一盏小灯,散发出微弱的光线。一张木床靠墙摆放,床罩枕头都是一百多年前的式样。墨绿色的壁纸,上面印着金色旋转花纹。床头柜上放着一盏玻璃小灯。在床的右侧,有一个梳妆台和一把椅子。梳妆台上有一个瓷盆和一把白色的印花陶瓷水壶。
一切都保留了一百多年前的原样。
爱德华走向木床,躺下来。天花板上光线很暗,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画影。
很快,他看到在天花板的四个角,安有几盏小射灯。他爬起来,在枕头边发现了一个按钮,按下后,台灯熄灭,射灯亮了。
四抹幽蓝的灯光照射到了天花板上。酒吧使用了能照射出血液痕迹的特殊蓝光。那些画立刻清晰起来。
它们确实是用血迹画成的。
这是一些奇怪的画。看上去十分错乱。
三角形,圆形,多边形,甚至一些稀奇古怪的形状重叠交错,给人一种混乱之感,仿佛画画的人当时脑子已经处在疯狂和崩溃的边缘,想向这个世界表达什么,却又因为大脑无法正常运转,因此才靠这些奇怪的画来发泄。
仔细一看,在这些图形里,还有一些很小的人,有的奔跑,有的跳跃,有的被杀戮……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一幅用血画的地狱场景?!
在1888年10月5日,白教堂警戒委员会收到的那封附有半颗肾脏的信里,写信者说肾脏来自某个女人,而且称自己“来自地狱”。
四周静悄悄的。爱德华仿佛回到了一百多年前。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居然是戴文。
戴文告诉爱德华,他们检查了贝蒂·普尔西的病历,有了发现。
“什么发现?”爱德华问。
“我们进行了指纹搜索,首先排除了贝蒂自己的指纹还有她助理的指纹。”
“病人家属都有机会触碰到病历,剩下的指纹还是会很多。”
“事情十分凑巧,我们在一份叫安东尼奥的病历上发现了一个指纹。那个指纹和凯迪家照片后面的指纹一样。我们正在搜索数据库,看是否能找到指纹的主人。你那边进展如何?”
“我找到了‘黑骡子’酒吧,这里有一间203室……”
未等爱德华说完,戴文就大笑起来:“你说的是那个天花板上画满了血图的房间?”
“你听说过?”
“何止是听说过。我们也派人去调查过。那不过是‘黑骡子’吸引游客的招数罢了。‘黑骡子’酒吧的主人甚至说,他的曾爷爷告诉过他,这个房间曾经被用来作为某个神秘社团招募新成员的场所。那些血,全是猪血。哈哈哈,你也上了他们的当……依我看,你还是等我的指纹对比结果吧。”
爱德华也笑了,短暂地松了一口气,但马上转念一想,觉得什么不对劲,说:“戴文,凶手在凯迪和贝蒂的谋杀现场都留下了指纹,你不觉得奇怪吗?”
“为何会奇怪?”
“现在的凶手,都已经被各种推理侦探片锻炼得比警察还精。他们早就学会了各种手段,抹去一切作案痕迹。你想想看,他在凯迪的谋杀现场留下了指纹,无非是想把我们引向‘开膛手杰克’模仿犯的方向,而且,凶手还模仿了保罗的签名,让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在模仿‘开膛手杰克’和保罗;而现在呢,他又在贝蒂的病历上留下了指纹,这两个指纹都绝对不会是大意留下的。”
“那你的意思呢?”从戴文的声音判断,他已经不笑了。
“这两个指纹都不会帮我们找出凶手。”
“为什么?”
“那两个一模一样的指纹,只会是这名凶手自己的签名。这名凶手一开始像一条毛毛虫,慢慢蠕动,模仿‘开膛手杰克’和保罗,现在,凶手已经超越了模仿,结束了毛毛虫的阶段,他要变成蛾子,他要飞了。”
“所以,当他飞起来后,他决定留下属于自己的标记。”戴文说,“我明白了,既然凶手敢留下指纹,那说明凶手敢确定,我们没法通过指纹找到他。”
“你说对了。现在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拥有这个指纹的人根本不存在;或者,他是克隆人。”
挂断电话后,爱德华把天花板上的图画用手机拍摄下来。他觉得,这些图上会有线索,否则,杰克·斗为什么要藏起那张票呢?
在手机“咔嚓”的照相声里,一幅图像忽然从爱德华的记忆里闪过。
那是一张照片。
今天,爱德华在贝蒂诊所里的书架上看到一张照片。在照片里,站着一个四岁多的女孩,穿黄衣服、黄短裤的小女孩,手里举着一根羊肉串。他记得,贝蒂的助理当时说,那个小女孩是贝蒂小时候。
现在,爱德华在记忆里重新审视这张照片,发现在小贝蒂的身后,居然是一排硕果累累的葡萄架!
2012年8月9日凌晨
这不会是巧合!
贝蒂和凯迪从小认识!
当爱德华赶到凯迪家的时候,那栋小楼已一片漆黑。爱德华快步走近,发现院门半开。借着路灯的灯光,他看见一楼的大门也是半开的。整栋楼却一片漆黑。
爱德华轻轻走入,他听见二楼传来“咚咚”的声音。他心里一紧,顺手从茶几上抓起一把水果刀,加快了脚步。
一楼是客厅,二楼是卧室。
卧室的门也是敞开的,里面一片漆黑。
爱德华刚走到门口,看见一个影子正站在床边,双手扼住了苏珊的脖子。苏珊躺在床上,两只脚不停地踩跺着床板,发出了“咚咚”的声响。
说时迟,那时快,爱德华向黑影大喊“住手!”,冲了过去。黑影一侧身,躲开了爱德华,借势向旁边的窗口跑去。爱德华转身一扑,却只抓到了黑影的一截衣衫。黑影已经跳出窗口,逃走了。
爱德华站在窗口,看见一辆汽车飞奔而来,黑影钻进汽车,像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爱德华叹口气,转身走到床边,拧亮了台灯,看见苏珊捂住自己的脖颈,睁大着惊恐的眼睛,脸色苍白。
半个小时后,苏珊喝下爱德华为她煮的热茶,缓过气来。
“你知道那人为什么要杀你?”
苏珊点了点头:“为了那本日记。他一直掐住我的脖子,不停问我,日记在哪里?日记在哪里?我告诉他,日记已经被烧了。他不相信。”
“你看清他的脸了吗?”
“太黑了,没看清。咦?你怎么又回来了?”苏珊揉着脖颈问。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通过脖颈直蹿脑门。
“你认识一个叫贝蒂·普尔西的人吗?”爱德华拿起一个枕头,靠在床背上,然后扶起苏珊靠上去。
“贝蒂?当然认识。她是凯迪的朋友。她的父亲和凯迪的父亲认识。”
“她也被谋杀了。”
“啊!”苏珊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知道是谁干的?”
“不知道。不过,我想,这都和那本日记有关。”
“你真这么想?”
爱德华点点头:“凯迪的死就是从那本日记开始的。”
“爱德华,那本日记还在。”苏珊说着,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墙角,弯下腰,掀开一块木制地板,从下面取出了一个包裹,递给爱德华,“凯迪原来告诉我,无论谁来找这份日记,都说被烧掉了。现在,凯迪死了,就连贝蒂也死了,你把日记拿去吧,找出凶手。”
爱德华接过包裹,打开,拿出一个黑皮日记本。待他打开后,发现,这本日记的确是用德文写的。
爱德华不懂德语。为了查清楚多蕾丝的真实身份,找出凯迪装成妓女的原因,爱德华马不停蹄地赶去了马娜亚的公寓。在离开苏珊之前,他打电话回警署,安排了两名警员来保护苏珊。
还好,马娜亚还没有睡。她也正在研究切·詹姆斯藏匿的资料。她告诉爱德华,她已经使出全身解数,还是没有进展。那些数字密码结构简单,就是四个数字一组,她根本无法找出其中的规律。还有那些奇怪的文字,她把切家里的东西都翻遍了,也没能找出翻译的切口。
“这个呢?也许会有帮助。”爱德华把安德鲁的日记给了她。
“这是什么?”
“一份德文日记。”
接下来,爱德华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告诉了马娜亚。
马娜亚兴奋地接过资料,阅读起来。
爱德华坐到了一边,翻看起切·詹姆斯的资料。他看着看着,瞌睡如同漫涌的海水,侵入他的眼睛。他拿着资料的手松下来,睡着了。
2012年8月9日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刚刚蒙蒙亮。马娜亚早已不在客厅里,厨房里飘来火腿煎蛋和煮咖啡的香味。
爱德华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自从多蕾丝去世后,他好久没有这样睡过一觉。他看看表,自己居然连续睡了四个小时。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进了厨房。
餐桌上摆着两个盘子,盘子旁边铺着安德鲁的日记。马娜亚听见爱德华进来,指指桌上的早餐,兴奋地说:“安德鲁的日记是我从未读过的、最让人惊恐的日记。”
“日记里都说了什么?”
马娜亚拿起了刀叉:“我看了整整一晚,吓坏了,也累坏了。我们一边吃一边说。”
在早餐的喷香中,马娜亚告诉他,安德鲁这个人很不一般。
他并不只是古董商。
他是神秘社团“渡鸦”的成员。当年,他以古董商的身份加入“渡鸦”社团的时候,是为了寻找一幅丢失的画。
“一幅戈林也在找的画?”爱德华问。
“你知道?”
“邓肯在保罗·曼克尔的牢房里找到了这幅画。此时,她正在国家美术馆研究这幅画。如果顺利的话,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你知道这幅画为什么那么重要吗?”
“据说,画里有一个带着邪恶力量的秘密。”
“我曾经也听说过这个传闻。爱德华,你相信这事吗?”马娜亚说。
爱德华耸耸肩:“安德鲁在日记里还说了什么?”
“安德鲁在日记里说,他之所以参加‘渡鸦’社团,就是为了弄清楚那幅画的秘密。是他的入门老师,乔·维斯将他介绍进入‘渡鸦’社团的。”
这些爱德华都已知道。在玛莉给他的怀表上,就刻着乔·维斯的名字;在那张网页照片中,安德鲁和乔都戴着有社团标志的戒指。
马娜亚说:“安德鲁为了把真相留给后人,在日记里无所不言。这部日记阅读起来,就像在阅读一部神秘社团的历史。安德鲁在日记里写到,据他所知,‘渡鸦’社团最早是从‘黑暗的翅膀’里脱离出来的。你还记得‘黑暗的翅膀’起初的宗旨是什么吗?”
爱德华点点头。他告诉马娜亚,他当然记得,在他一开始调查神秘社团的时候,马娜亚曾借给他一本书。这本书中就提到了“黑暗的翅膀”。书里提到,社团“黑暗的翅膀”有一条宗旨,那就是惩戒违背道德规范的人。当时,“黑暗的翅膀”的徽章就是渡鸦。不少欧洲文化里相信,渡鸦可以穿越生死两界。不过,在1979年,‘黑暗的翅膀’就忽然消失了。
马娜亚接着说:“他们选择渡鸦,因为他们还认为,有一种手段,可以让活人穿越死人的世界,不过,要到达这种境界,首先要达到人类大同。为了达到大同,人类就应该维护道德规范。二战时,组织里出现了一派人,在信仰上出现了分歧。这派人相当极端,把‘优化人种’当成了最高宗旨。渐渐的,他们独立出来,成立了自己的社团——‘渡鸦’。而那幅画,据日记里说,则可以帮助他们实现这一目的。”
“里面有没有提到克隆人和基因技术?”爱德华问,几乎忘了咀嚼,说话的声音囫囵。
“有。”马娜亚十分兴奋地打开日记其中一页,“在这份日记里,安德鲁说,‘渡鸦’社团为了达到人类大同,不择手段。后来,‘渡鸦’接触到了一些二战后从德国逃到英国的科学家,发现他们正在研究基因和克隆。‘渡鸦’社团和这些科学家一拍即合,联合起来。不过,安德鲁也发现,这些从德国逃来的科学家,在加入‘渡鸦’之后,逐渐暴露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什么样的目的?”
“他们不止想要通过克隆人来优化人种。这些人加入‘渡鸦’的真正目的,是利用‘渡鸦’的力量和资源,寻找一种更高的力量。这种力量不但能改变世界,还能改变宇宙。安德鲁相信,那幅画里就有这个力量。安德鲁在日记里说,他们把这个力量叫做‘维利’。”
“海因里希·希姆莱在二战期间,也找过维利。历史上说,他想通过维利的力量,来夺取战争胜利。”
“历史上,不但纳粹在寻找维利,很多人都在寻找这种力量。这是一种传说中来自地球以外的力量。据说,两千多年前,比基督教诞生还要早,以寻找‘维利’为宗旨的‘维利会’就已经出现了。”
“等等,你说这种力量来自地球以外?你的意思是外太空?”爱德华惊讶地问。
马娜亚点了一下头:“在对远古文明的研究中,有一种理论,或者说是猜测,人类起源的文明是来自外太空。这个猜测并不是某些考古学家一时的心血来潮。它是有证据的。”
“什么样的证据?”
“比如失落的玛雅文明。玛雅人生活的时代还属于新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是什么概念,就是刚刚学会农业和畜牧,能够有条件进行定居生活,会使用磨制石器的时代。但是他们却在艺术,文字,数学,特别是天文学方面,有着极大成就。特别是天文学,完全可以让现代人震惊!他们在丛林里被科学家发现的时候,生产极端落后,但是却已拥有了让现代人望尘莫及的四套历法。”
“我知道其中一套太阳历,计算出了太阳年的长度。我还记得,这个太阳历认为一年是365.2420天。精确到了小数点后面第四位。”爱德华说。
马娜亚又点了一下头:“除去太阳历外,他们还有太阴历,计算出了金星公转一周的时间,并找出了纠正太阳历和太阴历积累误差的方法;第三种历法是卓尔金历,这是一部认为一年周期是260天的祭祀历法;玛雅文化中最引人瞩目的是他们的长历。这是一套时间跨度超越万年以上的历法。这种历法,对于我们现代人而言,只有在测量星际距离和进行星际航行的时候才会被使用。你想想,丛林里刀耕火种的玛雅人,使用磨制石器的玛雅人,怎么可能会创造星际航行需要的长历?”
“最近,玛雅人关于世界末日的预言弄得人心惶惶。现在是2012年8月,距离这个预言到来的日期——2012年12月21日,还有四个月,难道世界真的就要完结了吗?”
马娜亚摇了摇头:“那是一种误传。你知道为什么玛雅人会把祭祀历法定为一年260天?”
爱德华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马娜亚说:“玛雅人把260天的周期认为是人类个体,就是一个单独的人孕育诞生的周期;他们把26000年这个周期当成是人类集体的孕期。他们把一个26000年的大周期称为一个太阳纪元年。一共有五个太阳纪元年。第四个太阳纪元年开始于公元前3114年,这个纪元年将在四个月后2012年12月21日完结,人类从此进入第五个太阳纪元年。在那一天,地球、太阳和银河系的中心将会连成一条线。玛雅人还认为,每一个太阳纪元年周期都是地球和人类进入一个新的星系发展的周期,而人类也会随着新纪元的到来而进入一个更高的精神领域。只是,让所有科学家奇怪的是,玛雅人的这些知识来自哪里?他们是还不会使用电,不知道如何有效对抗疾病的民族,难道单凭肉眼就能知道我们的地球身处银河系?知道到了2012年12月21日,地球、太阳会和银河系中心对齐?你想想,人类经历了多少磨难才知道地球是圆的,玛雅人却早于我们知道了宇宙的秘密。不可思议。”
“所以,有人认为玛雅人是受到了外星人的指引?”
“也许是指引,也许是统治。你看过玛雅人巴加尔二世陵墓石棺上的图案吗?”
“看过。一个人躺在一个布满管道的器皿中。”
“有人说是巴加尔二世在地狱里旅行,是基于想象的图案,但也有人说那是一艘宇宙飞船。”
爱德华说:“宇宙如此浩大,我们不排斥除去地球之外,其他星球上还有其他生物存在的想法。”
“关键是,那些生物有没有曾经到过地球?或者现在还在拜访地球?”
“现在?”
“你听说过麦田圈吗?”
“当然。”爱德华说,“巨石阵附近经常出现麦田圈。都是一些精致的几何图案。人们说是伪科学。”
“不但在英国,在欧洲其他国家,还有美洲都在不断出现麦田圈现象。它们都有共同的特点,硕大的麦田图案是在一夜之间形成的。这些图案是通过压平麦秆形成的,但是,有人试过,包括麻省理工学院的学生都试过,证明单凭人力,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在那么宽阔的区域内,制造出毫无破绽的图案。让所有的弯折的茎节点都是整齐一致的。而那些几何图案,不但巨大,而且符合几何标准,就凭人力,不来个几十个人同时工作,无法做到。而且,他们还必须悄悄地在黑夜里工作,不弄出任何声响,不留下任何的痕迹。这不可能!”
“所以,有些人也认为这是外星人的杰作。”
“很多人认为,这是外星人在向我们传递信息。你知道奇尔波顿天文台吗?”
爱德华点点头:“那是我国最大的无线电望远镜天文台。”
马娜亚说:“1974年,一个名叫卡尔·萨根的天文学家,通过波多黎各的一架望远镜向宇宙发出了一系列的二进制讯息。这些讯息是介绍人类的关键信息,内容包括我们使用的计算方式,创造地球生命所需的主要化学元素,DNA代码,我们的外形和身高,数量,我们居住在太阳系等等。在这些信息被发出后,在奇尔波顿天文台附近的农地里,先出现了一片初看是杂乱无章的圆圈图形,在空中俯瞰后,发现很像一张人脸。最为奇妙的是,三天后,在同一片农地里,又出现了由大小方块组成的图案。俯瞰后,图案的内容让我们大为震惊!”
“为什么?”
“图案含有大量的信息,而这些信息是对卡尔·萨根的回复。是一封通过麦田圈写来的回信。这些图案显示,对方生命组成的主要元素是二氧化硅,他们的DNA比我们多一些,他们的外型也比我们大,住在类似太阳恒星的第三、第四和第五行星。拥有人口213亿。你说,这会是恶作剧吗?”
“你相信?”爱德华看着马娜亚。
“我不能说不相信。我们人类在历史上,自己也拥有太多的,就算是当今科技也难以解开的谜团,数不胜数。基于这些事实,‘维利’这种力量也不是空穴来风。你说呢?”
“也许这个案子能够解开这些谜团。这是什么?”爱德华看到在马娜亚面前有一页纸,上面写满了名字。
“在这一页里,安德鲁记下了那些科学家的名字。他们都掩盖了德国身份,改换成了英国身份,英国名字。”
马娜亚把那页名单推到爱德华面前,用手指定住一个名字说:“我发现了两个很有用的名字。”
爱德华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看见那个名字是理查德·詹姆斯。
“切·詹姆斯的父亲?!”爱德华惊讶地说。
“这就是为什么切·詹姆斯还有一个私制的德文出生证明。切·詹姆斯也是克隆人。那份证明,是德国克隆科学家在他‘出生’时,为他开具的。”
爱德华点头同意:“所以,在他的德文出生证上,他们给了他一个德文名字——切·思格尔生。在那份德文证明上还有一个序号——N4-A-3-2-11,你估计那代表什么?”
“很有可能就是研制的序号。”
“你说得很有道理。字母会不会代表品种?数字代表数量?”
“如果是这样,这就太可怕了!”马娜亚惊恐万分,“这个序号里最小的数字是2,就是说现在世界上至少有2个以上的切·詹姆斯!也许你可以通知军情局,让他们来一个大搜查。”马娜亚说。
“现在还不是时候。也许,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另一个名字呢?”
“你还记得吗,在切·詹姆斯隐藏的资料里也有一页名单?”
“是的。可那只是些名字,并没有说明那些人是干什么的。而且,我们都查过了那些名字,没有线索。”
“我把两个名单核对了一下。有一个名字在两个名单上都出现过——汉斯·冯·罗森。在这本日记里,安德鲁说,汉斯在1930年就来到了英国。后来,也是他安排了这群科学家潜逃过来。关于汉斯的传闻,安德鲁是打听来的。他从未见过汉斯这个人。”
“很有可能,汉斯一来到英国,就隐藏了身份,改变了名字。如果汉斯是1930年来到的英国,他现在也早已去世了。”
“安德鲁是个有心人。他后来发现了汉斯在英国的化名。”
“是什么?”
“马克·普尔西。”
“普尔西?”爱德华的心跳加速了。第二名受害人的名字就是贝蒂·普尔西。爱德华从手机里调出受害人资料,一边看一边告诉马娜亚,“贝蒂出生证明上登记的父亲就叫马克·普尔西,生于1909年,于1974年去世。在他去世的前两年,贝蒂·普尔西出生。也就是说,当贝蒂出生时汉斯都六十多岁了。这个可能性不大啊。”
“贝蒂的母亲呢?资料上怎么说?”马娜亚问。
“贝蒂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就去世了。”爱德华失望地说。
“你昨晚告诉我,凯迪的母亲也是在她一出生就去世了,对吧?”
“是的。”爱德华点头说。
“恕我冒昧,你的前妻多蕾丝,你说她是由安德鲁捡回家,由安德鲁的女佣抚养大的?”
爱德华又点点头。一条不容争辩的线索出现在他的脑海,这三个女孩都没有生身母亲。
“难道,凯迪,贝蒂还有多蕾丝都是克隆人?”爱德华不得已地说。他实在不愿去想多蕾丝会是克隆人。
马娜亚看着他,不说话,可是她的眼睛在问:“你说呢?”
爱德华说:“资料里说,贝蒂在父亲也去世后,她是由她的姨妈,也就是她母亲的妹妹养大的。”
“这个姨妈还在世吗?”马娜亚问。
“在。”爱德华说着一看名字,又吃一惊。
姨妈名叫苏珊·海登!
2012年8月9日
爱德华开着车子,缓慢地经过一个灯光黑暗的街区。路边,年轻的女子身穿暴露的短裙,三五成群徘徊。若是看到有刻意减速的车子,便会上前弯腰攀谈。女子的眼神中少了惯有的散乱媚态,却多了审慎和警惕。在她们的身后,徒增了不少男子。这些人算是她们的保护者。
这里在原来的白教堂区附近。凯迪·泰勒就是在这附近被杀的。凯迪死了,贝蒂·普尔西被害,模仿“开膛手杰克”的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不管“渡鸦”的案子多么复杂,“开膛手杰克”始终是它的轴心。如果凶手蓄意模仿“开膛手杰克”,那么他或者她还会作案。在认定凶手之前,爱德华无法确定凶手的性别。就连1888年前的“开膛手杰克”,也有很多人,包括创作大侦探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作家阿瑟·柯南·道尔都猜测,凶手可能是个女人。
在一根电线杆下,爱德华看到了卡娅。卡娅是个泰国人,在这一带干活有两年多了。有一次,卡娅在街边被皮条客打,碰上爱德华。在爱德华收拾了那个皮条客之后,便结识了卡娅。卡娅说在泰国老家还有三个上学的孩子,不干这行不行。爱德华猜测这是卡娅遮掩的谎言,但是,凭卡娅在泰国的初中学历,要在英国混下去,实在是很难。
爱德华在卡娅面前停下,招了招手。卡娅左右看看,不想让人看到她和警察说话,确保没人看见后才打开车门,钻了进来。
“警官先生,你救过我,并不等于我就成了你永远的线人。每次跟你谈话,我都失去了挣钱的机会。”卡娅说着蹩脚的英语,把头仰起来,拿出一支口红,一边说一边抓紧时间涂抹。
“你认识她吗?”爱德华拿出了凯迪·泰勒生前的照片。
卡娅探头看了看,“见过。她叫凯。好几天没见了。”
“她出事了。”
卡娅的第四个指头刚好将嘴唇上的猩红抹匀,忽然就停在半空。她反应极快,“你是说,新闻里说的被刺下三十九刀的那个女孩是她?!”
“是她,新闻没有说出她的名字。”
“但是新闻里说,有人又开始模仿‘开膛手杰克’了?”
“你怎么认识她?”
“她老在这一带闲逛。不过,我很少见到她和客人走。当时我就觉得奇怪,按她的举止,不像是赶我们这行的。后来,我发现,她是在打听一个人。”
“谁?”
“一个散发半枚硬币的人。看来,她是找到这个人了,否则她也不会死。哦,对了……”卡娅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记起什么了吗?”
“是的。原来我不知道死者就是凯迪,所以没有找你说。现在,我想起来了,凯迪被杀的那天晚上,我在一家杂货店前见过她。我问她站在那里干什么,她说不关我的事。但我看得出来,她在等人。也许,她当时等的那个,就是有半枚硬币的人。”
“哪一家杂货店?”
“老约翰杂货店。下个路口右边。警官先生,杂货店对面是银行。”
“谢谢你,卡娅。”爱德华觉得这是一条重要线索。银行前都有监控摄像机,而且,爱德华还知道,自从2004年恐怖主义袭击地铁和公共车事件发生以来,伦敦在街道上布设了不少摄像头,在那条街上,就有两个。
2012年8月10日
爱德华坐在一台电脑前,目不转睛地盯住屏幕。在一帧帧过滤之后,他看见了凯迪。
凯迪穿一条低胸黑色衬衣,一条冒充皮革的黑色塑料皮短裙,肩上挎一个缀满亮片的小坤包,站在杂货店门口,一边不停换脚一边左顾右盼。分明是在等人,分明是脚上穿不惯的高跟鞋快要了她的命。
在凯迪足足等了半个小时后,一个体型矮小的男人接近了凯迪。他穿了一件大出体型至少三倍的休闲服,滑板裤,低着头,戴了一顶帽子,帽子上有个“NY”标志,衣领竖起来。两人说了几句话,凯迪就跟他走了。
爱德华突然记起来,当他检查杰克·斗的家时,他在电视机的后箱里发现了几张跟踪照。照片上被杰克·斗跟踪的男子也戴着这样一顶帽子。难道这个男子就是杰克·斗和保罗·曼克尔共同害怕的“东西”?
爱德华调出沿途的监控摄像,一路跟踪到凯迪居住的那条街道路口。爱德华低声骂了一句。在那条街上,偏偏没有监控摄像头。现在的录像,是从设置在街道前端十字路口的监控器上取下的。在那条街的街尾,也根本没有摄像头。矮个子完全可以从街尾离开,而不被监控器抓住。
爱德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矮子搂着凯迪的肩走进那条街,整夜都没有再从这个路口出来。
这一夜,凯迪被害。
爱德华把录像重新返回到小个子出现的部分,反复看。然后,他有了一个发现!
在小个子出现之前,有不少车辆从凯迪的面前经过。其中有一辆,二十分钟之内,出现了两次。
爱德华在只摇下四分之一的车窗里,看到了后座上方露出了一顶帽子,帽子上有个“NY”的标志。爱德华把这辆车放大,锐化,看到了一双眼睛。
这个矮个子男子行事十分小心,在和凯迪见面前,两次从她面前开车走过,检查她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爱德华记下了车牌号。
他把车牌号输入计算机,很快出现了车子主人的名字:罗伊·巴斯。
可惜,罗伊·巴斯死了。
爱德华调出这辆车登记的地址,是罗伊·巴斯的别墅。
此时,没有其他选择。他决定走一趟。
爱德华看了看表,他今早弄到的监控录像,自己不知不觉看了一个下午。除了早上喝过点咖啡外,他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东西和喝水了。爱德华在邓肯的抽屉里找出一块巧克力。这个老搭档的抽屉里永远有巧克力。爱德华把巧克力含在嘴中,囫囵吞下。然后,走到水机前,猛灌了几杯后,给邓肯打了个电话。邓肯说,很快,画面就可以完全出来了。
无论是哪个国家的黑社会头目,他们的别墅都有一个共同点:私密性极强。罗伊·巴斯在整个英国拥有多处住宅,可谓狡兔三窟。这一座别墅,位于城郊,围绕的高墙上爬满了带刺的植物,在绿叶间,露出黑漆漆的摄像头。
此时,夜幕降临,别墅前停满了多辆黑色高档轿车。显而易见,罗伊·巴斯死了,出事了。各阶层的头目和喽啰纷纷聚集到此,如同召开黑手党大会。
在这些黑色轿车外围,爱德华又看到了几辆车。这几辆车都很普通,价位不高。它们暗暗静静地停在路边。车窗摇起来,但分明可以看到里面有人。
爱德华立刻明白了。那是反黑组的警察。黑手党如此集会,他们不能错过。爱德华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不一会,一辆车的车窗摇下来,伸出一只手向他招了招。
他走过去,打开车门,坐进去。
向他招手的反黑组的老朋友,布莱恩·辛尔。关于罗伊·巴斯的很多信息,爱德华都是通过他打听到的。
“嘿,你怎么来了?你也听说了?”车里闷热,布莱尔掏出一块大手帕,不停地抹着脑门。爱德华可以闻到车内浓郁的汗臭和快餐食品的气味。车里除了布莱恩,还有另外两名便衣。
“你们监视多久了?”爱德华问。
“罗伊·巴斯一死,他这边乱了套。我们已经算不上监视了,一切摆明了。实际上,他们早就知道我们的关注了。”
“你有这个人的资料吗?”爱德华拿出了照片,上面在“NY”的帽子下有一双眼睛。“他坐的是罗伊·巴斯的车。”
“你等等。”布莱恩把相片交给手下,“你为什么查他?”
爱德华很想把查案细节告诉布莱恩,但他忍住了。“渡鸦”的人,已经渗透到全球各个阶层,谁能保证布莱恩或者这辆车里的其他人不是“渡鸦”的人呢?
“是个嫌疑犯。”爱德华搪塞。他看见布莱恩的手下人打开微型电脑,把照片放上去,进行扫描比对。
“和你办的‘开膛手杰克’的案子有关?”布莱恩问。
“对。”爱德华点头。“开膛手杰克”路人皆知。
“好了。”手下说着,把电脑放到爱德华面前。
爱德华看到了一张完整的,中年人的脸,瘦削的腮帮,薄薄的嘴唇,嘴唇上有一小片细细的胡须。
“他叫马丁·皮特森,是罗伊·巴斯的手下。他有个外号,叫‘快手马丁’。”
“为什么这样叫他?”
“你别看他个子矮小,性格却十分凶狠,出手狠辣,办事利落速度快。”
“他今天也在吗?”
布莱恩摇摇头,“他很少参加露脸的活动。今天不在。”
“你知道他这时会在哪里?”
“你等等。”布莱恩打了一个电话后,告诉爱德华,“他在新都铎电影院。奇怪,这个时候他跑去电影院干什么?”
还未等布莱恩说完,爱德华已经拉开车门下了车,奔向了自己的车。
2012年8月10日
一股阴冷的风在小巷里盘旋,仿佛一个蛇妖,嘴里白色的信子吞吐着寒冷气息,围绕着爱德华。这个季节,在一百多年前的1888年,是“开膛手杰克”开始血腥谋杀的季节。历史此时又在重演,而影藏在后面的真相却无人得知。爱德华迈着脚步,感到无比疲惫,这个案子何时才能有个了结呢?
夜色里,两旁的门廊前断断续续地亮着灯。低瓦数的灯泡上积了灰尘,显得像地下老鼠身上的毛,肮脏却又毛茸茸。窄巷弯弯曲曲,路面坑坑洼洼,白色的雾气开始从巷尾涌进。爱德华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了1888年。他想,当年,当“开膛手杰克”走进这样的巷道时,也能感受到风妖的蛊惑吗?或着,他就是一台谋杀机器,没有感知,没有人性的谋杀机。
在巷道的尽头有一扇红色的双开门,漆迹早已褪色,门把手上一页细长的纸片在风中摇曳。看来,新都铎电影院只是名字有个“新”字。
爱德华走近,发现那是法院的封条。有人撕毁了封条,闯进了电影院。是快手马丁吗?爱德华前后看了看,小巷里空无一人。反黑组专门有人跟踪马丁。此时,他们又在哪里?
爱德华轻轻推开门,里面传来喧哗的人声。
声音是带着电流的,仿佛在上演一部老片。他走进播放厅,看到巨大的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部黑白纪录片。片子里有无数的战机从头顶飞过,在远处投下炸弹。紧接着几个镜头是从机舱里拍摄的。炸弹降落的地方是一座城市。爱德华立刻认出了她——伦敦。忽然,画面一转,出现了纳粹军队检阅庆功的场面。所有的人,从马路上以踱着正步的纳粹军人,两旁激情高涨的群众,全都抬着僵直的右臂,眼睛望着同一焦点。焦点的中心,是同样在敬纳粹礼的希特勒。在他的左边,是满身挂满勋章的赫尔曼·戈林;在他的右边,是海因里希·希姆莱。
在疯狂的人潮声中,爱德华看到了一个安静的观众席。屏幕上投下的光芒在观众席的上方形成一团蓝色白雾。白雾正中的下方的椅子上,端坐这一个人。爱德华只能看见他漆黑的背影。
他走过去,借着影片的光线,他看见椅子上的人已经死了。一颗子弹正中眉心。
此时,屏幕上传来一个男子激动人心的解说:“这是一个神圣的时刻,属于第三帝国的伟大时刻!”
人潮发出狂欢的呼喊,地动山摇。
椅子上被杀的人静静地坐着,眼睛还睁着。
他就是快手马丁。
爱德华掏出手机,利用手机的光源检查了马丁的尸体。接着,他在马丁脚边不远的地方,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尸体面朝下躺着。躺倒的地方是两排座位间的走道。他穿着男式夹克,头朝向马丁。爱德华从马丁的膝盖上跨过去,勉强在窄细的走道里弯下腰,轻轻抬起死者的头颅。
这是一张陌生男子的脸。在他的后脑勺上,有一个弹孔。
爱德华费劲地把他翻过来,在他的腰间发现一把手枪。是反黑组的配枪。枪还在枪套中。爱德华仔细搜了搜他的衣兜,发现了一枚警徽。爱德华还找到了他的手机,发现他拨出的最后一个号码是三十分钟前打给反黑组组长布莱恩的。布莱恩正是在接听了那个电话后,告诉了马丁所处的具体位置。
屏幕上呼喊着胜利的喜悦!爱德华想象,有人在马丁看电影的时候,走了进来,掏出手枪,射中他的眉心。这时候,此时躺在地上的男子,反黑组负责跟踪马丁的人,从隐蔽的地方暴露出来,一边跑向马丁,一边准备掏枪。然而,在他的身后,还有第四个人,举枪射中了他的后脑勺……
可是,马丁为什么要跑到这家被查封的电影院看一部纳粹纪录片呢?
爱德华走出影剧院,打电话通知了反黑组的布莱恩。然后,他在小巷尾端交叉的街区分别找到了两辆轿车。一辆是棕色的,里面堆满了速食垃圾。看起来像是那名跟踪马丁的警察的用车。另一辆是黑色的,套着豹纹椅套,这恐怕就是马丁的车了。这辆车的后盖箱是打开的。爱德华走到后备箱前,发现里面捆着一具尸体。尸体面朝里。
是一个女人。
爱德华把她翻过来。是苏珊!
苏珊的脖子上有一道勒痕。她的手是握紧的。手指缝间有一张很小的纸片。纸片的一角有残留的黑竖条,有的细,有的粗。
远处传来警笛之声……
2012年8月10日
国家美术馆里寂静极了。此时已是凌晨三点。爱德华是在马丁被害的现场被邓肯叫到这里来的。
鉴画专家格里森·威廉姆斯画了十多个小时,终于洗掉了表面的假画,露出了那副隐藏在后面的画。
当爱德华走入办公室时,邓肯兴奋地迎上来,告诉爱德华,“格里森已经能够完全确定,这幅画的确出自凡·高之手。这是一幅草图,在右下角有个年份——1888。”
爱德华打量这幅画。画面是他熟悉的《寝室》。1888年,凡·高的精神状况已经十分糟糕。人们说他因为压力,而出现了幻觉。他割下了自己的耳朵。二战时,当纳粹头目赫尔曼·戈林四处寻找这幅画的时候,他的私人艺术专家杰米·冯·韦伯在找到它后,却隐而不报,偷偷在上面加画了一幅假画,运出德国。几经周折,这幅画又出现在“开膛手杰克”的模仿犯保罗·曼克尔的手里。这幅画为什么那么重要?
正当爱德华,邓肯迷惑不解的时候,马娜亚打来了电话。
她在电话里急匆匆地说,她有了一个极端危险的重大发现。
爱德华借用了格里森的电脑,和马娜亚立刻进行视频对话。
屏幕里,马娜亚举着安德鲁的日记,“你知道为什么有人要从苏珊的手里抢走这份日记吗?”
“为什么?”邓肯问。
“我第一次阅读这本日记的时候,发现在安德鲁在写的时候,出现了一些拼写错误。开始,我以为这很正常。然而,在我调查了安德鲁的个人资料后,发现他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曾经用德文写过有关古董鉴定的书。像他那样的德文水准,不会在日记中出现拼写错误。”
“难到这本日记不是安德鲁所写?”爱德华问。在苏珊留下的那封信里,苏珊说,安德鲁是个潜伏在德国人中的英国间谍。他不可能出现德文拼写错误。书写是最基本的伪装。
“不,日记是他的写的。只不过,那些拼写错误是有意的。”
“有意的?”
“我把日记中所有拼写错误的单词摘选下来,发现了另一本日记。”
“日记中的日记!”邓肯和一直坐在一边沉默寡言的格里森同时惊叫起来!
爱德华若有所思地说:“凯迪是学德语的。她一定是早就发现了这本日记中的日记才被害的。”
马娜亚点头说:“对,因为在这本日记里,不但解释了‘开膛手杰克’再次作案的原因,还记载了更耸人听闻的真相。”
“有那么可怕吗?”格里森说。
马娜亚没有见过格里森,“你是谁?爱德华,你和邓肯是在哪儿?”
爱德华说:“我们在国家美术馆。这位就是美术馆的专业鉴定师格里森·威廉姆斯先生。”
“那幅画有发现了?”马娜亚问。
“在那副抽象画下的画作,确实是凡·高所作。”格里森说。
“啊!”马娜亚在前胸画了一个十字,“你们找到了那扇门。”
“什么门?”爱德华问。
“维利之门。”马娜亚说。
“马娜亚,你可以说得再详细些吗?”格里森忍不住了。
马娜亚做了一个深呼吸,仿佛是要自己也冷静下来,“世界就要被改变了。”
“马娜亚,你到底在说什么?”爱德华问。
马娜亚说:“安德鲁加入‘渡鸦’后,弄清楚了所有真相。在千百年前,人类就在寻找这种叫做‘维利’的神秘力量,成立了‘维利会’。维利会遍布世界各地。有的维利会只是进行一些普通聚会。而有的,十分激进,比如‘渡鸦’。
“安德鲁有因为表现卓越,进入了英国‘渡鸦’的核心组织。他见过‘渡鸦’的副会长。但是,这名副会长只在一个神秘的地方,戴着面具接见了安德鲁。事后,安德鲁根本无法说出见面地点,也说不出副会长的容貌和名字。安德鲁说,那是一个古怪的面具。面具有两半脸组成,一半是人脸,一半是骷髅。
“见面中,副会长给安德鲁看了几张石块拓画。他说,这是维利会传下来的宝藏,上面有找到‘维利’的途径。拓画看起来很有玛雅文化的风格,其中一幅上面有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从他们的身上伸出无数的管子。另一幅是玛雅的象形文字。副会长说,在维利会,对于进入维利会核心的会员,都会告知这份拓画的历史。
“拓画是在十九世纪,由维利会一个叫鲍勃·沃尔克的成员在美洲玛雅人的遗迹中找到的。当时的维利会成员为了破解那些玛雅文字,持有不同说法。有的说它们是某些星座的位置,有的说是地球上的位置。后来,有人提议,把这两者结合,就得出了一个地点——当时伦敦东区的白教堂区。当时科学尚不发达,他们认为这幅图是一种祭祀。维利会的成员中有一个人可以接触到死囚。他们根据对画面的猜测,用药物控制死囚,让死囚在白教堂区杀死妓女,实现这种祭祀。后来,鲍勃和一名医生,从另一张拓片中发现了基因克隆的秘密。
“安德鲁在日记中说,副会长告诉他,鲍勃在晚年,已经无力无钱继续寻找维利。他把这个克隆基因的秘密交给了纳粹。二战结束后,不少纳粹科学家逃到英国,暗中继续实验。在这些拓片里,聚集了很多信息。上面说,维利是从天外来的力量。只要有人获得了这种力量,就可以创造一道门。通过这道门,人类可以通往维利所在的地方。然而,那也是一扇邪恶的门,它的创造者会在能够打开之前,发疯自杀。
“经过多年的找寻,维利会发现,纳粹实际上已经知道那扇门的存在。它的创作者就是凡·高。而且,纳粹的科学家们还推测,‘维利’指的是外太空的力量。在远古时期,曾经有外星人到达过地球,向玛雅人传播了他们的文化。在这扇维利之门里,隐藏着这些外星生物的地址,也就是一个星际坐标。”
马娜亚通过屏幕,看着爱德华三个人目瞪口呆的表情,接着说:“在二战时,希特勒,海因里希·希姆莱,赫尔曼·戈林都在寻找这种力量。他们的寻找不是出于盲目相信。”
“难道他们曾经有人接触过‘维利’?”
“对,那人就是希姆莱。希姆莱拥有某样‘维利’存在的证据。他向希特勒和戈林展示过,说服他们投入人力和资金,寻找能够帮助纳粹获胜的‘维利’。此后,希姆莱还组织专人到世界各地去寻找,他们甚至还去过西藏!”
“那么,那样说服希特勒和戈林的证据是什么?”邓肯问。
“就是用基因研制的克隆人。鲍勃把拓画交给了希姆莱。不但如此,鲍勃还根据拓片的指示,保留了一个死囚的基因,交给了希姆莱。”马娜亚说。
爱德华忍不住插进话来,“我找到了所谓的和多蕾丝一样的克隆体,她叫萨曼莎·贝尔。她说克隆人是个骗局,是为了筹措资金而设下的谎言。这些克隆人,是专门收集的双胞或者多胞婴儿。”但此时,他想起了在索朗德广场暗室里看到的那几卷录像,其中有一个场面,是一个神秘的女人和希姆莱一起,在戈林面前展示了好几个长得完全一样的小孩。到底,谁在撒谎?到底有没有克隆人?
“在这本日记里,安德鲁确信,希姆莱一直在使用这名死囚的基因。安德鲁亲自去过克隆农场,亲眼见过克隆人。另外,安德鲁说关于‘维利’的存在,还有另外一份证据。”
“什么证据?”
“安德鲁说,‘渡鸦’一直在寻找一份文件,文件上的文字是地球上没有的文字。”
“切的文件?”
“很有可能。安德鲁并没有探听到‘渡鸦’是如何得到这些文件的。”
“如果安德鲁所说的一切是真的,那么,保罗·曼克尔果然就是1888年死囚的克隆人?”邓肯说。
“而且,安德鲁还说,‘渡鸦’坚信,根据玛雅人的日记,2012年12月21日,将是迎接维利的日子。”马娜亚说。
“世界末日?”格里森问。
“不,”马娜亚说,“玛雅人认为那是人类上升到新的阶段日子,是个和平的日子。但对以新纳粹为首的‘渡鸦’来说,他们要为那一天的到来做好准备。”
“什么样的准备?”邓肯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爱德华插话说:“他们要为此提前实现世界人类的大同。”
“天哪!”邓肯说,“纳粹一直都想优化人种。难道,他们要在12月21日到来之前,优化地球上所有的人?现在用基因手段优化地球人,是不是晚了?”
“还有另一种方式。”爱德华说。
“什么方式?”邓肯问。
“屠杀。杀死不良人种,留下优秀人种。”
“现在已经是8月,还有4个月。难道,他们要爆发一场世界大战?这不可能!”
“现在,不需要使用枪炮,也能进行屠杀。”爱德华说。
“你的意思是生化武器?”邓肯说。
爱德华点了点头。他看到,在邓肯、马娜亚和格里森的眼睛里,全都充满了惊惧。
爱德华说:“罗伊·巴斯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他现在自杀,只能表明他自认为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看来,这场屠杀就要来了。这就是他们的‘野狼计划’。”
这时,反黑组的布莱恩给爱德华打来了电话。他告诉爱德华,他把他“开膛手杰克”的案子给破了。凶手就是马丁。
接完电话后,爱德华告诉邓肯,马娜亚和格里森,“布莱恩搜查了马丁的家。在他家里,他们搜到了几张照片,还有他们的信息。照片上面有凯迪,贝蒂,还有……”爱德华停顿了一下,“还有多蕾丝。她们照片都被打了叉。在厨房的垃圾桶里,警方发现了一些灰烬。他们判断,是相片灰烬。警方正在设法复原。在马丁床头柜的一个抽屉里,他们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有一个塑料做的假手指,一支老式手枪和几颗银子弹。反黑组把这些东西交给里军情处,发现银子弹和射中杰克·斗的一样,假手指的指纹和凶手留在凯迪被害现场照片上的指纹一样,也和在贝蒂诊所病历上发现的指纹一样。这枚假手指指纹是马丁模仿‘开膛手杰克’的个人新签名。另外,反黑组还在这个暗格里发现了另一样东西——半枚一便士硬币。这枚硬币是1888年打造的。”
马娜亚说:“啊,这就是了!安德鲁在日记中说,‘渡鸦’继承了古老的维利会宗旨,在迎接维利前,要进行祭祀。他们既要杀死女人祭祀,也要杀死男人。”
爱德华忽然说,“等等。”说完,他拿出手机,进入警署网页,很快,他查到了几份资料,那是几个男人的死亡资料。全是谋杀,时间是十年前,和保罗谋杀妓女的时期一致。这些人并不都是在伦敦被杀的,而是遍布英国各地。当时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伦敦白教堂区被谋杀的妓女上,就忽视这些人。
爱德华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杰克·斗。杰克·斗和保罗都加入了‘渡鸦’,十年前‘渡鸦’就进行过这样的祭祀,只是没有成功。这些男子,很有可能就是保罗·曼克尔所杀。现在,保罗得知杰克·斗死后,知道自己也活不长,也被当成了祭祀的对象,于是就自杀了。”
对于爱德华的推论,在场的人都感到震惊。
过了几秒,还是马娜亚打破了寂静。她继续说:“安德鲁还说,副会长告诉他,在用‘开膛手杰克’的方式祭祀时,一定要在兜里揣着那半枚硬币行动。”
“这也是凯迪在看完日记后,装成妓女,寻找拥有那半枚硬币的人原因。”爱德华说。
“爱德华,”邓肯问,“苏珊不是说,凯迪和贝蒂,多蕾丝,还有另外几个女孩很重要吗?”说完,邓肯又转向屏幕中的马娜亚,“马娜亚,安德鲁在日记里有没有对此做出过解释?”
“有,安德鲁说,凯迪,贝蒂身上,多蕾丝,和其他女孩,带有1888年那几名被杀女子身上的基因。她们是祭祀牺牲品。”
“那么,到底有没有克隆人呢?”邓肯扭头问爱德华。
“克隆人的最后真相,只有被关在小屋里的萨曼莎才知道了。”爱德华说完,掏出从苏珊手里拿到的小纸片,“这是在苏珊手里发现的。邓肯,你看这会是什么?如果不重要,苏珊至死也不会紧紧握着它。”
“这看起来像买东西的条形码。”邓肯说。
“这样,”爱德华说,“我去找萨曼莎,邓肯,你回署里,利用警署的电脑,找出这张纸的秘密。马娜亚,你是否能过来一趟,和格里森一起看看,是否能从凡·高的画作中,找出维利之门的秘密。”
一小时后,当爱德华赶到小屋,打开大门时,发现屋里没有任何人。萨曼莎不见了。
第二天下午,邓肯利用电脑进行了整整一夜一早的比对,发现了那张纸片的秘密。爱德华听说后,拿着手机的右手立刻僵住了。
2012年8月12日
今夜,与众不同。
今夜,全世界的焦点都在伦敦。
今夜,将举办伦敦第三十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闭幕式。
那张条形码,是购买闭幕式入场券的收据。
“渡鸦”挑选了全世界瞩目的时刻进行屠杀。
萨曼莎的失踪,让爱德华无法证明克隆人到底是真是假。如果,萨曼莎没说谎,那么法医茱蒂,警署内部,甚至包括政府内部,都会暗藏“渡鸦”的人。
可能是苏珊暴露了马丁,“渡鸦”杀死苏珊和马丁,为的是杀人灭口。他们那么匆忙地动手,不惜完成“开膛手杰克”的连环杀人的所有步骤,是因为他们不需要再等了。“野狼计划”的时间近在眼前。
全世界所有的国家,都有代表聚集在伦敦闭幕会,如果使用生化武器,还会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吗?
爱德华和邓肯两人穿了便服,随着前来观看闭幕式的人群,混进了奥运会的主会场,斯特拉特福德。这个会场位于伦敦东部,因外形像碗,被称作“伦敦碗”,和“伦敦的心脏”。这里可以容纳五万五千人。有比在“伦敦的心脏”上注如生化武器更“妙”的招数吗?
进入会场后,他们分开。爱德华去演出准备场地,邓肯去观众席,各自寻找“渡鸦”会动手的地方。
爱德华寻找着机会,钻进了会场人员做准备工作的地方。他找到了一套演出服,在某个主管的吆喝下,迅速换上。,然后,跟着其他穿同样服装的人,爱德华来到了化妆师的面前。化妆师像流水作业一般,很快把他的脸的涂黑,再抹上几缕色彩。他将是一个在背景中跳舞的人。
仗着服装的掩盖,爱德华仔细观察每一个人,但是要从这么多人中找出“渡鸦”的人来,谈何容易。
闭幕式开始后,每一个环节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运动员入场,升起希腊国旗,降下五环旗……
象征着204个国家的奥运火炬花瓣盛开着……这是它在本次奥运会中最后的开放。闭幕式后,这些火炬将有各国代表带回本国……
爱德华看过报道,伦敦火炬上刻有八千个圆环,代表对八千名火炬手的人生成就的敬意。最特殊的,也是人类奥运历史上的第一次,在火炬的设计上还融入了火炬手的符号,这代表了人。
爱德华混在工作人员中,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尽管对方虽然穿了舞蹈的装束,脸上也画了浓妆,但爱德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萨曼莎。
借着筹备场地的拥挤,爱德华悄悄地跟着她。
萨曼莎躲过众人,钻进了一扇小门。门上的标志是:非工作人员,禁止进入。爱德华轻轻拧开门把,跟了进去。
这是一条安静的走廊。没有任何人。爱德华看见萨曼莎的影子刚好在一个弯道后消失。爱德华加快了脚步。
走廊的另一头通往一些钢架建筑。爱德华察觉到已经来到了表演台的下方。
萨曼莎想干什么?摆放炸弹?但从她的身形来看,她身上没有带任何包,怎么摆放炸弹?
奥运会闭幕式在他们头顶浩大地经行着,不时传来欢呼声和掌声。
萨曼莎来到了一条管道之前。
爱德华看清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渡鸦”太残酷了!
这条管道通往主火炬。
爱德华躲进了阴影。
萨曼莎在主管道的某个位置上找到了一个小盖子,萨曼莎打开了盖子。接着,她从前胸内掏出了一个绿色小瓶。看起来,她要把瓶中的绿色液体灌到主管道中。
毫无疑问,那瓶中的绿色液体就是生化武器了。
萨曼莎没有做任何防护准备,没有戴防护面具,也没有穿防护衣,看来,她是打算和这场屠杀同归于尽了!
萨曼莎拿着瓶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当她正要拧开瓶盖的时候,爱德华出其不意地冲上前,抓过了她手里的小瓶。
“是你?!”萨曼莎认出了爱德华。
“这是什么?”爱德华举起小瓶。
萨曼莎变戏法似的,忽然弯下腰,从大腿内侧拿出了一把手枪,对准了爱德华。
“你是怎么把枪带进来的?”爱德华问。
“我自有办法。把东西还给我。”萨曼莎低声说。爱德华看见了枪口上的消音器。
“你告诉我这里面有什么?”爱德华问。
头顶上传来演出直播的声音。萨曼莎和爱德华都知道,再过一会儿,火炬就要熄灭了。
“这里面是让人类到达大同的东西。有了它,世界就将得到统一。”
“你这是在屠杀!”爱德华说。
萨曼莎冷笑一声。她的笑容又另爱德华想起了多蕾丝。当多蕾丝对他失望时,伤心时,愤怒时,就这样笑。
萨曼莎说:“要得到维利,只有世界大同这一条路。我们奋斗了那么多年,就是在等着一刻了!”
“会场内那么多人,你这样做,也会杀死其中的优秀人种。”爱德华希望能够说服疯狂的萨曼莎。
“哈哈!这不怕!这只是开端。”
“这是你们研制的药?”爱德华开始拖延时间。萨曼莎的目的十分明显,把绿色液体倒入火炬,通过火炬的燃烧生发出可怕的力量。如果不需要燃烧的高温,萨曼莎也不会专门跑到这里来。
“泰国‘渡鸦’的成就。”
“我终于看清楚了,你最终还是和罗伊·巴斯是一伙的。你们先后去了泰国,罗伊·巴斯以自己为目标,引开警察跟踪的视线;你呢,在背后和泰国‘渡鸦’联系,把这药水带回了英国。所以,当警方逮捕罗伊·巴斯时,他知道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屠杀也近在眼前,就自杀了。看来,你们真不怕死。”爱德华讽刺地说。
“这是牺牲。没有牺牲,就无法实现我们的伟大目标。把东西还给我。”根据头顶上方的声音判断,萨曼莎发现时间不多了。她把枪对准了爱德华。
爱德华说,“我不会给你的。萨曼莎,自首吧。”
萨曼莎微微一笑,“反正,你迟早是要死的。”
萨曼莎说着,扣动了扳机。
一声沉闷的枪响后,爱德华倒下了,殷红的血迹从他的左胸渗透出来。瓶子以自由落体的形态降落,萨曼莎接住了它。
演出台上万分喧哗,没有人会听到台下被消音器模糊了的枪声。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爱德华,转过身,去拧瓶盖。
在恍惚和剧痛中,爱德华低头看了一眼伤口,子弹并没有射中心脏,打在了他侧下方的肋骨上。他抬头去看萨曼莎的背影,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多蕾丝背对着他,在厨房做饭。爱德华用手掌撑住地面,艰难地站起来,辨别着身体受伤后大脑混淆的虚幻与现实。但那个背影,多像多蕾丝!
前胸的剧痛让他就要昏倒,他挣扎着站起来,向着多蕾丝的背影扑了过去。
萨曼莎被爱德华扑倒,瓶子再次滚到一边。爱德华看到,瓶盖还没有被拧下。似乎是受到过专门的训练,萨曼莎迅速转过身来,要举枪抵住爱德华的眉心。爱德华压住她,在她举枪的同时,抓住了她的手,改变了她枪口的方向,指向了萨曼莎的眉心……
萨曼莎的手仍旧扣在扳机上,她看着爱德华的眼睛,试图挣脱。可是,爱德华尽管受了伤,他的力量毕竟还是比她大。
“放弃吧。”爱德华说。此刻,如此近地对着萨曼莎的脸,他几乎就要疯狂地认定,她不是萨曼莎,而是死去的妻子多蕾丝,至少是多蕾丝的克隆体,另一个多蕾丝。
萨曼莎说:“我们不会放弃。”
萨曼莎忽然来了力量,把枪口再次指向爱德华。她用另一只手抓住了爱德华前胸的伤口,手指戳进去,使劲一拧,看着爱德华说:“你心痛吗?”
一阵激烈的疼痛在伤口处扩开。然而,让爱德华真正从内心深处感到痛苦的,是抓住她伤口的女人简直就是多蕾丝。他深爱着的多蕾丝。爱德华咬紧牙关,使出最后的力气,再次把枪口对准了这个女人。
女人的力量似乎是在散失,她忽然露出了一个多蕾丝常有的温暖笑容,用包含深情的双眼看着爱德华,问:“我就是多蕾丝。”
枪响了……
在他们头上的演出台上,火炬熄灭,204朵花瓣向中心汇拢……巨大的礼花在空中绽放,消逝的火焰降落在火炬上……掌声雷动……
尾声
爱德华再次醒来的时候,邓肯坐在他的身边。
他发现自己躺在救护车里。车身在急速前进。
“你醒了?”邓肯说。
爱德华微微点了点头,问,“她呢?”
“死了。”
爱德华叹了口气。他亲眼看见子弹射入萨曼莎的眉心。是他扣动的扳机。他还记得萨曼莎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我就是多蕾丝。”
“多亏你,奥运会才能安全闭幕。”邓肯说。
“但是,我觉得很奇怪。”爱德华说。邓肯随着救护车摇晃的身体让他感到头晕目眩。
“有什么奇怪的?”
“难道,这就是‘渡鸦’组织精心准备多年的‘野狼计划’?”
“也许,他们想借用奥运会,让全世界都看到他们的威力。”
“我觉得,不会难么简单。”爱德华尽量回忆这几天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他想起来,萨曼莎在死前,曾经说“这只是个开始。”
是的,这是个开始!
“不好,我你快通知组委会,截住各国要带走的火炬!”爱德华说。
组委会截下了将要被带走的204支火炬。他们在每一个火炬的夹层里,发现了一个小隔层。经检查,发现各层里是可以在空气中传播速度极快的病毒。各层通过了特殊处理,三天后会自动融化。也就是说,只要这些火炬被带回各国,这些病毒也被自动带到了各个国家。
这才是真正的“野狼计划”!
在火炬被截下后十五分钟,英国军情局立刻开始行动。
他们详细询问了爱德华,一遍又一遍,仿佛他才是那个创造病毒的始作俑者。
爱德华将所有细节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又一遍,就连自己也开始被军情局弄得神志恍惚。军情处似乎希望爱德华在不断的重复中露出说谎的破绽。
“到底有没有克隆人?!”军情局审问似的一遍遍对着爱德华叫嚣。
这是一个爱德华最想知道,也无法知道的答案。在军情局的吼叫面前,爱德华终于忍不住了,捂着伤口坐起来,大声喊道:“你给我滚!”
在爱德华第一次说出对法医在DNA上做手脚的猜测时,军情局派人赶到法医茱蒂的家。当他们荷枪实弹地闯进去之后,迎接他们的只是一具还有余温的尸体。茱蒂倒在沙发后,脑门中心正中一枪。她的房间已经被搜过了,一片狼藉。
军情处的法医“老大哥”,忽然消失。
在国家美术馆,人们发现在格里森的办公室里,躺着昏睡不醒的马娜亚。格里森和那副凡·高的画,也不知所踪。马娜亚的公寓,燃起了大火。
马娜亚醒来后说,她才走进办公室,后脖颈就一阵刺痛,紧接着,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同时,黑骡子酒吧也无故失火,所有的东西被燃成瓦砾灰烬。
军情处和警署在联手做内部调查的时候,发现所有和“渡鸦”以及“克隆人”有关的证据和文件都消失了,包括DNA样品,爱德华找到的酒瓶,杯子和胶片,仿佛人间蒸发一样,毫无痕迹。如果不是“渡鸦”成员已经渗入到了军情处和苏格兰场的内部,这根本无法做到。
更可怕的,根据爱德华的调查推断,“渡鸦”的魔爪不止在英国。
迫于事件压力,英国军情局联络各国反恐机关,在完全对外封锁这起事件的同时,展开了全球联手的大规模深入调查。
这些反恐机关内部迅速出现两派。
一派认为,“渡鸦”社团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现代科技的飞速发展,让社团成员逐渐意识到,关于“维利”的说法,只是一个古老的传说。成员数量在缩小,他们关于“维利”这种神秘力量的信仰,正在逐渐消失。为了挽回局面,重新树立希望,“渡鸦”中剩余的信仰坚定者演出了这场克隆戏。他们在DNA上动了手脚,利用双胞胎和多胞胎,为的是向世人展示,对“维利”的寻找是有根据的。“维利”是存在的。病毒传播计划是他们的最后一搏。只要成功了,他们就会重新获得成员的信心。只要成员回复信仰,社团就能存在下去……
另一派坚决抵制前一派的说法。他们认为,在远古时期,人类得到外星力量的帮助,不是没有可能。如此一来,人类面临的敌人,就将不止是人类自己……一场星际间的战争将不可避免,各国必须做好准备。
在爱德华的伤口治愈出院的那天,他收到了一束鲜花。
鲜花上的贺卡写着:
亲爱的爱德华,我们2016年里约再见!
署名:杰克。
2016年,里约。那是下一届奥运会举办的地方。
爱德华攥着那张贺卡,心里阵阵犯痛。
这段时间,一直在医院陪伴和监视他的人,是一个军情处的小伙子。他告诉爱德华,他们已经彻底检查了鲜花和卡片,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对于军情局对他的不信任,爱德华一直深有抵触。现在,除了对一个破碎阴谋的可怕记忆,所有的证据都消失了。军情局的调查是从头开始。他们怀疑所有人。包括爱德华。
爱德华知道军情局的作风,在他的余生里,只要军情局一天不结案,他的生活永远都会处在被监视中。他的信件会在到达他手里之前被拆开、阅读、复印、分析、归档;他的邮件和上网记录会被监控,他的电话会被监听,所有和他接触的人,包括路边偶尔相遇的小贩,都会被调查……他,成了一个能四处行走的囚徒。
在这场缉捕“开膛手杰克”的战役中,他失去了所爱的人,失去了信任的同事。最让爱德华悲伤的是,他始终不知道多蕾丝的身世。她到底是什么?是人?还是克隆人?在这场人类和黑暗信仰之间的战役中,谁会最终得胜?
最让他疑惑的是,那张卡片上散发出的香水味。那是一瓶他在三年前曾经为多蕾丝买的香水,是一份结婚礼物。香水不是大品牌,是他再一次出差时在一个小镇上购买的。多蕾丝很喜欢。几周前,在所有的这一切尚未发生之前,多蕾丝刚好用完了这瓶香水,早已扔掉了瓶子。
这是一个他从未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寄卡片的“杰克”又如何知道?
出院的下午,爱德华去了多蕾丝的墓地。一只渡鸦再次停留在了多蕾丝的墓碑上。爱德华在多蕾丝的墓碑前放上一束鲜花,挨着墓碑坐下来。
在他的面前,伦敦城徐徐铺展,天空还是一如既往地覆盖着乌云,云下的世界呈现出一条弯弯的地球表面的弧形。
爱德华抽了一支烟,在烟雾中看到了多蕾丝微笑的脸。他觉得,无论发生了什么,将来还会发生什么,无论多蕾丝的身世如何,无论那张卡片上的香水有何暗意,他对多蕾丝的爱,在这个世界是真正存在过的。
在香烟燃尽之时,墓碑上的渡鸦发出一声叫喊,飞向了他面前的天空……
小说的时光隧道
1888年9月某日。
当英国伦敦仍旧被“开膛手杰克”弄得人心惶惶之时,凡·高孤独地躺在阿尔的麦田里,身上散发着苦艾酒和被压碎的草浆气息。他已经在麦田里躺了整整一夜,散落的麦芒针一样刺着皮肤。
和所有人间天才一样,凡·高心灵明锐而柔弱,心地单纯而善良,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能分辨出哪些声音来自耳朵,哪些声音来自外界。
耳朵里的声音没有使用任何语言,如同卷带着冰雹的火焰,时而喃喃,时而咆哮,嘈杂纷乱,凡·高却能听懂它的意思。它要他拿起画笔,替它画一幅画。
这是神的指令还是魔鬼的诱惑?
昨天晚上,他坐在门前,仰望着夜空。忽然,一群黑翅的精灵,振动着羽翅,从半空降落。它们的外形如同乌鸦大小,眼里却有类似于人类的咄咄目光。它们喧嚣着,不停地从天穹出现,覆盖了凡·高面前所有的树,屋顶和天空。
它们在凡·高的面前形成一个平行的漩涡,漩涡的中心仿佛是一道门,诱惑着凡·高。那个声音出现了,它用一种正在融化的高山白雪之音,要凡·高跨进去。
望着旋转的、由古怪的鸟形成的黑洞,凡·高站了起来。
在阿尔暖色调的街道中,人们看到凡·高跌跌撞撞地往前飞奔。他满脸通红,目中无人,身上背着画夹和颜料。
“啊!他又发疯了!”女人们害怕地说。
“一定要把他送进疯人院才行!”男人们果断地说。
一群孩子聚拢起来,跟在凡·高的身后,高声唱着他们的新歌谣:疯子,疯子,阿尔来了个新疯子;他画画,他喝酒,他就是个大疯子……
这一切,凡·高都看不见,都听不见。此时,他的整个世界只有那飓风状的声音。
凡·高跟着这声音,跟着那些黑色的翅膀,冲进了拉马丁广场的通宵咖啡馆。
“是这里吗?”他在心里高声问。
但是那声音并没有回答。黑鸟在咖啡馆里横冲直撞,它们从顾客的身体上穿过,从咖啡馆橘红色的墙壁上穿过,飞出了咖啡馆。
凡·高打开画夹,开始作画。他在后来写的一封信中说:我要尽力表现咖啡馆是一个使人毁掉自己、发狂或者犯罪的地方。我要尽力用红色与绿色表现人的可怕的激情。我要尽力表现下等酒店的黑暗势力,所有这些都是处于一种魔鬼似的淡硫磺色与火炉色的气氛中。
凡·高疯狂地画着,心里对着那个耳朵里的声音说:“这样,可以了吗?可以了吗?!”
然而,那声音不满足。它告诉凡·高,这样画不对,这不是它要的……
整整一个晚上,这个声音都对他这样说……
……凡·高在麦田里翻过身来,直视头顶金黄色的太阳,发出吼叫:“你到底要什么?!”
好多天来,凡·高被这声音和它带来的各种幻象折磨着。他在寻找他自己要的东西,那声音要的东西。
在他筋疲力尽的时候,他开始画自己的卧室。这时候,他已经听到了人们说他疯了的评论。他一边画,一边在内心重复:我是圣灵,我的心智是健全的。
他画了无数张《卧室》草图,并把其中一张寄给一直深爱自己的兄弟提奥。他希望,提奥能看懂他在画中的意思。
不久,凡·高被送进了疯人院。那个声音尾随而至。不过,声音似乎对《寝室》稍感满意……
1945年5月1日
在英军战斗机的轰炸下,小小的海岛被炸弹犁了一遍。空军中校乔治拿出在二战中消失的妻女的照片,轻轻地吻了一吻。战争结束了,可他也许永远也无法再找到她们了。
乔治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影藏在大海中的小岛,看了一眼倒塌的红塔,对同伴们发出最后的命令:胜利完成任务,返航。
在小岛地下的隧道里,盖世太保正在等待着头顶炮火的最后终结。这是一个执行高级机密研究的岛屿。他曾经在不经意间听到过两名上司跑到路面吸烟时的对话:只要研究成功,帝国就能做时光旅行,就能统治世界。在他们的谈话中,他还听到了“维利”这个词。上司在交谈的时候,不停地去看那座怪异的红砖塔。
炮火声熄灭了。此时,和他一起站在暗室里的是研究组的五名高级科学家。他们负责设计了那座神秘的塔。
他在等待着。他还有一道命令需要执行。
“帝国的一切结束了!”不知道其中是哪一个科学家,终于受不了这恐惧,爆发出一阵嘶吼。
“没有结束!”他在黑暗中回答。随即,他朝吼叫的人扇区一个响亮的耳光。对方突然没了声息。
没有人再敢说话。黑暗中,只有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他想,是时候了。
他找到墙壁暗藏的开关,拧亮了电灯。
炽白的光线让那五名科学家忽然眼盲。他抬起机枪,进行了扫射。
鲜血溅满了整个暗室。炽白变成了血红。他的脸上,身上全是血。
五名纳粹科学家全被打成了马蜂窝。
最后,他掏出一支别在腰间的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小岛的研究是帝国的终极机密。如果战争失败,你必须处决这五名通晓所有机密的高级科学家。处决之后,你知道如何处理自己。
这是他最后的命令。
他扣动了扳机。
2012年4月某日
切·詹姆斯在散步中忽然被绑架。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被捆在一个地下室里。他忽然意识到,“渡鸦”已经察觉了他的秘密。
地下室里的一面墙上,挂着纳粹德国的旗帜,另一面墙上挂满了纳粹奖章。在他的身边,还有一架老式放映机。
几分钟后,地下室的门开了。走进一个男人。一个戴着面具的人。面具如同专门为话剧演出设计似的,一半是人脸,一般是骷髅。
面具后的人让随从解开了切的绳索,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切此时知道死亡就在咫尺,无法躲过。他反而什么都不怕了,喝下了酒。
戴面具的人说,他早就知道切已经不再忠于“渡鸦”了。他还知道,切私下搜集了很多对社团不利的证据。他要切识相,趁早交出来。
切又自己倒了一杯酒,什么都没有说。
戴面具的人耗费了口舌,却毫无进展。他愤怒地招了招手,他的随从重新将切捆绑起来,带出了暗室。如果不能从切的口中得到他想要的,就没有必要再让切活着。
戴面具的人在椅子上坐下,打开了放映机。虽然总共只有三张胶片,可他喜欢一遍又一遍重复地看。它们是他的信仰,是他的力量……
2012年12月21日
全世界在各种各样的情绪里等待着世界末日的来临。
有的彻夜喝酒,用酒精的麻痹对付最后的时光;
有的连夜祈祷;
有的,坦然对待,认为这不过是一种最正常不过的天文现象。
然而,在意大利某个小镇的街面上,还是出现和以往不同的景象,多了一些飞舞的垃圾,多了一些沮丧和绝望。
人类是最受不了蛊惑的物种,任何说法都会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看似萧条的街道中,走着一个人影。他的胳膊下,夹着一个画筒,里面是他好不容易才弄到的画,一幅关于一个中年男子卧室的画。
一群喝醉了的年轻人向他走来,撞到了他的肩膀,话筒滚落。年轻人用含混不清的口齿道了歉。
他接受了道歉,捡起话筒,拍掉上面的灰尘。他看了看周围的一切,向着巷道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