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请别介意我有言在先,你们不会欣赏我,同行会妒忌,读者会反感,这一刻你不会喜欢我,继续往下看,你更加不会喜欢我。
各位作家,请注意:我在自己的作品中曾这样说过,阅读他人杜撰出来的东西无异于浪费生命。不是自夸或骄傲,而是不争的事实,我的作品改编于现实世界,却比浮夸的小说更具戏剧性。若你看到我的作品全无快意,并为此鄙夷唾骂,大可不必,若我的高调冒犯了你的职业,最好把视线移开,再以平静客观的态度给出结论。
各位看官,别沮丧,我也为你们留了一手,如果你正在阅读本文,那么这次警告正是为你准备的,你难道就没有另一种荒度生命的方式了吗?你应该阅读所有你应该阅读的,思考所有你应该思考的,停止对金钱的依赖和过度的自慰,我希望你们会这样做,若你们令我失望,我会知道。如果你们不主张自己的人性,那你只是人口统计数据库里的一个符号,在伦理与恶俗共存的社会中没头没脑的横冲直撞。
这就是我的序言,没有任何修饰,也没有谦卑的恭维,我希望各位并不期望那些虚伪的客套。
我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二世,我并不需要你们欣赏我。
Ⅰ
庸庸碌碌的生活如同厂房中模具下压制出的产品,中规中矩,千篇一律,让活着的我昏昏欲睡。
而在我不安分的睡梦中,我时常进入虚幻的梦境,在隐约朦胧的梦乡里,我却有了比现实中更强烈的感受,感觉自己的存在,感觉自己每个器官仍在运作。久而久之,我有些无法分辨现实与梦境的差别,它们越来越接近,我能睁着眼睛做梦,闭上眼睛思考。
有时遇上最可怕的噩梦时,我总面临着两难的选择,与之战斗或是远远逃开,我总希望找到战胜恐惧的方法,但大多数时候,我选择逃离,可噩梦如影随形,一路追至我的现实生活,我又该如何应对呢?睁开眼睛回到这个惨淡的世界,反而怀念那个更为真实的梦境。
现实中,我坐拥着令人尊敬的心理咨询师职业,这高尚的社会地位,为我带来挥之不尽的年薪收入。驾驶着引擎的高档跑车进进出出,虽然上班的路程步行仅需十分钟。我娶了当年学校里的校花,贤妻把我们复式的豪宅收拾得井井有条。而我的情人更为艳丽光彩,只需稍稍加以蝇头小利,再美丽的女人我都能挽入臂弯。
我有了男人该有的一切,我不留情地教训企图爬上我位置的属下,肆意嘲笑收入微薄的亲属朋友,我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我的前半生全凭自己的奋斗,我曾流下的每一滴汗汇聚成一条自负的河流,淹没所有试图过河的人。我讨厌周围所有懒惰和虚伪的人们,我只从他们身上榨取快感,其他一律践踏。
扪心自问,我还缺少什么呢?
深夜里我苦思冥想着问题的答案,抽出头下发麻的手臂,不知道自己是醒是梦。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我猛然睁开眼睛,只见妻子垂头披发站在我的床边,她原本柔顺的长发盘错纠结,眼睑中黑糊糊一片,只是她吞噬在阴影中那笔直的鼻梁上划过一条白色的月光。我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只因她右手里攥着明晃晃的剔骨刀,那是我从电视推销节目上订购的整套德国刀具中最锋利的一把。
她狂放地笑着,饱满的嘴唇裂向一边,左手粗野地扯开我身上的被单,惊吓和寒冷威逼出全身的鸡皮疙瘩。
我刚打算张口问她想做什么?妻子却凑近脑袋做了个闭嘴的手势,轻轻将冰冷的纤手捂在了我的嘴巴上。静静的夜里,利刃无声划开大腿的肌肤和筋肉,一股暖流从我下身传遍全身。双手无法动弹,我只得拼命扭动着被按住的脑袋。一秒钟后,当利刃的冰冷过后,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我目睹着自己的双脚从大腿处被齐刷刷的斩断,这比任何惊悚片都要恐怖上一百倍。
抬头看去,妻子舔舐了一口刀尖上粘稠的鲜血,对我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她的牙齿不知何时变得如狼牙般尖锐起来,包裹着稠密的黑暗。此时的妻子,已经不是我熟悉地那个受我任意摆布的女人了,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复仇女神,用极刑诉诸往日里对我积攒的怨恨。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了什么吗?”此时的妻子正朝着我的前胸扑将过来,眼睛里闪出野兽一样的绿色凶光,迫不及待地了断我这个自私的负心汉。
那一霎那,即将消失的意识中,离奇地闪过一串奇怪数字。
1974094292……1974094292……1974094292……
Ⅱ
我从疼痛中惊醒过来,虽然盖着棉被,手脚依然冰冷,我侧身扭开床头柜的台灯,妻子安详地枕着手肘,如婴儿般甜蜜地熟睡。
胸口将噩梦中的疼痛带了过来,我撩起睡衣一瞧,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黑色的瘀青像一潭黑水扎根在我胸前,那正是梦境中我遭袭的部位。
一时间,腋下湿成一片,睡衣睡裤被虚汗所浸透。这是第一次,我预感到了梦境对生活可能造成的影响,家庭是谋杀最大的发源地,何况我和妻子一个月前刚刚投了巨额的保险。一方去世,只要不是被对方谋杀或是自杀,另一方就可得到一千四百万的保险理赔。
谁动手杀害对方,都不足以让你大呼小叫。一千四百万足以换来一位优秀的配偶,而一位优秀的配偶却不一定能带来庞大的财富。只要有小学的数学水平,就知道在两者之间该画上大于号还是小于号。
我再一次瞅了眼身旁的妻子,棉被勾勒出她丰满的上身曲线,可到了她的腰际处急转直下,瘪塌塌的下半身是那场车祸留下的印迹,夺去了我贤惠的妻子,丢弃给我一位每日强颜欢笑的残疾人。
我在车祸中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为此我名誉受损,只得故作潇洒自动离职,重拾大学时代的鹅毛笔,在家开始了自由撰稿人的生涯。因为没有人愿意帮助我这个失势的暴君,我依旧得依靠那双毁了自己生活的双手,来翻开崭新的生活篇章,只是破旧的书页翻起来颇为费力。
日益俱增的财政赤字,让我不得不考虑该换一个妻子了,并且能顺利拿到那笔足够挥霍一生的保险金。
我面无惧色地面对噩梦并与之勇敢的抗争,我必须用实际行动,来让自己清楚地知道,本人还活在这个让我作呕的现实世界中。
在了解了我悲惨的现状之后,你不再为莫名其妙的序言而困惑了吧!
Ⅲ
可怕的计划逐渐在我脑海中形成了,避免忘记,我如小说提纲般将其一一记录下来,这也有助于反复阅读后的完善改进。
要杀死一个失去双足的人并不困难,只是要骗过保险公司调查员的这个命题稍具难度。
所以如果只有一个计划,对力求完美的我来说无疑是一次冒险。我拼凑起零碎的记忆,在以往阅读过的推理小说中寻求有用素材,组织出了几个可以穿插使用的谋杀计划。
翻开白色的笔记本电脑,眼前白花花一片文档页面,我习惯性地在口袋中摸索香烟,可只掏出一块小小的口香糖。这才记起,我正在进行着痛苦的戒烟,用得是邻居赠送的戒烟口香糖。
我嚼起甜腻的糖块,格外的有滋味,因为我那位友爱的傻邻居,就是我第一个杀人计划最重要的工具。
某天,我的邻居在她寒酸的庭院里照料着自己亲手栽种蔬菜瓜果,她会看见我正埋头在自己家的庭院中挖着土坑,坑很深,足够放下一口最考究的棺材。
她知道我从来不打理家务,更别说是尘土飞扬的庭院了。她一定会奇怪,在庭院里挖一个这样的坑,我的用意何在?
之后她会注意到我坐着轮椅、足不出户的妻子几天没露面了,而我只会轻描淡写地敷衍她的疑问,告诉她妻子只是去了娘家而已。
她的好奇心不断膨胀。逐渐,好管闲事的家庭主妇就开始日夜监视起我的庭院了。
凌晨时分,在夜色的掩护下,我将几只打包好的三色蛇皮袋悄悄丢入那个深坑里,眼角边定会残留躲在窗帘后的人影。
她看见了我鬼祟的行为,勾起蠢蠢欲动的侦探本能,将一个个反常的细节串连起来,她感觉自己触碰到了冰冷的尸骨。
终于,她决心做一番试探。
次日上午,门铃不出意料地响起,女人迫切的好奇心甚至不允许她等到午饭后。
打开门,我那位年过三十的女邻居捧着一包口香糖,一脸勉强的笑容。
“我给你送口香糖来了。”她把东西塞到了我的手里,眼光不安分地透过我身体望向屋子里,狐疑地问道,“咦?你太太还没回来呀?”
“是啊!她想再多住几天。”我紧张地应付着,故意将一只手中的毛刷藏到了背后。
“你在装修房子吗?”她终于看见了我身后那堵粉刷了一半的墙壁,鲜艳的红色乳胶漆进一步证实了她的某些猜想。
“闲得发慌,找些事干干而已。”我正视一眼提问者,以便她看清我布满血丝的眼球和浓重的黑眼圈。
“那么,那么我先回家了,炉子上还炖着汤呢。”她逃似的冲进了对面的房门里,我听见了门板后“噼噼叭叭”的上锁声。
虽然我没有透视眼,但也猜得到回到房间里的女邻居,一定按着剧烈的心跳,拨通了报警电话,因为我给出的暗示足够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画,画面中的我谋害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警察比我预期中来得快,人数比想像中来得多得多。
门外簇拥着统一制服的男人,带队的向我解释着此行的目的,有人报警说我住的房子发生了血案,他的口气和架势都表明我的家他们是搜定了。即便这次我拒绝,不多时他也会带着搜查令再次驾临,把我的不合作变成无用功。
虽然打心眼里厌恶陌生人在我家中翻箱倒柜,可我还是保持克制,纵容着他们笨拙的搜查行动。
高档的家具令他们显露卑微的寒酸相,伫立一旁的我不知为何又寻回了以往居高临下的威风。警探卓尔不凡的嗅觉神经,闻到了飘浮在空气中带有血沫子的腥气味,望着一整堵新刷的红色墙面,房子男主人的名字被登记在了杀人嫌疑犯一栏。
“先生,怎么没看见你的妻子?”警探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用词还算客气。
“她回娘家了。”我意外的发现,这位警探胸前的警号是“1974094292”,与我梦见的号码一字不拉,我因此停顿了一下后,问道,“难道你认为我杀了她吗?”
“我可没这么说。嘿,你……”显然,我的迟疑被当成了心虚的表现,带队的警探叫来一名搜查队员,“把红色的墙面取样带回去检验。先生,你打算一个人重新装璜房子吗?”
“我只是心血来潮而已。”
“愿意把自己家的墙面涂得那么鲜红,这样的人还真少见。”
“这不违反法律规定吧!”
“当然。”警探拿起我和妻子的合影,“那么现在能联系到你美丽的妻子吗?”
“实在抱歉,她的娘家在偏僻的农村,那里通讯只有依靠一周去一次的邮递员。花费高额成本拉一条电话线进那个村子,电信公司则需要数十年来收回成本,显得是笔不划算的买卖。”回答合乎情理,却过于流利了,警探应该会发现这点。
“也就是说,现在没人知道你的妻子在哪里,对不对?”警探的提问方式很巧妙。
我当然知道他现在想着什么,于是刻意皱了皱眉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还未收拾停当的庭院草坪。
警探发现了我这一细微的举动,挪步走向我的庭院。
“请别走近那里,草坪还没有修剪完毕。”我提高了嗓门,高声阻止道。
警探阴沉地一笑脸上浮现出许多的皱纹“先生我必须抱歉地对你说你的要求恕难从命。快过来两个人为院子里的草坪松松土。”
“警官,我恳请你收回成命,不然就得有人为践踏昂贵的草皮付出代价。”我嚣张地发出最后通牒。
而我遇上的偏偏是吃软不吃硬的愣头青,谋杀案在他的心中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警探拍着胸脯保证,他的决定会给大家带来惊喜。
这群蛮夫把我的庭院翻了个地朝天,终于挖到了他们期盼的黑色塑胶包裹。土壤中还夹杂了几片女装的布料,呛人的气味从地底下散发出来。
“先生,你把妻子埋在了这里吧!”警探双手叉腰站在庭院里,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推理秀,“你在房间里袭击了她,这可能源于一次家庭争吵,你把她的尸体分解,然后装进黑色塑胶袋,让她葬身为草坪充足的养料。至于那堵你正在粉刷的墙面,就很容易解释成是你在用红色的乳胶漆掩盖喷溅上去的血迹了。”
“你的想像力实在会让约翰·托尔金汗颜,让J·K·罗琳自叹不如。”顾盼自雄的我从不会被驳倒,即使他们确实挖到了东西,我的反击也一如既往地凌厉,“我只说最后一次,我的妻子正在她的娘家。”
“这句话去对你的律师说吧!”警探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向了他的后腰,那里别着一副锃亮的手铐。
窗帘后,女邻居心满意足地眯着媚眼,等待着自己导演的《捉凶记》圆满落幕,脸上带有不留痕迹的笑意,似乎正在幻想政府颁给她一面写有“民间神探”的锦旗,以表彰她优秀的社会公德心。
塑胶袋上跳跃的土粒,是警员正用颤抖着的手打开袋子而造成的。臭气逼得他的脸根本无法直视袋内。这个倒霉的年轻人,表情随着逐渐打开的袋口起了明显的变化,恐惧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无以复加的恶心。
年轻警员丢下袋子爬上土坑,在我面前低声向上级汇报着情况:“长官,里面只是植物的肥料。”
除了我,在场的所有人都坚信能找到尸体。
我昂首得意地朝警探瞪了一眼。
被激怒的警探不愿就此善罢甘休,他和我的邻居一样,像在锅子外转圈的猫咪,闻到了美味的鱼,却不会打开锅盖。除了我之外,谁又能知道我究竟把妻子藏在了哪里呢?
在警探苦思冥想答案的时候,答案毫无预兆地呈现在了众人面前,以至于在场所有的执法人员,仿佛全部遭受到了晴天霹雳。
我的妻子回来了,尽管肢体残疾行动不便,可她和尸体的区别还是显而易见的。
与妻子对家中的变故表现出些许惊讶,而造就这一切的女邻居终于打开了门,在搜查将近进行了一个小时后,才假惺惺地向妻子询问起她已经详知的事件。
我并没有撒谎,妻子确实是回了趟娘家,我也确实想要好好养护自家的草坪,至于红色的墙面,权当是我的业余绘画吧!幸好妻子及时赶回,解了我的困境。
警探反复道着歉,命令手下尽可能将我的家恢复成他们到来之前的模样,对此,我并不指望,只希望今后避免闲杂人等的打扰,一位作家提出这样的要求,显得恰如其分。
警探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而我的邻居一脸懊悔的神情,坚信她在未来一段时间里,会竭尽所能杜绝自己一切不安分的猜忌和推测。
曾身为职业的心理咨询师,把握和观察周围人的心理活动,我还保持着相当的水准,比起察言观色,能看穿人的心灵有更大的价值。
关上门后,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妻子两个人,我回敬给妻子一个凶狠的笑容。
现在,我终于可以动手了。我再做一遍那些怪异的举动,没有人会起疑心了。
文稿敲到这里,显示器里跳出电源不足的提示窗口,我点击保存文档的按钮,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先前那串数字突然在我意识中无比清晰起来,为什么我会鬼使神差的把它想像成那位根本不存在的警探的警号呢?它意味着什么?
吐去口中已经粘牙的口香糖,给自己泡上一杯茶,调和过于兴奋的创作欲望。
实质上,这个如此完美的谋杀,还欠缺最重要的一点,妻子从人间消失后,我该如何通知保险公司,让他们乖乖地把一千四百万保险金划到我名下的银行帐号上。
Ⅳ
充满幻想的人有意无意地在生活中搜集素材,当黑夜降临,他们开始编织自己的梦。
梦反映着潜意识中的某种愿望和意志,和人一样,梦也有善恶之分。美梦催人奋进,噩梦搅扰美梦,而我则是妻子的梦魇。
妻子犹如断臂维纳斯般残缺美的躯体,会与腐土同眠,血肉筋脉成为植物最富足的养料,而她的鲜血却不会流入土壤,因为那些液体是能让我致富的圣水。
我会为妻子的尸体放血,盛满那只红色乳胶漆的铁桶,在通往她娘家的荒僻山路上,洒下足够证明一个人死亡的血,把妻子乘坐的轮椅丢弃在荒郊的杂草丛中,再附以两条清晰的刹车轮胎印记,那是用风干的泥块制作出来的轮胎模具,不必担心警察能找到肇事车辆。这个城市中一天发生三位数的交通事故现场,就此伪装完毕。
我说服自己相信,妻子回家是为了取送给妹妹的结婚礼物——她最珍贵的白金耳环,在返回娘家的路上遭遇了这次不测,这些当然也是我精心的安排,不过市值过万的白金耳环必须成为“前期投资”。
我能想像到那位自以为是的警探面对这个现场时的对白:“流这么多血,难道人还会没死吗?我们现在搜寻的是一具尸体。”
几天后我依计去报案,遗留现场的轮椅可以为我开辟寻找失踪人口的快速通道,随后高科技的DNA技术登场,把妻子日常使用的梳子上的头发和现场残留的血迹重合起来,没有尸体也能证明妻子不在人世了。
再者我就是装出哭丧的脸孔,从更为哭丧的保险公司经理那里领取巨额赔偿金。尽管我会是他们第一个调查嫌疑人,可又能抓到什么把柄呢?妻子的坟墓是警察挖的,血色的墙面也没有妻子的,我的遥控音响更能让我的邻居为我做出铁硬的不在场证明。
想着想着,我突然狂笑不已,因为我的手仿佛挣脱了大脑对它的控制,不由自主地敲打着键盘,它在银行帐号后,输入着一连串的数字,依然是“1974094292”。
或许是我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记住了自己的帐号,弗洛伊德认为梦不单单是我们脑海中出现的奇怪幻象,而是愿望的体现,是了解浅意识的利器,我日思夜想那笔巨款,所以这串密码般的数字才会频繁骚扰我的思绪吧。
暂且放一放这无关紧要的小事,预备计划同样堪称完美,听我一一道来,不用担心我的电源问题,因为插头牢牢嵌在了插座中。
如果把先前的这个计划比作万全严谨的蜘蛛网,那么下一个计划则是一击即中的贝尔彻海蛇的毒牙。
借助我家复式住宅特有的楼梯,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制造一起意外坠落案。
手脚自然动在妻子那辆贴身不离的轮椅上,我一直无暇介绍妻子这辆先进的座驾,全进口的不锈钢框架,配有先进的电能驱动,在轮椅扶手的右边,安装了一个小巧的黑色摇杆,它可以让安坐其上的人自如进退。这就是她为什么可以一个人去娘家的缘由了。先前没有对妻子的行动力产生质疑,那你绝对不是一位称职的推理读者。
接下来,我要做的只是拆开轮椅的核心机械,稍稍做一番改动,交换摇杆操作的前后方向。每当妻子要上楼时,我会把轮椅放在楼上的楼梯边缘,抱着她走上台阶,诸位发挥出色的想像力,当她背对着楼梯推动轮椅的前进摇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楼梯转角处我会再放上一些易碎的物品,诸如装饰玻璃、大花瓶之类的,增加“意外跌倒”的杀伤力。
作为备用计划,不需要投入太大的精力,即便无法致于死地,也有助于我祭出最后的杀手锏,那将是又一次意外。
尽忠的丈夫为了妻子的康复,每日烹制出比以往更精细的佳肴。汁稠的咖喱鸡块、性温味甘的炝对虾、肥大的清蒸螃蟹,这些花费几乎抵得上平日里一周的开销。
请别可笑的以为我最后的这个计划是用盛宴撑死她,对于一位身材纤细、受伤后胃口更不佳的女人来说,这样的菜谱难道不让你觉得太过荤腥油腻了吗?
我的女邻居如果看到我拎着这样的菜进走家门,一定会摆显出她满庭院的果实,带着丝瓜、柿子、青椒以及一张足够厚的脸皮上门来,对于她的赠送,我也会热情地款待一番,当螃蟹与柿子的组合让她拉肚子拉到腿软,也就不再有人打扰我们小两口的晚餐了。
两周后,我的妻子去世了,医生的检验结果为肝炎,携带传染性病毒的遗体,火化的手续办理起来畅通无阻。
有了医生的证明,保险公司也找不到借口拖延赔偿期限,我将带着一千四百万和妻子离奇死亡的秘密度过余生。
杀妻计划全记录在了笔记本电脑上,我审视良久,才胸有成竹的将计划最终确定。
我关闭电脑的电源,黑屏幕映射着我身后的墙壁,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了屏幕,是妻子。
她柔软的手捏了捏我长坐电脑前略感酸疼的肩膀,我并未为这份快意而停止思考,截肢的她怎么能够站立起来了呢?
妻子如美人蛇一般从身后绕着我的脖子,长发拂过我的脸颊,朱唇吹着我的耳垂,痒痒的听觉向大脑传输着信号。
“1974094292……1974094292……”
妻子竟然知道我梦中的数字,诧异的我正想回头,那把德国制造的尖刀第二次钻入了我的体内。
眼前的白色笔记本电脑在视线中渐渐模糊起来,耳边除了妻子有节奏的报着那串数字,就只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奇怪敲击声音了。
Ⅴ
人的一生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睡觉,有五分之一的时间在做梦,当我大喊着在餐桌上惊醒过来,发现以上的事件只不过是大脑细胞的又一次活动,我并不感到吃惊,我在清醒中昏睡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
站在料理台前的妻子停下了切菜的手,给我一句体贴的问候,只是我什么都听不进去,怔怔地望着妻子手里的那把切菜刀。
我承认自己不为大多数人接受的自负,我处处想要表现出高人一筹的实力,这样的执著让我得罪过不少人,这也是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受人欢迎的主要原因。我用语言嬉虐认识的人,用文字嬉虐不认识的人。
但我决不是梦境中那个冷酷到弑妻取财的疯子,尽管真的有那笔巨额保险金的存在,那是车祸发生前我未雨绸缪的投资。想到车祸,我就怨恨地低下头,往死里捏一把一无所有的裤腿管,不幸丧失行动能力的人并非我贤良的妻子,而是驾驶汽车的本人,更不幸的是我的情人在车祸中当场死亡。
我截肢后,妻子非但对我不离不弃,更没有问起过副驾驶座上的女人是谁。只是精心照料着遭受重创的我。妻子承担起整个家庭的一切事务,而我只能用上半身赚取微不足道的稿酬,还时常莫名其妙的展现出自己的臭脾气。
对于这些,妻子用周到的照料,可口的饭菜,无微不至地帮助着我恢复健康。死心塌地地充当着我小说的第一位读者。
那个梦境给了我一个相当重要的提示,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难道妻子就没有过我梦里这种可怕的想法吗?
丢掉一个累赘,就能重拾往日的奢华生活,妻子也许盘算过这样一笔帐,只苦于想不出我这般精妙的计划。
为自己的安全着想,我正考虑着如何去做一番试探,想着想着,剧烈的咳嗽几乎令我窒息,胸口一阵闷得慌,额头渗出大量的冷汗,妻子赶忙拍抚着我的后背,呼吸这才平定下来。
我慢慢掀起自己的上衣,察看那隐隐作疼的胸口处,皮肤不知何时变成一片大大的黑色,难道我的身体是受了梦的影响开始变化了吗?
妻子把邻居赠送的戒烟口香糖放进我的嘴,轻轻捋平我上衣的褶皱,无限温柔的妻子,对我的忠贞果真盖过一千四百万吗?
我还是放心不下,咳着口香糖的气味,我开始详细记录下那个关于完美谋杀的梦,人名我使用了字母代替。完成之后,我将笔记本电脑放在了显眼处,一个人悠闲的在庭院里享受着午后温煦的阳光,故意留给妻子学习杀人的机会。
当我回到房间时,发现电脑并未处于屏保状态,可见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动过了我的机器。
之后的几天依然平静如常,妻子每天忙碌着我的衣食起居,除了每日一次的外出采购,她就没有其他社交活动了。轮椅我也在每天使用前亲自检查一番,并无异常。女邻居依旧送来进口的戒烟口香糖,她的表现和梦中倒是如出一辙。而我则是每天偷偷观察着妻子的动态,她看过我的作品后依然无动于衷。闲暇之余,我会分析梦里的数字,我核对了所有的私人物品,结果没有一样是与之匹配的。
就在困惑和不断寻觅中,某一天,妻子突然对我说:“你的烟戒得差不多了,不如出去旅游一次,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吧!”
她是要开始行动了吗?我无法了解她的真实意图,可这确实和我作品中的计划相似,我答应了她的提议,毕竟局面还是由我掌控,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破坏她还不成熟的计划。
我在一位亲戚的陪同下参加旅行社的七日游,而妻子推说考虑到昂贵的旅行费用,自动放弃了这趟机会。
一周后,我比预计提前了四个小时到家。期待中的红色墙面和庭院新草坪没有出现,只是妻子给了我另一份惊奇。
妻子和一个男人在家中独处,脸颊消瘦的男人大约三十岁光景,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我,表情窘迫地挠着乱作一团的头发,似乎想就此把尴尬解除。虽然衣着不凡,却有着十足的寒酸相。
妻子对我的提前归来有些手足无措,她无法向我解释这一幕,尽管这对男女只是对坐在沙发上,而没有在床上,可她依然没有办法说明白,只是沉默着接受我眼神的拷问。
男人同我礼貌地道别,起身匆忙离开,不过他在临走前,含糊地给了妻子一句忠告:“我相信她明白,原谅他人,就是幸福的开始。”
妻子含笑耷首,凭我心理师的直觉,她并没有接受男人的忠告,只是敷衍地打发他。
在那天以后,我和妻子的冷战期正式来临,妻子不再如以往那样百般照顾我,嘴里没有了口香糖,桌子上没有了喷香的饭菜,要去哪里只有依靠自己的双手。
妻子开始威胁般地实施起了我那个杀妻计划中的举动,做得一丝不苟。院子里堆起高高的土堆,比我想像中更深的土坑出现了。
和土坑的深度成反比的是我的身体状况,旅行之后的疲劳一直挥之不去,咳嗽比先前更为厉害,乌黑的淤青从胸口扩散到了双臂乃至后背上,我虚脱到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汗水几乎把床变成了水床。有时候我不得不受气吞声求助妻子为我倒一杯水,更别提与之争吵了。写作的笔记本电脑也在角落中沉睡良久,我丧失了引以为傲的工作能力。感觉那个梦在我体内种下了一株可怕的花,我的肉体成为了它的化肥,我的灵魂成为了它的养料,艳丽的花朵含苞待放,预示着我的生命来到了吠多罗尼地狱门前,成群的豺狼和秃鹫等着撕吃我残缺的尸体。
我已经无法分辨黑夜和白昼,时间成为了模糊的概念,当妻子提着一桶红色的乳胶漆走进房间,耳垂上闪烁着那对白金耳环的光芒。我闭上眼睛静等最后的审判,我明白这一次不是存在头脑中的幻想,请相信我。弗洛伊德不再主宰我的思想,我兴奋得意识到了疼痛,享受人生中最真实的感受。
这是一位让读者厌恶了通篇小说作家的临终告白,也是一位将爱深埋心底的丈夫最后的奉献。
我醒来后的这些行为,至少我认为醒着时,是在不断暗示妻子干掉她的丈夫,让我们这对不幸的夫妻能够幸福的离别,我愿意不做任何抵抗的为她换取一千四百万元,甚至不在乎那个乱发男人是她找来的帮凶,还是我死后她新的归宿。
一个虔诚的皈依者,把尊严抛给世界,博取世人的宽恕,不带一点怨恨的安息入土,成为内心中真正的自我。这就是所谓的“伊底”,本能欲望下的本我。不需要逻辑和道德,只为寻求唯一能够满足的出路,不留遗憾地投入大地母神的怀抱。
现在,你欣赏我了吗?
Ⅵ
妻子掖紧我的被角,嘴唇在额头留下温暖的一吻,滚烫的泪滴划落在我苍白的面颊。
我会心一笑,表示理解她的所作所为,相爱并非就是厮守一辈子,而是敢于为对方牺牲。我这一举动不料却引发了妻子泪水的决堤,她泣不成声的拉住我的手,在弥留之际,她给予了我最后一个梦,一个做梦都想不到的现实。
“在你发生意外后,我们幸福的家就不复存在了,这一切全因为那场车祸,整个家在失去了支柱后分崩离析。副驾驶座上的女人,我在车祸发生一天前已知道是你的情人,因为我曾经委托侦探对你进行过调查。还记得你在家看见过的那个男人吗?他就是受我委托调查你的侦探。你别激动,安静的躺着!请静静地听下去。我明白你的用心,笔记本电脑上的那篇小说是给我的暗示,你一定误以为这些天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完成你的意愿,但我明白你可怕的想法是源自被毒害的神志和身体,我怎么可能为了区区几张花纸头就断送亲人的生命呢?我每日为你精心调理,你的健康却是每况愈下,我对此和你有着一样的疑惑。当侦探将最后的调查报告给我时,我苦思瞑想的问题在那一刻迎刃而解,我们的邻居居然是你情人的姐姐。连我都不曾想到,她会在送你的口香糖里投下慢性毒药,你却毫不知情的每天咀嚼上四个小时。根据你的症状我在互联网上查了资料,典型的砷中毒,这种中毒症状同肝炎很相近,验尸的医生很难会想到是中毒而亡。这和你那篇最终毒杀了我的作品异曲同工,同时食用柿子和螃蟹让人腹泻不止,而青椒和对虾则会在人体内慢慢积聚砷的含量,直至死亡。”
我嗫嚅着想讲问些什么,妻子打了个制止我开口的手势,继续说道:“我们的邻居想为她死于车祸的妹妹报仇,她憎恨你这个包养情人的男人,玷污了她最爱的人,并将她丢入地狱。那么,我也将以牙还牙,结果了伤害我爱人的仇敌。瞧,她来了。”
楼下响起门铃声,以及女邻居咋呼的嗓门。
妻子微笑着挣脱我无力的手,提着那罐红色的乳胶漆下楼去了。
她会以完成我最后一篇小说的情节这一独特的仪式来为我送终。手法、动机、现场、被害人、抛尸地都安排妥当,只等凶手登场亮相了。
我默默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一副奇怪的画面。白橡木的写字桌上摆着一只微型太阳能计算器,狭长一条的屏幕上显示着那串特殊的数字——“1974094292”,有人在计算器的右侧桌子上画了个大大的差,同时又写了一个阿拉伯数字“七”。
计算机的数字分组符号,让我领悟了数字的含义,1’974’094’292,正是我出生的年月日时分秒。
一九七四年九月四日二点零九分零二秒,我惊奇地发觉,今天正是我的生日,长久以来的噩梦是上帝对我友善的提醒,归天日早已定下。我幸福地沉睡过去,楼下的敲击声如摇篮曲般伴我入眠,我知道自己一定能睡得很香,因为不再有噩梦前来搅扰。
如果有读者还是分不清文中的虚幻和现实,并且疑惑不断,那么你就必须解开隐藏在我脑海中最后那幅画面中的真相。否则请看完本文后,权当做了一场精彩的梦,谁又能真正像弗洛伊德那样了解梦中的奥秘,何必去在意我这位弗洛伊德二世为你创造的无聊情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