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杀人了。”
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办公室里,方筠对陆小词说。
如果换成别人,陆小词肯定会觉得这句话是开玩笑。可是方筠不同,她不是开这种玩笑的人。而且,方筠说这句话的时候极淡定,就好像在说:我吃过饭了。
“什么时候的事?”陆小词问。她已经关上电脑,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了。方筠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返回办公室的。方筠是她的同事,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差不多已经无话不谈。这不,现在,方筠都对陆小词说自己杀人了。
“刚才,七点钟,我终于把她杀死了!”
下班时间是六点0公司老板比较开明,大家都很少加班,一般一到六点都争先恐后地离开办公楼。陆小词今天走得晚是因为她跟男朋友佟言约好七点半一起吃火锅,所以七点十分走,二十分钟的路程足够赶到。
方筠是六点刚过离开办公室的,她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杀了一个人呢?
最重要的问题是,陆小词问:“你杀死了谁?”
方筠说:“樊美。”
“樊美是谁?”
“喂,小词,你没事吧?咱们部门的新员工啊,中午她还向你请教问题呢。”
“不可能啊,中午我一直在休息室睡觉。不过这个不重要,你为什么要杀死她?她的尸体在哪儿?”
“本来在茶水间最中间的那个座位。”
“什么叫本来在?那现在呢?”陆小词难以置信地看着方筠,难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就已经毁尸灭迹了?
“孟蕃莨知道吗?”这句话问完之后,陆小词觉得自己被佟言传染了,思维总是越过关键地带,跳跃到岔道上。
“他不知道,当然不能告诉他!小词,这件事你谁也不能说!因为,绝对不能让孟蕃莨知道。”
不管方筠是不是真的杀人了,她现在的思维跟陆小词比,更离谱了——她如果真的杀了人,陆小词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不是因为她杀人偿命需要承担法律责任,而是不能让孟蕃莨知道!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我问过你很多次你都说要等到合适的时机告诉我,现在是时候了吧。”
“好吧,我马上跟你说。不过,你先跟我回趟杀人现场吧,我必须要确认一件事。嗯,我们在那儿说怎么样?”
见多识广,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陆小词呆了片刻,答应了。
她豁出去了。
2
孟蕃莨是陆小词和方筠的上司,中层副职,沉稳内敛的大龄未婚男青年,不少姑娘都明恋或暗恋他,可是他跟她们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唯独跟方筠关系很亲近,貌似情侣。有人传言他俩相识多年了,所以即使不是情侣,也胜似情侣。
“樊美是孟蕃莨的前女友。”在杀人现场,方筠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和陆小词以往见识过的任何杀人现场都不同,这里既不血腥也不阴森,而且相当和谐。这是茶水间。公司很大,每层都设置了茶水间,她们在十二层。陆小词对这里相当熟悉,每天她都会在这里喝上几杯咖啡。现在,十二层的其他员工早已下班,只有她俩。咖啡冒着香浓的热气,还有一小碟瓜子。
“你为什么杀死樊美?”这一次,似乎是点中了要害。
“因为她杀死了我的男朋友。”方筠说着,将一颗瓜子放到唇边,嗑了,皮吐掉,瓤在嘴里嚼着。
陆小词注意到,方筠说的是“男朋友”而非“前男友”,由此可见,方筠并不认可孟蕃莨为现任朋友。
一杯咖啡的工夫,方筠跟陆小词讲述了一段久远的往事。
八年前,方筠读大二,男朋友是她的高中同学,大学考到同座城市,邻校。男朋友叫吴蓬,写得一手好诗,打得一手好篮球,黝黑健康,与当时活泼开朗,同样多才多艺的方筠是对人见人羡的神仙眷侣。
吴蓬的宿舍有个哥们跟他好得不分彼此,那人就是孟蕃莨。孟蕃莨在邻城交了个女朋友,正是樊美。
樊美是校花级美女,但特别作。偏偏孟蕃莨性情温和,对樊美360°无死角容忍,异地恋倒也和美。直到那个夏天的夜晚,宿舍几个哥们因为自己支持的球队夺得了世界杯冠军,通宵喝酒庆祝。孟蕃莨不怎么能喝酒,醉了。樊美就一直打电话,从傍晚到凌晨,又从凌晨到清晨。
天亮的时候,孟蕃莨的酒终于醒了几分。但是他宿醉又吹了一夜空调,感冒了。樊美在电话里歇斯底里,说自己也病了,就快死了,如果孟蕃莨不在两个小时之内出现在自己面前,就永远见不到她了。
吴蓬没喝多,所以一直是他在接樊美的电话。这个时候,他对孟蕃莨说,不如孟蕃莨继续休息,自己代替他去邻城照看樊美。
可是孟蕃莨说,如果是那样,还不如不去,自己要花费十倍的代价去求得樊美的原谅。孟蕃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刚走到门口便摔倒了。见他这样,吴蓬便决定陪他一起去樊美的那座城市。
当两人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樊美的学校,发现樊美好端端的,根本没有生病,更没有病到要死了。吴蓬有些不悦,提醒樊美做事适可而止,不要凡事以自我为中心,完全不考虑酒醉未醒又生病的孟蕃莨。
一向飞扬跋扈的樊美如何受得了这般指责,大发脾气,说吴蓬就不该来当电灯泡,他是妒忌他俩恩爱。吴蓬一气之下就要离开,孟蕃莨也觉得樊美这次有些过分,打算跟吴蓬一起走,可是樊美以死相逼,威胁孟蕃莨如果离开,自己便从楼上跳下去。
事情的结果是吴蓬独自返程。当然这并不是最后的结果,最后的结果是,吴蓬乘坐的大巴刹车失灵,为了躲避前面的小轿车,撞断了桥梁的栏杆,跌入十几米深的山谷中。
往事讲到这里差不多就结束了,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陆小词想了想,却问:“樊美到底是谁?”
“咱们部门的新同事啊。”
“不可能,我从来没见过。”
“就算你没有见过她,你也不可能再见到她了。”
“你是怎么杀死她的?”直到这时,陆小词才问了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抬头看看头顶的吊灯。”
陆小词的头顶有一盏老式吊灯。公司大楼的装修有些年头了,这盏吊灯的十六个花瓣只有一半是亮着的。
方筠看了一眼手表,说:“现在是晚上八点。一个小时之前,这盏吊灯坠落下来,砸到了樊美的脑袋上。”
3
“这一切都是你的臆想。樊美是不存在的,至少我没有见过她。刚才的一切,可能就像你做的某个梦。梦中,你杀死了恨之入骨的樊美,为你的男朋友吴蓬报了仇。”
方筠看着陆小词,摇摇头。
“那么你告诉我,樊美的尸体呢?是你亲口告诉我,刚才你返回这里的时候,尸体不见了。所以,并不是尸体不见了,本来就是你的想象。还有……”陆小词再次仰视头顶的吊灯,“你刚才说,是吊灯掉下砸死了她,可是,为什么现在吊灯还好好地挂在天花板上呢?”
方筠不说话,看着陆小词,表情有点迷惘,还有点坚定。这两种相反的神情令陆小词感到不解。
“你说呀!吊灯为什么现在还在上面?”陆小词提高了声音。
“这正是我问你的问题呀,我要你回答我。”听到这句话,陆小词哭笑不得。她很明白,以方筠的性格,不会跟自己开这么无趣的玩笑。所以,她肯定是受什么刺激了。
“我们走吧。”陆小词把两只盛过咖啡的空纸杯叠起来,扔进垃圾筒,“我还有约会呢,我男朋友已经等我很久了。”
方筠看陆小词的眼神有些失望。不过她没说什么,默默跟着陆小词离开了茶水间。
关掉灯的那一刻,陆小词突然问:“刚才你说来这里要确定一件事,是什么事?你确定了吗?”
“我来找我新买的蓝米3手机。樊美死后,我回来过一次,那一次我只是发现樊美的尸体没有了,没有发觉我的手机不见了……”
陆小词叹了口气,打断她的话:“方筠,就算你说的事情是真的,吊灯掉下来了,砸到了樊美的头上,那也算意外事故吧。你只是碰巧看到了,并不是你杀了她。”
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方筠的眼光闪烁了一下:“如果说我下了班,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茶水间没人的时候,搬了一把折叠梯,用螺丝刀把那些螺丝拧掉,只剩一个还拧得只剩下一圈。然后,我赶紧约樊美来喝咖啡。她从办公室赶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把咖啡冲泡好了。然后,我就坐在她对面,一边喝咖啡,一边等待吊灯掉下来……嗯,这样算意外事故吗?”
陆小词呆了片刻,说:“可是,根本就没有樊美这个人好不好?”
方筠叹了口气:“小词,走吧。咱们在这里的时间太长了,会引起怀疑的。”
公司楼下,她俩遇到一个人。那个人的车停在公司门口,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
是他们的上司孟蕃莨。孟蕃莨说:“你们去哪儿?我送你们吧。”
陆小词原本是不愿意做电灯泡的,但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事,她没有拒绝。
方筠坐副驾驶位,陆小词一个人坐后排。
孟蕃莨问她们为什么这么晚才走,方筠说她跟陆小词聊了些事情,所以走得晚。孟蕃莨就问:“在茶水间吧?”
方筠停了几秒钟,才反问:“你怎么知道?”
孟蕃莨说:“我下班早,办完事路过公司,看到十二楼的茶水间亮着灯呢,就知道肯定是你们。”
之后,方筠开始有意岔开话题,甚至开始讨论工作。
陆小词不好插嘴,就顺手拿起车座上放着的一本书。
拿起来,她才发现不是书,而一个黑皮硬壳笔记本。陆小词虽然觉得此刻未经主人同意随意翻看不好,可还是鬼使神差地打开了。
本子里干干净净的,没有用过,可是扉页上有几个手写的钢笔字:吉众公司工作日志。
“吉众”是他们公司的名字。
然后,这几个字下面,还写着两个虽然潦草却容易辨认的字:樊美。
4
陆小词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公司的人力资源管理系统,查询有关樊美的信息。
她是偷偷登录的。上次调查某件事的时候,她费了一番心思弄到了人力资源管理系统的账号和密码,目前还没有失效。
管理系统中并没有樊美的名字。这并不出乎意料,事情本来就该是这样。如果昨天晚上不是在孟蕃莨的汽车里看到写着樊美名字的工作日志,她根本就不会查询。
可是方筠怎么没上班?给她发微信不回,电话也不接,不是手机真的丢了吧。这丫头……陆小词只是替她担忧了一会儿,就被潮水般的工作淹没了。
直到下午四点钟,陆小词才被拉回“樊美事件”。那是她在工作间隙,偶尔抬头发呆片刻,透过玻璃窗看到孟蕃莨闪电般从门口经过。
她不禁有点惊讶。孟蕃莨一向以沉稳内敛的性格著称,言行举止向来从容不迫,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样——肯定是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陆小词放下鼠标,端起空杯子向茶水间走去。办公室到茶水间的走廊恰好经过孟蕃莨的办公室,她经过时有意放慢了脚步。门开着——他的办公室总是习惯性开着门,陆小词往里瞥了一眼,看到孟蕃莨正在房间里混乱地走动着,完全像是换了个人。
陆小词走进茶水间,接了一杯果汁,然后走回孟蕃莨的办公室门口。这个时候,她看见孟蕃莨正在穿外套,应该是又要出去了。
陆小词猛地将整杯果汁喝下肚,然后一溜小跑回到办公室,拿起包就往外跑。她的办公室相对孟蕃莨的办公室,离电梯口更近,所以她很快就到了地下停车场。
平时很少开车的陆小词今天居然开车了——是刚买了两个月的POLO,也许因为昨天方筠的事情,她预感今天车会派上用场。她的车技还有些稚嫩,但已足够在孟蕃莨之前把车开出地下车库。
她刚把车开到隐蔽的地方,就看到孟蕃莨的别克车出来了。她赶紧跟在后面。陆小词经历的跟踪不计其数,但是亲自开车跟踪还是第一次。孟蕃良开得太快了,陆小词拼了命才没有被甩掉。好几次她都差点跟别的车撞上,好在有惊无险。
十几分钟后,孟蕃莨减慢车速,车靠路边停下了。一个长发及腰的穿蓝色风衣的姑娘上了他的车。车子没有立刻启动,而是停了几分钟才走。
那个姑娘是谁?难道是传说中的——樊美?
这个猜测虽然难以置信,但是联想昨天晚上车里那本空白的工作日志,以及刚才孟蕃莨极为反常的举动,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而且从孟蕃莨反常的表现可以看出来,樊美对他还是极其重要的。方筠没有讲他们是如何分手的,但分手肯定是因为吴蓬的死。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矫情任性的樊美也许成熟多了,而且吴蓬的事情肯定给了她一个极大的教训,所以如果他们现在破镜重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令方筠情何以堪啊!
他俩吃的法国菜,这让执行跟踪任务的陆小词觉得自己白白浪费掉了这么好的情调。孟蕃莨和樊美去的是包厢,陆小词守在大厅不显眼的角落,随便点了两个菜和一个汤。
直到这个时候,陆小词都没有看到樊美的正面。但从她精致的衣着和优雅的背影看,加上她曾经做过校花的资历,那张脸肯定十分漂亮。
机会终于来了。二十分钟后,樊美从包厢出来,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去。陆小词放下餐具,背着包跟了过去。
樊美洗手的时候,陆小词已经在那里恭候好几分钟了。陆小词刚才洗了两遍手,还把发型整理了一下。这个时候,她开始洗第三遍手。她洗手的时候,从对面的镜子里看了一眼樊美。樊美正对镜整理发型。她的头发又密又长,一直垂到腰间。长发被撩起,露出一张化着精致容妆的脸。深谙化妆术的陆小词只看了一眼,便清楚这套彩妆至少得用两个小时。而且,她绝对是那种根本不用靠化妆术就已经足够美丽的姑娘。陆小词不禁感叹,如果自己长着这么一张脸,才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去画蛇添足。不过这也说明孟蕃莨是她特别重要的人。同时,陆小词也明白了为什么时隔多年,面对樊美,一向沉稳内敛的孟蕃莨还会那般不淡定。
陆小词回到座位上,继续享受美食的时候,把手机的耳机也戴上了。点击某个APP,包厢里那一男一女的声音便钻进了她的耳孔里。
——刚才,趁樊美专注整理自己仪表的时候,把微型窃听器放进洗手台上那只做工考究的手提包里,对陆小词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5
“蕃莨,我有件事想问你。”女声音色略低沉,还带着娇嗔的语气。
“问吧。”孟蕃莨的声音,比平时还要温和。
“你跟方筠到底是什么关系?是情侣吗?”
“不是。”
“你们俩都还是单身,关系又那么好,为什么不是情侣?”
孟蕃莨说:“为什么一定要做情侣?这样不是挺好吗?方筠是个很长情的姑娘,这么多年,她心里仍然有吴蓬。”
“那你呢?你心里还有我吗?”看不到樊美的脸,但是陆小词能想象出她的表情。
没有立刻听到孟蕃莨的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说:“其实,这么些年,我跟她求过几次婚,可是她都拒绝了。”
“求婚!你喜欢她?!你爱她?!”樊美的语气像酸葡萄炸开一般。
孟蕃莨说:“方筠原本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可是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完全变了。她从此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能接受任何人,更不能接受我……可是,你,小美,那年刚毕业,你就嫁人了。”
陆小词吃了一惊。没想到樊美早就结婚了,可是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还来纠缠孟蕃莨?
“我……当时有意放出婚讯,其实只是想让你回头找我,让我变成你的新娘。可是,你居然没有!居然没有!我只好……假戏真做了。”
陆小词差点晕倒。看来樊美经历了吴蓬事件之后,根本就没有觉醒,不但继续作,而且作到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葬送了。
孟蕃莨说:“你以为现实生活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吗?人生的路都是单行线,若要回头,只能加倍折行,结果反而离目标越来越远。可是,你为什么离婚了?”
听到这里,陆小词终于明白过来。孟蕃莨今天之所以如此反常,是因为他知道樊美离婚了!
樊美说:“我为什么离婚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单身,你也单身。”
孟蕃莨说:“小美,你没有工作,又离婚了,一个人来到这个城市,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你怎么养活自己?我们公司正在招人,你的专业又对口,要不,你先来工作着再说?”
樊美说:“不,我现在不想工作。我还有点钱,目前不愁温饱。孟蕃莨,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正面回答我,你现在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她。”
“非要我回答吗?”
“对,必须回答!”
“好吧,你的脾气还是这样,一点儿没改。与其跟你兜圈子,还不如直接告诉你,我……”
孟蕃莨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嘟”的一下,声音戛然而止。陆小词急忙去摆弄手机,发现手机没电了。她出来得急,没带充电宝。
懊丧地看着已经被她吃光的盘子,陆小词决定改变计划,趁包厢里的人还没有散场,先回公司。
下班高峰期有点堵车,所以她用了四十分钟才回到公司。六点五十,通常这个时候,公司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她本来想先回办公室给手机充电的,可是电梯到达十二层时,她却鬼使神差向茶水间走去。
整个楼层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了,每个房间都漆黑一团,只有走廊发出昏暗的光。
推开茶水间的门,似乎有一阵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打开灯,里面空无一人,天花板上,那盏吊灯兀自发出迷离的光芒。
陆小词刚想退出来,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头。陆小词整个后背像被闪电击中一般,她惊骇地回过头,见门口站着一个姑娘。
“方筠!”陆小词松了口气,“你这一整天去哪儿了?”
“小词,我还是杀人了。”方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陆小词注意到,方筠用的词是“还是”。
“杀了谁?”陆小词觉得自己在明知故问。
“樊美。”方筠轻轻吐出两个字。
6
方筠没上班是因为生病了。确切地说,是装病。
装病不是因为不想上班,所以不是给孟蕃莨看的,而是给樊美看的。
病还不能太重。太重的话,孟蕃莨就会第一时间去看她。所以只是头有点痛就好——头痛,休息一天,手机关掉。
方筠住在单位宿舍,离公司很近。两人一个房间,她原来的室友因为辞职已经走了一个月了,樊美是她的新室友。
早上樊美离开之前,方筠说,小美,你晚上早点回来,给我带点好吃的。
樊美欣然应允。
“等等,”陆小词说,“樊美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室友?”
方筠皱了皱眉头:“小词,你最近是不是间歇性失忆?不,是选择性失忆。我再说一遍,樊美是咱们的新同事,我的新室友。”
“好吧,你白天在宿舍一整天,就是计划在她晚上回去后,怎么杀死她吧。”陆小词没好气儿地说。
“是啊,”方筠没察觉陆小词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樊美是超级爱干净的姑娘,可以说有严重的洁癖,比如每天下班回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然后把里里外外的衣服全部洗掉。”
陆小词的脑海里浮现出樊美在餐厅洗手台前仔细洗手,涂护手霜的情形。
公司宿舍就像他们的办公楼一样,也是有些年头了,家具和电器都已陈旧,特别是电视机和热水器经常会出一些毛病。电视机坏了可以不看,但热水器漏电是致命的。前几天,心思缜密的方筠发现热水器的地线被老鼠啃断了。还好,她一个月前刚买了漏电保护装置,暂时可以保证安全。
所以,方筠只要在樊美下班回家之前,将漏电保护装置去掉,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杀掉樊美。除了方筠自己,没有人知道她安装了漏电保护装置。而且方筠认为,只注重个人形象的樊美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女性通常不会注意到的细节。
樊美回去前半小时,方筠离开宿舍。离开之前,她给樊美留了一张纸条:小美,我头痛好多了,出去透透气。
方筠对陆小词说:“这会儿,樊美肯定早被电死了。”
陆小词说:“所以,你并没有亲眼看到樊美被你杀死?”
方筠说:“对。所以,你现在陪我去宿舍吧,看看樊美到底死了没有。”
陆小词微微一笑:“到宿舍后,发现一切好端端的,热水器并没有漏电,就像,”她指了指天花板上的吊灯,“你告诉我,这个吊灯砸下来,把樊美砸死一样?”
方筠呆住,看了看吊灯,又看看陆小词,“你在说什么?”
陆小词摇摇头:“看来失忆的不是我,是你。”
但是她还是跟方筠回了宿舍。
方筠的宿舍陆小词去过许多次,惟有这次感觉不同。
在门口,方筠把钥匙递给陆小词,说:“你开。”
陆小词用鄙视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打开了宿舍门。
房间里黑暗而安静。谁也不知道在黑暗和安静的背后,是否有一具女尸躺在洗手间的角落里。
打开灯,方筠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然后,她像是突然惊醒了,向洗手间奔去。因为跑得太急,她在洗手间门口险些滑倒,并且撞到了门上。
陆小词也是难以想象平时做事有条不紊的方筠此刻能这么狼狈。
片刻,方筠梦游般从洗手间走出来。她说:“没有,没有了!”
“洗手间并没有樊美的尸体,对吧。”陆小词平静地说。
“不但没有樊美的尸体,而且,漏电保护装置也还在热水器上面装着。还有,房间里根本就没有樊美的东西!”她指着一张空床,“你看,根本没有她的存在。”
陆小词觉得这一切完全在意料之中。这两次杀人根本都是方筠的臆想。唯一让陆小词觉得不该存在的事情,便是实际上,樊美真的已经回到了这里。也许正是因为樊美回来了,刺激到了方筠,才会让她妄想了这些。
“你喜欢孟蕃莨吗?”陆小词的这个问题看似跳跃其实很符合逻辑。
方筠说:“我想,是喜欢的吧,而且,比想象中更喜欢。”
7
仍然是堆积如山的工作,陆小词却没有心思做。她的心思在方筠那里,一分钟至少要扭头看她两回。可是方筠似乎在心无旁骛地工作,只是偶尔回应一下陆小词的目光,眼神里是冷静和淡定。
为什么只隔一夜,方筠就恢复如常了呢?可是方筠正常了,自己反倒……陆小词叹了口气,想继续工作,却总觉得焦躁不安。
因此,她不停地在办公室、茶水间和洗手间穿梭。然后,就在某一刻,当她端着一杯果汁往办公室走去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姑娘。白色连衣裙配黑色开衫,长发及腰,那腰肢在高跟鞋的衬托下,似乎轻轻一握就要折掉。
樊美!
陆小词定住了脚步。
陆小词却不知道,与她同时停下脚步的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在她的背后。当樊美无视陆小词的目光,走进孟蕃莨的办公室之后,陆小词一回头,便看到了那个人。
方筠。
方筠的目光却不在陆小词身上,好像陆小词根本不存在。她的目光盯着孟蕃莨已经关上的门,满眼都是惊愕和疑问。
“她怎么没死,怎么没死……”方筠嘴里念叨着。
回过神来的陆小词抱住方筠,将她往办公室拖。方筠的身体是僵硬的,陆小词费了很大劲,果汁洒了大半。
陆小词把方筠按回座位上,轻声说:“关于樊美的死亡画面都是你的臆想,事实上,你并没有杀过她,所以,她依然活着。”
方筠用空洞的眼神看着陆小词,嘴里念叨着:“杀她、杀死她……”
陆小词抱着方筠的头,对她耳语:“小点儿声,别让别人听到了。”
方筠终于平静下来,没有了声息。陆小词怕引起同事怀疑,放开了她。方筠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陆小词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枚小小的芯片,把半杯果汁喝完,拿着空杯子出了门。
经过孟蕃莨办公室的时候,见四周无人,她将芯片放在办公室门下,手指轻轻一弹,芯片就飞了进去。
回到座位,她打开手机窃听软件。
芯片的灵敏度很好,声音很清晰。
“我知道,你在躲着我。”樊美依旧有些低沉的嗓声。
“没有啊,我是真的忙。”孟蕃莨的声音依然温和。
“那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我开会,没带手机。”
“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小美,你得给我时间。”
“你是不是嫌弃我结过婚?一定是的。”
“不是的,这怎么会……我只是要好好考虑清楚。你不是也同意给我时间考虑吗?”
陆小词正听得专心,突然觉得头皮发麻。一抬头,方筠正站在旁边。
陆小词下意识抓起手机。方筠却不理会她的手机,只是将耳机的一只耳塞从陆小词的耳朵里拿出来,塞进自己的耳朵。
“你一定是喜欢方筠。不然,你怎么会这么难做决定?”
“你会跟我结婚吗?”孟蕃莨突然问。
“你敢结,我就敢结。”
“好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曾经向方筠求过好几次婚,可是都被她拒绝了。所以,小美,就当这几年是场梦吧,就当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你要向我求婚。”
“可以,你等着。”
方筠突然拔掉耳机,向门外冲去。
她的动作太敏捷,陆小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冲出了办公室。陆小词追出办公室,想象着随时可以听到的震耳欲聋的敲门声,接下来的争吵声,甚至哭闹声……可是,很安静。
方筠瘦小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孟蕃莨的办公室门前。许久,她转过身,走回来。她从陆小词身边经过时,像只鬼似的,没有一丁点声息。
8
因为三心二意,快下班的时候陆小词开始拼命赶工作,逐渐进入专注状态。所以,当她像开挂一般把所有工作全部做完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下班一个小时了。
方筠早已不见——办公室的同事除了陆小词都下班了。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又感觉口渴了。
她走到茶水间门口时,才惊觉里面有人。
是一男一女。
当她听清那个女声并不是略微低沉,而是干净清亮的时候,才恍悟里面的人不是樊美,而是方筠。男声当然是孟蕃莨。那么,他们此刻在聊什么呢?
孟蕃莨的声音:“我曾经向你求过三次婚,你不会不记得吧?”
方筠说:“当然记得。都怪我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现在知道了?你为什么现在知道了?当你发现樊美回来了,所以忽然醒悟了?”
陆小词发觉,孟蕃莨跟方筠说话时,远不及对待樊美那般温和。
方筠说:“我原以为她永远不会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了。我原以为我可以沉浸在对吴蓬的回忆和思念里,清静地过完这一生。可是……”
孟蕃莨说:“樊美回来之后,你反而能够放下他了?”
“不是,我只是突然觉得……我的梦境醒了,被拉回现实中。而现实中,你是对我最重要的人。这些年你一直在我身边,帮助我,支撑我,而我居然浑然不觉。”
孟蕃莨说:“吴蓬走后,你就像换了一个人,这让我觉得我必须对你的人生负责。我不能让你一辈子活在你自己的世界里,我努力了,可是没用。你一直拒我于千里之外。也许我们的人离得很近,但心却很远。”
方筠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的意思是,你向我求婚并不是因为喜欢我,而只是要对我负责任?”
“从某种程度上说,的确是这样。我一度也认为我喜欢着你,可是,直到……”
“直到樊美回来!”
孟蕃莨说:“应该是我知道樊美离婚的那一刻。”
“你才发现你仍然爱她?”
“对。”
房间里好久都没有声音发出来。长久的沉默让陆小词窒息。她思索了片刻,轻手轻脚回到办公室,收拾好东西悄然离开。停车场里,有辆车可能是因为白天的时候没了车位,停在过道上,挡住了她的车,她没法把车开出来。陆小词只好走出停车场,找了个角落等待。
半个小时后,她看到孟蕃莨的汽车开了出来。她刚想打辆车跟上,突然看到路边,方筠也在焦急地拦出租车。
陆小词跑过去,跟方筠一起上了出租车。
这个时候孟蕃莨的汽车已经在路口消失,陆小词不慌不忙指挥着出租车司机,向孟蕃莨消失的地方追去。
果然,拐了几个弯之后下车,在某家酒店的停车场,孟蕃莨的汽车停在那里。
“小词,你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方筠奇怪地问。
这个时候的方筠看起来很正常——她正常的时候就是这样镇静和淡定。
陆小词当然不能告诉方筠,虽然那天她放在樊美包里的芯片因为距离太远无法实现窃听功能,却依然有定位功能。陆小词只要开启手机软件,软件就可以把她带到樊美所在的位置——孟蕃莨此刻十有八九是去找樊美的。
只是,为什么方筠此刻这么“正常”?在这个反常的时刻,她这样正常是不是意味着极度的反常?她现在要去做什么?
没等陆小词想明白,方筠已经下车了。她一边用手机打电话一边向酒店走去。她一直走到大堂,停下来,站在那里。电话已经挂断,她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插在上衣口袋里。
陆小词追上去,目光落在她插着手的衣袋上。然后,她靠近她,抓住她插在衣袋里的手。手是握着的,陆小词的手握着她的手。手是硬梆梆的,那是因为握着的东西是硬梆梆的。
一把刀子的柄。陆小词不敢摸下去,她害怕锋利的刀刃。她想起来,这是平时方筠切芒果时用的刀子。
从走廊那边来了一个姑娘。天有点凉,可姑娘只穿了件无袖连衣裙,上面是各种颜色的花朵。姑娘的脸上没有一点彩妆,却比那些花朵都美。
只有樊美一个人,孟蕃莨并没有跟她一起出来。不知道方筠是怎么在电话里说服孟蕃莨让樊美一个人出来的。
“方筠,”陆小词在她耳边用极低却急促的声音说,“如果你想杀死她,为什么用这么笨的办法?难道你已经想不出诸如用热水器电死她这样的办法了吗?”
方筠扭头看了一眼陆小词,不,不是一眼,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樊美已经近在咫尺了。
“方筠,”樊美说,“你找我有事吗?”
“我,”方筠说,“只是想告诉你,我早就不介意过去的事了。你回来就好,孟蕃莨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樊美忽然笑起来:“你真的这么想吗?真这么想就太好了。你要上楼坐坐吗?或者我陪你喝杯咖啡聊聊天。”
“不了,我不打扰你们了,”方筠说,“我走了。”
“要孟蕃莨送你吗?这么晚了。”
“不用了,她陪我回去。她叫陆小词,是我最好的朋友。”
“小词,你也来了?”孟蕃莨的声音。
他到底是不放心——陆小词想着,并没有拒绝孟蕃莨送她们回去。
方筠似乎在赌气,没有坐副驾驶位置,而是跟陆小词一同坐在后排。
坐下不久,方筠似乎被什么东西硌到了。她把那个东西拿起来,是一个黑色的硬皮本。
方筠随手翻了一下,里面空无一字,只有扉页上写着几个钢笔字:吉众公司工作日志。
方筠将手伸进上衣口袋的时候,陆小词着实有些心惊。可是她掏出来的不是刀子,而是一支笔。
方筠用笔在“吉众公司工作日志”下方的空白处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两个字:樊美。
9
陆小词是晚上十点钟返回公司的。
看到那两个字的时候,便有许多零碎的片断音符般跳跃在她的眼前。就像一首绝美的音乐,那些本不相干的音符以某种节律关联在一起,便有了神奇的魔力。
用自己的电脑黑进值班室的电脑,没有想象中那么有难度,因为同在一个局域网。陆小词算了一下日期,今天是九月二十日,也就是方筠第三次试图杀死樊美。
也就是今天白天,樊美来公司找孟蕃莨,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陆小词回忆和推测了大概的时间范围,终于在监控视频中发现了樊美的身影。
公司为了最大程度地保护员工的隐私,每个楼层都未设置监控设备,只在公司大门安装了摄像头。
按监控录像的时间,樊美是下午两点三十一分进来,四点五十八分离开的,停留了两个多小时。
按照方筠的说法,昨天是她第二次试图杀死樊美——她白天待在宿舍,布置好杀人机关,待樊美“下班”之前离开。所以,如果樊美说的并非无稽之谈,那么,在监控录像中,可以看到樊美上下班的记录。虽然陆小词认为这是不可能的,还是用快放八倍的功能,认真地过滤了录像,特别是上下班高峰期的时间段。
结果当然是没有看到樊美的身影。陆小词叹了口气,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强迫症。可是,她的强迫症还在继续——前天,也就是九月十八日,是方筠试图杀死樊美的第一天。按照方筠的说法,下班后,陆小词独自在办公室等待与佟言约会,而方筠邀请樊美去同楼层的茶水间喝咖啡。一杯咖啡没喝完,樊美头顶的吊灯就掉下来,不偏不倚砸到了她的脑袋上,然后……
等等,逻辑似乎是不对的。陆小词一边疯狂地在监控画面中寻找樊美的身影,一边梳理着逻辑。
第一,如果方筠说的是真的,那么当时即使不算夜深人静,也是人去楼空。如果那盏笨重的吊灯真的砸下来的话,陆小词无论如何会听到动静的,可是当时她根本就不曾察觉。当然,这个逻辑问题之所以在当时没有被重视,是因为她当时认为这件事根本不曾发生。
那么,现在,她虽然仍然认为不曾发生,可是还有另一个逻辑问题。那就是,这一次方筠并不是试图杀人,或者杀人未遂,而是,如果方筠说的是真的,那么她是真的杀人了,樊美被她杀死了。
陆小词把这个逻辑问题反复想了好几十遍之后,前天的录像也终于以八倍的速度播放完毕。
没有樊美的身影。
陆小词揉揉发胀的眼睛,站了起来。三个小时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凌晨一点。
除了有些疲倦,还有点渴。办公室是有饮水机的,可是……这个时候,真的只是因为需要喝一杯冰镇酸梅汁,才想一个人去茶水间吗?
后来,陆小词反复把这个场景回忆和思索了很多遍,仍然无法确定事情是如何发生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总之,她就在那个时候,端着空杯子去走廊尽头的茶水间倒冰镇酸梅汁。茶水间一向是不锁门的,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门开的时候,里面是黑的。虽然走廊有灯光,但因为太过昏暗,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情景。可是,扑面而来的特殊味道让她触电一般,全身战栗起来。
在这一刻,开灯还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灯开了,光线却比平时昏暗得多。只是几盏壁灯在发光,吊灯的碎片散落了一地。那些白色的花瓣有些泛黄,并且沾染了红色液体。
红色液体的味道弥漫了整个茶水间。樊美横卧在地板上,早已没了气息。
10
“如果我现在回到茶水间,会不会像那天晚上方筠那样,发现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樊美并没有死,吊灯也没有掉下来?”
在佟言的饮品店里,陆小词问了他这个问题。她魂不守舍地离开办公大楼,给佟言打电话,告诉他出事的时候,佟言让她不要开车,等他去接她。
这几天,陆小词也曾断断续续地跟佟言讲了这件事的一些片段,可是并没有引起他的特别关注。也许是相对陆小词之前经历过的事情,这件事更像是方筠的精神问题所引发。
而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境况,反而比之前的那些事件更玄妙。
对于陆小词的问题,佟言想都没想,说:“想知道结果吗?很简单,咱们回去看看。”
“你是认真的吗?”
佟言只好貌似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就算咱们现在回去,看到事情并没有发生——没有樊美的尸体,吊灯也没有砸下来,但是,这并不代表没有发生。”
这句话像是锤子,砸在陆小词的脑袋上。
“一开始樊美就死了,对吧?”佟言说。
“可是……”
“你只是先看到了结果而已。你说,樊美被砸死之后,方筠回了一次现场,去找自己丢在那里的蓝米3手机,对吧?”
“对。”陆小词脑子里闪现着刚才的镜头,“茶水间的那张桌子上,除了有吊灯的碎块,一只被打翻的杯子之外,还有一部手机,”陆小词飞快地用手机上网查询,“蓝米3,对,就是这个样子,粉蓝色那款,非常漂亮。”
“可是前天晚上,你跟方筠回茶水间的时候,并没有见到那部手机,对吧?”
“肯定没有,桌子上干干净净的,跟我刚才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那就对了,”佟言说,“我现在奇怪的是,为什么樊美死于吊灯,而不是死于漏电的热水器。”
“因为……吊灯事件要早于热水器事件吗?佟言,这一切怎么可能是真实发生的?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的话……”
佟言不说话,把自制的酸奶加了一勺蜂蜜,放在陆小词面前。
“难道,这是方筠设计的一个局?”陆小词用勺子搅拌着酸奶,“可是,如果是一个局的话,我在这个局里,又是什么样的角色呢?”
佟言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小词,喝了酸奶之后,我送你回去。你好好睡一觉。相信我,明天早上醒来,你会发现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不相信,”她站了起来,“樊美真的死了,这一点不用怀疑。佟言,你是不是想明白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佟言说:“小词,当局者迷。难道你还没察觉,在整件事中,你是这场局的设计者。又或者,你不愿意承认这是事实,但都没关系,你不是有意的。”
陆小词用恍惚的眼神看着佟言,看了那么一会儿,缓缓地坐回椅子上。
她重新用手机上网搜索:“果然是这样,蓝米3是五天后,也就是9月25日才上市,所以如果事情真的发生在前天,也就是9月18日,方筠怎么会拿到蓝米3手机?而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今天晚上……”
佟言说:“你是穿越了时间,去了9月25日之后的某一天。方筠就是在那天晚上杀死了樊美。”
陆小词说:“她那天晚上杀死樊美,匆忙离开现场的时候,把蓝米3手机落到了茶水间,所以她回去取。可是她穿越到了9月18日,遇到了当时的我。我俩一起回茶水间,当然是什么也不曾发生了。”
佟言点点头。
陆小词又说:“9月19日,也就是昨天,昨天的方筠正巧也没有来上班。而我在下班时,又遇到了将来某一天的方筠,那天的方筠,是杀死樊美之前的方筠,可能早一天,也可能早两天,总之在那之前。佟言,你刚才问什么?你问为什么那天方筠没能将樊美杀死,是吗?”
“对啊,”佟言若有所思,“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樊美那天没有回去住?或者热水器自己好了,并没有漏电?再或者是即使漏电,也并不致命?总之,樊美没死,否则就不可能在后来被吊灯砸死。”
陆小词继续用手机上网查询:“找到了,9月26日供电公司的公告,樊美宿舍所在的位置,晚上七点至第二天早上八点停电。”
佟言前眼一亮:“那天方筠在宿舍待了一整天,没有出来,所以事先并没有在小区里看到停电公告。傍晚,她布置好现场之后才出门,出门的时候因为情绪紧张,也没有注意到停电公告。后来樊美就回家了,即便她那么爱干净,因为停电也无法在宿舍洗澡,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上班之前,那里都没电,这就是她没死的原因。”
陆小词说:“接下来就是今天。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确实是今天的事,监控录像可以证明。可是,晚上就又穿越了——咱们都没有穿越,还是方筠穿越到了今天。这个穿越而来的方筠并不确定是哪天的,只能确定是在热水器事件之前的某天。那个时候的她太不冷静了,居然选择在公众场合杀死樊美。”
佟言说:“好了,小词,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今天太晚了,你需要回去休息了,明天还要上班。”
陆小词说:“佟言,我明白你在逃避什么。对,我是这个局的设计者,是我在推波助澜,不,不只是推波助澜,一切都是由我引发的。”
佟言说:“这不怪你,你是无意的。”
陆小词说:“热水器事件那天晚上,我对方筠说,‘到宿舍后,发现一切好端端的,热水器并没有坏掉,就像你告诉我,这个吊灯砸下来,把樊美砸死一样?’当时我还指着那盏吊灯说的。”
佟言苦笑:“所以你提醒了方筠,吊灯可以杀死一个人,伪装成意外,这样要比樊美死在她宿舍里高明许多。”
陆小词说:“今天晚上,在樊美所在的酒店大堂,当我制止方筠当众杀死樊美的时候,我对她说,‘如果你想杀死她,为什么用这么笨的办法?难道你已经想不出诸如用热水器电死她这样的办法了吗?’”
佟言继续苦笑:“你这可以叫教唆杀人未遂吗?”
陆小词接着说:“就在今天白天,方筠第一次看到樊美的时候,嘴里说‘她怎么没死’,其实方筠的意思是,当年樊美害死了她的男朋友,可是她自己还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坏人活千年。可是我理解错了,居然对她说‘你的关于樊美的死亡画面都是臆想,事实上,你并没有杀过她,所以,她依然活着’,当时方筠听到我的活,嘴里念叨着‘杀她、杀死她……’。接着,我窃听了樊美和孟蕃莨的谈话,在窃听的时候被方筠发现了。所以,他们的谈话才进入她的耳朵里。当时,孟蕃莨决定向樊美求婚,严重刺激到了方筠。”
佟言说:“逻辑就是这样的,还有,你记得你因为哪个细节开始关注和调查这件事吗?”
陆小词近乎崩溃:“因为那晚我在孟蕃莨的汽车上看到那本写有樊美名字的工作日志。而如果今晚不是我带方筠去酒店找樊美,方筠也不可能鬼使神差地在上面写下樊美的名字。”
佟言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你才是这个局的设计者。”
11
新的一天。
昨天虽然睡得很晚,陆小词还是打起精神去上班。
“小词,要我帮你端杯咖啡吗?”
方筠站在陆小词对面,手里端着一个黑色马克杯。
“我跟你一起去。”陆小词站了起来。
早上的茶水间是最热闹的。咖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只有咖啡香,没有血腥气息。所以,当然,也并没有什么女尸。还有,吊灯好端端地挂在天花板上,白色的花瓣已经泛黄。
她们端着咖啡从茶水间回办公室的时候,经过孟蕃莨的办公室。办公室门口聚集了很多同事。孟蕃莨站在人群中,旁边还有个妖娆的姑娘,黑色职业装,长发及腰。
“大家好,”孟蕃莨说,“这是咱们部门新来的同事,叫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