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琳在公立医院的儿童病房做护士已经5年了,刚入医院时,安琳看护重病的孩子都心情非常沉重,久而久之,也就慢慢习惯了。特别是走廊尽头的特护病房中的三个长期病患:一个快一岁的男孩出生时大脑缺氧,严重智障;一个两岁的男孩脸部先天畸形,进进出出,没完没了地做手术;另外一个一岁半的女孩子非常漂亮,明眸皓齿,却得了霍金一样的肌肉萎缩症,终日平躺在床上,本来还可以说话,最近情况恶化,上了呼吸机,听不到声音,走近了才看到她眼睛转来转去,看到有人到跟前,她便浅浅地微笑起来。
两个男孩子的家属很少来看望,公立医院每天的住院费用不过是50港币,住在医院比留在家里省心得多。只有女孩子的妈妈每天一早就来,晚上熄灯了再回去,有时候会把床边的简易小沙发打开,睡在医院里。安琳从来没有见过孩子的爸爸和家中的其他任何人。碰到安琳值班时,妈妈便会问安琳一些女儿的情况,安琳是小时候从内地移民来港的,会说国语。孩子妈妈显然也是内地人,不懂英文,粤语又很有限,安琳便成了她的依靠。
女孩子在医院已经住了快半年了。其实医生对这种病是束手无策的。安琳清楚地知道这种病只会不断恶化,根本不会有好转的可能,而且医生曾经明确地告诉过孩子妈妈,小女孩可能活不过2岁,让她有思想准备。孩子妈妈却很乐观,甚至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每天都是早早来到医院,带一份盒饭两顿吃,晚饭再吃一个面包什么的,有时候会带一个廉价的小玩具给女儿。她从早到晚给女儿按摩手脚,换尿布,女儿的眼睛一刻都不离开妈妈的身影。晚上临睡前,她给女儿檫过身,整理头发,换好衣服,然后在女儿耳边轻轻哼着家乡小调,直到女儿甜甜地睡去才离开病房。
各种迹象表明,孩子的小生命就快走到尽头了,妈妈还是一如既往地来往医院。虽然在医院工作总是要面对生死离别,但是对这一对被孩子爸爸遗弃的相依为命的母女俩,安琳更多了一份怜悯。她主动要求加班,陪伴孩子度过她短暂人生中最后的日子。
最后的那一天,孩子的妈妈居然没有出现,护士站的档案中没有她的电话,安琳完全联络不到她。安琳只好不离地守在孩子身边,孩子也似乎在等妈妈,呼吸微弱却艰难地要睁开眼睛看。正在这时,另外一个护士给安琳送来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是工工整整的简体字。安琳心里一紧,她打开信封:
安琳护士:我知道我女儿就在这两天要走了。她走之后请医院保存她的遗体做医学研究,希望医生能够有办法治好下一个孩子的病。谢谢你这么多日子来对我们俩母女的照顾,请你最后帮我一个忙,请告诉我的女儿,妈妈先走了,我会等着她。我不能让她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孤零零的一个人。
安琳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收起信,趴在孩子的耳边,轻轻地跟孩子一遍遍地说,妈妈非常非常爱你,你们母女会在天堂相逢……
孩子的眼睛闭上了,一颗眼珠静静地从眼角淌下来,落在枕巾上。
选自《青年博览》